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道人一拉李恒方,把他們立身的地方往天空升高了數丈。李恒低頭看著腳下,蒼山成了安放在這片土地上的一顆頭顱;而洱海,還真的有些像是那個頭顱的耳朵。那片耳朵支楞著,聽著東麵的戰場,密匝匝螻蟻排兵,鬨嚷嚷群蠅爭醒。“在那裡,”無極道人指著一條小河,“何履光在鳳尾河邊。”李恒方的目光急忙轉向鳳尾河。果然,那條有著詩意名字的小河旁蠕動著許多白點。那些白點正往東北方向逆流而上。“那幾個白點的確應該是幾個人,但其中有何履光嗎?”李恒方疑惑地問。無極道人沒有說話,隻是拉著李恒方從雲端往那邊走,然後降落在了地麵上來,落在了那幾個白點行進著的路上。當然,沒有人能夠看見他們的影子,他們對於一千年以前的唐朝人,根本就不存在。那些白點原來還真的是人,是一個個光著脊背的人。何履光就走在了這一行人的最後麵。哦,這些人都是田千頃他們從弄棟抓來做水手的那些木匠。所有人的皮膚都被曬得黝黑。隻有何大將軍例外,他是身子上麵全是汙泥和牛屎。“老兄,去河裡洗洗再走吧----”有人勸他說,“你不是從弄棟被抓來的木匠,但有什麼關係呢?大家都受了官府的迫害,一樣的都是受苦人,像你這樣的一身汙泥,乾涸在身上後緊邦邦的,也難受呀!”何履光見有人與自己說話,就裝出十分驚慌的樣子,口裡嘰哩哇啦,身子直往後退縮。“不要嚇著人家了,看來這人還是一個啞巴呢!十啞九聾,你再說人家也聽不見,還嚇壞了人!”這時旁邊有人勸說,“經曆了這樣的事情,誰不害怕啊!”“唉,作孽啊!”那個與何履光說話的人搖著頭,“像這樣又聾又啞,膽小如鼠的人也被官軍拉來為他們服務,看到整個洱海都成血水了,真是作孽......”“還罵彆人膽小啊?”他的話還未說完,就立即遭到了搶白,“你我要不是膽小如鼠,那就都留下來幫助南詔對付官軍了,你看人家對我們多好呀,指點我們順著這裡走,還說已經在前方給我們留下了逃走的馬匹!”被搶白的人低下了頭,默默地走在了何履光前邊。“我呀!也不是膽小,”這時有人這樣說,“就是太想老婆和孩子了,還想把早一些把這臟兮兮的頭發裡的虱子去掉,過了這一陣子,我還會來當南詔兵的!”“哦!”有人答應著,“如果南詔人真的在前麵給我們預備著馬匹,我回家看了老母親一眼,征得她老人家的同意,我回頭就跟著南詔走,做閣羅鳳手下的士兵!”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何履光聽得很不是滋味。“難怪我們無法取勝呀,在這裡,南詔人那麼得民心!”何履光這樣想,卻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低著頭,拖著他那一雙光腳,劈劈啪啪的跟在人家後麵。 其實所有的人都打著光腳,隻是其他人長年累月都是是光腳板的,有一張好肉皮;何履光可不一樣啊。他腳板皮已經被磨破了,一步一個血點。即使痛苦何履光也不敢發出聲音,隻能默默咬牙。再往前麵走了不多遠,轉過一個山嘴,一條溪流潺潺地把鳳尾河界段。兩條河的交彙處是一片草地,上麵放牧著有好幾十屁馬。每匹馬都備好了馬鞍,還有一個馬稍子橫搭在鞍前,鼓鼓囊囊的。幾個南詔士兵看管著那些馬匹。他們見到這些被官軍抓來充當水手的木匠到來,都在笑眯眯地打招呼:“幸苦你們了,我們按照主公閣羅鳳的吩咐,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炒熟了的大豆。你們要邊走邊吃,儘量快一些離開這個正在打仗的地方,越快越好,免得遇到什麼不測。”那些木匠一個個解開了馬稍子,哇,裡麵真的是滿滿一馬稍子炒熟了的大豆粒。木匠們欣喜若狂,趕忙抓了一把,急急忙忙塞進了口裡,才爬上了馬背。何履光挑了一匹較為壯實的馬,也吃了一些乾糧,還撲倒在溪流邊的一眼泉中喝足了水,才最後一個上了馬,跟在大家後麵離開。“何履光再往前一段路,就會放緩速度,乘彆人不注意就會離開人群,一個人逃跑!”無極道人問李恒方,“曆史記載是不是這樣的呀?”“記述南詔的曆史書不多,我看到的記載隻說他獨自生還!”李恒方有些悻悻地說,“根本就沒有再多的記述了啊!哪裡有師父領我來看到的這樣離棄?”“看起來他這種逃跑方式還真的夠為離奇!”無極道人也在感歎。“當初他帶了五萬人為先鋒,現在一個人回去了,”李恒方說。“按理說,這也是殺頭的罪!”“他肯定會把戰敗的全部責任往李宓身上推的,”無極道人歎了一口氣,“這下子,李宓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也算是在劫難逃啊!”無極道人說完,便開始手裡掐訣,口中念咒。時間和空間都被這個道士一下子切換了。這一次他們來到的是李宓的軍帳中。原來李宓駐軍的地方叫著百草嶺。百草嶺前麵就是與金沙江交彙處的漁泡江,漁泡江的西麵就是南詔地界。這裡,漁泡江又比上遊何履光所過的那一段更是水深流急。水深不怕,李宓最怕的是人心太深。這不,他正看著何履光派人送過了的軍情通報,一下子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著急地在營帳中來回踱步。“不可能,”李宓說,“何履光說他們沒有招惹南詔,南詔卻派人奪取了姚州和安寧,斷了大軍的糧道,這絕不可能!”“不可能,但何履光為什麼要這樣說?”站在一邊的趙雷問,“是不是何履光自己領兵向南詔攻擊,南詔按照事先與我們商定好的條件:隻要我們進入了南詔原來的地界,他們就可以進行反擊。何履光不按協議辦,南詔也就動開了手腳?”“這就是我最怕的呀!朝廷為了逼迫我們向南詔進攻,有可能會密令何履光展開行動,”李宓說,“可是這樣一來,南詔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出奇兵斷了我們的糧草,我們十幾萬大軍為了活命,也隻能向南詔進攻啊!”李宓憂心忡忡。“問題是,何履光還說,要我們趕緊策應他們的進攻,我們到底怎麼辦呀?”趙雷問。“這----”李宓用雙手撓著頭發問,“何履光派來的使者還說了什麼?”“何履光給你送禮物了,”趙雷卻說,“我怕得罪楊國忠,那樣他會克扣大軍的糧餉。為了緩解他對我們的壓力,就替你收下了,卻又看你心中煩躁,不敢一下子拿出來。”“何履光送我的禮物,我為什麼會得罪楊國忠呀?”“要是何履光送的,直接拒絕就行,可是那是他替楊國忠所送,我也就隻能收下了!”“楊國忠送的?”李宓詫異起來,“是什麼禮物?”“那是楊國忠附庸風雅,親手寫的一幅字!”趙雷說,“內容是高適寫的一首詩!楊國忠托運糧官郭振東帶給你的!”“就是那個喜歡吹牛拍馬的高適?”李宓綁緊了臉,“他能寫出個什麼內容啊?”趙雷見說,連忙把右手伸進了衣袖當中,拿出了一個橫軸,在李宓的麵前展開了。李宓臉色鐵青。不過他還是接了過來,動著嘴唇,輕聲地念叨----天寶十一載,有招伐西南夷,右相楊公兼節製之際,乃咒前雲南太守李宓涉海自交趾擊之。道路險艱,往複數萬裡,蓋百王所未通也。十二載四月,至於長安。君子以知廟堂是能,李公孝節。適忝斯人之救,因賦是詩。聖人赫斯怒,詔伐西南戎;肅穆廟堂上,深沉節製雄;遂令感激士,得建非常功;料死不料敵,顧恩寧顧終;鼓行天海外,轉戰蠻夷中;梯巘近高鳥,穿林經毒蟲;鬼門無歸客,北戶多南風;蜂蠆隔萬裡,雲蕾隨九攻;長驅大浪破,急擊群山空;餉道忽已遠,懸軍垂欲窮;精誠動日月,憤薄連蒼穹;野食掘田鼠,晡餐兼僰僮;收兵列亭堠,拓地彌西東;臨事恥苟免,覆危能飾傷;將星毒照耀,邊色何溟濛?瀘水夜可涉,交州今始通;歸來長安道,召見甘泉宮;廉藺若未死,孫吳知暗同;相逢論意氣,慷概謝深衷。“他媽媽的這個高適,真他媽的是個馬屁精啊!”李宓看著,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你要怎麼吹捧楊國忠老子不管,把我和那個雜種相提並論萬萬不能,還讓我‘野食掘田鼠,晡餐兼僰僮’,把我也看成了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李宓一麵說,一麵把楊國忠所書的高適詩撕成了碎片,氣憤憤隨手一扔,扔得滿帳篷裡紛紛揚揚。然而這時卻又有人來報告:“東川趙東升襲擊了安寧城,還在安寧設伏,殲滅了郭振東的從姚州回來的一萬運糧軍,我們已經餓了一天的軍隊徹底斷糧了!”李宓聽說,目光呆呆,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