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見盧世卿落馬,拚命來救。奢崇明的刀光卻是翻波湧浪一般的來,隻攪得紅血噴湧,人頭滾落。彝家人見自己的主子殺了敵將,個個的士氣都被鼓得滿滿,跟在奢崇明後邊,舍命掩護那些老幼突圍。為了一些生命的延續,一些人在慷慨赴死。南坡的山埡仿佛就是一個鬼門關口,有人在死死把住鬼門,不讓它被關上,為了更多的人能逃出地獄,寧願自己在地獄中萬劫不複;有人卻又在拚命地關上關門,哪怕自己也被關進地獄之中。彝家的人連續不斷往山埡上湧,官軍們的心裡發了慌,便不顧一切地往這邊湧。隻是盧世卿一死,網魚的漁網,口子被撕得大了些,官軍一時間難以縫合。奢寅那邊,此時是兵鬥兵,將鬥將,一方在不顧一切的向前,一方在拚命抵擋。他與侯梁柱二人都精疲力儘,依舊是秋色平分,誰也拿不下誰。侯梁柱指揮官軍進攻,卻不準任何人幫自己的忙,拿不下奢寅,他不服氣。官軍在人數上站優,卻在地利上處於頹勢。他們一個個的倒下,後麵卻是狼群一樣連綿不斷地湧來,嗷嗷叫著,越湧越多。彝人也在一個一個的倒下,如同一根樹上的樹乾在搖動,葉片在秋風中一片一片零落。正麵,最先突破彝軍防守的是李維新。原來,李維新、李仙品、劉可訓三路人馬聽了朱燮元的信號,知道敵人要逃,急忙忙用炮火轟開了一條路,命令士兵們一步步前仆後繼地掃**過竹簽、弓弩、鐵夾的區域。南關上其實沒人防守了,安放著的檑木繳石,卻在炮火攻擊南關關門時自動地滾下。官軍死傷成了一片,然而大家都知道朱燮元正站在河對岸的山頭上看著他們,便後軍踩著前軍的屍體突進了龍場營。營裡這時已經一個彝人也沒有。李維新判斷敵人已經逃跑,便沿著足跡一路追到了南坡。奢崇明見所有人都走了,才喝叫奢寅先走,自己領著手下軍馬作為後衛,一邊抵擋,一邊往南坡的山埡撤。山道彎曲崎嶇,彝家軍走得很急,行軍的速度不快。每走一步都有生命在隕落。官軍中也在不斷死人,兩路官軍看到自己的大隊人馬到了,也拚命往山埡進攻。奢崇明早就讓幾百人占據了山埡兩麵的山頭,彝人居高臨下地朝官軍放箭。官軍一個個地被射倒。彝家人也在一個一個倒下。他們是越來越少,官軍卻愈來愈多。奢崇明的身上、臉上都是鮮血,有官軍的血,也有自己的血。他後肩的肩頭上就插著一支箭,箭杆顫巍巍,血在往外汩汩流淌。胸上、臉上、手臂上到處都是刀傷和槍傷。李維新他們的追軍趕到。 奢寅似乎是再也不能站了,漸漸地,似乎拿刀的力氣也沒有。不過他們撕開的漁網破洞裡,魚兒在一個一個地逃脫。雖然漁網的破洞正被官軍收攏著,愈來愈小。李廷、蔡金貴、王承恩、張尚吉他們在隊伍的最後麵,且戰且走。永寧彝人退到山埡入口時,主子和少主人都岌岌可危。李廷、劉承恩要換下奢崇明,王承恩和張尚吉則急促地要奢寅趕快離開。“快走!”奢崇明嚴厲地下令。“您殺了我們吧,永寧沒您不成。”李廷、蔡金貴哭了起來。奢崇明卻待要戰,漸感四肢無力,淚眼迷離中似乎大地在搖晃著,隻得退下。奢寅看著官軍就要攻下道路兩邊的高山,奪路就跑。好在衝在最前麵的侯梁柱也累極了,隻敵得住王承恩、張尚吉倆人的夾擊,眼睜睜看著奢寅跑掉。兩山上殘存的彝軍沒有了箭,能搬動的石頭已經搬光。他們困獸一樣躍下山來,揮著手中兵刃向著官軍衝鋒,想的就是臨死再拉一個來墊背。有的人在衝鋒的途中倒下,有的居然還做到了。李維新他們趕到了山口,奢崇明父子已經跑過了山埡。山埡上,兩千彝人儘數戰死。李廷他們四員彝將還在拚死阻住道路。侯梁柱的官軍正在圍攻這四人。盧世卿人沒了,手下的軍馬卻也還在拚命。“侯將軍退下。”李維新喊了一聲。侯梁柱是人困馬乏,退下了。官軍萬箭齊發。四個彝人將領瞬間都成了四個刺蝟。李維新向前,手中那把鬼頭大刀祥雲蓋頂一陣揮舞。哢嚓嚓幾聲,地上便咚咚咚咚地滾落下四顆怒目圓睜的人頭。山埡的那一邊,奢崇明的家眷們已經逃遠。四川官軍是趕不上了,不過無極道人和李恒方要趕上他們,卻是極其簡單的事。他們看見奢崇輝護著嫂嫂安淑珍過了南坡的山埡,一路向韓家嶺行進,可謂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安淑珍一路都在念叨著她的“辰兒”和“玉兒”。奢崇輝明白,近年來嫂嫂一直都在擔驚受怕。她知道昨晚官軍突然占領了大屯,而小兒子奢辰和五女兒奢喜玉就住在那裡,更是焦慮得快要奔潰。藺州一陷落,奢辰他們就住進了大屯一戶姓餘的人家,餘家上一輩是奢家的仆人,對奢崇明忠貞不二。奢辰現在化名餘保壽,奢喜玉叫餘妍,在人前是餘家在外麵生養的兒子和女兒。翻過了南坡,轎子往前走了十多裡,安淑珍又在叫“叔叔”了。“嫂嫂有事吩咐?”奢社輝問。“你能不能帶幾個親信去大屯,打探一下我的辰兒和玉兒?”“這......”奢社輝很是為難。“叔叔到底說一聲,能不能呀?”看著安淑珍眼圈紅紅的,奢社輝怕他神經失常,隻得答應了。“那好,我領幾個親信化裝成難民去,嫂嫂就一直向前走,順著向導所引的路前往。過了東溪村我們的人就安全了,嫂嫂可以在那裡休息,等候我大哥到來。”一個時辰以後,奢崇輝領了十來個人,出現在了大屯南麵的埡口上。從埡口上的製高點向北望,目光由近到遠,底下叫做木窩寨,遠處就是大屯。大屯橫恒在一片蒼翠的山中,像往常一樣的安祥靜謐。一家一家土牆茅頂的房屋,好似還有炊煙升起。看到炊煙,奢崇輝的肚子就開始咕咕地叫。他把目光收回時,自己的影子已經被太陽拉得好長,回頭見西南麵的天空,太陽好像就要掉落在山頭上,嚇得好多鳥雀一聲一聲的驚叫著。是該吃點東西了。他與親信們回到山路旁那個泉眼邊,就著些涼水,把出發時從士兵們身上集中來的喬粑粑拿出,也顧不得乾硬了,一個個狼吞虎咽。有幾個彝兵吃過了東西就被疲倦伐倒,便和衣躺睡在了泉眼旁。奢崇輝想在天黑之後才偷偷潛入大屯寨去看奢辰和奢喜玉,也就沒有把自己的部下叫醒。誰也沒提防山路上有腳步聲響。奢崇輝抬頭時,十幾個身穿彝衣的漢子已來到了他們的旁邊。“怪了,其中一個人好像很眼熟。”奢崇明緊盯著那個人,反複搜尋著自己的記憶,“在那裡見過呢?”那個人也好像認識奢崇輝,眼裡有一種怪異的光芒,似乎也在回憶什麼的樣子。“哦!羅乾象的弟弟羅坤象!”奢崇輝想起來了,心裡是一陣咚咚的跳,“怪不得官兵能輕而易舉繞道突襲大屯,是他的向導喲!現在是化裝了出來偵查的!”這時羅坤象也認出了對方來,左手一指,喊了一聲“奢崇輝”,右手便往腰帶上去取那把砍柴的彎刀。奢崇輝把旁邊的彝家彎刀抓在手裡一躍而起,直取羅坤象人頭。羅坤象的彎刀才抽出來,額頭上已經挨了人家重重一刀。他往前撲倒時就勢用刀橫著一掃,刀尖立即在奢崇輝肚子上劃拉出一個長長的口子。原來這奢崇輝勤於習文,懶於功夫,雖說年輕,關鍵時卻不能像他的哥哥那般驚天動地。他低頭一看自己的傷口,頸子上又挨了人家一刀,往前就倒。倒地時似乎是怕羅坤象不死,雙手執刀往他後心就插。奢崇輝的手下有的還未醒來就直接從夢中去見閻王,隻有倆個人逃得了性命。奢崇明在天黑的時候趕到了東溪村,與妻子安淑珍相見了,卻不見奢崇輝。手下報告奢崇輝前去大屯打聽奢辰和奢喜玉的消息去了,又急又氣。明知是安淑珍的主意,奢崇明卻又忍不住罵了幾句:“糊塗,就他那點本事進不來大屯,不丟性命才怪。何況進得了大屯,無異於給財狼引路,我們家辰兒和玉兒的性命都休!”奢崇明罵完了倒頭就睡,天塌了也醒不來,他實在太困乏了。留下安淑珍醒著,她又悔又急,坐臥不安,隻覺得天旋地轉。天黑後同奢崇輝一道去的兩個親信逃得性命回來,向他們的主母報告了情況。從前永寧的女主人徹底垮掉了,在人們都離開後,她用奢崇明解下的腰帶,把自己吊死在了丈夫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