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烏雲與魔氣血色不斷衝撞。

鬼域之外的人看不清裡麵發生了什麼,但是鬼軍知道形勢不妙,且不說城隍金印破碎,單單那隻龐大可怖的凶獸,骨翼爪牙就已經覆蓋了目力所及的天空。

地麵被劍氣犁出一條條溝壑。

鬼軍進退兩難,沒被陰氣鬼域籠罩的地方,已經化為魔域血池。

有陰氣鬼域的地方吧,又被源源不絕湧出的魔泥傀儡不停地衝擊著。

這樣敵漲我消之下,鬼軍已經有潰敗之相。

鬼將害怕承擔罪責,隻能踢打著身邊畏縮不前的鬼軍。

然而惡鬼們擠在一起,一邊承受著後方的推搡,一邊恨不得釘在地上,誰都不想拚殺,宛如一群擠在懸崖前麵的鵪鶉,縮著腦袋麵對狂風駭浪。

終於越來越擠,再也沒有落腳之地。

隨著轟地一聲,鬼軍們被迫栽進魔泥傀儡之中,滾入焚天魔火。

魔火接天柱。

半空中,血池之色更顯濃鬱。

嶽棠所處的屍兵陣列,一直不在鬼軍前陣,所以之前逃過一劫,如今因為屍兵們腦子不太好,反應不及時,被刻意地排擠到前麵了。

屍將暴跳如雷,偏偏又不敢在這時跟其他鬼將發生衝突,急得低吼。

嶽棠並不想這樣跟巫錦城彙合,鬼軍認不出他的屍兵外殼,魔泥傀儡也認不出啊!這個身份得來不易,如今巫錦城又不是落在下風,他沒必要暴露。

於是嶽棠眼珠一轉,計上心頭。

他模仿著屍兵的聲音嘶吼一聲,大力拖拽了幾個屍兵,然後裝作站立不穩的樣子一起倒下。

屍將先是茫然,然後大喜。

僵屍是鬼軍裡體格最強悍的兵卒,如果他們鐵了心趴下,那就隨便彆的鬼軍怎麼踩怎麼推,都毫發無傷。

——嘿,有本事把我們擠出去,我們就變成地上的石頭,絆倒你們。

等鬼軍死上一波,再裝模作樣地爬起來。

反正有鬼軍的時候就躺,沒有推搡就站起來動一動,想活命還不簡單嗎?

鬼霧染上了血色,陰風被魔氣吞噬。

鬼軍陣容大亂。

可是楚州城隍仍然沒有下達撤退的指令,他雙目微閉,似乎在收攏金印之氣,重新穩住鬼域。

鬼神們交換著驚懼的目光。

這份驚懼,倒不是對那個來曆不明的魔,而是害怕楚州城隍命令他們出陣。

開玩笑,他們親眼看到鎮州將軍鬼王負傷倒下,也親眼看到城隍金印被破,他們又不是傻子,以為自己比鬼王、比州城隍更厲害。

聽著惡鬼被焚風卷入魔焰的慘叫,看到鬼將慌忙後退的模樣,哪個身懷敕封的鬼神不驚?

“福、福明靈王,此魔不可力敵……”

一個鬼神結結巴巴地諫言。

不諫不行,再不說話,就輪到自己上去送死了。

可是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楚州城隍陰冷地瞥著他。

這一眼,飽含著敕封金印之威。

身為城隍屬官的鬼神魂魄震顫,倒退數步,噗通一聲跪倒在了車輦下方。

他掙紮著要爬起來的時候,忽然發現這架華麗車輦的底部正往外散著黑光,光點極黯,又無聲無息,此前竟無人注意。

“啊——”

黑光沾染到了這個城隍屬官身上,就如附骨之疽,無法甩脫。

同時一股劇痛湧上心頭,魂魄仿佛被蟻蟲啃噬。

這個鬼神慘叫連連,手足並用,拚命地想要爬起來,可是他的軀體卻像是被無形之力拖拽著,掛在了車輦底下。

更多的黑光從他的口鼻、眼角、耳中湧出。

其餘鬼神終於看到了這個可怖的變化,他們驚恐地後退,可是身體裡的敕封不聽使喚。

楚州城隍靠在車輦上,一手撐在額上,另外一隻手虛虛地托著城隍官印,神情冰冷。

“我知道,你們都不想對抗那個魔。我向來仁慈,也用不著你們親自上戰場。”

最先被拖拽的那個鬼神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原本高大的鬼神真身迅速消融著,隻剩一個乾癟的空殼,裡麵裹著隱隱發光的鬼神敕封。

這下還有什麼看不懂的?

楚州城隍並不需要屬官為他賣命,他要的隻是具有威能的鬼神敕封。

鬼神嘛,不過是一個裝著兵器的盒子,一張畫了符籙的黃紙,關鍵時刻用了就是。

心狠如斯。

饒是惡鬼,也全被震住了。

嶽棠甚至看到屍將在顫抖著後退。

嶽棠見識過秘境之中那些渡劫者的殊死搏殺,又聽長德公說楚州城隍生前與雲杉老仙有舊怨,乃是三千年前奪得升仙丹脫離秘境高階修士之一,心中就隱約知道這位福明靈王有多麼“殺伐果斷”了。

也許那些城隍屬官以為,大家都是陰司鬼神,隻要表現得忠心耿耿,就不會落得一個貶入輪回的結局。

畢竟他們是鬼神了,有敕封了,不是凡人草芥。

但是楚州城隍真的這麼想嗎?恐怕不是。

楚州城隍是天地靈氣斷絕之前的宗門修士出身,這樣的人,是最“目無王法”了。

哪怕他們成為王法秩序的其中一部分,也是同樣。

便如人間朝廷,什麼是王法?皇帝自己從不用遵守王法。

“福明靈王饒命!”

劉判官涕淚齊流,一邊慘叫一邊求饒。

楚州城隍無悲無喜,視這些鬼神的掙紮若無物。

那架華麗的車輦卻是凝出了一個巨大的鬼神姿態,戴著帝王冠冕,袍袖垂曳,占據了大半個天空。

身後有威嚴肅穆的高大建築,香火繚繞,上懸楚州陰司四字牌匾。

“原來如此。”

身在鬼軍陣中的嶽棠,半空血池幻象之前的巫錦城同時有所悟。

——楚州城隍真正的法寶是這座車輦。

想來這架車輦是可以任意變大變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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