奉聖明出京進香的左相李奚然到濟縣時,盧奇淵帶著衙門官吏迎出城三裡,在路邊恭候。左相下車扶起盧奇淵,並邀他同車而行。左相此行雖名義上是進香,但實則是查案的,他到了這裡,本地父母官盧奇淵自然就是他的助手,所以左相先向他詢問案情。
美須髯的盧奇淵,渾身上下每塊骨頭都透著置之事外的清正,“下官得了文昌郡主的通傳,立刻派衙役幫南山坳的侍衛將人抓回縣衙大牢嚴加看守,因沒得到命令,所以還未審問案犯。因南山坳不在下官治下,所以歸陽觀之內的物品下官也不曾親見,隻聽侍衛說過很是不尋常。”
“盧大人所言甚是,待本官到了南山坳,再行詳查。”左相撫須而笑,兩人皆是四十有餘,但因盧奇淵蓄了長須,所以看起來倒比留著短須的左相年紀更大些,笑起來更顯年輕。這叫與左相初接觸的盧奇淵暗暗羨慕。
南山坳是文昌郡主的封地,的確不在盧奇淵治下,他這樣回答並無不妥。但左相一眼便看穿了盧奇淵的想法,當一個人過分強調一件事,都是因為心裡有此事。如此看來,南山坳於盧奇淵,並非是一處受歡迎的存在。難怪敏銳的陳小暖會將她的棉布作坊以及部分生意移進南山,並且將店鋪的重心逐漸向登州和京城。
既然盧奇淵不知案情,左相便不與他談政事,而是說起盧奇淵在京中準備春闈的長子盧林平,“本官在右相府中見了貴公子,他承了盧大人的言傳身教,今年殿試必能大放異彩。”
盧奇淵謙虛道,“犬子頭腦很不靈光,所以隻能下苦工多讀書,正因書讀得多了,於為人處世上很是不妥。若非下官去書信提醒,他都不曉得該去程大人府上拜個晚年。大人有所不知,下官與程大人乃是同科進士,這些年還算有些往來。”
程無介是今年春闈的主考,左相提起盧林平去程府走動,盧奇淵馬上說他是奉了父命正大光明去拜晚年的。盧奇淵處處謹慎又不以寒門出身,也不以孤高清流自居,若得了機會,變成成事,難怪右相會提攜他的兒子。左相笑道,“盧大人過謙了,林平談吐非凡又當風華正茂,我朝又添一棟梁才。”
“多謝大人盛讚,奇淵聽聞大人家的兩位公子都得過聖上稱讚,不知大人平日裡讓他們讀什麼書?”盧奇淵馬上提起讓左相舒服又有話說的問題。
談笑風生中,馬車很快就到了南山坳。左相下車見秦氏一家已在路邊迎候。她們一家三口都在,卻少了那隻威風凜凜的大黃狗,左相覺得還是與往常有很大不同的。
兩廂見禮後,左相笑容親切地問,“界碑上的字是小草寫的吧?”
“正是,讓您見笑了。”小暖嘴裡謙虛,麵上卻是滿滿的驕傲。
小草抬起小腦袋,有模有樣地道,“雲清先生說小草寫的字跟伯伯的還差了很遠,但是小草現在寫的比這上邊的更好了,姐姐說過一段時間讓小草再寫一塊。我娘說山裡石頭多,喜歡哪塊用哪塊。”
左相郎笑,又對秦氏道,“奚然出莊辭彆家母時正風和日麗,家母張羅著人收拾菜籽準備種菜,並問安人何時進京,她還有許多不懂的要向安人請教。”
秦氏慌忙道,“臣婦當不起老夫人的請教,要是說啥時候種啥,莊子裡的管事們都比臣婦懂,老夫人問他們也是一樣的。”
小暖抿唇笑,李老夫人分明就是句客氣話,娘親當了真了。李奚然也笑得和煦,“奚然也是這樣跟家母講,可家母說安人種的菜比旁人種的要好吃許多。”
秦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求助小暖。小暖自然而然地接了話,“我娘今春已經種下了菠菜,大人回京時帶上兩筐,請老夫人嘗嘗鮮。”
左相含笑謝過,與小暖一家往裡走,跟在後邊盧奇淵跟其他人震驚於小暖一家與左相的熟識程度,尤其是人群中的陳祖謨和皮氏,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小暖也就罷了,左相居然跟秦氏也這麼熟,皇後的親娘李老夫人也給秦氏很熟?
皮氏皺著眉頭,她琢磨著左相的話,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味兒。秦氏種的菜她吃了十幾年,可沒覺得有什麼不一樣的,為啥左相的娘就吃著不一樣呢?
待進了南山坳理事的院內,看熱鬨的人被擋在院外進不來了,小草迫不及待地問,“伯伯,您見到大黃了麼?它前些日子跟著晟王進京了。”
見麵前三張小臉帶著同樣的緊張和擔憂,左相心中湧起罕見的柔和。他已多年未見如此坦誠的關懷了,沒想到她們一家為了一條狗,就能如此自然地流露出來,晟王真是好福氣。
“奚然出京前曾去晟王府拜訪,親眼見了大黃,它看起來很好。”不隻他去看過了,二皇子、建王、莊國公等人,但凡能找到由頭的都跑去看了。嚴肅冷清晟王身邊蹲著一條跟他一樣嚴肅的大黃狗的場麵,甚是有趣。
聽到大黃很好,秦氏和小草就放了心,告辭退了出去,留下小暖和左相談正事,盧奇淵也在一旁陪著。
左相是去年清王案的主審,玄耑給他講起案情來不用提前清,很快就交待清楚了。待聽到是大黃協助侍衛們抓了清王餘黨,又是大黃發現了南山坳東藏有祭品的山洞,還差點因此喪命時,左相和盧奇淵才明白為何晟王會帶著大黃進京了。
在大黃的幫忙下,他們竟殺了清王餘黨十人,活捉七人!左相深知晟王的辦事手段,或許活捉的還不隻這幾個,剩下的人應在木刑手裡受罪,晟王握有的清王餘黨的消息,比他要多得多。
再加上去年清王石棺也是被大黃刨出來的,左相覺得大黃簡直就是清王餘黨的克星,或許再讓大黃溜達幾圈,柴嚴亭也會暴露在它的爪下。
氣數這等玄之又玄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但清王餘黨現在定在想儘辦法將大黃除掉。將它送到晟王身邊,實是明智之舉。
了解案情後,左相吩咐盧奇淵回去準備刑堂,他要提審案犯。盧奇淵走後,小暖才問,“不知聖上著大人多久審清此案?”
左相笑道,“聖上派本官來進香,燒完香後,本官便要歸京了。”
“那您何時進香,小暖提前準備著。”雖然左相總是笑眯眯的,但小暖對待這位陪著建隆帝度過了大半生風雨的權臣,不敢有一點放鬆。
左相又道,“此事不急,本官難得求了這個出京辦事的機會,總要轉幾日再回去。不知郡主可有空閒,陪本官在您的封地內四處走走?”
這是條笑傲宦海幾十年的老狐狸,小暖沒經驗也沒時間應付他,便按照擬定的計劃將他交給諸葛卿,“實在對不住,小暖為了儘快進京,這幾日實在脫不開身,讓我府上的諸葛先生陪您四處走走,您看如何?”
諸葛卿立刻出列,給左相行禮。
左相看著諸葛卿就笑了。這不是晟王府的幕僚麼?晟王追妻,著實下了不少血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