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邦彥安排好計策專等王三善,王三善那那邊又如何呢?無極道人把關注的重點轉向了慕俄格。慕俄格的官軍已經斷糧三四日了,駐守四周關隘險要處的各路軍馬,等不到王三善下令,開始屠馬充饑。“這楊明凱到底怎麼回事?”王三善找人請來了陳其愚,劈頭就問。“回大人,楊明凱幾次經過屬下防區,都監押著乾人們背負了軍糧回來,最後一次是十天前前往水西城,並不見回返。想必是水西城糧草不濟,在那裡等待了。”“那些乾人有回來的沒有?”陳其愚搖了搖頭。“兩千士兵,三四千乾人,若是在水西城停留這十來日,那裡也負擔不起呀!”王三善低頭沉吟。“可是如果那邊給了糧食,三四千乾人要背百來石糧,若真是庫中空虛,這比叫他們空手而歸,來我們這邊耗糧要好!”“到也是,算起來水西城的糧食還真的不多,”王三善最後說,“這樣吧,再熬幾天就是過年,過了年也該天晴了,天晴了我們就撤軍。”王三善最後說。天啟四年正月初一在無極道人掐掐手指的功夫就到。王三善在水西熬不住,他看到街頭積雪已化,山上冰封全解,趁著彝人沉迷於年味之中,下令放火燒掉慕俄格,開始撤軍。火在慕俄格燃燒起來,這下子,他點燃了慕俄格周邊所有彝人的怒氣。熊熊的烈火,在許多彝人的心頭燃燒。無極道人推測,王三善火燒慕俄格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在剛剛過去的去年六月進入水西之後,沒有如他所願,立下不朽功勞,反倒損兵折將,以失敗告終,他對水西已經恨之入骨;二是他認為放火燒了慕俄格,對方的追兵就會分兵去滅火,可以遲滯敵人的追擊行動。大火一點燃,巡撫就下令采用倒卷簾的方式撤退。王三善領何天麟、楊世賞等隨從文官先走,然後是駐守霧籠坡、雷打坡的魯欽後撤;這些人撤到羊場壩後,放跑為號,駐守石關、大洪壩的人又開始撤退;撤退的人就隻管往水西城進發,最後由陳其愚、陳方典、陳方禮分彆在羊場壩、雞場、金家山依次阻擊敵軍。明眼人都明白,最後他在拿彝家的降兵當炮灰使。兵馬使魯欽負責指揮慕俄格周邊的防守。他等到王三善他們撤到了大洪壩才開始隨著駐守霧籠坡、雷打坡的軍隊撤軍。最近魯欽的預感很不好,劉誌敏那麼蹊蹺地死在離貴陽不遠的陽明洞,楊明凱到水西城監督運糧卻有去無回;聯想到進攻水西時錢補袞渭河折戟,戚繼祖對江亡身;後來是王建中洪水河遭難,自己也差一點在螞蟻溝變成厲鬼;還有秦屏明兄弟的喪命----能戰的將領在不到半年的時間相繼身亡。魯欽意識到從去年十二萬大軍西渡六廣河起,水西人就在編織著一個罩向官軍的大網。退出慕俄格,誘敵深入是大網的一環;可是還有許多環,魯欽一直琢磨不透。 現在能戰的將領,在慕俄格就隻有魯欽,水西城還剩下何炯。王三善此時不退,還真是難以想象。在慕俄格周邊有五萬人。魯欽領兩萬前行,其餘三萬留給了駐守石關和大洪壩的劉威、劉猛帶領。劉威、劉猛頗有些武功,但有勇無謀。魯欽知道任命他們為將,實在是“蜀中無能人”了。奇怪的是魯欽從霧籠坡撤到慕俄格,彝人居然沒有追擊。又從慕俄格撤到大洪壩,敵人還是不見動靜。再從大洪壩撤到羊場壩,對方依舊不聲不響。羊場壩關門洞開,陳其愚在關上領著降軍,緊張地注視著大洪壩的方向。魯欽領兩萬軍穿關而過,邊走邊想:“可憐這個彝家土酋了,被彝人唾棄,現在卻落了一個成為炮灰的結局。”魯欽領兵過了羊場壩關隘,卻好雞場響起了炮聲,那是王三善順利到達雞場的消息。魯欽立即向雞場進發,後麵的羊場壩關上響起了火藥的爆炸。魯欽知道那是給駐守石關和大洪壩的劉威、劉猛發出可以撤出的信號。魯欽不知道的是:劉威、劉猛領兩萬軍撤出,沿洪水河往路穿岩順流而下。兩萬軍爭先恐後在洪水河與路穿岩之間十來裡的山穀中吵吵嚷嚷,擁擠不堪。這時小箐溝頭上的水庫石壩突然響起了雷轟轟的炸響。原來彝人早就偷偷撬開了壘壩的石塊,在壩堤上鑿了一個洞,安放了好幾千斤火藥。隻等最後撤退的官軍進入穀中,就把火藥引爆。水流奔湧而出,剛剛解凍炸裂的無數冰塊跟著刷拉拉飛下。“有如兔走鷹隼落,駿馬下注千丈坡,斷弦離栓箭脫手,飛點過隙珠翻荷”,蘇軾描寫飛流直下的詩歌精彩極了,卻形容不出人“為魚鱉”的慘狀。水流夾冰塊而下,遇山山崩,遇樹樹折。地獄不會同時處罰兩萬囚徒,閻王爺想不出這種刑具。多數士兵來不及喊出一聲救命,就被無數冰塊剁成了肉沫。冰流劃過穀底,一切都不再是原來的形狀。山崖還回**著轟隆隆,嘩啦啦,哢嚓嚓和叫娘的聲響,可是穀底的人流瞬間萬劫不複。劉威、劉猛的戰馬在前兩天被吃了肉,現在他們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麵。剛好走過了河水拐彎的地方,後麵驚天動地的聲響讓他們長出了飛毛腿,兩人隻領得十幾個人跑到了高處,回頭看時三魂都掉了兩魂。他們戰戰兢兢地走到了羊場壩關前,關上那些投降了朝廷的彝人正站在關上發呆。關門洞開,倆人引他們的士兵穿關而過。陳其愚招呼他們在關裡歇息,還叫人抬來一碗碗的水花酒給他們壓驚。“哦,我們餓了幾天的肚子,這些彝人還有酒吃?”不過劉威和劉猛現在也管不了許多了,端起碗來,一仰脖子就將酒喝儘。彝人抱著壇子給他們每人又來了一碗,他們又是一飲而儘。兩人的眼睛卻漸漸迷離了起來,十幾個士兵也一個接一個頹然倒下。這時那些彝軍們走上了前,一個一個地擰斷了劉威、劉猛等人的脖頸,然後扛了起來,送他們去與楊明凱的兩千軍見麵。雞場那邊,魯欽一路領兵向前。從羊場壩到雞場要經過西溪河。這兩天正在化雪,西溪河水河漲了不少。毛竹搭成的浮橋一直都很牢固,平時乾人們負重走在上麵也穩若磐石。現在大約是因為被解凍的冰塊衝擊過了,幾個人走在上麵,就顫顫巍巍,搖搖晃晃。魯欽的馬還沒有被吃肉,他自己牽著,走在隊伍的前邊,傳令不能擁擠,一個一個的過。這樣一來,行軍速度就慢了,過了半日,也隻過了不到一半。兩岸橋頭擁擠不堪,魯欽於是帶著過了河的隊伍先行。到了雞場,陳方典出營引魯欽到達營內帳中,自己急匆匆走了出去。王三善卻也在那裡,一臉的陰沉,腦門皺在一起,眉心裡像是懸著一根針。不等魯欽說話,對方搶先開口:“我到達雞場時陳方禮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安邦彥正在攻打水西城。”“什麼?”魯欽心裡一驚,“要是水西城有失,還不斷了大軍的退路?可眼下我手下士兵都餓昏了頭......”魯欽明白王三善說話的意思,接著就說出了自己的苦衷來。“這個,陳首領他們早做了準備,把自己最後弄到的食糧拿出,正在招待你的士兵。至於你----”王三善指了指麵前的一口砂鍋。魯欽低頭一看,王三善前麵的八仙桌上,大半砂鍋水花酒。砂鍋邊上有兩個碗,還有大半隻彝家燒雞,顯然巡撫他等不及,已經吃過了。魯欽也不說話,坐了下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會兒就風卷殘雲一般,八仙桌上隻剩下一些雞骨頭。魯欽吃過了,起身,向王三善一躬身,在帳門邊拿起自己那把長槍,轉身就走。走出營來時,見陳方典正在指揮彝人,給自己屬下的士兵分發著煮熟的土豆----開春了的土豆都長出了長長的牙,那些彝人也來不及洗淨了。士兵們餓極了,像一群饕餮鬼,三兩下就把皮剝掉,吃得很香。魯欽隨意地清點了一下人馬,卻隻有一萬五千來人。這時有人向他報告,說是還有幾五千人未過河時,上遊不知怎麼會漂來一大片破碎的冰塊,把浮橋擊垮了。陳其愚過來,領著彝人正在想辦法修複。魯欽管不了這麼多了,叫後來的士兵領了土豆,邊吃邊走。在雞場到金家山中間的烏須河上,彝人們剛剛用小船釘成的浮橋倒是很牢固。魯欽的一萬五千人很快就過河去了。王三善見他們走遠,也與何天麟、楊世賞等幾個文官和不過兩千人的衛隊,也跟在魯欽他們的後邊出發。雞場著一邊,太陽往西南麵偏移了,浮橋還未修好。被攔在西溪河西岸的四五千官軍此時已經餓得頭暈目眩。初春的陽光暖暖地照著,他們便慵懶地坐在河岸的一邊,把刀槍隨意地扔在地上,看彝人們如何修橋。浮橋是搭起了又跨,垮了又搭。官軍知道這是因為河水刺骨,修橋的人不願意站到水裡去,以至於一次一次的失敗了。不過他們連話也懶得說。沒有人注意到對岸的山頭上不知什麼時候插上一麵小旗,也沒有人注意到陳其愚不知什麼時候帶著隊伍趕到。陳其愚來到那些官軍的麵前,口中似乎有些抱怨怎麼這麼久了還沒有把橋修好,仿佛要趕到前麵去指揮的樣子。幾千彝軍跟在他的後邊。官軍見彝人來到麵前,卻認得這個在羊場壩守關的頭領,有的隻把屁股往後挪一挪;有的依舊坐著,雷打不動;還有的人乾脆躺在乾枯的草地上,看雲舒雲卷,聽山頭鳥鳴。陳其愚走過了這亂七八糟或坐或臥的一群官軍,突然喊了一聲:“動手!”“殺撒鋪呀!”這些彝人突然拔刀在手,撲向眼前這群毫無防範的敵人。官兵餓得昏昏的,哪裡還能應對這突然的攻擊?瓜熟蒂落,無非頭顱滾動;噴泉洶湧,隻是紅血橫飛。太陽也看不了這一幕,趕緊躲進了雲層,熬過冬天了的鳥雀成一大片從這個山頭向那個山頭驚飛。河裡正在修複浮橋的彝人見了這一幕,急忙掀開河邊上一個個的包穀草垛,幾個人一組,抬出了一隻隻小船,也顧不得寒冷了,三兩下就脫下衣褲,將小船成一排地推向了河中。船上很快搭上了一根根木棒。木棒用篾片和藤條捆綁著。無一時,一座浮橋連通了東西。陳其愚領手下彝軍飛一般地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