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燈籠血紅染2
小八的預感一向準的嚇人。
他把那糟糕的預感和大師兄一說,大師兄立刻把馬車拉的飛起,車軲轆都要冒出火星子了。
兩人披星戴月朝著師門一路狂奔而去,趕到師門時,天色已經蒙蒙亮,隔著很遠就看到南山的山頭上麵攏著一層泛著血光的雲。
離開師門時還是冬天,兩人踩著白茫茫的大雪離開師門下山曆練,如今已是夏至,山上的紫藤樹全都開花了。
兩人十萬火急地回到山上,來到師尊經常乘涼的那棵紫藤樹前,師尊果然如往常一般坐在這裡。
他身上的灰色粗布衣衫已經被血染紅了,垂著頭坐在樹下,手裡的劍已經斷為兩截。
師尊曾在談笑間門告訴他們,劍是劍修的老婆,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不成想一語成讖,如今果真是劍亡人亡。
師尊死了。
地上全都是沾著血跡的一道道金色蛇鱗,是五師兄身上的鱗片。
小八和大師兄出門前,其他師兄們也都紛紛離開山門下山曆練去了,因那時是冬天,蛇是要冬眠的動物,五師兄這條蟒蛇雖然不用冬眠,但也有點犯懶,便和師尊與小九師弟留在山上。
如今師尊死了,五師兄和小師弟不知所蹤。
大師兄跪在師尊麵前,眼中熱淚滾滾落下,一向沉穩端正的大師兄,如今竟然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當初離開山門的時候,他們說好要在花開爛漫時回到師門,一起在紫藤樹下練劍。
小八跪在一旁,隻覺得五臟肺腑傳來一陣極致的劇痛,讓他痛的連哭都忘了。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他們南山劍派隻是一個很小的劍派,一向避世不出,也不入江湖,他們也聽師尊的話,從不染指江湖中的紛爭,為什麼會招來仇敵奪了師尊的性命。
小八真的不懂。
兩人將師尊安葬好,大師兄悲傷過後便恢複了以往的理智,扮作平民模樣,拉著小八的手離開山門,躲藏在山下的村莊裡麵。
過了幾天果然有一波人又來到了南山上,一番搜尋無果後,便將山裡砍了個亂七八糟,離開了這個地方。
其他村民知道山上有仙人居住,如今聽說仙人死了,便一起結伴去山上尋寶。
小八和大師兄混在人群裡,看見山上熟悉的草木被摧毀嚴重,師尊經常乘涼的那顆紫藤樹原本開的極好,樹乾六人合抱都抱不住,如今被人從中間門劈開兩瓣,茂盛的枝條倒了一地,上麵的花瓣都枯萎了。
小八遠遠望著,似乎能聽到樹魂發出的哀鳴,一如此刻他備受煎熬的心。
又過了幾天,兩人原本想等其他師兄回來再商量辦法,卻不想突然遭到了一行人的追殺。
大師兄帶著小八一路逃命,漸漸遠離山門,和其他師兄們失去了聯係。
也正是這次追殺,他和大師兄才知道這些人是衝著小九師弟而來的,小師弟天生劍骨的消息也不知怎麼泄露了出去,這才引得一幫人來到南山劍派,想要挖走小九師弟的劍骨。
師尊戰死,五師兄應該是帶著小九師弟逃命去了,也不知他們會去往何方。
小八拿著星盤一日一日的卜算著,星星會告訴他許多故事,可是每當問到小九師弟,天上的星星便會沉默不語。
逃命的途中很是狼狽,生死一線之時,師尊的舊友及時出現,將兩人救走。
那人的衣衫很漂亮,衣服的料子似雲似霧,無風自動,讓小八想起了七師兄說過的鮫綃紗。
一想到的昔日種種,小八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憂傷,放生大哭起來。
這些日子的疲憊和痛苦終於擊垮了他的心房,一夕之間門遭逢巨變,跟著大師兄躲過一次次險象環生的追殺,師尊已死,師兄們各自分散,五師兄和小九師弟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每一件事都讓小八痛徹心扉,心中產生一種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恨意。
他對大師兄說道:“我要給師尊報仇。”
大師兄摸著他的頭發,沉默了很久很久。
過了這麼些年,小八還是少年模樣,似乎他身上的時間門一直定格在剛剛拜入南山劍派的那一刻。
昔日和大師兄離開山門時,他還和小九師弟站在那顆紫藤樹下比了比身高,昔日小小一團也就比他膝蓋高一點的小九師弟,如今竟然比他稍微高出一個腦瓜尖了。
救走他們的人是合歡宗的大能,正是被師尊扯到一塊衣擺的修士。
他將大師兄和小八兩人藏在自己的洞府裡,給了他們一處容身之所,平日生活上也對兩人極為關照。
大師兄和小八兩人身負血海深仇,在修煉一途上更加用心,再加上天賦卓絕,短短兩年之內,竟雙雙突破化身,進階到煉虛期。
仇恨令小八心如火煎,大師兄知道他的性子,告誡他不要報仇,安穩度過餘生即可
小八和大師兄第一次產生了分歧,冷冷的罵了大師兄一聲縮頭烏龜。
大師兄也不吭聲,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著手中的劍。
這次和大師兄吵完架後,大師兄便離開合歡宗獨自下山去了,小八一人留在合歡宗,過了一段日子,突然被那位合歡宗大能引薦給補天閣。
補天閣修是占星之術,他們窺探天機,順時而謀,伺機而動,對與小八而言,再沒有比這更合適的去處了。
想起大仇未報,小九師弟不知所蹤,小八深吸一口氣,入了補天閣,成為補天閣閣主的關門弟子。
進入補天閣的那一天,觀星台上遊動的星輝灑在沙盤上,沙盤上的銀砂慢慢彙聚成四個字,正是他的新名字。
他不再叫小八了,他有了一個很尊貴的名字,叫做月上小雅。
補天閣閣主對他說:“隻有占星天賦極高的弟子,才會被賜姓月上。”
小八在心裡說道:“我不是月上小雅,我是小八,是師尊和師兄的小八,是小九師弟的小八師兄啊。”
進了補天閣之後,他便有些後悔和大師兄吵架了。
大概進入補天閣兩個月之後,補天閣的同修說有一位散修找他,他出門一看,竟然是二師兄。
小八差點沒認出來二師兄。
二師兄穿著一身黑衣,帶著的鬥笠遮住了半張臉,一道深深的傷疤貫穿左臉,像一隻張牙舞爪的蜈蚣,耀威揚威地盤踞在他的麵龐上。
小八心中一痛,一雙眼睛將二師兄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一時之間門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師兄弟二人相見,雙雙沉默不語,過了一會,二師兄拿下身後的包袱,從裡麵拿出一個破破爛爛的錢袋,“小八,錢夠花麼?”
小八看著他,哭了個稀裡嘩啦。
二師兄摸摸他的腦袋,對他說道,“看你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可以去五師弟和小九師弟,日後不是很久不能來補天閣看你。”
小八便含著淚說道:“師弟一定會勤加修煉,待日後成為一方大能,報了這血海深仇。”
二師兄神色微微一怔,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小八,你入了補天閣,有大好前途,不要去報仇,好好修煉吧。”
小八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二師兄,你......”
他正想說二師兄你怎麼也和大師兄一樣是個縮頭烏龜,話到嘴邊,看見二師兄臉上那條駭人的傷疤,又把話咽了下去。
送二師兄離開補天閣,小八又哭了,他原本不是一個愛哭的人,現在卻和三師兄那隻兔子一樣,眼睛也變成紅色的了。
入了補天閣半年,小八也知道了外界的風起雲湧。
外界那些人依舊在尋找天生劍骨的蹤跡。
相比將修真界弄得雞犬不寧的九陰之體,天生劍骨的誘惑力還要更大一些。
擁有天生劍骨的修士受天道眷寵,不懼雷劫,修為到了境界,便可立即飛升。
如今小師弟也十六歲了,整整過了十年,宗門卻分崩離析,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又過了一年,大師兄回來了,這次回來他身邊還帶了一個穿著青衣的男修士,據說也是合歡宗的人,與大師兄一見如故,正準備結成道侶。
師兄弟兩人見了麵,卻什麼話也不能說了。
因為小八和大師兄都知道,已經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們。
外麵在尋找小九師弟的下落,就連身處補天閣的小八,也曾被渡劫期的大能逼問過小九師弟的下落。
小九師弟最好還是不要出現了,隱姓埋名終生不得想見又如何,各自安好便是再好不過的結局,小八心裡這樣想著。
見到大師兄後他神色訕訕地低頭,給大師兄賠了個罪。
他當時不知天高地厚,如今開了眼界,這才明白大師兄為何叫他不要總想著報仇雪恨。
多少渡劫期大圓滿的大能不敢飛升,能在重重天雷中飛升的修士百中存一,不是壽數將近,誰敢衝擊飛升雷劫。
小九師弟那一身劍骨,可是渡劫期大能夢寐以求的東西。
報仇這種想法已經漸漸在小八心中淡去了。
沒什麼東西是時間門不能抹平的。
就連仇恨也一樣。
或許再過一段時間門,他就全忘了在南山劍派的日子,忘記昔年那個小八,而是現在補天閣裡身份尊貴,已經被內定為補天閣少閣主的月上小雅。
他的心日複一日變得冷漠。
再次見到大師兄時是在劍宗十方界,他已經換了身裝束,穿上了那身藍汪汪的弟子服,頭上係著一根綠油油的發帶。
想當年師尊穿上這身衣服時,他們師兄弟九人笑得前仰後合,如今看著大師兄穿上這身滑稽的裝束,小八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反而眼中悲色漸濃,兩行熱淚從眼眶中滾滾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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