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甚至當支線火車進站時,我還在對自己說:“不算遲,你現在還可以掉頭回去。”前晚我橫越英吉利海峽,已經旅行了一整天。在旅途中,我鼓起勇氣,肯定自己絕非愚昧女孩,而是個下定決心且能付諸實現的明智女子。抵達古堡後會發生什麼事,我做不了主。可是,我告訴自己,一定要莊重自持,表現出自己從無絕望焦慮。若是他們拒絕我,我會隱藏自己對未來的想法,我會麵對痛苦。我不讓任何人知道,這個職務對我的意義。在我生命中,第一次,我覺得我的外表是我自己喜歡的樣子。我現年二十八歲,穿著暗褐色的旅行鬥篷,戴著同色氈帽,它們的實用性遠勝裝飾性,旅行了一整夜後,我看來更像實際年齡,我未婚,因而常接受旁人憐憫的眼光,聽彆人說我是“老處女”、“嫁不出去了”。這些話中的含意惹惱了我,好像女人存在的目的就是去服侍某些男人。這是大男人主義的論點。從我二十三歲生日開始,我決心證明它是錯的,我相信我正在這麼做。生活中還有某些值得關心的事,我說服自己去發掘它。火車慢了下來,另一位唯一下車的乘客是位農婦,她一手挽著一籃雞蛋,另一手挾著一隻活雞。我搬下我的箱子,有好幾個,那是我所有的財產,包括一個小衣櫥,還有一些工作上必須的工具。唯一的一位腳夫站在剪票口。“早安,夫人,”他說,“如果你再不快一點的話,嬰兒就會在你到之前生下了。聽說你家瑪瑞三個小時前就開始陣痛,助產士已經到了。”“拜托這次是個男孩,全是女孩,老天到底在想什麼……”腳夫對我的興趣遠超過那即將出世嬰兒的性彆,我注意到,他說話時打量著我。我的箱子現在擱在腳邊,當他向前吹哨,送火車繼續上路時,一個老人匆忙跑進小小的月台。“嗨!喬瑟夫。”腳夫向他打個招呼,朝我點點頭。喬瑟夫看著我,搖了頭,“男士。”他說。“你是從葛拉德古堡來的嗎?”我用法文問。我從慣了法文,我母親曾住在法國,當我們獨處時,常用法文交談,不過父親出現時,我們就講英文。喬瑟夫走近我,嘴巴微張,眼中充滿懷疑。“是的,小姐,但是……”“你是來接我的。”“小姐,我是來接勞森先生的。”他困難的說著這個英國名字。我微笑著,試著在舉止中強加入一絲冷淡,提醒自己這不過是我將遇到的最小阻礙。我指指行李上的標簽:勞森博士。然後,意識到喬瑟夫可能不識字,我解釋道,“我是勞森小姐。”“從英國來的?”他問。我給他一個肯定的表示。“彆人告訴我是位英國紳士。”“這是誤解,是一位英國女士。”他搔搔頭。“可以走了吧?”我問。看著腳下的行李,那位腳夫慢慢走過來,當他和喬瑟夫互望一眼時,我權威的說:“請把我的行李放進,這,嗯……交通工具,出發到古堡吧。”多年來我一直學著自我控製,我沒有感到任何值得憂慮的跡象。我的態度在這兒和在家中一樣的有效,腳夫和喬瑟夫把行李裝進等候的輕型馬車中,我跟在後麵,幾分鐘後我們上路了。“古堡離這兒很遠嗎?”我問。“兩公裡左右,小姐,你很快就可以看到它。”我望著這片盛產酒類的土地,現在是十月底,采收季已過,我假設他們正預備下一季的耕種。我們繞過小鎮方場中的教堂和市政廳,在分枝狀的小街上,有商店和住家,然後,我第一眼看到古堡。我永遠也忘不掉那一刻,我的常識不見了,那是去年我安慰自己,一個一無所獲的人,一定有許多聊以慰己的事。我也忘記自己是處在何種困難的位置。雖然邏輯理性要求保持謹慎,我還是輕笑出聲並小聲的說:“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很高興我來了。”幸好我說的是英文喬瑟夫聽不懂,我快速的問:“這就是蓋拉德古堡嗎?”“就是這古堡,小姐。”“不是法國唯一的蓋拉德,在諾曼第還有一個蓋拉德,獅心王理查曾被囚禁在那兒。”喬瑟夫咕噥道,我急忙接口:“廢址很迷人,可是經過幾世紀保存下來的古堡卻非比尋常。”“這個老古堡是九死一生,為啥呢,在恐怖時代,它差點被破壞。”“多幸運啊!”我聽出我聲音中的情感成分,希望喬瑟夫沒發現。我被古堡迷住了,渴望住進去,探索它,熟悉它。我覺得這就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若是我被帶離它,我一定非常不快樂,而那絕非是因為回到英國我不知如何安頓自己。暫時,我讓那該有的謹慎盤踞在我和我對古堡的期待之間。在北英格蘭我有位遠房表親,其實她是我父親的親戚,他提起她時總說:“若是發生任何事,你永遠都可以去找珍表姊,她是個難纏的女人,你會有段難熬的日子,不過,至少她會儘她的職責。”對一個女人而言,這算什麼期許,她已經被否定具有任何的吸引力足以出嫁,已經發展出一個保護殼,以驕傲來偽裝自己。珍表姊……絕不,我告訴自己。我寧願變成一個窮家教,依賴那些冷漠雇主的一時興起或頑皮孩子的惡作劇生活,或做個整日抱怨的老女人的女伴。不,我將會孤獨,那不是因為寂寞與屈辱的黑洞正等著我,而是因為我將被拒絕在我愛的地方享受無窮的工作之樂,隻要想到世上有這樣的地方存在,就足以讓我的生活有樂趣。它和我的想像不太一樣,它遠遠超過我的期盼。生活中偶爾會出現真實世界比想像世界更興奮、更迷人的情況,不過實在很少見,所以當它出現時,應該去充分體會。也許我該好好享有此刻,因為它或許是未來一長段時光中我能享有的最後快樂。所以我專注的凝視著這幢聳立在葡萄鄉中的十五世紀建築精品,我訓練有素的眼睛可以看它個十年或二十年。那兒有十六世紀和十七世紀擴建的房子,不過這些添加,不但沒有破壞原有的和諧,反而更增特色。我可以看到主建築兩側的圓塔,我知道主樓梯在多角塔中,我對老建築的常識非常豐富。雖然過去我極討厭父親對我的態度,但是卻感激他傳授給我的一切。它的外觀是純中世紀的,堅固的拱壁與尖塔使人覺得它是建來防禦外敵的。我計算著那牆壁的厚度和細窄的窗子,肯定這是個要塞。我的眼睛四處打量由吊橋到壕溝,這當然是乾的,我瞥到茂盛的青草生長著。當我看到廊簷支柱欄杆是由數不清的外牆眼支持著時,我籠罩在興奮中。老喬瑟夫正說些什麼,我猜他已經決定了。來的是男是女與他無關。“是,”他說,“在古堡中一切照舊,伯爵先生照料一切。”伯爵先生,他就是我將麵對的人。我想像他的樣子:一個冷漠的貴族,那種乘著囚車穿過巴黎街頭趕赴斷頭台,仍然傲慢無情的人。所以,他一定會逐退我。“荒謬!”他會說,“我的邀請十分清楚是邀約你父親,你得立刻離開。”這樣說一定沒有用:“我像我父親一樣的有實力,我和他一起工作。事實上,我對古畫知道的比他還多,這一部分的生意,他常交給我。”這一部分的生意!該如何向一個冷漠的法國人解釋呢?告訴他女人在修複古畫這項專業工作上,可以像男人那樣有效率又聰明。“伯爵先生,我是一個藝術家……”我可以描畫出他輕蔑的樣子,“小姐,我對你的資曆沒興趣,我是邀勞森先生,我沒邀你,因此容我請你離開我的房子(……我的領地?……我的古堡?)不得延遲。”喬瑟夫敏銳的瞧著我,我看得出他在想伯爵先生邀個女人來實在很奇怪。我想問一些有關伯爵先生的事,可是我不能如此做。若是我對主人有點了解一定有所幫助,可惜這不是詢問範圍內的問題。不,我一定要調整好心情,我一定要覺得?99lib.代替我父親的位置沒什麼不尋常的,這樣我才能說服彆人。邀請函在我的口袋中,那有一個錯字。伯爵先生很少提出邀請,他是國王向臣民下令。是他的古堡之王,我想。伯爵泰拉泰爾先生要求勞森到蓋拉德古堡如所約完成修複畫作。那麼,我是戴拉絲勞森。若是這個邀請是針對戴尼勞森,我的回答將是戴尼爾勞森十個月前去世了,而我,他的女兒,過去曾協助他工作,現在前來執行他的遺誌。大約三年前我的父親曾與伯爵通信,他聽說過父親的工作。父親是古建築、畫作的權威,也許在這種環境下,我懷著對這些事物的敬意成長,最後成為一種熱愛。父親鼓勵我朝此發展,我們花費數周時間共遊佛羅倫斯、羅馬、巴黎,除了欣賞藝術瑰寶什麼也不做,在倫敦隻要我有空,一定待在畫廊裡。我有個不太強健的母親與終日沉浸在工作中的父親,我置身在自己的世界中。我們很少見人,我一直沒養成輕易交友的習慣。我覺得長得不漂亮是一項缺點,經常想去掩飾它,養成一種不迷人、太過莊重的態度。可是,我渴望與他人分享經驗,我渴望朋友,我非常熱衷於其它的事,那比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令人興奮多了。我會出神的聽著那些不是說給我聽的話,當我們的兩位仆人——一位年長,一位年輕,各自談著他們的疾病與愛情時,我會坐在廚房靜聽。陪母親購物時,我會靜靜站著聆聽店中人們的對話。若是有人來訪,常會發現我正處於我父親所謂的“偷聽”中,這是他一向不讚同的習慣。不過進入藝術學校不久,我開始過著第一手的真實生活,而不再透過耳朵。可是父親還是不滿意,因為我與一位年輕學生陷入愛河。我仍然清楚的記得,在那些春日浪漫時刻中,我們漫步在聖詹姆士的綠色公園,聆聽大理石建築有關的演講,然後沿著金潘辛到肯辛頓花園。我再也不能不帶回憶的重遊舊地,所以隻要我能克製,我絕不再去。我父親禁止我們來往,因為查爾斯沒錢。此外,母親在那時變得更加需要我。沒有任何偉大的分離場麵,那戀情才隨著春季與青春一起茁壯,就與隨之而來的秋季一起消失了。也許父親認為沒有機會讓我與其它人接觸會比較好,因此他建議我離開藝術學校,跟在他身邊工作。他說他可以教給我遠超過學校的知識,這還用說,可是我雖然從他那兒學到很多,不過我也失去與同年齡人認識並過著自己的生活的機會。我的時間分割在與父親一同工作及照顧母親上,當母親死後,有一長段時間我被哀傷擊倒,等我稍微恢複後,我發現我已不再年輕。很久以前我就說服自己,我對男人沒有吸引力,我把對愛情及婚姻的渴望轉為對繪畫的熱情。“這個工作適合你,”我父親曾經說過,“你想要修複任何東西。”我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我曾經想把查爾斯塑造成一位偉大的畫家,而當時他隻想做個無憂無慮的學生,也許這就是我失去他的原因。以前我曾經想恢複母親原有的活力及對生活的興趣,我試著向她嘮叨好除去她的懶散。我從不試著去改變父親,那是不可能的,我明了我的堅強承襲自他,而當時,他比我強。我記得第一封來自蓋拉德古堡的信件來到的那一天,伯爵泰拉泰爾先生有一畫廊的畫要照顧,他想請教一些古堡修複的問題。是否勞森先生能到蓋拉德古堡拜訪,評估一下是否那是必要的工作,且安排出令人滿意的工作時間,直到工作完成再回去?父親很高興:“如果可能的話,我會派你去。”他告訴我,“那些繪畫要靠你幫忙,你會喜歡那個地方,它屬於十五世紀,我相信那兒有許多原作,一定很迷人。”我很興奮,一來是因為我一直渴望在法國古堡住上幾個月,其次是因為父親開始采納我在繪畫方麵的卓見。可是,伯爵來了一封信延後了邀約,“目前狀況不便來訪。”他寫道,沒有進一步說明,他也許稍後會再聯係。接到這封信後約兩年,父親在一次中風裡驟逝。當我意識到我是孤身一人時,我嚇壞了。我覺得舉目無親,孤獨和慌亂,此外,我幾乎一文不名。我已經習慣在工作中擔任父親的助手,雖然人們已接受我是他的助手且不懷疑我的能力,可是我不免疑惑將何去何從。我若自立門戶,彆人將做何感想?我與我們的老仆人安妮商量此事,她在我家待了多年,將搬去一位已婚姊妹家同住。她認為隻有兩件事我能做,我可以去當個女家庭教師,就像許多女人一樣,或是當個女伴。“我痛恨這兩樣工作。”我告訴她。“乞丐沒有選擇權,戴拉絲小姐。有許多年輕小姐,受過和你類似的教育,在親人離世後,隻好被迫如此做。”“有一件工作是我和父親一起做過的。”她點點頭,但是我知道,她正在想,沒有一個人願意雇用一位年輕小姐,去執行我父親做過的工作。我能做並不是重點,我是女人,因此沒有人相信我可以把工作做好。當邀請函寄來時,安妮還與我同住,泰拉泰爾伯爵現在預備請勞森先生前往工作。“反正我是勞森先生,”我告訴安妮,“我像父親般能修複繪畫。我找不出任何我不能去的理由”“我找的出來。”安妮嚴肅地說。“這是個挑戰,若不去就隻有教畫一途。父親的律師已告訴我,我急需賺錢維持生計。想像一下教那些沒天份又不想學畫的孩子,或是浪擲時光在一個隻會挑剔我做的每件事的可惡老太婆身上。”“你必須接受現實,戴拉絲小姐。”“它已經來了,這正是我想做的事。”“這不對,彆人不會喜歡的,你父親去做或隨著你父親去做都沒問題,你不能自己去。”“他死後我替他完成工作?在莫寧頓塔,你記得的。”“嗯,那是他開工的,可是去法國……一個外國……一個年輕小姐……單獨去!”“你不能把我想成一個年輕小姐,安妮。我是畫作修複專家,這個大大不同。”“嗯,我希望你不會忘記,你和彆的年輕小姐一樣。而且你不能去,戴拉絲小姐,這不對,我知道,這對你不好。”“不好?那方麵?”“不……太好,哪個男人想娶一位單獨遠赴重洋的年輕小姐?”“我不是去找丈夫,安妮,我是去找工作。而且讓我告訴你,我母親就在我這個年紀和她妹妹一起到英國與她的姑母同住,兩個女孩甚至還獨自到戲院呢,想像一下,母親告訴我,她還做過更大膽的事,她到過法院街的地下室參加過一次政治會議,事實上,她就是在那兒遇到父親的。所以羅,如果她不大膽、冒險,她就不會遇到她的丈夫,至少不是這一個。”“你總是強詞奪理,我看著你長大,但是我還是說:這不對,我絕不會改。”但是,我告訴自己這一定是好的。因此經過幾番考慮與恐懼之後,我決定接受挑戰,前往蓋拉德古堡。我們駛過吊橋,當我注視著由巨大拱壁支撐著的爬滿長春藤與青苔的古牆,當我凝望著圓塔,由屋頂直看到塔尖時,我祈求著自己不要被逐退。我們穿過拱道,進入鵝卵石上長著青草的庭園,我被周圍的寧靜嚇住了。庭園中央是一口井,上麵有欄杆、石柱和圓頂。房子的一側有幾級台階通往走廊,我看到泰拉泰爾幾個字環繞著雕刻在一扇門上。喬瑟夫拿出我的箱子,放在門邊,大叫道:“珍妮。”一位女仆出現,我注意到她看見我時,眼中的驚異。喬瑟夫告訴她,我是勞森小姐,我將被帶往圖書室,並被告知抵達,等一會行李會送到我的房間。我興奮極了,期待著進入古堡,同時感到不安。我隨著珍妮穿過厚重的釘飾門,進入大廳,石壁上懸掛著精美的壁氈和武器。我很快地注意到有一、兩件家俱是攝政王時期式樣的,其中一張華麗的雕刻鑲金木桌,有細致的格子手工,那在十八世紀早期的法國很流行。那些壁氈極美與家俱同屬包羅式,有著布歇式圖型。這太棒了,我想停下細看的衝動,幾乎勝過我的恐懼。不過,我們已經走出大廳,步上一段石階。珍妮掀起厚重窗簾的一角,我已站在與石階有天壤之彆的厚地毯上。我站在一條又暗又短的走廊上,另一邊是一扇門,當它打開後,圖書室就出現了。“小姐,請等一下……”我略點頭,門關上,留下我一人。這個房間很高,天花板有美麗的壁畫。我知道,這個地方有許多寶藏,我不能承受被逐退的事實。四壁陳列著許多皮質封套的書籍。幾個獸頭凶猛的守衛著。這個伯爵一定是個大獵人,我想,然後開始想像他毫不容情的追逐獵物。一個刻著邱比特頭像的時鐘立在壁爐上,它兩旁放著一對細致的塞弗爾花瓶,椅子都飾以氈球,背架上以花卉卷軸圖案裝飾。當我被這些寶藏深深感動時,我卻因為太憂慮而無法全心欣賞。我想著即將與可怕的伯爵展開的晤談,並不停演練將告訴他的話。我絕不能失去尊嚴,我必須保持冷靜,絕不可表現得太熱切。我必須掩飾我渴望在此工作的事實,如此我才能成功地得到進一步的委任。我確信我的未來取決於未來幾分鐘,及我的表現。我聽到喬瑟夫的聲音,“在圖書室,先生……”腳步聲,此刻我必須麵對他,我走到壁爐邊,裡麵堆了木頭,卻沒點火。我看著路易十五時鐘上的畫作,卻沒有真正看進眼裡。我心跳得很快,當門打開時,我緊握雙手,竭力使它們不發抖。我假裝沒注意到門,這樣可以有幾秒喘息,讓我鎮定下來。短短的沉默後,一個冷冷的聲音說:“真是太不尋常了。”我很高,他大約比我還高一寸,那對深色的眼睛在那一刻裡充滿疑惑,但是它們看來可以再溫暖些。長長的鷹鉤鼻顯得很傲慢,不過豐滿的雙唇卻不冷酷,他穿著的騎馬裝很高雅,有一點太高雅了,他的領巾很華麗,兩隻手的小拇指上各戴著一個金戒子。他的樣子滿令人喜歡的,可是我卻有種莫名的失望,這個人看來有些同情我,和我想像中的伯爵不同。“你好。”我說。他向前走了幾步,他比我想像的年輕,他也許比我大個一歲,或者和我同年。“勿庸置疑,”他說:“你一定有很好的解釋。”“當然,我是來修複那些需要照顧的畫作的。”“我們知道勞森先生今天會到。”“這是不可能的。”“你是說他會晚一點來。”“他幾個月前去世了,我是他的女兒,來繼續他的遺誌。”他看來很緊張,“勞森小姐,這些畫的價值非凡……”“若非如此,我實在沒有修複的必要。”“我們隻能讓專家處理。”他說。“我就是專家,我父親曾推薦我,我和他一起工作。事實上,修複古建築是他的專長,而畫作則是我的專長。”我想,這樣就完了。他一定很苦惱處於這種不愉快的情境,他一定不會讓我留下,我做了最後掙紮:“你既然聽說過我父親,那代表你也聽說過我,我們一起工作。”“你沒有事先解釋……”“我相信情況很緊急,我認為遵照邀請不延遲較為明智。若是我父親接受這項職務,我一定會和他同來,我們一直一起工作。”“請坐!”他說。我坐在一張椅背上有原木刻花的椅子上,這使我不得不挺直背脊。他則選了張長沙發,雙腳向前伸直。“你是否想過,勞森小姐,”他慢慢地說,“若是你告訴我們,你父親已去世,我們會拒絕你效命?”“我相信你的拒絕是基於畫作修複的需要,是基於這件工作的重要性,而非修複者的性彆。”傲慢又出現了,這是我焦慮的象征。我確信他要叫我走,可是我一定要再爭取一次,我知道隻有我得到這份工作,我才有機會展示我能做什麼。他皺起眉頭想要做個決定,他暗暗地打量我,帶著一點陰沉的微笑說道,“這滿奇怪的,他沒有寫信告訴我們……”我站起身,態度莊重。他站起來,當我高傲的走向門邊時,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悲慘。“等一等,小姐!”他先開口了,這對於我似乎是個小小的勝利。我沒轉身,回過頭去。“每天隻有一班火車離開我們這個小鎮,是在早上九點。你必須駕車到十公裡外,才能搭上往巴黎的主線火車。”“噢!”我讓臉上現出驚慌。“你看,”他繼續說,“你讓自己陷入困境中。”“我沒想到我的資曆未經查證就被否決了,我沒有在法國工作過,毫無準備會遭受這種待遇。”這是漂亮的一擊,他回應著,“小姐,我向你保證,你在法國會像在任何地方一樣受到禮遇的。”我聳聳肩,“我想這兒應該有飯店或旅館,可以過夜吧?”“這絕不可以,我們可以招待你。”“你真好,”我冷冷地說,“但是這種情形下……”“你指的是資曆問題。”“我有推薦信,是那些滿意我的工作成果的人寫的……他們在英國。我在一些重要建築裡工作過,並被委托處理經典之作。可是你毫無興趣。”“這不是真的,小姐,我極感興趣,任何與這古堡有關的事,都是我最關心的。”他說話時,臉部改變了,因為高度的熱情——對這老房子的愛,而發光。我熱心的看著他,若是這個地方是我家,我也會像他那樣感受。他繼續急切的說:“你必須承認,我要調整我的訝異。我期待一位經驗豐富的男士,卻來了一位年輕小姐……”“我已經不小了,我向你保證。”他沒有費力去否認這個,心念仍舊被一些想法占據著——他對古堡的感情,他尚未決定是否允許我這個技術受懷疑的人接近他那些佳作。“也許你可以讓我了解一下你的資曆。”我走回桌子,從鬥篷的內口袋拿出一束信,遞給他。他示意我坐下,然後他也坐下,開始讀信,我的雙手交疊在膝上緊緊互握,前一刻我以為我失敗了,現在我不敢那麼肯定了。我假裝研究這個房間卻偷偷瞧他,他正試著做個決定。這讓我很驚訝,我想像中的伯爵,是一個很少遲疑的男人,他當機立斷,絕對機智,相信自己永遠是對的。“令人印象深刻,”當他交還信件時說,他看了我幾秒,更顯得遲疑的說:“我猜你可能想看看那些畫作的。”“如果我不能修複它們,似乎沒這個需要。”“也許你能,勞森小姐。”“你是說……”“我是說,你至少得在這兒待一晚。你經過長途旅行,非常累,我敢說。你既然是個專家,”他看了我手中的信一眼,“被這麼個顯赫人物大力讚揚。我相信,你至少希望看看這些畫,他們是經過幾世紀收集而來的。我保證,這些收藏絕對值得你的重視。”“我確信這一點,但是我想,我該到旅館去。”“我不建議你去。”“噢?”“它很小,食物又不是頂好。我保證,你在古堡會舒適得多。”“我不想讓自己添麻煩。”“你當然不會,我堅持你待在這裡,請容我叫女仆領你去房間,這已經準備好了,你知道的,雖然我們不知道是為女士準備的。不過,這與你無關。女仆會端些食物到你房裡,然後我建議你休息一下,接著你一定要去看那些畫。”“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接下這份工作,我是為此而來的。”“你可以先提建議,可以嗎?”我覺得好輕鬆,改變了對他的觀感。前一刻的不悅轉為歡喜。“我會儘力而為,伯爵先生。”“你誤解了,小姐,我不是泰拉泰爾伯爵。”我克製不住我的驚訝,“那麼你是……”“菲利浦·泰拉泰爾,伯爵的堂弟。所以你知道,我不是你該乞求的人,泰拉泰爾伯爵才是,他才能決定是否該信任你讓你修複他的畫。我保證若是決定權在我,我一定要求你立刻開始工作,毋需延遲。”“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伯爵?”“他不在古堡,或許幾天都不會出現。我建議你待在這兒,直到他回來。同時,你可以檢查畫作,在他回來前評估一下那些需要照顧。”“幾天!”我驚慌地說。“恐怕如此。”當他走向叫人鈴時,我在想:這是一個喘息的機會,至少我可以在古堡裡待幾天。我猜我的房間接近古堡最堅固的主樓,窗子的陽台大得足以在兩邊各放一張石板長凳,不過會使開口變窄。我隻有踮起腳尖才能看到外麵,我的下方是青苔,遠方是樹木及葡萄園。我覺得很快樂,雖然我前途未卜,卻不能自抑的去鑒賞房舍及其中的寶藏。父親也是如此,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就是古紀念建築;畫作占第二位。對我而言畫作是第一生命,但我還是承襲些許他對建築的熱愛。即使在早上,我這個高高的房間仍然充滿陰影,因為窗子的缺鬥狀斜麵阻絕了光線。雖然我早已料想到,但是牆壁的厚度仍令我驚訝,巨形的壁氈幾乎覆滿一麵牆,上麵有色調變暗的孔雀藍,事實上是孔雀的圖案——孔雀在花園噴泉邊,列柱,斜倚的女人,和時髦的紳士,很明顯的十六世紀作品。床上有華蓋,後麵有簾幕,當我拉開它,我發現後麵有個小道,通往一座凹室,這裡大得像個小房間,裡麵放了櫥子、浴盆,有鏡子的梳妝台,我瞥了自己一眼,突然笑了。是的,我看起來真的很有能力,幾乎可說是可怕。我滿身旅塵,我的帽子戴得太後麵,已不是它該有的樣子,我的頭發——長、厚、直是我唯一的優點,完全被藏起來了。女仆帶來熱水,並問我是否喜歡冷雞肉及一瓶當地出產的葡萄酒,我告訴她那很合我的口味。她離開後,我很高興,因為她明顯的好奇心及對我出現表現的興奮,都提醒我做了件粗率的事。我脫下鬥篷及那頂變形的帽子,然後拿掉發針讓頭發披散肩上。我現在看起來多麼的不同,不僅看來較年輕,也較敏感。現在我是那偽裝自信女人後麵那個嚇壞了的女孩。外表很重要,我一定要記住。我以我的頭發為傲,它是深褐色的,不過栗色的添加,使它在陽光下散發出紅色的光澤。我在浴盆中清洗全身上下,覺得煥然一新。然後我穿上亞麻襯衫,一條灰色麥利諾羊毛裙,及一件顏色相襯的開詩米短衫。這件短衫的扣子高到脖子,我確信自己穿上它會被誤認作三十歲的女人,這當然是我梳起頭發的時候。我不喜歡這種灰色,因為我喜歡各種色彩。我直覺地知道某種藍色、綠色、紅色或紫羅蘭色會使這灰裙更添特色,可是我雖然喜歡調和色彩創造美麗,卻絕對不想在自己的衣服上實驗。我工作時穿的薄外套,是暗褐色,就像我父親穿的那樣樸素、簡單,事實上我就是穿他的,雖然有點大,不過還合身。當我在扣短衫時,有人來敲門,我瞥一眼梳妝台上的鏡子裡的自己:我的雙頰有點紅,我的頭發垂在腰際,披在肩上,像是一件鬥篷,我看來絕對不像那位該出現在這房間裡的堅強女人。“是誰?”我叫道。“小姐,你的餐盤。”女仆進門來了。我一手把頭發往後拉,另一手稍微掀起一點簾幕。“請放在這兒。”她放下後走出去,我才發現我有多餓,所以我出來檢視餐盤,有一條雞腳,一卷才出爐的硬皮麵包、奶油、起士和一瓶酒。我坐下,吃了起來,非常美味。本地出產的酒,是由生長在古堡視野內的葡萄釀製。食物和醇酒讓我昏昏欲睡,也許後者的影響較大。無論如何,我累了。前晚我日夜旅行,大前晚隻睡了一下子,況且我幾乎沒吃什麼。我覺得一股睡意向我襲來,無論如何我都會在古堡待上一陣子,我將要參觀此地的寶藏,我記得和父親一起待在大宅院的情況,我憶起當我麵對稀有藝術作品時的興奮,那種了解與讚賞的熱情似乎分享了創造者的喜悅。我肯定這種類似的經驗正在古堡中等著我……如果我能留下享受他們的話。我閉上眼睛,感覺到火車的搖晃。我想著古堡裡的生活,和古堡外的生活。農夫正照料著葡萄,為收成得意。不知那農婦的孩子出世了沒有,是不是一個男孩?不知伯爵的堂弟怎麼想我?或者他早已忘記我了?我睡覺了,夢見自己在一個畫廊,正清理一幅圖畫,那上麵的色彩前所未有的耀眼——翠綠色與灰色對比……猩紅色與金色。“小姐……”我離開椅子,有一刻忘記自己身在何處。一個女人站在我麵前——又瘦又小,她的雙眉糾在一起,顯得有些不安。她金砂似的頭發做成卷曲狀與瀏海,顯得膨鬆,以掩飾它的稀少。不安的灰色眼珠在皺起的眉頭下打量我。她穿著一件白色短衫,上麵飾以粉紅色鍛結,下著深藍色裙子,她的雙手緊張的抓著喉嚨上的粉紅色蝴蝶結。“我睡著了。”我說。“你一定累極了,泰拉泰爾先生建議我帶你到畫廊,不過,也許你想多睡一會兒。”“噢不,不,現在幾點了?”我看了看金表,它曾屬於母親,我把它彆在短衫上。我這麼做的時候,我查覺我的頭發披在肩上,我有一點臉紅。我匆匆把頭發往後拉,“我一定累得睡著了,我整晚旅行。”“當然,我等一會兒再來!”“你真好,請告訴我你是誰好嗎?你知道我是勞森小姐,從英國來的,要去,嗯……”“是的,我知道,我們以為是位男士,我是杜布依小姐,家庭教師。”“噢……我不知道……”我停住了,為什麼我該對這幢屋子裡誰是誰有概念?我的頭發飄散在背後使我有點難為情,它讓我出現了從來沒有的口吃,我得裝扮出平日的嚴肅樣子。“也許你希望我半小時後再來?”“給我十分鐘,讓我可以見人,那樣我會很高興接受你的邀請的,杜布依小姐。”她鬆開眉頭,不確定的笑著。她一離開,我立刻進入浴室。看著自己。什麼樣子,我想。我的臉發紅,雙眼發亮,頭發如此雜亂。我抓住頭發將它們緊緊拉在腦後,然後把它們編成辮子,盤成一個髻,用發針緊緊固定在頭頂。這個樣子,讓我看起來更高了。兩頰上的紅潤已消失,我的雙眼現在是暗灰色,它們就像一潭水,反射我衣服的顏色,正如天空會改變海水的顏色。基於這個原因,我應該穿綠色或藍色,可是我告訴自己,我的資產並非憑借個人的吸引力,若是要贏得雇主的信心,我得表現得像一個明智的女人。我將灰暗的色彩視為養成自己多刺的外表的一部分,我相信它們是一個女人獨自與世界搏鬥的武器,現在我的嘴已形成我試著采用的堅定線條,在杜布依小姐回來前,我已經準備好照我熟悉的規則行事。她看到我時吃了一驚,所以我知道我一開始給她一個多壞的印象。她的眼睛看著我的頭頂,我感到一絲滿意,現在沒有一絲頭發不整齊,它們整潔、嚴肅,正是我喜歡的。“很抱歉,打擾了你,”這個女人太多禮了,那個小事件已經過去了,我睡著了,沒聽到敲門聲,是我的錯。我告訴她說:“所以泰柏泰爾先生已經告訴你帶我去畫廊,我非常想看那些圖畫。”“我對繪畫所知有限,不過……”“你說你是家庭教師,所以古堡裡一定有孩子羅。”“隻有吉娜薇薇,伯爵先生隻有一個孩子。”我的好奇心很強,但是不能問問題。她雖然想談,卻有些猶豫。我是多麼想知道啊!不過,我要求自己不要。隨著時光過去,我變的越來越樂觀。短暫的休息和那些食物真是太棒了,清洗和更衣使我大大不同。她歎息道:“吉娜薇薇很難纏。”“孩子們通常都是如此,她多大了?”“十四。”“那麼我相信你可以輕易的控製她。”她給我一個疑惑的表情,然後她的嘴微微扭曲:“這就是證據,勞森小姐,你不認識吉娜薇薇。”“溺愛!我想,身為唯一的孩子。”“溺愛!”她加強了語調,是害怕?憂慮?我分辨不出來,“噢,那個……也有吧。”她很軟弱,這是非常明顯的,她是我最不可能選擇的家庭教師。如果他們選了這個女人擔任這樣一個職務,可以確信我得到修複古畫的機會一定很大。雖然我也是一個女人,我一定會找一個能力比這個可憐的小東西強多了的人。伯爵先生會不會覺得女兒的教育和修複古畫一樣重要呢?當然這得等著以後才知道,我迫不及待的想和這個人會麵。“我可以告訴你,勞森小姐,控製這個女孩是不可能的。”“也許是因為你不夠堅持吧。”我輕輕地說,然後改變話題:“這個地方真大,我們接近畫廊了嗎?”“我會告訴你的,一開始很容易迷路,我就是這樣,即使現在也還有困難。”我想,你永遠都會發現自己有困難。“我猜你來這兒有一陣子了吧?”我問道,僅僅是為了在我們通過房間沿著走廊步上階梯時有話好說。“很久了……八個月。”我笑了,“你稱這個叫久?”“彆人沒有待過這麼久,沒人超過六個月。”我的心思由支柱的雕花轉移到屋主的女兒。所以這就是杜布依小姐能被留用的原因,吉娜薇薇如此嬌縱所以很難留住家庭教師。有人或許會認為堅強的古堡之王可以控製他的女兒,但是也許他不夠關心吧。而伯爵夫人呢?很奇怪,在杜布依小姐提到這個女兒之前,我沒有想過還有一位伯爵夫人。既然有小孩,當然該有一位夫人。她現在也許正和伯爵先生在一起,這就是為何由堂弟接見我的原因。“實際上,”她繼續道:“我一直告訴自己應該離開,麻煩的是……”她沒說完,其實也沒必要,我很了解這種狀況。她能去那兒?我想像她住在荒涼的寄宿公寓中或者她有一個家…但是無論如何,她都得自己謀生。有許多這類的例子——絕望的以驕傲與尊嚴交換食物和遮蔽。噢,是的,我全然了解,不可能再明白了,因為它可能是我預知的命運。這溫和的女人,無所憑藉。有什麼是比有教養的貧窮更難忍受的?被視為名門閨秀下教養長大,受的教育和你將服侍的人一樣好,甚至更好。不斷自覺到處於何種地位,既不活在階下仆的低俗味道中,又得不到這個家庭的關心,處於被遺忘的狀態下。噢,這是多麼難忍,又多不可避免。可憐的杜布依小姐,她喚起了我的自憐與恐懼。“任何的工作都有缺點。”我安慰她。“噢,是的,是真的,而且這邊特彆多……”“古堡像是一座寶庫。”“我相信那些畫值一大筆錢。”“我聽說的,也是這樣。”我的聲音很溫暖。我將一隻手伸出摸摸我們正通過的房間的麻質壁板,好華麗的地方,我想。不過這種老建築需要持續的照料,我們通過了一間大房間,這種房間,在英國被稱為日光浴室,因為它有意的采集光線。我停下檢視牆上武器的外觀,牆非常的新,我懷疑在石灰油漆下,也許有壁畫,我想這極有可能。我記得當父親有一次發現一些被湮沒幾世紀價值非常的壁畫時,有多興奮。如果我也能有這種發現,是何種的勝利!當然個人的勝利是次要的,我會如此想是因為我有幸參與其中。其實這是藝術的勝利,就如其它的發現一般。“伯爵先生無疑的,以它們為榮。”“我……我不知道。”“他一定是的,無論如何他夠關心,想要檢視是否要修複它們。藝術珍寶是人類共同的遺產。擁有它們是一種殊遇,一個人該記住,藝術……偉大的藝術,不屬於任何個人。”我停下了,我又提起我最愛反覆談論的話題,正如父親所說“那些有興趣的人,或許會分享你的知識;反之,則會覺得無聊。”他是對的,杜布依小姐正屬於後者。她笑了,小小的輕笑聲中沒有快樂或喜悅在其中,“我從不期望,伯爵先生對我表現他的感覺。”不會的,我想。即使我也不會這麼做。“噢,親愛的,”她喃喃道,“我希望沒有迷路,噢,不……就在這裡。”“我們現在大概在古堡中央,”我說,“這是原始的結構,我敢說,我們很快就會到圓塔下。”她不可置信的看著我。“我父親的專業是修複老房子,”我解釋,“我從他那兒學了很多。事實上,我們一起工作。”她似乎有一刻要對著我生氣,那和她的特質完全相反。她近似嚴厲的說:“我知道大家期待的是男士。”“他們預期是我父親,他大約三年前正要起程,然後因為某種因素邀約取消了。”“三年以前,”她茫然地說,“那應該是……”我等著,當她不再繼續,我說,“那是你來之前,是嗎?我父親正要啟程,卻斷然的被告知不容成行。他大約一年前去世,我繼續工作且表現傑出,自然的,由我代他前來。”她看著我好像這個過程大大不尋常,而我悄悄同意她的想法。可是我無意在她麵前背叛自己,一如她在我麵前背叛自己。“就一個英國女人而言,你的法文說的很好。”“我是雙聲帶,我母親是法國人,父親是英國人。”“真幸運……在此情境中。”“在任何情境中能精熟語言都很幸運。”我母親說我太愛教誨彆人,這是一項我該抑製的特性,我想自父親死後這特質又增添幾分。他曾經告訴我,我像一艘升火待發的船艦,展示武器以自我防衛,好似隨時有人準備攻擊我似的。“你當然是對的,”杜布依小姐溫馴的說,“這就是畫廊,畫在這兒。”接著,我忘記了她,我在一間長形由窗子采光的房間裡,在牆上……是圖畫!即使受到忽視,它們依然很耀眼,隻看一眼就足以讓我了解它們價值非凡。這是頂尖的法國派作品,我認出普珊和洛林的畫作並排著,前所未有的被一個冷靜的規律及另一個濃烈的戲劇性震懾。我沉迷在洛林風景畫的純淨金色光芒中,想對身旁的女人指出畫中的光線及羽毛式的筆觸可能習自於提善,以及深色顏料如何運用在豐富的色彩上,以產生美妙的光影效果。那有一張華亭的作品,如此細致奇特和輕淡柔和……並傳達出暴風雨將至的氣氛。我快步走到布丘的早期畫作前,那是他拒絕列入弗格納色情派之前,屬於洛可可派的完美示範。接著,我覺得憤怒,因為它們全都需要立即的照顧。它們豈能容許變成這種狀態。我所見的,部分已嚴重變暗,有些覆上一層暗霧,我們稱之為“開花”,一些則有刮痕及水漬,蚊蟲留下的棕酸仍清晰可見,在某些地方畫已剝落,有些個彆的灼燒,好似有人把蠟燭拿得太近造成的。我靜靜的從一幅畫移到另一幅畫,忘記了其它的事,目前為止我所看到的修複工作至少得做上一年,也許還不止,因為通常開始進一步檢查後會發現更多。“你發現它們很有趣。”杜布依小姐索然無味的問。“我發現它們趣味無窮,而且當然需要照料。”“那麼我猜你會馬上開始工作。”我轉過去看著她,“毫無疑問的我該做這件事,我是個女人,你知道的?所以被認為沒有能力。”“這對女人來說不是個尋常的工作。”“它確實不是。如果一個人有天賦做這種工作,性彆與此無關。”她笑了,是那種傻笑:“但是這兒有所謂男人做的工作和女人做的工作。”“有男家庭教師和女家庭教師,不是嗎?”我希望我講得夠清楚了,藉由改變話題,我不想再繼續這種無主題的對話,“這全看伯爵的意見,如果他是個有偏見的男人……”不遠外一個聲音叫道:“我想見她,我告訴你拉諾,我要見她。那個廢物已經被叫去帶領她參觀畫廊。”我看著杜布依小姐,廢物!碎片!我了解這暗示,她一定常聽自己被如此稱呼。一陣低聲撫慰,然後,“我們走,拉諾,你這愚笨的老女人,你以為你可以製止我?”畫廊的門被摔開;那個女孩,我一眼就認出是吉娜薇薇·泰拉泰爾,站在那兒,她的頭發鬆開了,幾乎披頭散發。她美麗的眼睛閃耀著愉悅,她穿著一件藍長袍,使她的外表更晦暗。即使我沒被警告過,也會立刻知道她是無法管束的。她瞪著我,我也回看她,接著她用英文說:“午安,小姐。”“午安,小姐。”我改用同樣的語調回答,她覺得很有趣地走進房裡。我注意到一位灰發女人在她後麵,很明顯的,她是奶媽拉諾。我猜她從嬰兒期開始就帶她,而且幫著嬌縱她。“所以,你是從英國來的,”這個女孩說,“他們預期是個男人。”“他們預期是我父親,我們一起工作,因為他已去世,無法前來,所以我來此完成他的職務。”“我不明白。”她說。“我們說法文好嗎?”我用她的語言問。“不!”蠻橫的回答,“我的英文說得很好,”她說:“我是泰拉泰爾小姐。”“我早知道了。”我轉向那位老婦,笑著問好。“我發現這些圖畫極有趣,”我對她和杜布依小姐說,“可是,很明顯的,它們被忽視了。”除了這女孩,沒人回答。因為氣憤受到忽視,她粗魯的說:“那與你無關,因為你不會被允許待在這兒。”“安靜,親愛的。”拉諾耳語道。“除非我想,我才不會安靜呢。等我父親回來再說吧!”“現在,吉娜薇薇……”奶媽不安的眼睛看著我,為她的管教不當向我道歉。“你等著瞧,”女孩對我說:“或許你以為自己可以留下,可是我父親……”“如果,”我說,“你父親舉止像你這般,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勸我留下。”“請用英文對我說話,小姐。”“當你表現此種態度時,看來好似忘記這種語言了。”她突然開始大笑,掙脫奶媽的掌握,跑向我。“我猜你一定覺得我很不和善。”她說。“我根本沒有在想你。”“那麼,你在想什麼?”“這些圖畫。”“你是說,它們比我有趣?”“絕對。”我回答。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她聳聳肩,轉身離開我,用憤怒的聲音低聲說:“嗯,我看過她了,她不漂亮,很老。”她昂著頭,急急忙忙走出房間。“你一定要原諒她,小姐,”那老奶媽喃喃道,“她心情不好,我想帶走她,我怕她乾擾你了。”“一點也不會,”我回答,“很幸運的……她與我無關。”“拉諾,”女孩叫道,像以往一般的蠻橫,“立刻過來。”奶媽出去了,我抬起眉毛,看著杜布依小姐。“她心情不好,沒人控製得了,我很抱歉……”“我為你和奶媽難過。”她活潑起來:“學生有時很難纏,但是我從沒有遇見這麼……”她偷偷看著門,我懷疑吉娜薇薇是否把竊聽也加進她迷人的性格裡。可憐的女人,我想道。我不想增添她的困擾,去告訴她忍受這種遭遇真是愚笨。我說:“如果你願意留我在這兒,我將開始檢查這些圖畫。”“你認為你可以自己找到路回房間嗎?”“我相信我能,我們一路走,我一路仔細地作筆記,請記住,我習慣老房子。”“嗯,那麼,我要離開了。若是你有任何需要,請隨時拉鈴。”“謝謝你的協助。”她無聲的走出去,我轉向圖畫,可是我太混亂以致於無法認真工作。這是一個奇怪的家族,這個女兒簡直無法無天。下一個是誰?是伯爵先生和夫人?他們全是什麼德行?這個女孩無禮、自私、殘酷,光和她相處五分鐘就足夠發現一切而驚慌失措。是什麼樣的環境和養育方式,才會產生這樣一個怪胎?我看著牆上那些受到忽略的無價畫作,在那幾分鐘我想到:或許最明智的事,就是明早馬上就走。我將向泰拉泰爾先生道歉,承認我不該來,並離去。我想逃離一種命運——當我遇見杜布依小姐後(碎片、可憐的東西)就可以預料了——一種可怕的命運。我曾如此拚命的想繼續我熱愛的工作,因此我在欺瞞下來此,卻讓自己遭受屈辱。我是如此堅定的說服自己我必須走,我幾乎相信是某種直覺警告後必須如此做。在這種情況下,我不再讓自己進一步檢查這些畫,我將回到她們給我的房間,試著去休息,以準備迎接明天要展開的漫長回程。我走向門,當我旋轉門把時,它竟然不動。太古怪了,在那幾秒,我感到一陣真正的慌亂。我把自己想像成一個囚犯,想逃卻逃不出去,然後我感到每一麵牆都向我靠近。我的手癱軟在門把上,接著門開了。菲利浦·泰拉泰爾站在外邊,現在我知道為什麼我打不開門,因為他正要進來。我想,或許他們不信任我留在此地,也許總要有人跟著我以防我偷竊。我知道這種想法很荒謬,和我平日的邏輯不太一樣。不過過去兩晚我隻睡了一點點,而且又太過擔心我的未來,所以我可以理解,為何我不像平日的我。“你正要離開,小姐。”“我正要回房間,我似乎沒有留下的必要。我已經決定明天離開,我謝謝你的熱心款待,很抱歉給你添麻煩,我不該來的。”他揚起眉毛:“你改變心意了?是不是因為你覺得這些修複工作超過你的能力?”我生氣地漲紅了臉,“絕不是!”我說:“這些圖畫被嚴重的忽視……惡意的忽視……從一個藝術家的觀點就是如此,不過,我要修複的將比這個還糟。我隻是覺得我的出現惹惱了這個地方,你最好找彆人……跟你同性彆的,因為這似乎對你很重要。”“親愛的勞森小姐,”他用一種近似溫和的語調說,“一切事都由我的堂兄,這些圖畫的所有者,這幢古堡的所有者決定,他在幾天內會回來。”“可是,我覺得我該在早上走,我會給你一張清單回報你的款待,我會估計劃廊中的一幅畫需要那些修複,當你找到彆人做這件事時,你會發現它很有用。”“我怕,”他說,“我的侄女曾冒犯你。若是我堂兄沒見到你,一定會對我生氣。你不必在意那個女孩,當她父親不在時,她很難管教,他是她唯一害怕的人。”我心中自語道:我相信你也怕他,我想見伯爵的念頭和想修複那些畫一樣強。“小姐,你會再留幾天,至少聽聽我堂兄怎麼說嗎?”我猶豫著,然後說:“很好,我會留下。”他好像鬆了一口氣。“我現在要回房了,我發現我太累了,沒辦法好好工作。明天我會徹底檢查畫廊裡的畫,當你堂兄回來時,我會有一張清楚的清單給他。”“好極了!”他說,站到一邊,讓我過去。第二天早晨天一亮,經過一夜好眠,我又回複興致。我想要看看古堡的庭園,或許到附近逛逛。我想看小鎮,因為老教堂吸引我,它和古堡同一時期。無疑的,市政廳也很古老。昨晚我在房裡吃晚飯,味道很棒,不久我上床立即入夢。現在,早晨帶來了樂觀氣息。我洗衣、穿衣,按鈴叫早餐,熱咖啡、家製硬皮麵包還有奶油很快就送到,都很好吃。我邊吃邊想昨天的事,它們不像前一晚那麼奇怪了。我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宅第,目前為止我隻知道它不尋常。這兒有位菲利浦堂兄,在伯爵先生和夫人不在時掌理一切;一個寵壞了的女孩,在她父親不在時舉止乖張,無疑的,她平日一定敬畏他;還有一位軟弱無影響力的家庭教師,一位可憐的灰發拉諾,這位奶媽不比家庭教師有更大的控製力,此外還有馬夫喬瑟夫以及無數的仆人,有男有女,照顧此種巨宅有此必要。在這個宅第中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事,可是我感覺到一份神秘感。是不是每一個人提到伯爵時的那種態度?他是那女孩唯一害怕的人,每個人都敬畏他,每件事都靠他決定,當然我是否留下也看他。我出發到畫廊,在那兒享受一個平靜的早晨,我檢查畫作,詳細記下每幅畫受損的情形。這是一件彆人的工作,我訝異於早晨過得如此快。我全神貫注忘記了這個宅第,當女仆來敲門,告知已是十二點時,我吃了一驚。她問我是否要把午餐送到房裡。我發現我餓了,我告訴她我同意。我收拾紙張回到房間。女仆端來美味的湯,接著是肉和沙拉,最後是起士和水果。我懷疑是否我在這兒待多久,就要在房中獨自用餐多久——也就是如果伯爵先生同意留我也是如此。我開始有一個伯爵先生的形象出現,並且用一種輕視的語氣叫他的名字,“彆人也許怕你伯爵先生,不過你會發現我不怕。”我常發現下午不是工作的好時機,何況我需要一些運動。當然,未經允許我不能在古堡中探險,不過我可以看看田野和庭園。我毫無困難的走到喬瑟夫帶我進來的那個庭園,不過我沒有過吊橋,而是穿過連接主建築及古堡後來增建部分的一條走廊,通往另一個庭園,來到古堡的南端。這裡是花園,我殘酷的想著,伯爵先生是否會忽略繪畫卻好好照料花園?很明顯的,花園花費了許多心血。在我前麵有三層地毯,第一層是草地與噴泉,我想像著春季時百花盛放,即使是現在,秋季,還是五彩繽紛。我沿著石子路來到第二層地毯,那兒有各種形狀的花圃草地,是裝飾花園。每一塊花圃都被箱形的灌木和紫杉隔開,整齊的修剪成各種形狀,鳶尾是主要的植物。很典型,我想著,是伯爵式的。最下麵一層是家庭菜圃,但即使是這兒都加以裝飾,整齊的被切割成正方形和長方形。有些是以爬著藤蔓格子棚加以區隔,整塊園地以果樹圍繞。整個地方毫無人跡,我猜工人們都在午休,即使在一年中的這個時候,陽光還是很強。三點時他們會回來工作直到天黑。一定有許多人照料這兒,才能維持得這麼好。當我聽到一個聲音大叫:“小姐!小姐!”我正站在果樹下,我轉身,看到吉娜薇薇朝我跑來。“我從窗子看到你。”她說。她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指著古堡,“你看正上方的窗子……那是我的,那是育兒房的一部分。”她愁眉苦臉地說。她說英文,“我用心的去學,”她解釋,“隻是要告訴你我會說。讓我們說法文吧。”她現在看起來不一樣了,冷靜、祥和,可能有點頑皮,但是就像一個人期許的受過良好的教養的十四歲女孩,我明白我看到的是沒有壞心情的吉娜薇薇。“如果你喜歡的話。”我用那種語言答道。“其實,我喜歡和你用英文交談,不過正如你說的,我的英文不好,對嗎?”“你的發音和語調讓它變得混淆不清,我猜你有不少字彙。”“你是一位家庭教師嗎?”“不是。”“那麼你應該去當,你可以成為好老師。”她大笑道:“這樣你就不會在誤解下上任了,好嗎?”我冷冷地說:“我要去散步了,我要對你說再見了。”“噢,不,不要,我是下來和你談話的。首先我要說抱歉,我太粗魯了,是嗎?而你又很冷峻……不過你必須如此,對嗎?這是一般人對英國人的看法……”“我是半個法國人。”我說。“你的精神是。我看得出你很生氣。你的聲音很冷靜,內心卻很憤怒,現在你是不是這樣?”“我當然驚訝,像你這種顯然受過教育的女孩,竟會對你父親家的客人如此不禮貌。”“你不是客人,請記住。你是處於……”“沒有繼續這種對話的必要,我接受你的道歉,現在我要走了。”“可是我是特地下來找你說話的。”“可是我是來散步。”“為什麼我們不能一起散步呢?”“我可沒邀你陪我。”“那麼,我父親沒邀你來蓋拉德,對嗎?可是你還是來了。”她緊接著說,“而我很高興你來了……所以你也許會樂意我和你同行。”她想要補償,而我也沒有必要表現得太拒人於千裡之外,所以我微笑了。“你微笑時比較漂亮,”她說,“嗯,”她把頭偏向一邊,“不能稱得上漂亮,但是你看來年輕多了。”“所有的人在笑的時候都比較討人喜歡,這一點你該記住。”她的笑聲很高且發自內心。我發現自己受到感染,對著自己笑。她很高興,我也很喜歡她作伴,因為我對人的興趣和對繪畫的興趣一樣高,父親稱之為無聊的好奇心。它一直強烈的存在我心中,或許我不該錯誤的壓抑它。現在我渴望吉娜薇薇的陪伴,我曾看她身在某種情緒中,目前則是個活潑、好奇的女孩。到底是我的好奇心多呢?還是她的好奇心勝過我?“所以,”她說,“我們一起散步吧,我會帶你去看你想看的東西。”“謝謝你,你太客氣了。”她又笑了,“我希望你喜歡這兒,小姐。假設我用英文與你交談,你是不是可以說慢一點,讓我聽懂?”“當然可以。”“如果我說得傻裡傻氣,你會笑我嗎?”“當然不笑你,我很欣賞你這種求知欲。”她再度微笑,我知道她正在想我真像個家庭教師。“我不太乖,”她說,“他們都怕我。”“我不認為他們怕你,他們也許對你的某些不當舉止感到痛苦、厭煩。”這種說法讓她覺得有趣,但她幾乎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你怕你父親嗎?”她問道,並不知不覺得說起法文。我知道那是因為她對這個話題興趣盎然,她必須用熟悉的語言來談才容易。“不,”我答道,“或許我敬畏他。”“有什麼不同呢?”“一個人可以尊重他人,欣賞他人,崇拜他人,唯恐冒犯他人。這和懼怕他人是不同的。”“讓我們繼續用法文交談吧,這個話題太有趣,不適合講英文。”她怕她的父親,我想著;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可以使她產生這種恐懼?她是個奇怪的孩子,可能有暴力傾向,當然他該被責怪。不過,母親呢?她在這個奇怪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扮演什麼角色?“所以,你不是真的害怕你的父親?”“不是。你怕你的父親嗎?”她沒有回答,但是我注意到一種有所顧慮的神情浮現在她眼中。我急急問道,“還有……你的母親?”她轉向我:“我會帶你到我母親那兒。”“什麼?”“我說我會帶你去見她。”“她在古堡中?”“我知道她在哪兒,我會帶你去。你去不去?”“什麼,當然去。我將會很樂意見她。”“很好,來吧!”她在前帶路,她深色的頭發似一個藍色蝴蝶結係在背後,也許打扮的方式改變了她的外表。削肩上的頭部很優雅,脖子細而高貴。我想著:她將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我猜想伯爵夫人是否像她;然後我開始演練將說給她聽的話。我一定要把我的情況清楚的向她說明,她是一個女人,也許對我的工作比較沒有偏見。吉娜薇薇停步走回我身邊,“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對嗎?”“你是指什麼?”“我有雙重性格。”“很多人都這樣。”“可是我的不一樣,彆人的性格都可以合而為一,我卻是兩個不同的人。”“誰告訴你的?”“諾拉,她說我是雙子星,意思是我有兩個不同的樣子,我的生日在六月。”“這隻是神話,不是每個六月生的人都像你一樣。”“這不是神話。你見過我昨天有多可怕,那是壞的我。今天我又不一樣了,我是好的。我說過抱歉了,不是嗎?”“我希望你是真的抱歉。”“我說過了,如果我不是真的抱歉,我才不會說呢。”“那麼,當你要做出蠢事時,記住你事後一定會後悔,然後停止愚行。”“是,”她說,“你該去當家庭教師,他們總是將事情說得太容易。我忍不住就變得可怕起來,我就是我。”“每一個人都可以控製他的行為。”“這是遙不可及的,這是命運。你不能違抗命運。”現在我看出問題在哪裡了,這個心性不定的女孩被一個愚蠢的老女人與另一個對她心存畏懼的女人帶大;再加上一個可怕的父親。當然,還有母親,會見她一定很有意思。可能她也敬畏伯爵先生,無庸置疑,人人都如此。我把她描繪成一個溫和的人,不敢反抗他。從每一項線索判斷,他愈來愈像個怪物。“你可以塑造自己,”我說,“這太荒謬了,說什麼自己是雙麵人,然後活在不討人喜歡的性格中。”“我不是故意的,事情就是發生了。”“那麼,你要想辦法不讓它發生。”我如此說著心中卻輕視自己,彆人的問題總是比較容易解決。她還小,有時滿孩子氣的,若是我們可以變成朋友,或許我可以幫助她。“我渴望會見你的母親。”我說,她不答卻向前奔去。我隨著她穿過樹叢,可是她比我輕快多了,又不會被裙擺絆住。我提起裙子跑著,她卻消失在我的視野中。我停下來,這兒的樹叢更濃密,我站在一小塊陰影下。我不確定該走那條路,也不知道吉娜薇薇消失的方向,我迷路了。這一刻的感覺就像在畫廊中打不開門把一樣,一種奇怪的痛,慢慢襲上心頭。在大白天有這種感覺真是荒謬,那女孩在整我。她根本沒變,她使我誤信她很抱歉,她的話聽來像在求救——這全是遊戲,一種偽裝。接著,我聽到她的呼叫:“小姐……小姐,你在那兒?這條路。”“我就來。”我循著她聲音的方向跑去。她出現在樹叢間:“我以為我找不到你了。”她牽起我的手,好像害怕我會逃走似的。我們繼續走了一陣子,樹變少了,樹蔭不見了。眼前是一片開闊的空地,草很長。突然,我看到墓碑,我猜這是泰拉泰爾家族墓園。我明白了,她的母親死了,她帶我到她埋骨的地方,而她稱之為介紹我們相見。我感到震驚與憂慮,她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孩。“所有的泰拉泰爾死後都會到這兒,”她莊嚴地說:“可是我也常來。”“你的母親去世了?”“來,我帶你看看她。”她拉著我穿過長草到一個華麗的墓碑前。它像一個小房子,頂上有一群美麗的石雕天使拿著一本巨大的大理石書本,上麵刻著長眠在此者的名字。“看,”她說,“這個是她的名字。”我看著,書上的名字是法蘭可絲·泰拉泰爾伯爵夫人,三十歲。我看看日期,那是三年前。所以這個女孩在十一歲時失去母親。“我常來,”她說,“陪著她,跟她說話。我喜歡這樣,這裡很靜。”“你不該來的,”我溫和地說,“尤其一個人。”“我喜歡自個兒來,不過我想讓你見見她。”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脫口問道:“你父親會來嗎?”“他從不來,他不想和她在一起,他從前不想,現在又為什麼會想?”“你怎麼知道他想什麼?”“噢,我當然知道。而且,是他希望她在這裡的,所以她現在在這兒了。他總是得到他想要的,他不要她。”“我想你不了解一切。”“是,我懂,”她眼睛閃閃發亮,“是你不了解,你如何能懂?你才到。我知道他不要她,所以他謀殺了她!”我無話可說,我隻能驚恐的看著她。但是,她完全無視於我的存在,無限愛憐的將手放在大理石板上。寂靜環繞著我,陽光溫暖,華麗的陵墓中是泰拉泰爾家族的先人。這一切既可怕又怪異。我的直覺警告自己馬上逃離這幢房子,可是即使我現在站在那兒,我知道如果可能,我會留下。蓋拉德古堡中有比我愛的圖畫更令我著迷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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