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雅春-27(1 / 1)

青柳雅春的手放開了鑰匙,不管他怎麼轉,引擎也毫無反應。他心裡其實很清楚,天底下不可能有那麼幸運的事,但是在轉動鑰匙的瞬間,多少還是有點期待,希望引擎能發動,正為了這個想法,才從河堤走到這裡來找這輛車,同時心想“如果那輛車還在那裡,我一定會得救”,這種推論就跟把鞋子丟出去,認為如果正麵朝上明天就會是晴天一樣毫無根據。車鑰匙一定還是跟當年一樣放在同樣的地方,隻要把鑰匙插進鑰匙孔,引擎就會發動,可以開車逃走,而且一定能成功逃脫。雖然從頭到尾都是毫無根據的妄想,但推動青柳繼續前進的力量,正是這毫無根據的渺小希望。然而,車子一動也不動。這才是現實。青柳坐在車子發不動的駕駛座上,激動地敲擊、捶打方向盤,車體因而不停搖晃。這輛車不是從學生時代就無法發動了嗎?何況九*九*藏*書*網從那時到現在又隔了那麼多年,整輛車臟得令人不忍卒睹,光是鑰匙還在原處,就已經算是極為僥幸的了。青柳再次轉動鑰匙,隻聽見了“喀”的一聲輕響,試著放下手煞車,踩下油門,抓住方向盤,將油門踩到底,接著再次捶打方向盤,最後隻有將臉埋進方向盤。多虧長得極高的野草與附近的樹木,不管從車道或人行道都看不到這輛車。青柳猶豫著是不是應該在駕駛座上睡一覺,休息一下。應該先買個電瓶的。他也不是沒想到這一點,隻是一路上沒看見汽車用品店,又沒有勇氣去加油站買,怕被加油站的人看見自己的長相。還是睡一覺吧,等到睡醒之後,或許已過了漫長的歲月,世界上所有人都已經忘了爆炸案,也忘了青柳雅春是誰。像這樣毫無意義的妄想,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他的腦袋裡。他望了副駕駛座上的背包一眼,再次轉動鑰匙。不知這是第幾次了,車子依舊毫無反應。他打開置物匣看了看,當年有很多朋友都把道輛車當成了賓館,聽說置物匣內放著保險套。“說不定早就被人刺了小洞,誰敢用啊。”當時的森田森吾經常這麼說,青柳等人也認同,又臟又不安全,絕對不想拿來用。唯一一次跟樋口晴子在這輛車內避雨時,也不停地提醒自己彆打開置物匣。置物匣內沒有保險套,隻有一本筆記本及一支沾滿灰塵的原子筆。青柳不由自主地將筆記本撕下一頁,抓起原子筆,想也不想地便寫了起來。“我不是凶手。青柳雅春”寫完的瞬間,忽然感到好空虛,想笑卻笑不出聲。他不禁苦笑,這樣的一行字連俳句都稱不上。如此單純而理所當然的幾個字,為什麼沒有人相信呢?青柳將紙對折,夾進了遮陽板。或許有一天,會有人看到這張紙。那會是在多久之後呢?看見這行字的人,到底會困惑、心生同情、還是發出冷笑呢?那時候的我,會在哪裡呢?“不要再活在小框框裡了。”不知為何,腦中浮現了這句話,這是以前那個養醜魚的遊戲中,那隻醜魚說過的話。正因為總金額句話,讓樋口晴子下定決心與自己分手,“我總覺得,我們繼續在一起,頂多也隻能拿到‘甲’”晴子曾經這麼說道。青柳垂著頭坐在駕駛座上,忽然一時興起,抬起了頭,伸出手指抵在駕駛座旁的車窗玻璃,想要畫一朵花,在裡麵寫個“優”字。但是玻璃上的灰塵似乎都是從外側沾上的,怎麼寫也寫不出痕跡。耳邊好像聽到晴子正在告訴自己:“看吧,你果然是拿不到‘優’的。”他嘴裡忍不住開始哼起:“青柳寄出了信,白山羊看也沒看就吃掉了。”伸手抓住鑰匙,帶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再次轉動,引擎依然默不作聲。02青柳雅春再次走在河岸邊。車子發不動,讓他相當失望,隻能沿著來時路往回走。現在需要電瓶,必須有電瓶才能發動那輛車,現在應該去買一個電瓶。青柳拐進小橋旁邊的碎石路,在兩旁長得極高的野草之間前進。這條遊覽步道與河川平行,不過這裡既不是著名的觀光景點,也沒有什麼具有特色的風景,大概隻有鄰近居民散步時會使用這條路吧。路上都沒有人,青柳微微低頭前進,雖然想要買電瓶,卻不把此當做前進的目的,完全是自暴自棄了。“你真的認為那輛車發得動嗎?”青柳在心中自問。“其實我也不相信那輛車能夠發動。”青柳在心中自答。“我隻是抱著一絲希望,期待車子發得動,幫我脫困。但如果失敗了,還是會失望。”此時,他忽然感覺背包傳來震動,似乎是手機的來電震動,他趕緊拉開背包一看,原來是三浦臨走前給的那支手機發出的,熒幕上正顯示著一通隱藏號碼的來電。青柳按下通話鍵,對方沒有報出姓名,劈頭就說:“真可惜啊。”一聽便明白是三浦。“真可惜,向以前的同事求救,利用貨車逃走,這個點子我認為不壞呢。”“是啊。”“沒想到會被逮到。是那個同事告的密嗎?”“不是。”青柳堅決地否認,岩崎英二郎並沒有背叛自己。“如果我告訴你,其實告密的人是我,你會不會嚇一跳?”三浦輕浮地說道。“咦?”“開玩笑的。”三浦輕輕笑道:“我怎麼可能幫警察。”青柳將手機放在耳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啊,你該不會當真了吧?”“隨機殺人魔說的話能信嗎?”“喔喔!”對方一聽之下大聲歡呼,似乎頗為開心。“我不是救了你嗎?怎麼可能去告密?”的確,他曾幫自己解開手銬,並且讓自己進入公寓內休息,但這些可能都隻是他一時興起。因為一時興起,幫助了自己;因為一時興起,又出賣了自己。以此人的行為模式而言,這樣的論點比什麼正義感或同情心都要來得有說服力。“你不用相信我沒關係,但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是好消息嗎?”青柳問道。如果不是好消息也不想聽了。“算是好消息吧。正確來說,是一個好建議與一個有趣的情報。”三浦自信滿滿地說道。“建議?什麼建議?”“讓你逃出魔掌的建議。”“怎麼做?”“我剛剛在電視上看到了你在店裡買遙控直升機,還有在空曠的地方練習操縱遙控直升機的影像。”“那不是我。”“我想也是。”三浦說道。青柳對自己說的話那麼容易就被相信,反而愣了一下。三浦接著說:“果然我猜的沒錯。想要陷害你的,並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什麼小組織,而是一個非常大的企圖。”青柳連擠出一句“是啊”的精力也沒有了。“對他們而言,為了陷害你而準備一個跟你長得很像的人,肯定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是啊。”這一次,青柳成功地擠了出來。三浦輕輕一笑,說:“不過,這或許是一個機會。”“機會?”“隻要逮住那個冒牌貨就行了。如果你能夠帶著那個跟你很像的冒牌貨,衝進電視台之類的地方,你覺得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大部分的人看到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都會懷疑吧?大家會開始認為,這個事件並不單純,就算是原本認定你是凶手的人,也會稍微起疑心,而這樣的懷疑,或許就能為你帶來轉機。”“我想那個人應該是動過整形手術吧。”“應該是。”三浦輕描淡寫地斷定道,接著說:“在仙台,有99lib?個技術很好的醫生。”“你怎麼知道?”青柳不禁開口問,同時也想起女明星凜香從前說過的話。“你以為我這張大額頭的臉是真的嗎?我原本的長相更帥呢。”三浦不悅地說:“總之,你的冒牌貨一定在某個地方,這一點不會錯的,隻要把這家夥揪出來就行了。”“但是,要怎麼做?”青柳發現自己已經被三浦的提案吸引了。“怎麼樣才能找出那個人?我怎麼可能知道那個冒充我的人躲在哪裡?”“交給我吧。”“咦?”“作賊的最懂賊。關於這件事,我也不能算是毫無頭緒。”“也不能算是毫無頭緒?”青柳推敲著這句拐彎抹角的雙重否定。“那個冒充你的人既然長得跟你一模一樣,就不可能四處走動,如果不小心被看見而被誤以為是你,情況會變得很麻煩。但是接下來或許還會有需要冒牌貨上場的機會,所以這個人也不可能離開仙台。我認為,這個人很有可能正躲在仙台市的某個角落待命。”“好像隨時準備上場的代打選手?”“沒錯,比喻得真好。”三浦說道。“我會試著找出那個冒牌貨,你等我的消息吧。”“希望在你找到之前,我還沒被抓到。”“找一個大型購物中心或小鋼珠店的停車場,躲在車上睡覺如何?這是比較安全的做法。”“停車場?如果我有車就好了。”青柳不知不覺用起了自嘲的口氣。“車子是有的。”三浦吐了一口氣,說:“這就是我另外要告訴你的有趣情報。”青柳大感疑惑,不知他到底想說什麼。三浦接著說:“青柳,你剛剛不是跑到附近的草叢,嘗試發動一輛車嗎?”他一聽,不禁倒抽一口氣。“為什麼……”過了好一會,才以嘶啞的聲音問:“你為什麼知道?”“因為我跟蹤你。”“跟蹤我?”“你生氣了嗎?對不起。”三浦雖然口頭上道歉,聲音卻顯得很興奮。“我很想知道你的到府取件大作戰能不能成功,所以一直躲在附近觀察。”“你躲在哪裡?”青柳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懼,忍不住左顧右盼,自己竟然完全沒發現被跟蹤。青柳認為自己一刻也沒有鬆懈過,在行動的過程中一直非常謹慎。三浦現在該不會也在某處看著我吧?青柳抬起脖子四處張望,左手邊是平緩的河堤,自己剛剛才從橋邊沿著那裡走下來,右手邊則是河水,在河的另一邊是陡峭的天然峭壁,完全看不到人影。“你在東張西望什麼?”三浦在電話另一頭笑道,聽起來像是隨口胡猜,也像是真的將自己看得一清二楚。“青柳,你能在警察的包圍下逃走,實在了不起,太厲害了。我很好奇你接下來會去哪裡,所以一直跟在你後麵,後來看見你走進草叢裡,嚇了一跳呢,你怎麼會知道那裡有一輛車?”青柳改為低調地移動視線。“彆再東張西望了。”三浦再次說道。“後來你從發動不了的車子下來,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如今正沮喪地走在河岸邊,沒錯吧?”“那輛車沒電了。”“你離開之後,有彆人來了。”青柳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沉默了片刻。“你走後不久,又有人坐上了那輛車,還對車子動了手腳,我想應該是換了新電瓶吧。所以我猜,那輛車現在可以發動了。”“換新電瓶?誰會做這種事?”“不是你朋友嗎?”“我朋友?”“那個人也真古怪,你現在到處都是敵人,完全是四麵楚歌的狀態,作為你的同黨,難道不覺得危險嗎?”“我沒有什麼同黨。”“那麼或許是一個主動想幫你的人吧。”三浦思考之後說道。“不過,可彆把那麼可愛的小孩也卷進來喲。”“小孩?”青柳如此反問時,電話已經被掛斷了。在河岸對麵高聳的峭壁上,有一隻土黃色的鳥兒正在展翅盤旋,應該是老鷹吧。隻見它穩穩地飛著,不發出一點聲音。或許是看見老鷹盤旋之後心有所感,青柳轉頭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腳步越來越快。青柳雖然不相信剛剛毫無反應的引擎在他沿著河岸來回走一趟之後就能發動,但除了回到那裡沒有其他選擇,再說後方的小路是平緩的上坡路,對疲累的身體而言走起來並不輕鬆。黃色的車體隱約在草叢中露出身影,青柳抱著背包快步走過去,什麼都沒辦法思考,蹲下來摸了一下前輪,鑰匙還在,一坐進駕駛座,立刻將鑰匙插入鑰匙孔。他麵對著前方擋風玻璃,吐出了一口氣。真的發得動嗎?手指微微用力,踩著煞車,在心中默念著:“發動吧。”或許真的從嘴裡說了出來。“發動吧、發動吧。”一開始,青柳沒有理解發生了什麼事,隻知道腳下微微顫抖了一下,聽見連串類似哀嚎的聲音。引擎似乎快要發動。雖然沒有馬上發動,但很有希望。或許是因為油箱中的汽油經過長時間擱置已經氧化了。就算沒有氧化,也一定隻剩下揮發性較低的成分。如果多轉幾次,或許有機會發動。青柳在深呼吸之後,不停地轉動鑰匙,車子持續發出哀嚎聲,仿佛是一個賴床、鬨脾氣的小孩。“快發動吧。”青柳在心中再次默念,就在同一瞬間,屁股感受到一陣彈力,方向盤開始微微顫動。青柳沒有多餘的心思懷念這個死而複生的老朋友,因為整個腦袋早已因興奮而陷入一片空白。往車側後照鏡一看,大量白煙正從排氣管冒出。青柳就這麼手握方向盤,腳踩著煞車,好一陣子動彈不得,過了一會,才終於伸手,調整車內後照鏡的角度。然而偶然往鏡中的自己一瞧,卻嚇了一跳,不是因為臉色疲累不堪,畢竟那也是可以預期的,而是兩道眼淚正從眼角流過,自己竟然沒發現。“森田,你看看我。”心裡突然很想對森田森吾這麼說。“森田,人類竟然會因為一輛車子發動而流下眼淚。”即使走到了這個地步,青柳還是期待聽見森田的回答。青柳因自己的懦弱與可笑而皺起了臉,從鏡中可以看見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覺地下垂,一臉哀愁。他正想踩離合器,將排檔杆推至一檔的時候,決定先翻開遮陽板,把裡麵那張對折的紙拿出來。這張數十分鐘前夾的紙片,如今已經不需要了。青柳將紙片揉成一團,想要塞進口袋,忽然轉念一想,將紙片攤開來看了一眼。就在皺巴巴的紙片被攤開的瞬間,他大吃一驚,心臟劇烈地跳了一下。“我不是凶手。青柳雅春”紙上斜斜地寫著這行熟悉的文字,這是自己剛剛寫的,但是在這行字的旁邊,竟然多了一行墨色較淡而筆跡整齊的字。“我想也是。”青柳愣愣地看著紙片好一陣子,接著閉上雙眼。自己對這行字的筆跡有沒有印象、寫下這行字的人真正的意圖是什麼,這些都不重要了。青柳不禁想哭出聲音。車子持續震動,仿佛在提醒“還是快出發吧”。沒想到短短的一句“我想也是”,竟然可以讓人這麼感動。03打檔,放下手煞車,踩下油門。車子從草叢中飛出。外頭正好有人。一個散步的老人正彎著腰麵對草叢,一副想要一探究竟的模樣。青柳所駕駛的車子突然衝出來,把對方嚇得向後仰,一屁股摔在地上。青柳心裡雖然感到抱歉,還是更用力踩下油門。車子一衝入車道,趕緊轉動方向盤。車體一邊發出聲響,一邊搖搖晃晃前進,速度比想像中還慢,他忍不住粗暴地猛踩油門。輪胎胎壓不夠,畢竟長年遭到棄置,裡麵的氣體已經耗去了大半。這種搖搖擺擺的前進方式或許會更引人側目。車道雖然很寬,青柳卻很害怕與其他車相撞,前方的擋風玻璃雖然勉強看得見,左右邊的窗戶卻相當模糊。忽然一道黑影襲來,他急忙轉動方向盤避開,一輛RV休旅車擦身而過,將車身方向拉回來,加速前進。青柳想起了自助式加油站。以前送貨時曾經數次經過那間加油站,在那裡除了加油之外,應該也可以幫輪胎打氣,而且不用擔心被看見。眼前的景色與剛剛走在岸邊所看見的朦朧景色已經完全不同了,一切事物都開始有了清晰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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