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打量起他,邁爾斯麵塗白粉,帶著高聳的假發,身穿荷葉邊襯衣,刺繡背心和羊毛中長外套,下身是白色長筒襪搭黑色小高跟,衣服都是質料上等,尤其這位邁爾斯先生靠在椅子旁的手杖,握柄是象牙材質,握柄兩邊用磨得邊角圓潤的鑽石作為裝飾,這大約是50年前流行在上層社會的男性裝扮,被看作是優雅貴氣的象征。而放在今天,他是與帳篷裙子的克裡諾林風格一同可預見的要被掃進新世紀垃圾堆的東西。“師兄他跟您說過我?”“當然!大約是三天前來我這裡幫忙修唱片機時閒聊說起來的,你可沒見他當時那個樣子,說起你時神采奕奕,全是誇讚之詞。”林恩有些害羞地撓了撓頭,“師兄過譽了,我很普通的,他才是天才,我根本追不上的那種。”“哈哈”男人笑道:“現在我確定你們一定是很親的師兄師弟了,這謙虛的樣子是一模一樣,對了,給你介紹一下。”他指著身旁穿著束腰層疊長裙的婦人,“梅根.喬希,我的妻子,還有這位...”他拉過女兒的手牽在手臂,“瑪琪.喬希。”“您好!”林恩學著報紙上看來的,幾十年前流行的交際禮儀,接過梅根女士遞來的手,俯身在即將碰觸時輕輕一吻。而對於瑪琪小姐他並未這樣做,隻是脫帽點頭致禮而已;首先對方並沒有遞過手來,其次,瑪琪.喬希身穿乾練的女士騎手裝,顯然她是一位與時俱進的女孩,當下這樣的女孩子對於傳統的禮儀總是有些抗拒,林恩也是非常理解。這時邁爾斯先生突然發出邀請,“林恩先生,方便晚上來家裡吃頓便餐嗎?我想要邀請您與帕克夫婦一起。”林恩僅是猶豫了一秒就答應下來,第一是對方不僅邀請了自己,還邀請了師兄和愛伊洛絲,如果不答應好像有些不近人情,第二嘛...自己對這位瑪琪小姐的身世還有著強烈的興趣。不過他沒有看到的是不遠處威力先生好像牙齒都要被咬碎的樣子。......走在鎮子的路上,林恩不停地瞥向身旁的威利先生,不明白為什麼從剛才離開教堂起他就變得一句話都不開口,冷著臉一直到了鎮上,林恩走在他身旁隨著路人越多,他越來越感到尷尬,好像是兩個仇人在同行一樣。“你與她說了什麼?”快到電報站時威利突然道。“他?誰啊?”威利立即站住,眼睛要從眼眶裡飛出來,“你說誰!瑪琪小姐!”林恩恍然大悟,前因後果一下明白過來,這是吃醋了啊...“嗯...”他故作思考了下,在威利要暴起時淡定道:“沒什麼,就是邁爾斯先生晚上邀請我去她家吃飯,可能是想撮合我們吧。”林恩的火上澆油果然取得了預期的戰果,甚至還有更大的,更激烈的回應。 威利黑著臉,咬著牙,他的大手捏住林恩的領口,緩緩的抬起來,“林恩先生,你知不知道我們正在電報局門口,並且我還未與買家聯係呢?”林恩淡定的扣扣鼻屎,“當然知道,所以為了讓當事人更加心甘情願地為我做事,我還特地詢問邁爾斯先生是否可以帶上那位司祭威利先生一起參加這頓晚餐。”“什麼!”威利不可置信的看著林恩,看著他的嘴巴,好像期盼著一個夢寐以求的答案,這是他從未試過的前進步伐,或者說他從未真正地踏出過,自見到瑪琪女士起,他心中便隻有永遠說不出口的愛戀。“所以能放開我了嗎?”林恩有些生理不適的翻了個白眼,這家夥的手太大了,捏著領子同時按著氣管了。“哎...哎...哎”威利恍然般的一鬆手讓林恩差點摔了個大馬趴,他的腳快速的往後甩了幾步,終於是穩定下來。“結果呢?”看著威利眼巴巴的樣子林恩也就不再逗她,“邁爾斯先生不僅答應,還表示非常歡迎你。”威利一下跳起來,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林恩沒說的是,當時他談到威利時,那位瑪琪小姐表現的僅是有些詫異而已,完全沒有欣喜的樣子,這讓林恩感到有些虛,威利先生可能真的隻是自己猜測的那樣,僅是單相思而已。打電報時威利又變回了以往的謹慎,剛才大男孩的樣子消失無蹤,他要林恩背過身靠在牆邊,防止他偷窺到地址什麼的。林恩一點不帶慣著他的,僅是聽到威利的無理要求他就明確的表示拒絕,並主動的將自己放逐在電報站外,誰要給你罰站!我自己想去外麵抽根煙不行?不一會威利就出來,比了個手勢,“好了,等回消息就可以,大概可能會有個兩天吧。”兩天?林恩感到無奈,自己早就想做個傳呼機之類的東西,可惜這玩意的零件很考驗一個地區的工業能力,克裡夫恩這些工業發達的城市很輕易的就能建立起生產線,可惜自己海上飄了三年,也沒認識幾個大人物,暫時還沒找到個適合的合作者。回去路上威利先生一直反複的問林恩自己晚上應該穿什麼衣服,是正裝還是燕尾服?要不要打領結?黑色領帶可以嗎?甚至即將分彆時他竟問林恩自己要不要去鎮上的澡堂,這樣簡單的事情都要問他,可見威利先生此刻已經慌亂到了什麼程度。“你不是隻穿那一身陸軍軍裝的嗎?”林恩調侃道。“那...那...那不一樣!”威利紅著臉爭辯。“你隻要摘了你左耳上的那個喇叭,晚上落座時儘量讓自己右耳麵向大家就好,那是你身上唯一一處顯得滑稽的地方。”“當然!你說的對,我絕不能帶著這個沒用的東西去。”林恩有些詫異的停下,他不理解的問道:“你知道這東西沒用?”“對啊,我當然知道,我天天用著我怎麼會不知道呢?”“那你前天...!昆特神甫可是告訴我你一直堅信這鐵片有用的啊,你也一直...”林恩突然說不出話來,他的嘴被威利捂住,此時身旁有路人經過,還熱心的與林恩打了個招呼,林恩認出是前天在酒館裡認識的人,但他此刻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回應對方,而後就被威利拉到了不遠處沒人的沙灘上。男人顯得有些頹廢,身子變得佝僂,迎著逆來的海風他給林恩講了個故事,是他殘廢以後的故事;大約5年前,一個要麵子,還滿心期望在戰場上建立功勳的軍人突然成了殘廢,他帶著遺憾回到家鄉,卻發現唯一的親人爺爺也去世了,鎮上的老人都可憐他,鎮上的青年嫌棄他,認為他是個沒用的人,他想要找個工作卻處處碰壁,沒有人願意要他。青年被夾在兩種喪氣的態度中久久不得擺脫,屬於軍人的傲氣讓他無法接受這一切,在戰場上嚇退敵人,能親手把自己的腿做成標本的狠家夥就這樣在日複一日的消極情緒中被打敗了,他內心拚了命的想證明給彆人自己不是廢人,自己可以不接受憐憫的活著,自己更是可以和鎮上那些青年人一樣去打台球,一起喝酒,一起聊天吹牛。最終他決定遠離那個環境自力更生的活著,他扔掉了拐杖,憑借著從爺爺那裡學來的木工本事給自己做了條木頭腿,又用鐵片做了個喇叭戴在耳朵上,這是他身體上唯二的兩個殘疾,他認為隻要能給其他人證明自己沒有殘疾,他的殘疾對生活一點影響都沒有他就可以重新得到尊重。做完這一切的他最終為自己選擇了那身最是驕傲的軍服,然後來到了教堂,他挺立地站在大廳中詢問昆特先生能否讓自己在這裡得到一份工作。威利記得那天他見到昆特先生時他正在擦拭聖壇,與林恩所見的際遇一樣,那天,昆特神甫淡定的轉過頭看了眼他,而後指了指滿是造主的浮雕問了個問題,“你可否相信祂們的存在,你是否認為你有資格接受他們的庇佑。”“而你的回答我猜是,相信,但並不認為自己有資格。”“你怎麼知道?你真是猜的?”麵對威利的不解林恩並沒有回答,而是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那天昆特神甫已經將威利的思路告知了林恩,他很輕易的就能猜出威利當時的回答。那天之後,軍裝、喇叭耳朵和那條木腿就成了新威利的立身支柱,他固執的欺騙所有人,有人懷疑他他就堅定的回懟回去,有人嘲笑他他就把揮動手杖,直到所有人都如他期望的那樣認為他的左耳沒有聾,隻是聽見的聲音很小,他的左小腿雖然沒了,但他卻和正常人一模一樣。“你後悔了?”林恩從他低沉的口氣中聽到矛盾的糾結感。威利猛的舉起拳頭錘了後腦勺兩下,懊惱回道:“因為我騙不了我自己,當我明白假的始終是假的這條道理,並決定直麵時,卻發現所有人都相信了我的謊言,從此我就成了古怪的威利,偏執的威利,唯獨不是曾經的那個威利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