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故意的,祀風,我不是故意的……”簡彌的聲音裡滿是祈求,目光裡全是恐懼。她緊緊抓住他的手,仿佛稍微鬆懈,眼前的人就要永遠離開一樣,她幼稚地以為抓住就是抓住了。她沒有辦法,所以她隻能這樣以為。林祀風甩開簡彌的手,惡狠狠地說:“我不喜歡你了!你走吧!”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少女哽咽著說不出話,隻是再次伸手拉他的胳膊。卻撲了空,少年退開一步,厭惡地看著她,開口,是聲聲入耳穿心,“夠了!你和我不一樣!你不是靈師嗎?啊?還要我做什麼?騙我很好玩嗎?啊?真是令人痛恨!”他轉身,那麼決絕,不留一絲情麵。她呆呆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山中,那一刻,風起盈袖,傷來滿懷。她和他之間,隔著一道名為“靈師”的天塹。“我錯了嗎……”她低頭喃喃,“生來,就錯了啊……”——重嶽共分出七塊大域,按照所領麵積範圍的大小進行排名之後,重嶽七城的名號便誕生了。天拒城,是重嶽第五城,也是地理位置最北的大城,所屬大氏,格拉家族。林祀風,就生活在天拒領域內的一個小城的邊緣地帶的小村落。村子太小了,小到連個正式的名稱都沒有,小到連一個最差勁的鑒靈師都不願在這兒做事,不然他會餓死,因為村落隻有幾十戶人家,還都是依靠打獵為生,要是委托他鑒靈,一天工夫都花不了,他就沒活可乾了,沒事乾自然就沒錢。沒錢怎麼吃飯?要一個靈師去打獵嗎?這樣的情況也不少,但稍微有點兒好麵子的靈師就徹底與打獵這種偏荒蠻的生活無緣了,靈師還是很稀少的,在哪兒都是可以混飯吃的,“第一職業”的美譽不是白來自封的。鑒靈師,本身也是靈師,不過普通鑒靈師的實力一般都很糟糕,隻是懂得鑒靈術而已,再不過,再差的鑒靈師也是靈師,靈師就是普通人眼中的高不可攀的貴族,所以又窮又小的村落,從哪方麵看都供不起一個鑒靈師。不過鑒靈還是必要的,因為每戶人家都有一個美好的願望——萬一自己的孩子有靈潛呢?萬一能成為一名靈師呢?所以當孩子到了一定年紀,大人還是會領著他們翻山越嶺到最近的小城去,花上些銀錢,請尊貴的鑒靈師看看自家孩子到底是不是有擺脫底層命運的可能。結果是悲慘的,據村裡老人說,他們已經幾十年沒見這裡出過靈師了,哪怕天賦最差的也沒有一個。——重嶽有兩個重大節日,秋天的祀風節,與冬天的祭山節,這兩個節日沒有具體日期,前者是在第一場秋雨之後的第十天舉行,後者是在第一場雪之後的第十天舉行。 又因為重嶽廣闊,所以第一場秋雨與冬雪的判定,就在重嶽七城中輪換,以正當年所值大城區域內的第一場為準,而之所以要在十天之後,是為所在區域空寂衛傳遞消息提供的時間。十天,以風鳥的速度和空寂衛的效率,足夠把雙節的消息送到任意一個大域了。林祀風就出生在神落曆1317年的祀風節那一天,他的父母也是省事,直接就以“祀風”當做了他的名字——據統計,重嶽以“祀風”和“祭山”為名的人是有很多的。也可見不少大人都挺隨性的。也不例外的,在六歲那年,他的父親帶他去了臨近的小城——柰城,然後毫不猶豫的交上經年累月打獵換來的大把銀幣。正在打瞌睡的鑒靈師,搖晃著腦袋耷拉著眼皮,強行打起精神輕描淡寫地在林祀風的身上掃視了那麼一下,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淡白色的光暈自他手掌中漫出,盤繞著林祀風,慢慢悠悠如一縷輕煙,一會兒就散去了。“沒了!”他一邊收拾掉桌上的錢,一邊懶洋洋地說。他看林祀風的眼神像看一棵樹一叢草一般,沒有輕蔑,更沒有厭惡,隻有類似“無視”,或許這已經是最深刻的輕蔑厭惡了。就是那視若無物的目光,讓林祀風肝火大動,卻又沒什麼正當理由發作,隻能忍著。沒了——這是碧荒所有鑒靈師的口頭禪,據說是久遠前世界中心帝國鑒靈宗裡流傳出來的,意思就是“是普通人”或者“不是靈師”,算是一句委婉的說明告訴。而如果被鑒定為有靈潛足夠成為靈師的話,鑒靈師往往會說一句“運氣!”或者“準備請客吧!”沒了!——林祀風的父親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隻是作輕鬆模樣地歎了口氣,很快又精神起來。他安慰著兒子:“這種事也無所謂的,遠大的理想並不是必須的,平凡而快樂也是很好的。”林祀風看著父親慈愛的目光,心中怨天尤人的那一分恨意立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是啊,反正也沒什麼,老爹,回家了,餓了!”“不著急!錢還有,中午在城裡吃好吃的,順便給你娘帶回去。”父子兩個笑哈哈地離開了鑒靈師所在的小屋,很快就融入在了狹窄的熱熱鬨鬨的柰城石道上,兩邊是層層疊疊的各色店鋪,任何一間的價值,都勝過他們生活的小村子所有人家的全部家當。同類的小村子太多了,而林祀風和他的父親,代表了大多數底層重嶽人的模樣,堅韌樂觀。——九歲那年的冬天,正好祀風祭山兩節輪換到以天拒領域為準。而那第一場大雪紛飛,正覆蓋了林祀風所在的小村子。祭山過後,林祀風的父親與鄰居家的叔叔一同出門狩獵,因前番雪勢太大,山中到處是白皚皚的厚雪,行進異常艱難。林祀風年紀尚小,一腳踏入雪地,雪直沒入他的腰間,雖然平素閒不住,一天不出去便渾身不舒服,但這次他沒有與大人同行,他也知道添麻煩是不對的。安靜在家等待的結果,是他們再也沒有回來,而那日臨彆前的尋常話語,就此成了永彆的遺言。山中多猛獸,以獵為生,什麼時候死在獵途中都很正常,所以獵人一去不回的情況並不罕見,按照老一輩的說法,那是被山神帶走了。又是幾個月後,一向堅強不怕苦的林祀風的母親因為過度悲傷和勞累,也離開了世間。林祀風便深深明白,一般的生活痛苦是最弱的,它頂多在軀體上留下痕跡,生活中的感情痛苦才是能夠把靈魂也擊垮的利刃。他不想被擊垮,哪怕是感情也不可以,他想活著,他的母親也告誡他不要悲傷要努力活著。便活著。通過村人的幫助,他的母親被葬在了山上,而他為了生活,除了節日,漸漸地也很少去祭拜了。他還記得當年他麵對著新成的母親的墳墓,回頭對那個沒有隨大人們一同離去的少女說:“我和你一樣啦,小彌。”他的臉上還帶著未乾的淚。少女坐在樹上,低頭笑笑,晶亮的眼睛閃爍著日光,寶石一般美麗,“一樣。”從此小村子裡有了第二個孤兒。——林祀風和簡彌,同歲,一直是很好的朋友,他很佩服她,她比自己早一年失去雙親,不同的是她的父母是誤食了中毒而死的獵物而死的,她吃的少,僥幸活了下來。於是她就一個人頑強地活著,甚至一點都沒有依靠過村鄰半分,因為她出獵一趟的收獲從來都不比大人們少,並且她每天都開開心心的,看不到一星半點憂傷侵襲的痕跡。大人們都讚歎這小姑娘的厲害,村子裡其他的幾個少年都很心儀簡彌,可簡彌隻喜歡跟林祀風在一起。也毫不意外的,他們相愛了,他們認為他們相愛了。村裡的人也都認為挺好的,兩個孩子都很上進努力,的確般配,再過幾年,成婚也是順理成章,到時候又是一戶好人家。他們一起出獵,一起做飯,甚至一起睡覺,當然,他們從未逾越那條線。隻是在一起,看著彼此的樣子,傾聽著夜裡的呼吸,他們就分外安心了。某一日,有權貴乘著低飛的寬背異鳥於山中遊獵,前呼後擁著的騎著健碩的鐵鹿甚至是凶猛異目狼的戰士和弓箭手,最後麵是普通侍從和駝滿獵物的莽牛,一陣陣的喧嘩呼喝,好大氣派。錦衣黑氅金邊靴的貴族瞥了一眼山上眺望的林祀風和簡彌,眼神平淡,像是什麼都沒看到,僅僅是注意了一下周圍風景一般。林祀風渾身劇烈顫抖了一下,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想起了幾年前柰城那個鑒靈師,無名火起。“該死的靈師!為什麼生來高高在上!”他憤憤地咒罵著。他身邊靜立的簡彌,神色微微變了,帶著噤若寒蟬的意味,她想安慰幾句,卻不敢。因為林祀風那咬牙切齒的模樣讓她從心底裡感到害怕。——漸漸地,林祀風不滿足做一個獵人,也不滿足這個小小的連個鑒靈師和醫生都沒有的村子,他不想像其他村人一樣安於現狀,他想過不一樣的生活,例如在柰城找一份不同於獵手的工作,他想給簡彌不一樣的生活,例如掙到足夠的錢,買下一棟柰城的居所,再繼續努力工作,讓簡彌再也不用外出辛苦。他期待並且向往不同。他知道,普通獵手,是永遠掙不到一棟柰城的小房子的。“小彌,這樣的生活,你覺得無聊嗎?”“怎樣的生活?就現在這樣嗎?不無聊啊。”“可我覺得無聊啊。”“那怎麼辦?”“小彌,我們去柰城吧,去那裡尋找新的生活!好嗎?”“好,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對於林祀風的判斷,簡彌從不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