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夜深穀,積雪半融。
忽來一陣迷霧,一股陰風,吹得枝頭的細雪散落。
然後是異常濃鬱的香燭味,混合著詭異的奏樂聲,隨風“飄”了過來。
迷霧中乍然出現重重鬼影,步履似緩實疾,眨眼間就掠過了這片山穀。
前方就是長生觀。
“城隍出巡——眾鬼退避——”
尖細的聲音傳得很遠,隔著一座山頭都能聽見。
阿虎已經蹲在了一株鬆樹的樹洞之中。
這次跟以往不同,因為城隍掌管著生死簿,能“看”到道觀裡究竟有幾個“人”,無論是死了的還是活著的,所以阿虎必須避出去。
阿虎對嶽棠懷有莫名的信心,老師一發話,它拔腿就跑。
倒是王道長心驚肉跳,十分擔憂嶽棠,他不知道嶽棠到底有什麼底牌,竟然有自信瞞得過陰司正神。
嶽棠手持拂塵,垂首端坐在神像之前的蒲團上。
王道長能感覺到,嶽棠的呼吸停止了,氣息也趨近於無,完全不似活人。
真正能代表情緒變化的真元始終蟄伏著,沒有絲毫變化——他對越來越近的城隍儀仗,視若無物,沒有一點緊張或興奮的情緒。
王道長:“……”
王道長最後看了一眼外麵彌漫的白霧,強行讓自己的魂魄陷入沉睡,這樣可以減少破綻,不至於因為魂魄的異常波動引起城隍的注意。
王道長心知,他絕對沒有嶽棠這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本事。
——他不會裝,也沉不住氣。
反正幫不上忙,不如相信嶽棠。
鎖鏈的拖曳聲近在咫尺。
鬼卒每走一步,就會大力地搖晃著手裡的鐵叉,發出像哭又似笑的尖細叫聲。
“陰司掌獄,生死輪回。城隍出巡,眾鬼拜服。”
如果這山中有精怪鬼魅,必定被嚇得慌不擇路地逃命。
白色羅傘,金色銅鑼,黑色高腳牌。
整列隊伍攜著陰風鬼氣,浩浩蕩蕩而來。
在嶽棠的神識之中,那個被眾鬼簇擁在其中的神龕官轎,被濃到化不開的黑氣重重圍裹。它似乎很沉,這種沉重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重量,而是一種壓在魂魄之上的力量。
萬物生靈,皆會感到這種壓力。
這不是地府敕封,而是……
“生死簿。”
嶽棠無聲地念。
他沒有猜錯,陰司正神擁有翻閱生死簿的力量,還執掌著所謂的生死簿分冊,這道敕封必然與天道法則裡的輪回部分緊密相關。
這跟趙判官的敕封相比,猶如天壤之彆。
嶽棠垂下眼。
他想看得更清楚,就必須保持耐心,等待機會。
官轎停在了長生觀門口。
那些大鬼小鬼盯著關閉的道觀大門,恨不得用眼神在上麵鑽個洞,可是誰都不敢上前。柳師爺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被他們擠了出來。
這道生魂踉蹌了一圈,差點栽倒。
“柳師爺!”
熊捕快還保持著清醒,他馬上就把柳師爺扶住了。《天道誤我》,牢記網址:m.1.前有散發著陰森鬼氣的道觀,後麵是來意不善的陰兵鬼卒,柳師爺努力地克製著內心的恐懼,正要說什麼,卻看見熊捕快就這樣上前叩門。
柳師爺大驚,擠眼睛掀眉毛的想阻止熊捕快。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磨磨蹭蹭沒什麼好處,反而會讓這兩方氣氛更緊張。”熊捕快坦然表示,這有什麼好猶豫的啊!
柳師爺跺腳,暗罵熊捕快魯莽,還有沒有一點作為生魂的自覺了?作為厲鬼垂涎的食物,半夜毫無防備地去敲厲鬼的家門?
更彆說他們還被城隍驅使著,屬於來意不善者。
王道長還能“記得”他們是誰嗎?失去理智的厲鬼,跟清醒狀態下完全不一樣啊!
柳師爺很快又想到,熊捕快是他自己叫來的,頓時一陣絕望。
熊捕快已經走到了道觀門口。
他沒有柳師爺想的那麼魯莽,相反他很謹慎,今晚在生魂狀態下,熊捕快看到了太多平時根本瞧不見的東西。
那些青麵獠牙的鬼差就不說了,眼前這座長生觀也不是白日裡所見的古樸道觀,它就像一個巨大的金色網籠,一條條金線勾勒出網籠複雜的結構。
熊捕快越是接近,心中越是驚駭。
網籠上的花紋,全是他在夢裡見過的!
那個夢很奇怪,他醒來之後隻模糊地記得片段,那本私塾描紅字帖裡的內容他忘得乾乾淨淨,一個符籙也畫不出來。
每次試圖回憶,隻有一串蚯蚓在眼前爬。
現在卻不同了,熊捕快很難描述這種差距,那些扭來扭去的蚯蚓搖身一變,成了某種玄奧無窮的東西。它們在緩緩流動,間歇地發光,彼此勾連纏繞。
比起身後城隍所在的官轎,這座道觀更像一座華美的神龕。
隻不過神龕最中間出了問題,一些黑色的不明物質取代了金色符籙,像是在逐漸“改變”這原本明亮顯赫的金色神龕,讓它變成一座恐怖的幽冥祭壇。
那降臨的鬼神,還會擁有人性嗎?
熊捕快的步伐越來越沉重,他感覺到城隍威嚴壓迫的注視,也發現道觀之中的黑氣忽然暴漲——
熊捕快伸出手,做出叩門的動作。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臂,忽地穿過了那兩扇門。
熊捕快眨眨眼,後知後覺地想到,對了他現在是生魂,沒有實體。
可是這種胳膊卡在金網格裡的感覺很古怪。
近距離接觸那些流動的金色符籙,就像冬天赤手摸到了炕頭,很燙手,不過熊捕快皮糙肉厚不在乎,摸了也就摸了,還下意識地想要抓個銅水壺架在上麵。
等等!
熊捕快試圖抽回手臂,卻是一個踉蹌,直接跌進了門裡麵。
看起來像被道觀“吞”了。
“熊荼!”
柳師爺大驚,連忙撲上去拖拽。
結果人沒拉出來,連同自己一起滾進去了。
柳師爺暈頭轉向,隻覺得栽向了一團黑霧,道觀也在同一時間發生了詭異的變化,無數黑氣上躥,磚瓦牆壁在輕微的顫抖。
最可怕的還是那尊供奉在主殿上的神像,它在發光。
“雷法正符?”岩縣城隍見狀,脫口而出。
他很意外,這張被赤狐先生覬覦的大乘期雷符竟然還在。
“砰。”
長生觀大門敞開。
岩縣城隍也順勢看到了掛在正殿兩邊的赤狐與雁妖。
兩者都是魂魄破碎,意識不全,奄奄一息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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