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深處,隱隱現出一抹金光。
嶽棠很熟悉這股氣息,他曾經在長德公身上看到過。
隻是眼前的金光較為和緩,沒有長德公那樣刺眼。
嶽棠見四周濃霧遲遲沒有發生變化,這才舉步向前行去。
那金光就像霧海裡點起的一盞燈,指引著迷失者的方向。
換了平時,嶽棠自然會謹慎幾分,可是這裡是他的神魂。
他用不著患得患失。
嶽棠一邊走一邊思索著這些變化是怎麼回事。
想來想去,隻有那些忽然出現的混沌靈氣了。
這些靈氣不僅使他的真元暴漲,境界攀升,還有這樣的奇效?
——不管怎麼說,凡人喝完孟婆湯之後,魂魄裡的記憶就會喪失,現在重新撿回來,也是一個意外的收獲。
或許,這次可以解釋自己心中的很多疑問。
嶽棠定了定神,再度望向遠處。
他走了這麼長時間,似乎完全沒有拉近跟那點金光的距離。
那會是什麼?
是一道隱藏在混沌靈氣的殘存記憶?
雖然嶽棠看到了前世,把那些零散記憶勉強拚湊成了一段完整的過往,但這份記憶仍舊出自他的視角,不是他經曆的事他都不可能知道。
譬如梟劍客怎樣謀刺皇帝,又比如秦樂最初是怎樣得罪權貴的,嶽棠隻能從後世記載的書中讀到隻言片語,沒法親眼目睹真相。
所以這段記憶必然還是跟嶽棠有關,可是這份功德金光又屬於何人?
嶽棠心裡一動,想起了自己的生死簿失蹤之謎。
“張安?”
這是當時東明府城隍的名字,生前是一位費心治理東明府鹽政的官員。
東明府產鹽,隨之而來的就是官吏貪腐成風,鹽民苦不堪言,同時私鹽泛濫,反叛不息,每個朝代都要鬨出事。東明府的百姓在朝廷眼裡也儘是刁民,常年遭受各種盤剝,連賦稅徭役都比彆的州府重三分。
張安活著的時候名聲不怎麼樣,朝野上下都認為他養寇自重,放縱鹽民生事,可偏偏隻有他能收得上來鹽稅與鹽。
隨著張安病死任上,之前那些伸不進手的人大喜過望,紛紛撈錢。
維持了二十年的東明府鹽政隨之崩潰,而從東明府爆發的叛亂,最終點燃了天下烽火,各路義軍紛紛響應,致使王朝覆滅。
後來新朝翻檢舊朝文書,找到了張安的奏章,定下了新朝的東明府鹽政。
曆代的鹽運史或許沒那麼清廉,百姓的生活也沒有張安在任時好,可是日子總算還能過得下去,張安的鹽政就像指明了答案的考卷,隻要彆背離得太遠,東明府就不會出大亂子。
張安因此在死後赫赫有名,但是這份名,並沒有在百姓之間流傳。
新朝的鹽民早已經不是昔日悍然叛亂的鹽民,沒有了口口相傳的話,不識字的百姓很難知道數百年前費心治理鹽政的地方官。
張安這個名字又太過普通。
不是每位城隍都像長德公那樣,連城中乞丐都知道他們的名字跟生平。
嶽棠專門去查過,從地方誌與各種野史傳說裡,搜集到了東明府一些陰司官吏的名字跟過往,但是這些消息有的已經過時了。
就像岩縣的趙書生,當年記載還是個陰司小吏,現在已經是岩縣判官了。
東明府城隍的身份也很難確定,放在嶽棠備選答案裡的人就有好幾個。
特彆是東明府城隍似乎更換過,這就更難查了。
最終讓嶽棠確定了張安身份的,還是長德公無意間透露的信息。
長德公稱呼那位在一百三十年前大災裡魂飛魄散的東明府城隍為“天泰兄”。
張安,字天泰。
如今嶽棠站在重重迷霧之中,忽然喚出這個名字。
遠處金光忽然大盛,周圍濃霧迅速退去,露出了焦黃乾裂的土地。
嶽棠的意識一陣恍惚,隨即就是一片漆黑,他看不到周圍的東西,可是耳邊遠遠傳來的乾嚎與慘叫,無不在說明這是什麼地方。
東明府大災,赤地千裡,人相食。
這是今生的經曆。
當時嶽棠太餓了,腦子一片空白,很多事都不記得。
這不奇怪,所有饑民都是這樣渾渾噩噩,有的人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啃掉了自己的手指,有的人把蟲子塞進嘴裡吃了很久才發現。
這還是人,如果已經變成了鬼,那景象更為慘烈。
嶽棠聽到周圍傳來淩亂的腳步聲,緊跟著一陣亂翻亂找的聲音,他知道這是有人在抓躲藏的孩童。
孩童因為身量較小,吃的也不多,可以躲進狹小的地方,尤其是倒塌的院牆下麵、枯井、以及農家的地窖。
想要走出東明府,就要有食物,沒有食物,就隻能吃屍體。
連吃屍體都沒得吃,就隻能去抓活人。
都是餓得沒有力氣的人,孩童顯然更容易對付,尋找他們的同時說不定還能從那些藏身處發現一些吃食。
嶽棠掙紮著想要起來,可是他的身體是滾燙的,呼吸粗重。
“他”已經在彌留之際了。
如果沒有人來救,這孩子就要死了。
嶽棠的神識無法使用,他什麼都看不見,隻能靠聲音判斷。
這裡應該是地底,像是一口枯井。
忽然,嶽棠聽到了不同尋常的動靜。
詭異的風聲,淒厲的喊叫,還有可疑的啃食聲。
——厲鬼跟隨著活人的氣息來了。
之前還在翻找孩童準備分食的人瘋狂奔逃,陸續有人被厲鬼追上,撕成碎片,連魂魄也被啃食殆儘。
人與鬼的界限,不再分明。
嶽棠感覺到身體周圍的陰氣越來越重,這個藏身地再狹小,也無法阻攔厲鬼怨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