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事因為行為不檢被辭退了,他在我家工作了三十年之久。因為三十年就該仁慈地放過他嗎?難道他三十年忙碌不是最應該最普通不過的職責所在嗎?因為他年紀大了就該心懷悲憫放過他嗎?難道每個人在老了的時候都會擁有肆意犯錯的權力嗎?我問父親。父親說,確實有這兩方麵的因素,不過最主要的是,比較而言,他其實算好的了。這理由乍聽起來是那麼的有說服力,可仔細想想又是那麼的可笑,原來,有了更大的錯誤對比,小的錯誤就會變得不像錯誤,甚至更像某種異類的謙卑或真誠。所以我是不服的,我甚至更想聽到哪怕“沒有人不會犯錯”這樣的理由。但是,不論是比較而言的理由還是沒人不錯的理由,最終結果都是老管事被放走了,而且對他的懲罰也僅僅是追回能追回的損失。我,夏多文,夏語冰,一起跟蹤了老管事。我們看到老東西對著隨身帶著的萬傷樹雕虔誠為我父親祈禱,說著什麼祝願大人一家永遠平安之類的感恩話。可我是多麼希望他能做出諸如嘲笑我父親婦人之仁之類的事情,這樣我的劍刺破他心臟的時候就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了。的確,我猶豫了。想到我在猶豫這種事,我很憤怒,似乎比父親放過他還要憤怒。果然,彆人再怎麼差勁,最多也隻是會因為血緣之類的關係而怒其軟弱,如果毫不相乾,甚至會幸災樂禍於其廢。而如果自己也變得不能緊緊擁住冷酷果決的強者心,那種對自己的憤怒,大過一切。憤怒讓人向上!那一劍終於刺出去了,那一刻,我覺得我的靈魂都得到了淨化。淨除化儘一切慈悲懦弱,隻為冰冷的至強。夏氏兄弟也隨我一同遞出殺人之劍。——新來的管事顏笑霄說,你可以去怪石的。我說,這是你早就答應了的,要不那老東西能活?他說,不,現在還要再加一條,改改暴躁的脾氣。我說,你管事也管得太寬了。他說,你可以去怪石的。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我的氣勢頓時下降了一半。我說,行,我以後不隨便打人了。他說,我信了。我言出必行,所以我再也沒打過那名又笨又倔的鹿奴,甚至還覺得他挺有骨氣,百般屈辱勞累,硬是挺住了。如果他不是個普通人,大概柰城的年輕一代還應該有他一席吧。可惜他隻是個普通人。——我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被一個女的,而且她和我差不多年紀。太可恥了!我真是太廢物了!我失魂落魄地問顏笑霄,我還能去怪石嗎?他說,能。我問,柰城這麼小個地方,居然出了那等天才——那應該是放眼重嶽都少有的天才吧,為什麼沒被發現呢?如果是她,我毫無怨言!可偏偏是那個季承戎。 這個時候,我依舊是自視甚高的,直到去了怪石,我才發現與那個女的天賦同層次的家夥也不少有……他說,良材美玉,也不都是渴望被雕琢的,相反,越是差勁,越鐘情於力量,例如你。我無奈,彆說的這麼直白嘛。——我再一次指著顏笑霄空****的一條袖管,問他怎麼弄的。他不說,還斥責我修行偷懶。媽的!掃興!我哪兒有偷懶過?找理由都這麼敷衍!我決定再也不問了。——夏氏兄弟在我的點撥下,也仁慈了不少。真是可恨!可是……重靈之地的**,讓我甘願放棄矜持與自我。等我在怪石修行有成,在走回我信奉的道路就好了!啊,今天那個鹿奴,又把鹿看丟了,我想揍他,但看到他一身臟汙與傷痕,我忍住了。可不是因為仁慈啊!是我怕臟了我自己的手!丟哪兒了!帶我去!我吼他。他點點頭,轉身跑得飛快。等我一手掀翻那鐵鹿的時候,這鹿奴——嗯,這個林祀風說了句厲害。廢話麼不是!老子是要去怪石的!將來把季承戎的腦袋擰下來給你看!你就知道我不隻是現在這麼厲害!——我幾乎是下意識就把這話對他說出來了。說完還一陣擔心,可彆被神出鬼沒的顏笑霄聽到。——我和夏氏兄弟帶顏笑霄去了我們的密室,他坐在萬傷桌上大笑:你們真敢乾,不怕神明降罪嗎?可就衝他坐在“神明”身上放肆大笑,我們就知道他也不是個有多少禮神意識的家夥。這個神秘的管事就此成了我們的朋友,我們都知道他很強大,因為他承認了自己是靈師,並且整個柰城沒有任何一個靈師能感知到他的靈息,他們都以為他是個普通人。他什麼都沒教我們,但他送給我們三個去怪石的額外名額。人們隻知道突然的一紙律令帶來了絕好的消息,卻不知道是何人慧眼識珠。我們感謝他,無以為報。因為我們也不知道能不能到達能夠幫助他的層次。那可是一名榮耀高貴的空寂衛啊。“我真名顏囂,是一名暗淡無光的空寂衛,你看——”他搖晃著空空如也的袖子。世界太大了,高手也不是高手啊。仁慈……暫時仁慈一下吧,空寂衛那麼囂張,都成了殘廢!但早晚有一天,我要飛躍九天,一笑蒼生!——我在日記中如此寫道。顏囂搶了我的日記,看過後還笑話我:小小年紀這麼陰暗,真沒勁,太不夠瀟灑了。他打量我幾眼,又搖頭晃腦地沉吟了幾聲,就提筆加了幾句——十二飛襟白,碧天卷瓊昭,笑霄不夠囂,蒼生不堪笑。我卻感歎:他居然不在意我對他用了“殘廢”的字眼。——魚躍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