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陳祖謨跑進觀月樓後,急速整理衣衫,又讓青柳幫他束好發後,恢複成偏偏佳公子的模樣,他才渾身舒坦過來,抬頭看一旁欲言又止的店家。
店家趕忙過來行禮,“狀元爺是來觀月的?”
陳祖謨本沒有登樓觀月的計劃,不過街上人實在是多,他怕再被人擠了,還不如登樓觀月來的雅致。
“樓上可有雅座?”
店家非常為難,“不瞞狀元爺,小店四層樓的觀月雅座早已客滿,您看?”
八月是觀月樓生意最好的時候,更何況今晚又是八月十五正日,陳祖謨點頭,“望江亭呢?”
“倒是還空著,不過......”
店家還未說完,陳祖謨便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觀月賞燈望潮非望江亭莫屬,來一壺雨前雙井茶,再備四樣茶點。”
說完,不待店家說話,陳祖謨甩袍袖抬頭挺胸地上樓了。
這瀟灑的背影和店家呆愣的表情頓讓青柳覺得輕飄飄的,趕緊隨著陳祖謨上樓。
陳祖謨走在樓梯上,心中舒爽難以形容。
昔日在縣學讀書時,上元節、中元節和中秋節這幾個觀月佳節,同窗中有富貴如趙家子弟,便會提前包下觀月樓的三五個雅間邀友觀月。
陳祖謨也來過一次,但賞月之時會押題作詩賭籌,他出不起銀子做押,後便推脫回家陪老母幼女實難脫身,再也不來。
今日,他終於可以甩出大巴的銀錢,豪氣樓中包下最好的雅閣,暢快地吟詩弄月,而不必擔心被人嘲笑。
明年待新皇登基,他定能包下京城最好的雅江樓觀月,喚來京城最好的歌姬作陪!
陳祖謨翹起嘴角,踏進觀月樓頂的望江亭,臨風舉袖,一臉豪氣,卻不動腦子想一想,為何這麼好的觀月觀潮去處卻空無一人。
“三爺,陳祖謨攜女眷冒闖望江亭。”四樓弄月廳內,有人低聲回報。
嚴晟目光微轉,便聽有沉重的腳步聲拾階登樓,“這位爺,新科陳狀元不等小人講完便去了望江亭,您看這如何是好?”
嚴晟淡淡道,“即是狀元,必定文采風流,無妨。”
不管陳祖謨撞進來是有心還是無意,嚴晟都不打算放他下去。
“三爺,金將軍到了!”玄其小聲道。
濟縣駐守的右金吾衛大將軍金不換,是今日嚴晟邀來觀月的主客之一。
“請!”嚴晟說完,卻關窗斜靠在軟塌上,做虛弱狀。
絡腮胡銅鈴眼的金不換麵帶恭敬地踏入弄月廳,拱手見禮,“末將來遲,請三爺恕罪。”
嚴晟麵帶微笑微微起身,“將軍客氣了,請入座。”
金不換在下垂手入座後,關懷問道,“三爺的傷?”
“並無大礙。”話雖這麼說,但嚴晟還是輕輕靠回軟枕,“實是府中養傷憋悶,才請將軍來熱鬨熱鬨。”
金不換見他如此虛弱,表麵一臉擔憂,心中卻是歡喜,“末將不通風月,怕三爺會更悶。”
嚴晟微微搖頭。
“千裡一片月,見了三爺,末將便想起宮中踏鵲橋上演奏的仙樂,那才是‘此曲知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的天籟之音啊!”
金不換搖頭晃腦念道,粗壯外貌配上這樣文縐縐的詩句,實在違和,更何況他還念錯了字,嚴晟身後的木開忍不住低下頭。
嚴晟卻麵不改色,“金將軍出口成章,如何不通風月,自謙了。”
金不換抬手抓抓大胡子,嘿嘿笑著,“因要陪三爺賞月,末將早就讓我家閨女找了不少前人誇獎月亮的詩歌死記硬背了多日。”
“將軍有心了,嚴某也不善此道。“嚴晟微微笑。
金不換抽抽嘴角,彆人不知他可是知道嚴晟的身份的,兩人不過心照不宣罷了,當著他的麵三皇子還自稱嚴某,真真讓他心裡老大的不痛快,太見外了。
金不換悶著,嚴晟卻含笑道,“不知金將軍背了哪些古詩?“
“約莫二十首。“金不換咧嘴笑,“勉勉強強記下了,特彆是那些特彆難的。“
“將軍可記了《春江花月夜》?“
“這個有!“
“將軍果然雄才,此詩甚是合今日之景,老將軍到之前,將軍可否為嚴某念上一念?“嚴晟雙目微眯,“當今聖上甚喜此詩,若知將軍背會了,定龍顏大悅。“
合個屁,那是寫娘們看月思爺們兒的,當他不知道嗎!又聽三皇子言有所指,金不換更不願開口了,“末將記得不勞,不敢班門弄斧。“
“無妨,念來聽聽。“嚴晟靠在軟枕上等著。
《春江花月夜》的確是金不換記得最熟的一首,理由也正如三皇子所言。但此時他卻不敢張揚了,假裝從衣袖裡拿出詩稿瞅了瞅,才磕磕絆絆地背起來,“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波濤百萬裡……“
木開見他念得如此痛苦,低頭露出冷笑。此子恃功而驕,暗中打探泄露主子的行蹤,欲將主子除掉繼續當他的山大王,真真是狼子野心!
今日不拿下他,三爺就不是三爺!
待金不換磕磕巴巴地背完,嚴晟才睜開眼,讚道,“甚好,若軍中將士能習得將軍之雅趣,吃酒鬨事的必定少了。”
“是這個理兒。”金不換口頭上應著,心中則把嚴晟罵了個半死,軍士有幾人識字,能讓他們服的隻有軍棍和銀子,整這些糊弄酸秀才的破東西有個鳥用!
“有個屁的道理!”門口傳來中氣十足的喝聲,“三爺說句玩笑都聽不明白,還治個屁的軍,難怪我金吾衛虎狼之師,被爾帶成了隻知喝酒吃肉的廢物!”
話音剛落,一位白發蒼蒼雙眼鋥亮的老人邁虎步走入房中,隨意點頭道,“鐵崖來了,三爺有話請講。”
語氣中是十足的不耐。
嚴晟也不以為意,隻笑道,“老將軍請入座。”
金不換恭恭敬敬地行軍禮,“不換拜見將軍。”
“滾犢子,老子不認識你這不務正業的熊玩意!”烏鐵崖張嘴就罵。
金不換彎腰不敢起,老老實實地受著,連連陪罪。
不隻是他,接著來的軍中將領草草拜過嚴晟後,都規規矩矩站到烏鐵崖麵前領罵。
被罵了,一個個還嬉皮笑臉地跟老將軍套近乎。
嚴晟靜靜看著,烏鐵崖在軍中聲望之高他早有耳聞,今日目睹,果然非同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