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雅春再次奔跑於雨水管中。每踏出一步便發出聲響,而聲響又產生了回聲,在管內形成類似呐喊的聲音。雖然以手電筒照著前方,但卻照不了多遠,感覺自己不是雨水管中奔跑,更像是在跳過一個又一個的大圈圈,圍繞著身體的黑暗之圈,一個個被自己跨越。不知道還能跑多遠,總之隻能不斷地向前跑,心裡戰戰兢兢,害怕眼前突然出現牆壁,自己會收不住腳撞了上去。那應該是用遙控操縱的吧?剛剛的煙火不隻一處,而是由市區內的數個地點同時發射,應該不可能每個地點都有人負責點火,一定是統一由某人在某處以遠端遙控的方式點火。“總有一天啊,放煙火隻要拿起手機‘嗶嗶嗶’地按個號碼就行了呢。”以前曾聽轟廠長說過這樣的話,當時他還說:“即使如此,一點也不會減損煙火的美麗。”完全展現出專業的自負。昨晚,打電話來報告“入孔蓋已順利換成模型”的保土穀康誌興奮地對自己說:“另外,我還有個提案。”青柳為了不讓戴著手銬的兒島安雄聽見通話內容,先走進了廁所,接著才說:“什麼提案?”“你的計劃是透過電視台表達自己的清白,這當然很好,我也希望能夠順利成功。但是,萬一失敗了呢?是不是也該計劃一下該如何逃走呢?”“失敗了就認命吧。”青柳不打算再增加煩惱了。“我跟你說,市民廣場的正中央也有下水道孔呢。”保土穀康誌不理會青柳的回答,繼續說:“你走到市民廣場之後,如果發現情況不妙,不如就利用那個下水道孔逃走吧,如何?事實上,那個下水道孔入孔蓋也已經換成模型了,這是我們幫你想出來的點子。”“我們?”青柳再次感到不安,除了保土穀康誌外還有誰參與這件事?“我身邊有群智囊團呢。”“市民廣場的四周一定會被警察拿著槍團團包圍,廣場中央又沒有遮蔽物,難道要我在眾目睽睽下鑽進下水道?”就算入孔蓋再怎麼容易打開,警察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鑽進下水道而無動於衷。“假如我那樣做,警察一定會開槍的。”“我們會幫你引開警方的注意。”保土穀康誌嗬嗬笑了兩聲。“總之,如果你決定逃走,就高舉雙手用力揮舞吧。到時候,我們會讓大家眼睛一亮。”“眼睛一亮?”青柳剛說完,腦袋裡已經浮現了轟廠長的臉。“煙火?”“小哥,你以前不是在煙火工廠打工過嗎?我們打電話過去,沒費什麼唇舌,對方就答應幫忙了呢。”“等一下,那間工廠現在應該也遭到警察的監控才對。”轟煙火工廠的電話很有可能同樣也被監聽著,若是在電話中請求對方準備煙火來幫助青柳雅春,警方馬上會知道。“那個廠長說他兒子受不了記者的騷擾,跑去打小鋼珠了,應該會待到小鋼珠店關門,於是我們直接到小鋼珠店去找廠長的兒子,說明了來龍去脈,廠長的兒子聽了相當興奮,竟然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連我也沒想到呢。”“轟廠長的兒子?”以前打工時,經常聽轟廠長談起那個在青森上班的兒子。“他回來繼承家業了?”“廠長的兒子二話不說便答應幫忙,所以我們現在就要出發去裝設煙火,明天隻要看見你揮手,我們就會點火。任誰看到天空突然出現煙火,都會大吃一驚的。小哥,你就趁那個時候鑽進下水道。”“你們要從哪裡發射煙火?”青柳問道。“這點就讓我賣個關子。”保土穀康誌笑著回答,接著補充:“逃走時,就由中央公園向西邊前進,通過西公園的下方。那條雨水管連接到廣瀨川,你可以從廣瀨川的對岸回到地麵。”“廣瀨川?”“雨水管的儘頭是以板子做成活動水門,平常隻要水壓較強,板子就會向外側被推開。板子的另一麵模擬成岩石的形狀,這是為了不破壞景觀而設計的障眼法。你推開那個板子,就能離開雨水管,進入廣瀨川。河水很淺,可以走到對岸,抵達汽車教練場附近。”“接下來呢?”“接下來你就自己想辦法吧。”02青柳根本沒時間回頭,隻能不停地往前狂奔,他不時聽見聲響,總覺得一旦鬆懈下來,就會被漆黑的管壁壓扁。警方如今應該已察覺自己是藉由下水道逃走了吧,就算一時被突然打上天空的煙火分散了注意力,電視台的攝影機應該還是會清楚地拍攝到自己逃入下水道的畫麵。不過,短時間內想要封鎖所有的下水道出口應該是不可能的,如今警方大概還在努力過濾所有可能的下水道孔吧。而且剛剛逃回下水道時,已把蓋子下麵的鐵鏈勾在梯子上了,一時半刻想要打開並沒有那麼容易。必須比警察早一步抵達出口才行。青柳的腦海中除了這件99csw.事情之外,幾乎一片空白,但還是有個模糊的想法:“我的人生已經結束了。”他耳中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前方手電筒光線可及之處浮現著淡淡的輪廓,但是更遠的彼端以及自己的背後,卻是一片漆黑,如同自己現在的處境,過去與未來皆黯淡無光,隻能勉強看見腳下。“既然能製作出我的冒牌貨,應該也能把我變成彆人吧?”昨晚,接受了保土穀康誌的煙火提案後,青柳雅春打電話給整形醫生。雖然已是深夜,醫生的態度依然冷靜,反問:“你的意思是幫你換一張臉?”“假設到最後已經走投無路,我打算把這當成最後一個手段,舍棄原本的麵孔,變成另外一個人,繼續逃亡。所以,我希望你的診所能暫時收留我。”“換張臉,過不同的人生?”“非不得已,我不想這麼做,但至少有個備案。”青柳坦率地說道。如果可以,當然希望繼續過自己的人生;如果可以,當然希望洗刷冤屈。“你也隻能這麼做吧?”醫生毫無顧忌,言詞犀利地說道。“如果隻剩下這條路可走,也不失為一種策略。”青柳對著電話另一頭如此說完之後,又告訴自己:“沒錯,這也是一種選擇。”麵對著巨大的敵人,有時是顧不了太多的,就算在逃亡中舍棄了原本的自我,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就像被洪水卷走時,為了活下去必須舍棄行李與衣物一樣,雖然失去了很多東西,至少沒有完全失去人生。“可是,你要怎麼過來?你知道我家在哪裡嗎?”醫生問道。青柳於是懇求醫生告知地址,並說:“隻有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才會過去叨擾。”“我家有點難找,我看還是派個人去接你過來好了。”“派誰?”“一個我認識的人。這個人非常擔心你,還特地跟我聯絡,問我知不知道你的消息。我就讓這個人去接你吧。”青柳雅春問清楚帶路者的名字之後,恍然大悟地說:“原來如此。”接著又說:“明天清晨四點,若看見煙火,就來接我吧。”青柳表示自己屆時會出現在仙台西郊汽車教練場旁邊的廣瀨川河岸邊,希望帶路者能夠在那裡等候。“但願你不必走到這個地步。”醫生說道。“我想,應該是不會走到這個地步。”青柳說道。如果可以,當然希望藉由電視台將自己的話播放出去,雖然被逮捕,最後還是證明了自己的清白。沒想到,真的走到了這個地步。沒想到,真的必須舍棄自我。但是,非活下去不可。“快逃吧。就算把自己搞得再窩囊也沒關係,逃吧,活下去吧。活著才是一個人最重要的事。”森田森吾說過的話,仿佛在雨水管中回響。“森田……”青柳一邊喘著氣一邊問:“這是森林的聲音說的嗎?”耳中好像聽見了森田的回答:“不,是我說的。”前方似乎起了些微的變化,走到雨水管儘頭了。青柳回想起保土穀康誌說過的話,走上前去,站穩了馬步,試著以右肩向牆上推去,牆板逐漸朝外翻開,同時聽見潺潺的流水聲,聽起來像某種野生動物躺在身旁打呼的聲音。青柳雙腳一撐,更用力地將板子推出去,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栽了下去,下一個瞬間,上半身已經沉在河中。青柳急忙潛入水裡,將臉往上抬,腳底一站穩,才發現水麵甚至不及腰際,伸手將臉上的水抹掉,聞到了植物的味道。四周既沒有警車的紅色警示燈,也沒有攝影機的照明燈。身體一邊左右擺動,雙手一邊向前劃,朝著對岸前進。好不容易從水裡走上岸邊,一個人影逐漸逼近,定睛一看,是個戴著棒球帽,帽簷壓得很低的嬌小女生,青柳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真的來了。”少女說道。“好久不見。”青柳點頭致意。“你全身都濕了。”“沒辦法,這也是情非得已。”“我們快走吧,我的車就停在附近。”少女說著,拉起青柳的右手。“你現在還住在仙台?”少女當年曾寫了一封信給青柳,信上說自己已經退出演藝圈,如今回到仙台的老家居住。“是啊,我看到新聞,嚇了一跳呢。”少女一邊說,一邊沿著狹窄的道路前進。“這下我終於可以報恩了。”“沒想到我不但被當成了重大犯罪的鬼手,最後還得易容,偷偷摸摸地度過餘生。”青柳忍不住感歎道。“如果是電影主角有這種遭遇,應該不能算是好結局吧。”少女輕描淡寫地笑道。“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青柳一邊忙著跟上少女的步伐,一邊問道。“請說。”“其實你真的整過形吧?”少女沒有回答,隻是噗哧地笑了,說:“醫生家裡有遊戲機,等你動完手術之後,我們再一起玩吧。”青柳雅春擠出最後的一絲力量,一步一步往前踏出,鞋裡的水溢了出來,沾濕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