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弦5 追風逐雨(1 / 1)

修行為了什麼?為了變強。變強為了什麼?為了登臨絕頂。登臨絕頂之後呢?當然是遊物騁心,自在逍遙,再無約束。可獨孤朝和王見緣彆說登臨絕頂,他們連個區區化界都沒修到呢——我也同樣,但我知道我終歸要超越化界不知多高。可他倆是唯二的敗在我劍下之後還能哈哈大笑完全不以為意,甚至拍拍身上塵土緊接著就能把心思專注於晚餐吃什麼上麵。還未足夠強,便能自在而不被他人他事攪擾心境,這就厲害了。當然,世上“事”很多,總有比我打敗他們更讓他們難堪的事,不過單純比較起這一帶其他的少年少女而言,他倆明顯就有一份極為強大的心境。修行一途,道則領悟,往往講究的就是這份悠然定力——當然,這世上也不缺乏於憤怒暴戾等負麵情緒下進境的例子,但前者的確是主流。並且我看得出來,這並非他們城府極深善於偽裝自己的真實脾性,隻是他們真的足夠淡然。越是在乎,越要出問題,順其自然,便往往水到渠成,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可大多數人不願意去懂或者說承認——他們太急躁,總是不滿足自己的上限。你可以說這是上進心,也可以說這是急功近利,總之——端看結果。反正,毫無疑問的是,他倆已經做到了遊物騁心自在逍遙——至少目前我看他們就是如此。而未來的事,我也沒興趣去想,他們總是他們,我也不過隻是我。當下而言,從“自在”這個方麵來看,他們和我是同類人,此刻的他們因為心境而無約束,而我因為無情而一生無約束。也許兩種無約束有分彆,但那種自在的感覺卻並無差異。更關鍵的是,他們從不視我為洪水猛獸遠遠拉開距離,常常會主動跟我打招呼,然後隨心所欲毫不在意地與我聊兩句亂七八糟各種事,甚至還明目張膽問過我孤劍心是不是真的像傳說中那樣無情可怕。當時我給了他們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看心情。可是他倆卻健忘似的,已經不在乎答案,隻是哈哈笑著,對我的三字回應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並問我要不要跟他們一起去怪石城須牙山穀裡玩兒。我便知道,他們根本就沒把“孤劍心”當回事。所以,我很是瞧得上這倆人,這一程,我覺得他們有資格得到我的青睞,而我也從來覺得這樣的家夥,不可能默默無聞——隻要不出現絕對的意外變故。回想起來,去年與他二人那一場搏鬥,我贏得並不輕鬆,而那場須牙山穀之行,我玩兒得很開心。後來我聽幽夜說,那日後,他倆的仆從親自來找過他,並義正言辭要求幽夜:以後管好她!——自然就是我了。幽夜隻當個笑話一般,雲淡風輕跟我講了這事,看樣子,他也並沒有在意對方的脅迫。 我也同樣,並且我猜,他倆肯定也被訓斥了,但我沒有半分愧疚,隻是覺得他倆的隨行者以後最好彆讓我撞見,敢詆毀我的家夥,都得死。後來獨孤朝和王見緣還是一如既往跟我打招呼或者閒聊幾句,隻是再也沒有同他們一起玩過。我便明白,他們還是有約束的,或者說他們跳出界限還是不夠遠。嗯,希望他們將來能登臨絕頂,真正破除約束。我便可以與他們儘情玩鬨了——直到某一天我厭煩了他倆。畢竟,我的確無情,所有事隻是一時興起。上進也好,頹廢也好,開心也好,悲傷也好,憤怒也好,平靜也好,熾烈也好,溫和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好。因為本質上,無所謂的,我隻是我,我隻有我,這世上人,世上事,世上物,隻有我樂意被影響的份,我隨時可以越過諸天,跨過所有生靈世代不可避免的可笑。很久後有人說這也是一種深陷,一種另類的約束,隻要還活著,那麼約束便無處不在,所謂的掙脫束縛,不過是依然在天地規矩中儘量極姿儘妍罷了。我當場就拔劍砍了他。敢跟我講道理!思維上的彎彎繞,精神上的自說自話,誰不會!自以為道理圓滿,其實漏洞百出甚至根本每個字都是經不起推敲的廢話!反正老娘就是絕對無禁!反正老娘就是絕對自由!反正我砍了他,也沒人敢找我報仇,因為那時候,我已登臨絕頂。——很快,他倆就停在我麵前,渾身衣服都濕透,緊貼在他們身上,可以看出結實的筋肉輪廓,濕漉漉的頭發貼在止不住笑意的臉頰上,看上去狼狽又滑稽。他們一同抬頭看我的時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笑得更歡快了——我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因為我的樣子一定跟他們一樣狼狽滑稽,更因為他們絕對想不到我居然會跟他們一樣“瘋”。“青弦!”獨孤朝甕聲甕氣地叫道,“這麼大雨還不回去啊!”“是啊是啊!怎麼就這麼淋著!”王見緣使勁兒抹了一把沾在臉上的亂發,笑嗬嗬地問我。我跳下狐樹,站在他們麵前,叉著腰,非常歡快地反問:“還說我?你們不也一樣麼!”他倆便對視一眼,然後連連點頭,兩張笑臉在大雨中顯得分外有趣。“話說你們乾嘛呢!發什麼瘋!”我有些好奇。“追風!”獨孤朝一臉的驕傲神色。王見緣接著又補一句,“逐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瞧這倆人把這麼幼稚的行為說得這麼自得這麼鄭重其事,我忍不住捧腹。“追風逐雨,你倆可真行!沒心沒肺想一出是一出,也不怕彆人說你們有病嗎!”“不怕不怕!”獨孤朝像之前無數次我看到他的時候一樣,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色,“管他們呢!我和見緣玩兒得痛快就好了!”王見緣哈哈笑著,“那麼多人表麵正正經經內裡一片黑暗,其實我看才是真有病,而我和小朝肯順乎本心隨性而為,是他們一輩子也體會不到的快樂——他們嫉妒我們!才要說我們有病!”“呦!你倆挺能說的嘛!——不錯不錯!”我再次對他們刮目相看。沒想到倆人倒因了我這句隨口讚美而不好意思起來,連聲說著哪裡哪裡這種事大家都懂的。我抬頭看了看陰雲密布的天空,四下裡昏暗一片,暴雨聲聲不絕,突然就鬼使神差。“反正我淋也淋了!——我跟你們一起瘋怎麼樣?”我微微抬起下巴,帶著居高臨下的語氣說道。我覺得我堂堂此地女王,無人不知無人不服,肯賞臉跟他們混在一起,當是他們的榮幸!他們哪兒有不從的道理!可事實確實出乎我的意料了,隻見他倆明顯一窒,那肆意又自然的笑容似乎也消退了一分。我稍微有點不爽,但很快便明了,他們應該是想起來之前那次與我同行須牙的事情——正好也印證了我的猜想,他們事後一定被教訓了。哎!兩個可憐的小家夥!真沒勁!我無意識地甩甩衣袖上根本甩不淨的水,準備說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們能來到我的麵前,比起其他人已經夠可以了。“好!”“好!”可還未等我開口,他倆就異口同聲,眼睛裡重新布滿了光彩。“怎麼!——剛才你倆還猶豫,這會兒怎麼又有膽量了?”我揶揄道。獨孤朝大笑,“猶豫是猶豫了,但肯定沒有人會像我們這樣‘有病’!所以應該不會被彆人看到啦!”“哈哈哈——也是啊!”我很認可他的話。但又免不了對他們很失望,原因是他們隻是因為沒人會看見才敢答應,而不是跳出束縛拋卻了畏懼。不過也正常——到底他們還是個普通人呐!天下間我這樣的絕代人物,大概是找不到了。我麵色依舊那樣放縱開懷,他們是永遠不會知道我的心思了。“好了!既然如此——追風?”王見緣撐開雙臂,像鳥兒展翅一般,微微抬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的身後他的前方。此時此刻,是大風大雨,綿綿不絕,山間隻有我們三個,放眼茫茫,彆說看不到第四個人,就是鳥兒都沒有一隻。我看了看獨孤朝,他輕輕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我知道,他是想把那兩個字讓給我——這家夥,懂得渲染我的開心,挺聰明的嘛。“逐雨!!!”喊出這兩個字的刹那,我覺得舒暢極了,天上,雲間,雨中,蒼茫重嶽,好像到處都塞滿了我的意誌。天地世間為我而存在。——很多年以後,我遇到了一個老頭子,長衫青玄,黑簪鶴發,神爍童顏,一看就不是平凡之輩,也確實如此,因為我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靈息或生靈本源。他說,他想把我的一生寫作故事。我便驚奇:你知道我的一生?他說:整個碧荒的故事我都知道。我問他姓名,他卻說不記得了。那時候的我也沒心情跟他閒聊,更沒心情詢問他是哪兒冒出來的,隻是說:隨便。他笑笑,離開了。我一個人坐在無涯岸邊的石崖上,目送著他的背影。那一刻,我沒有想起我生平中的一場場驚世搏殺,也沒有想起我創造的那些傳說,更沒有想起我在這世間留下的赫赫聲名,似乎這些,都虛幻得緊,好像從未有過。我隻是忽然間就想起了少女時代,那年那日,那場追風逐雨——仿佛一生隻有那一次真實。然後我就笑了,我想,這件事被他寫作故事,挺好的。後來我也忍不住自問:莫非我大半生都不快樂?不應該也不可能啊,我的厲害事跡那麼多!怎麼偏偏就隻想起了那天呢?我想,也許是無情者,也沒有真開心,或者,開心到麻木無感了。唉!說到底,還是不開心啊……無鬱無愉,無情無我。啊!我是在與我自己講道理嗎?真難受!我突然就想拔劍把我自己砍了!可是,我早已沒有劍了,它們都死在了歲月裡,屍體也不知道遺落在哪些時光罅隙裡了。我愛的,從來不是劍。弦嫁,弦嫁……最終,我真的嫁給了我自己,到底,我隻有我一個人。可我愛的,也從來不是我。曾有人問我:生趣了無,死趣何如?我拂袖,直上雲中,心中默念:死趣何如……我想,就算是死,我也要葬於天上。生來死去,皆要登臨絕頂,無拘無束。頰吻風回,雨息濃,嫁劍一世,不見情。唉,有情的也好,無情的也罷,老去的蒼白碧荒,就此彆過。——血月曆201年3月1日,長風浩**碧荒,暴雨熾烈臨世,有狐鳴九天,伴青弦絕響,無涯之畔,一抹白衣,終無人再見。——摘自《血月編年史·青弦卷》——青弦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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