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1 / 1)

暗灰色天際響起了一陣尖銳鐘聲。解放之鐘——此乃希乾希納區居民再熟悉不過的吊鐘名稱。這座設置在號稱高度達五十公尺堅固城牆上方的青銅製吊鐘,乃是城市的主要象征之一。原本是防災用設備,幸運的是它到現在都未發揮其應有功效。明明一點都不刺眼,安海爾·亞德卻連舉手阻擋陽光,抬頭仰望這麵有如斷崖一般聳立於眼前的“瑪利亞之牆”。原本就是十分巨大的建築物,就近觀看更是壯闊不已。城牆散發出一股足以令人心生敬畏的壓倒性存在感,甚至還有人視這麵城牆為神聖不可侵犯之物。在這個缺少值得敬拜之神祇世界當中,城牆是足以成為人們心靈支柱的唯一存在。隻不過“瑪利亞之牆”本來並非以信仰為目的所建造而成。建造這麵巨牆的理由相當簡單,就是為了保護自己免遭外敵襲擊,話句話說,就是牆外存在著足以危害人類生命安全的威脅,而且是某種需要依靠巨大城牆方能阻擋的可怕怪物。“不過,就連到底有沒有怪物存在都很可疑就是了。”安海爾皺起眉頭,微微扭曲他那細長的臉龐,接著粗魯地抓了抓那一頭又卷又翹的亂發。隻要修剪整齊的話,就能映射出金黃色彩的那頭發絲,大概也因為貫徹放任主義的緣故,呈現出有點暗淡的色調。隻不過這個說詞並非僅止於形容發色。可能是由於夜以繼日地窩在工房開發兵器的緣故,導致安海爾的臉色格外蒼白,甚至連同事們都拿麵黃肌瘦一詞來揶揄他。乍看起來不怎麼健康,而事實上他也的確過著不太健康的日常生活,但安海爾的體格卻出人意表地結實,甚至隔著工作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或許是因為所從事的職業之故,使他在不知不覺之間鍛煉出一身強健體魄吧。充滿全身的活力,正符合一個十八歲男子應有的元氣象征。“假使城牆能夠再矮一點的話……”“你想說‘就可以窺視了’嗎?”聽見背後傳來的平靜聲音,安海爾頭也不回地發出苦笑聲作為響應。“被這樣隱藏住,想不窺視一番也難啊。”“那是男人的本性所致嗎?”“純粹出於好奇心罷了。”安海爾嘀咕一聲,接著側目瞄了眼並肩佇立在身旁的女性側臉。一臉若無其事地凝視著“瑪利亞之牆”的人,叫做瑪莉亞·卡爾斯提德。她那威風凜凜的站立姿勢毫無任何破綻,這點亦能由穿在她身上的筆挺軍服看得一清二楚。卡其色外套上畫有作為駐紮軍團證的玫瑰徽章,由此可以瞥見她對這項職務所抱持的榮譽感及自信心。綁成一束的亮麗黑發則是她已下定決心的證明。“這類的醒目行動要節製一點喔。要是被憲兵團盯上的話,你會吃不完兜著走啊。”“這是以士兵身分所發出的警告嗎?”“是以兒時玩伴身分給你的忠告。”這是個把對牆外世界感興趣一事視作禁忌的時代。要是太過明目張膽,極有可能被憲兵團鎖定為必須嚴加監視的人物。(趕緊全盤公開不就得了嗎?)隻要公開牆外相關情報,應該就能讓人民失去興趣,但是國王政府之所以不這麼做,八成是因為情報公開的話,有某些人會因此而喪失既得利益吧。“因為城牆而導致工作受到影響,明明也是個不爭的事實。”“然而若缺少這麵巨牆,我們就無法生存下去。”瑪莉亞說完這句話便抬頭仰望巨牆,臉上露出了相當引以為豪的表情。對隸屬於駐紮軍團的瑪莉亞而言,“瑪利亞之牆”肯定是極其特彆的建築物。因為她的主要職務,就是強化及維修這麵巨牆,巨牆不但作為城邑都市的中樞,在軍事方麵同時也扮演著最重要設施的角色。但安海爾不像瑪莉亞,他對這麵城牆並沒有什麼特彆的想法。(城牆就是城牆。)之所以會歸納出這樣的結論,大概是安海爾賴以維生的工作,乃是開發及製造兵器批售給軍團使用所致吧。(正所謂攻擊才是最大的防禦啊。)雖然有此想法,他卻沒脫口而出。因為就算講了,大概也無法引起瑪莉亞的共鳴,而即便深入討論,顯然也隻會像兩條永無交集的並行線罷了。實際上,安海爾對此有過痛苦的經驗,以前曾經數度談起類似話題,結果每次都被批評得慘兮兮。“話又說回來,你那頭亂發是怎麼回事啊……”瑪莉亞歎了口氣,開始動手梳理安海爾那一頭蓬鬆淩亂的頭發。“喂喂喂,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快住手啦!”安海爾雖顧忌周遭路人的目光而顯得有點慌張,瑪莉亞卻一點也不在意。“既然不是三歲小孩,那就彆太常給我添麻煩。”“是是是。”“胡子也彆忘記要刮乾淨。”或許是完成了一次很滿意的梳理吧。瑪莉亞在安海爾身邊繞了一圈,檢查他的服裝儀容,最後才麵露可以接受的表情點了點頭。“話說,你在這裡摸魚真的沒關係嗎?”“我才剛輪完夜班,這可不是在摸魚喔?”瑪莉亞狠狠瞪了安海爾一眼。眼神彷佛透露出“我又不像你”的訊息。“那你是前來迎接索魯姆的囉?感情真是要好呢。”“你不也一樣嗎?”“我可不記得我有跟索魯姆訂婚啊。”安海爾嘀咕一聲之後,瑪莉亞隨即不發一語地揚起眼角。“訂正一下。基本上我跟他似乎算是好朋友的關係。”就在安海爾及瑪莉亞聊得興高采烈之際,正門周邊開始熱鬨起來。或許是聽見鐘聲而聚集過來吧,隻見周遭在轉眼之間便形成一片人山人海。男女老少五花八門,乍看之下將近有三百人左右。不過他們的目的都跟安海爾一樣。遠征的調查軍團即將自城牆外側返抵國門。他們會穿越正門,行經串連城市南北兩區的大道回到兵舍,而在士兵的英勇身影襯托之下,這幕光景看起來儼然就像是一場凱旋閱兵大典。對平常缺乏娛樂的希乾希納區居民而言,調查軍團的回歸,可說是一場頗具規模的熱鬨活動。(但那也是過去的事情了嗎……)乍看似乎有許多民眾聚集在此,實際上卻隻是少部分的居民罷了。隻要考慮到希乾希納區總人口數僅有三萬多人的事實,便能判斷出調查軍團的回歸,並非該區居民關心的事項。而且人群中有一大半隻是來湊熱鬨,頂多隻有調查軍團成員的親屬會滿心期待他們的歸來。不過,居民們會這麼冷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公開情報,成效又不彰,再加上遠征的所須費用都是靠稅金來支付啊……)或許是基於某種政治層麵的判斷,政府才會不惜壓製住居民的不滿情緒,也要允許調查軍團繼續存在。儘管調查軍團遠征本身就包含了許多不透明的部分,但政府若走密室政治路線的話,一般居民根本無從得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英雄即將凱旋歸來囉。”雖然受到巨牆阻隔而無法拜見到調查軍團的威武風采,不過卻可聽見牆外傳來一陣節奏感十足的聲音。這是好幾十匹軍馬所奏響的馬蹄聲。士兵們的舉動彷佛受到馬蹄聲催促似地,變得愈加匆忙。拜平日的嚴格訓練所賜,他們的動作毫無多餘之處,整齊劃一的行動姿態甚至還和機械有些相似。由於開門及關門都是必須迅速完成的作業,因此機械化的行動模式剛好符合要求。“要是一切都很順利就好了。”瑪莉亞吐露內心的不安。“你是指任務嗎?”“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選項嗎?”“結果如何,對你明明就隻是其次而已吧。”“才沒這回事。”瑪莉亞雖然不加思索地斷言,但那八成不是她的真心話吧。她在意的是未婚夫索魯姆的安危,調查軍團的任務照理說應該沒那麼重要才對。(哎,我也跟她一樣就是了。)好友的性命還比謎團重重的任務,更令安海爾感到耿耿於懷。“那個混賬優等生。”就在安海爾與瑪莉亞沒完沒了地展開對話應酬之際,調查軍團已經逐漸逼近巨牆。大概是有好幾十隻馬頓足跺地吧,隻覺地麵微微震動不止。“開門!!開門!!”站在崗哨台上的士兵發號施令。將近十公尺高的巨大城門,立刻間不容緩地伴隨著轟隆巨響緩緩開啟。安海爾眯起雙眼,整個身子往前探,注視著位在門外的世界景觀。(能夠確認到的,就隻有一片荒涼大地而已。)安海爾雖凝神注視,卻沒有發現任何值得一提的特彆事物,而他還來不及仔細觀察一番,門外世界已被馬匹揚起的塵沙所掩蓋。(要是傳說中的怪物真的存在的話,真不知該有多好呢。)不過他所確認到的並非怪物,而是成群結隊的馬匹。駕馭這群馬匹之人,乃是身穿繡有羽翼紋章外套、頭覆兜帽的騎兵,——也就是調查軍團的士兵。(撇開風評不談,不愧是軍隊啊。)騎兵接二連三穿越城門的模樣,可說是魄力十足。“關門!!關門!!”在調查軍團全數通過的瞬間,城門隨即迅速被關上。那是相當值得誇獎一番的迅速作業。城門開啟時間大概隻有一分多鐘,由此可以明確地窺見駐紮軍團絕不容外敵入侵的堅定信念。瑪莉亞的表情也帶有少許引以為傲的色彩。相較於完美地執行了自身職務的駐紮軍團,調查軍團的模樣就顯得頗不起眼。“人數減少了許多呢……”回來的士兵大約五十名。由於出發時的總人數將近八十名左右,因此可看出這明明隻是一場費時半天的短期遠征,卻造成了相當嚴重的損失。而幸存的士兵也並非毫發無傷,過半數身受輕傷,其中也有人受了斷手或斷腳的重傷,甚至更有人變成屍體被載送回來。(雖不知他們究竟執行了什麼任務,總之,這意味著本次遠征也以失敗告終。)隻要察看被害狀況及士兵們臉上的嚴肅神情便可得知。居民們或許也察覺到這一點,因此一歡呼聲有點稀落,呈現出說是凱旋卻欠缺熱鬨氣氛的狀況。但就現場並未傳出過多失望感的情形看來,大概表示他們打一開始就不受期待吧。(避免失望的最佳方法,就是不抱期待嗎?)安海爾歎了口大氣,隨後逐一確認幸運活著回來的士兵容貌。不愧是精銳的調查軍團士兵,每個人的表情都是精悍無比,而他十分眼熟的帥氣男子身影也夾雜在其中。索魯姆·修梅,乃是調查軍團備受期待的新秀,同時也是安海爾的兒時玩伴。(這小子又變得更英俊瀟灑一些了呢。)索魯姆的臉雖被煤屑及灰塵弄得有點肮臟,但看起來並不像是有傷在身的模樣。他那銳利的眼神凝視著前方,巧妙地控製韁繩,引導馬匹以平常速度緩步前進。“哈,想也知道,他不會那麼輕易就被殺死的啦。”“這還用說嗎?要是連婚都還沒結就提前變成寡婦,那我會很傷腦筋啊。”“奉勸你還是快點要他填寫調職申請書比較妥當。否則玩笑話遲早會成真喔。”“他如果是那種肯接受建議的人就好囉……”“的確。”安海爾麵露苦笑。“總而言之,光是能夠平安歸來,就該心滿意足了啊。”當安海爾及瑪莉亞為索魯姆的生還感到開心之際,沒能平安歸來的士兵親屬們卻是傷心欲絕。既然參與遠征,就有無法生還的可能性,相信無論是士兵也好,他們的親戚朋友也罷,對於踏上遠征之旅,應該都是抱持著相當大的覺悟才對。(但他們大概沒料到真的會死於非命吧。)他們的狼狽模樣證明了這一點。而特彆引起安海爾側目的,是一名身穿孕婦裝的女性。她年紀大約二十歲左右,膚色雪白、骨架纖細,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悲情印象。瑪莉亞一見到有如幽魂般搖搖晃晃地在現場徘徊的女性身影,眉間立刻閃過一絲陰霾。“你認識她嗎?”“嗯,她叫艾蕾娜·曼薩爾。老公是席斯班長。”“班長……所以是索魯姆的上司囉?”由於素未謀麵,因此就算聽到名字,也完全聯想不到他的長相。不過席斯在調查軍團當中恐怕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班長這個地位就是最好的證據。“席斯班長沒能平安歸來呢。他們明明是一對新婚夫婦……”瑪莉亞臉上浮現出十分難過的表情。(難道明天我也會遇到相同的情況嗎……)艾蕾娜踩著踉蹌的步伐走近士兵,不斷詢問亡夫是否平安無事。她的眼神黯淡無光,連焦點也飄移不定。“她能得到國王政府所提供的保障對吧?”“生活上應該是不成問題才對。”“但光是給她錢,並無法取代丈夫的地位啊。”“要是能為她做些什麼就好了。”“是啊……”不過能為艾蕾娜做的事情相當有限。(就她的立場而言,大概隻想高喊“我不要錢,把丈夫還給我”吧。)換句話說,不管做什麼,都無法對現在的艾蕾娜產生任何幫助。(時間或許能解決這個問題,可是……)就在他左思右想之時,頭上突然響起一陣近似雷鳴的爆炸聲,音波衝擊導致空氣微微震動。安海爾雖反射性地縮起身子,但周遊卻不見半點打雷的跡象。“發生了什麼事!?”彷佛回答他的疑問一般,有股淡淡的藥劑氣味,乘著南風吹入現場。“這是……”安海爾微微抽動鼻子,將飄浮在空氣中的淡淡藥劑氣味吸入鼻腔。(硝石,木炭,硫磺,鋁粉……)換言之就是火藥味。“該不會是發射大炮了吧?”雖然從地麵上無法確認,可是八成錯不了。致使他確信不疑的理由很單純。(這代表我所製作的大炮,已經被設置在巨牆上方了嗎……)他收到軍團的訂單,製作了將近十門大炮,但未被告知這些大炮的用途為何。不過頭上既然響起隆隆炮聲,這就代表大炮是被設置在巨牆上方。“剛剛的炮擊是怎麼回事?”“可能是威嚇射擊。”“也就是說,傳聞中的巨人大人要出場了是吧?”巨人,是捕食人類的怪物總稱。人類之所以建造巨大城牆,並不得不躲在城牆內側過生活,目的就是為了避免受到巨人的威脅。調查軍團在方才那場遠征中遭受到的嚴重打擊,應該也是巨人乾的好事。(為了當作將來的參考,我實在很希望有機會能夠親眼拜見一番就是了。)雖說並不難想象巨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然而安海爾卻不覺得有什麼可怕之處。因為他根本不懂要怎麼害怕隻曉得其相關知識的對手。對安海爾而言,巨人就跟沒有實體的幽靈一模一樣。“這聲音未免也太誇張了吧……”安海爾雙手捂耳,被接連響個不停的炮擊聲轟得皺起眉頭。(日後大概會接到委托開發減音裝置的訂單吧。)在麵露苦笑之後,雖然又響起第十記炮擊聲,不過炮擊伴隨這最後一擊的結束而悄然止息。“收拾掉敵人了嗎?”安海爾戰戰兢兢地挪開捂住耳朵的雙手,轉眼望向瑪莉亞。“若真是那樣就好了,隻是我猜大概沒轍吧。”“沒轍嗎……”安海爾一臉無趣地嘀咕著,接著定睛注視“瑪利亞之牆”。既然接連發射了十發大炮,就算沒有直接轟中巨人,也能讓周遭一帶化作火海,生物根本就無法保住性命。(隻要是一般生物的話,肯定會當場斃命。)縱使巨人是超乎意料之外的怪物,大炮也具備早就預料到這一點的強大火力。(一隻紅燒巨人出爐囉。)然而腳步聲卻彷佛擊碎安海爾的自信一般,由巨牆的另一側逐漸逼近。“喂,騙人的吧……”“我想八成是因為巨人離城牆太近的關係。”瑪莉亞輕描淡寫地對啞口無言的安海爾說明事情原委。“這就是停止炮擊的理由嗎?”又名不壞之壁的“瑪利亞之牆”,到目前為止都成功地將巨人抵擋在外。城牆有著足以抵禦巨人拳打腳踢的厚度,也具備巨人雙手構之不及的高度。“就你的口氣聽起來,你好像早就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種局麵呢。”“比起胡亂炮擊而對城牆造成破壞,停止炮擊還比較象樣一點。”“對製作大炮的我而言,感想有點不太一樣就是了……”安海爾緊緊握住拳頭。(隻是沒想到那居然是腳步聲……)安海爾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有問題。逐漸逼近的聲音,是一陣完全不像人類腳步聲的轟隆巨響。幾乎就跟地震沒兩樣,實際上地麵也的確微微鳴動個不停。這八成是巨人身形極端龐大的證據吧。(就是所謂會走路的災害嗎?)一拿天災加以比喻的瞬間,原本近似幽靈的不確定性存在,立刻產生了現實感。巨人並非架空的怪物。而是實際存在的人類天敵。在安海爾腦海中的巨人相關定義迅速被改寫。當這項作業才剛完成,一陣惡寒立刻貫穿安海爾全身上下。背部持續冒出冷汗,身上汗毛全部倒豎,胸腔中的心臟更是毫不客氣地開始加速跳動。大概是本能對他發出了強烈警告吧。巨人夾帶著地鳴聲緩緩逼近。一步,又一步。步伐速度雖如同牛隻一樣遲鈍,但他與巨人之間的距離卻是一點一點、紮紮實實地不斷縮短。或許是被城牆擋住去路吧,隻聞腳步聲突然停止。(巨人要出手了。)安海爾擺好架勢,聚精會神地探測巨人的一舉一動,可是卻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值得在意的跡象。“他們沒發動任何攻勢?”安海爾不禁皺起眉頭。“我還以為他們會試圖動手破壞城牆呢。”但那既是安海爾的無知所帶來的偏見,八成也是硬要將“巨人就該這樣做才對”的刻板印象強加給他人罷了。(隻不過他們若具備能對城牆大動手腳的智慧,人類應該早就滅種了吧。)安海爾回頭仰望高聳的“瑪利亞之牆”。“真是多虧有了‘瑪利亞之牆’的庇護啊。”“這下子你是否多少理解到城牆的存在意義了呢?”“我已經徹底理解了啊。”“這樣你還認為攻擊就是最大的防禦嗎?”“妳心眼真壞。”“偶爾而已啦。”安海爾對麵露嫣然微笑的瑪莉亞聳了聳肩。這段談笑使得緊張感稍稍獲得舒緩,而遇上炮擊這件意外變故的居民們也開始恢複冷靜。或許還有人會誤以為這是慶祝調查軍團歸來的禮炮也說不定。“我們也差不多該去找索魯姆囉。”在開口提醒瑪莉亞之時,一滴雨水打中了安海爾的臉頰。他以手背擦拭臉頰,抬頭仰望天空。隻見被厚重烏雲覆蓋住的天空,醞釀出一股即將潸然淚下的氣氛。“這就是所謂的淚雨吧。”“或許會下起一陣驟雨喔……”安海爾像是遮擋陽光似地舉手遮住視線,定睛凝視著灰暗天際。雨水滴滴答答地下了起來。照這樣子看來,可能再過不久就會變成一場豪雨吧。(看樣子還是趕緊離開比較妥當。)就在內心浮現這個感想之際,突然有一個看似黑色球體的東西映入安海爾視野之中。“飛鳥……?”不過安海爾立刻改變想法,因為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球狀的飛鳥。“快閃開!!”聽見頭上突然傳來一陣喊叫聲,安海爾整個人頓時愣住不動。放聲大喊的,是守在城牆上方的駐紮軍團士兵。(快閃開??)士兵八成是指快避開那個黑色球狀硬塊,然而安海爾無從判斷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危險物品。但縱使知道塊狀物的真實麵貌為何,他也沒有足夠時間可以作出反應。隻見塊狀物朝向數公尺前方的石砌地板直衝而去。“趕緊趴下!!”安海爾與瑪莉亞一同趴倒在地上。雖也無法否定是炸彈的可能性,可是那個塊狀物卻有如熟透的果實一樣墜地碎裂,不明的內容物也順勢濺向四麵八方。“那是……”儘管在猛烈撞擊地表之際便凹陷成扁平狀,不過仍能理解這個掉落物到底是什麼東西。“是……頭顱嗎……”雖然幾乎已經不成原形,但毋須詳細確認也能分辨出來。凹陷的眼窩、削平的鼻梁,以及雖然沒有下顎,也能清楚辨識的嘴巴。大概是因為頭發的緣故,才導致它看起來像是一個黑色塊狀物。飛濺四散的是腦漿,骨頭碎片及體液混雜而成的不明液體。目擊到這幕不堪的淒慘光景,安海爾的胃部一陣翻攪,嘔吐感立刻湧上喉頭。在胃液布滿整個口腔的瞬間,他忍不住以手摀口乾嘔數次,但最後還是勉強躲過了吐滿地的危機。“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搞的啊……”一名女性腳步踉蹌地走近思緒混亂的安海爾身邊。是艾蕾娜。“哎呀,原來你在這裡打混摸魚啊?”走到首級旁邊的艾蕾娜毫不在意會弄臟衣服,當場直接蹲下,抓起緊緊沾黏在地麵上的頭部,然後將它擁入懷中。“難怪會這麼晚才回來。”艾蕾娜發出“嘻嘻嘻”的詭異笑聲。“那顆首級……是她老公的嗎?”“雖然得詳加確認才能得知身分,不過應該沒錯……”或許是還無法承認席斯已死的事實吧,隻見艾蕾娜持續對著那團肉塊嘀咕不停。(可是,為什麼首級會從天而降呢……)為了尋找答案而仰望上方的安海爾,被一幕難以置信的光景嚇得睜大雙眼。因為有好幾顆首級宛如流星一般劃過天際。從牆外被拋射過來的首級,接二連三地在地麵上綻放出扭曲變形的花朵。而每當首級落地,四麵八方也就跟著傳出尖叫聲。“是巨人在拋擲這些首級嗎?”但若認定是巨人乾的好事,那麼這種奇怪的狀況自然也就變得合情合理。“可是他們為何要將首級給……”“沒有任何理由。”“你這話什麼意思?”“因為想吃所以就吃,因為討厭所以丟棄。肯定就隻是這樣罷了。”“那——”豈不是跟人類一模一樣嗎——這句話雖然差點脫口而出,不過安海爾還是硬將話吞回肚子裡頭。因為他說什麼也絕不能認同這樣的荒謬結論。在安海爾努力試圖理解巨人行動原則的這段期間,首級仍舊一個接一個地被拋入牆內。“可惡!他們還以為是在進行拋球比賽啊!?”安海爾怒氣衝衝地脫口咒罵。儘管幸好並未造成群眾傷亡,但地麵及建築物都被飛濺的腦漿、體液及肉胃等人體組織弄得臟亂不堪。儼然是一幕彷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駭人光景。或許是受到這幅地獄般的光景所震懾吧,原本為了慶祝調查軍團凱旋榮歸而聚集過來的民眾,紛紛驚慌失措地發出尖叫聲,由於人類的首級照理說根本就不應該從天而降,因此他們的反應也是很理所當然。儘管攻勢似乎已告一段落,再也沒有首級被拋入牆內,然而民眾早已淪為恐懼感的俘虜,陷入恐慌狀態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居然這樣為所欲為……)雖說連安海爾也無法保持冷靜,不過在這樣的狀況下,仍舊有人維持著平靜心態,那就是調查軍團。他們毫不畏懼呈現在眼前的慘狀,亦不改其堅毅挺拔的站立姿勢。這八成是他們接受過嚴格訓練,以及跨越過更多嚴苛考驗的證據吧。而在這群強者如雲的士兵當中,有一名散發出格外威風凜凜氣勢的人物。(赫爾費·畢克爾。)有著一張如同雕像般威嚴容貌的這名男子,正是調查軍團隊長。赫爾費取出掛在腰際的信號彈槍,高舉槍口對準天空,接著毫不遲疑地扣下扳機。槍口伴隨閃光迸射出一陣槍響,在上空爆裂開來的子彈,綻放出近似太陽的奪目光芒。“是‘白星’嗎……”那是裝填於信號彈槍的子彈名稱。“白星”的原本用途,是提供夜間照明及通知同伴的信號,但這次則是用來吸引陷入混亂的居民注意力。隻見居民們戛然停止一切動作,視線全數集中至頭上的光芒,周遭瞬間陷入一片鴉雀無聲。見機不可失的赫爾費,立刻進一步采取行動。“冷靜下來!冷靜下來!!”比槍響還要嘹亮的這陣吶喊聲,在驚慌失措的居民之間擴散開來。此舉效果極佳。居民彷佛驅散俯身邪靈似地,陸續恢複理智。對領導一群強悍士兵的赫爾費而言,要給居民灌注士氣是易如反掌。儘管以出人意表的方式,讓居民們切身體驗到調查軍團的存在感,不過現在可不再是舉辦什麼凱旋閱兵大典的時候。原本稀稀落落的雨勢逐漸增強。相信這場雨一定能為居民們儘一份心力,幫忙洗淨飛濺四散的腦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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