樋口晴子將七美放在兒童安全座椅上,為她扣上了安全帶。“媽媽,我們要去哪裡?”從連鎖餐廳離開,回到家,晴子甚至沒踏進家門,直接走向停車場。“媽媽有點事要辦。”晴子關上後座的車門,繞到駕駛座,坐了進去。這輛車有著可愛的造型與粉色係的色調,晴子本人也相當喜愛。她調整完後照鏡的角度,開始調整座位。“媽媽、媽媽。”後頭的七美說:“要去吃哪一家的蛋糕?”“我們什麼時候說要去吃蛋糕了?”女兒這種誘導式的發言讓她不禁莞爾。“要去買什麼玩具?”“我們不買玩具。”晴子發動引擎,踏下油門,忽然想到最近有好一陣子沒開車了。“媽媽,我們要去哪裡?”七美再次問道,晴子沒有回答,轉動方向盤,離開了停車場。手機就放在手煞車的旁邊。一想到自己的電話正受到監聽,便感覺相當不舒服。晴子在腦中把從這裡到目的地的路徑思考了一遍。最近完全不曾到那附近,實在沒有把握還能以相同的路線抵達該地。“早知道就裝衛星導航器了。”她不禁喃喃自語。當初買車時,丈夫曾極力主張要裝,是自己說服丈夫“反正用不到”的。“我們要去一個沒去過的地方嗎?”七美問道。“倒也不是沒去過,可是有衛星導航的話比較不會繞遠路吧。”“要去哪裡?”“充滿回憶的地方。”晴子開玩笑道。“衛星導航連媽媽充滿回憶的地方也知道?”晴子一聽,不禁笑了出來,女兒這問題令人很難回答。看來隻能憑記憶了。沿著國道四十八號向西前進,在十字路口右轉,進入一條小路,路幅很窄,道路迂回多彎。雖然還不到擁塞的地步,但前後一直是有車的狀態,對向車道也一樣,感覺一個不小心就會發生擦撞,心裡有點怕怕的。雖然對路線的記憶早已模糊,卻沒遇到意料之外的死巷或從來沒見過的路口,一路走得非常順利。但是就在晴子心想“還滿順利的”時,七美忽然在後座大喊:“廁所、廁所!媽媽,廁所!”接著還自顧自地分析:“我應該是果汁喝太多了。”02“好像逮捕到凶手了呢。”正當樋口晴子在便利商店等七美上廁所時,突然聽見背後一個正在翻閱雜誌的高中女生如此說道。晴子內心一震,差點想回頭問她:“你說的凶手,是青柳嗎?”店內裝潢以藍色係為主,給人一種簡潔的感覺。“你說的是那個首相暗殺者嗎?”另一個高中女生恰巧問道。“首相暗殺者”這樣的字眼聽起來頗有震撼人心的氣勢。“對呀。剛剛我們班的人在八乙女車站附近看見他從貨車裡走出來,被警察包圍。”晴子豎耳聆聽,雖然對架上的化妝品毫無興趣,還是裝出一副專心挑選的模樣。“逮捕”這個字眼讓腦袋變得好沉重。一開始,腦中閃過的念頭是“太遲了、來不及了”,接下來,不知為何也有一種“原來青柳真的是凶手”的想法。或許是因為在無意識的片刻中,腦中跑出“被逮捕的人一定是凶手”的刻板印象吧。“媽媽,我回來了。七美剛剛技術很好喲。”晴子聽見聲音,低頭往腳邊一看,七美正把剛洗過的手往她的牛仔褲上擦拭。為了買包糖果,晴子排隊等著結賬,剛剛那兩個高中女生也排在前麵,手上的籃子裡塞滿了零食與雜誌。這兩個高中女生不管是發型還是化妝,看起來都大同小異。忽然間,一陣手機鈴聲傳來,左邊的高中女生迅速接起。“喂,是我。現在嗎?現在正在結賬啦,正在排隊。”高中女生把語調拖得長長的,似乎在表達心中的不滿。“啊,真的?你還在八乙女?啊,真的?又逃了?沒被抓到?啊,真的?電視台的人也來了?你可能會上電視?”高中女生相當規律地以“啊,真的?”來回應對方,並且不斷地重複對方的話,讓晴子也大致了解了談話內容。身邊的七美似乎也發揮了敏銳的洞察力,以若有深意的眼神抬頭望著晴子,接著突然對前麵的高中女生喊:“大姊姊,是誰逃走了?凶手嗎?”高中女生驟然聽見陌生人用這麼親熱的口氣跟自己說話,頗為不快,但發現說話的人是個嬌小可愛的小女孩時,頓時鬆懈了不少。“對呀,凶手好像逃走了。”“請問,是那個爆炸案的凶手嗎?”晴子趁機插嘴問道。“好像是。真可怕呢。”高中女生說道。“聽說他是靠一把刀子逃走的。”“刀子?”此時,隔壁的櫃台也出現了店員,晴子往隔壁移動,結了賬。03回到車上,晴子撥了通電話。雖然很想弄清楚青柳現在在哪裡,是否還在逃亡,或是已經被捕了,卻沒有管道得知。本來以為一定又是通話中,沒想到按下撥號鍵後,竟然聽見了通話鈴聲,晴子感到頗為意外。“誰啊?”電話另一頭傳來粗魯的聲音。這種學生時代聽了無數次的粗魯語氣,除了轟廠長之外不會有彆人。“是我、是我,樋口晴子。”晴子急忙說:“學生時代曾跟森田他們一起受過您的照顧。”對方沉默了一會。晴子有些擔心對方會不會已經忘了,或是因為不想再蹚渾水而掛斷電話。“喔喔,晴子。”沒想到轟廠長卻提高了音量喊道。“您還記得嗎?”“當然記得。而且我這裡正因為你們那個青柳的事搞得雞飛狗跳呢。”“你們那個青柳”這樣的稱呼令晴子不禁莞爾,說:“真是抱歉。”“不用道歉,禍又不是你闖的。”“我們那個青柳給您添麻煩了,被一堆媒體包圍,應該很頭疼吧。我剛剛看電視,還看到您的工廠呢。”“這下子出名了。”“這下子應該沒辦法好好工作了吧?”“話是沒錯,不過現在不是旺季,所以還好啦。員工雖然有點不安,但攝影機應該不至於拍攝他們。何況,如今認識青柳的員工也沒幾個了,那些記者應該很想直接采訪我吧,真是煩死了,電話跟門鈴一直響個不停。”“您以前不是說過,煙火師傅都是站在幕後的角色嗎?”“現在不想站在幕前似乎也不行了。”“那些記者到底想問您什麼?”“還不就是青柳到底對炸彈熟不熟悉之類的。”“可是,他怎麼可能熟悉炸彈?”“是啊。”轟廠長嗬嗬笑了。“那家夥要是會做炸彈,我就會做火箭飛彈了。電視台的人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我曾問他們‘青柳真的是凶手嗎’,他們沒有回答,我就老實不客氣地跟他們說了,‘我不認為那個人會做這種事’。”“電視上沒這段,看來是被剪掉了。”晴子也隻能笑著這麼說。媒體隻會公布多數人的意見、社會輿論以及觀眾感興趣的話題,其他消息都會被剔除。當然,這並不表示媒體就是萬惡之首,但至少說明媒體及報導的價值也不過就是這種程度。媒體不會說謊,但會對消息進行增刪取舍。“我也不相信青柳是凶手。”晴子說道。“還有,那個森田也被炸死了?那是真的嗎?這一點我也不相信。”“我也不信。”“那種既煩人又愛裝神弄鬼的家夥,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死了?”“我也這麼想。”晴子以心中的期望來回應轟廠長,右拳緊握。“真是莫名其妙。”晴子在心裡意識著,這通電話是用手機打的,電話內容可能會被竊聽。雖然不清楚警察會不會即時監聽,但至少應該會做基本的過濾。既然通話的對象是煙火工廠的廠長,應該會引起警方的注意。所以,如果自己與轟廠長在電話中說了一些“我不認為青柳雅春是凶手”之類的話,或許能對警方造成某方麵的影響,例如對“青柳雅春真的是凶手嗎?”這件事開始產生懷疑,至少自己是這麼期待的。“對了,你打給我有什麼事?”晴子被這麼一問,不知該如何回答。“也沒有什麼特彆的事,隻是想到您那邊現在應該是一個頭兩個大,就覺得很抱歉。”“感謝你的關心,不過這些又不是你的錯。”轟廠長再次強調。“話說回來,聽說那家夥還在逃亡呢。雖然電視還沒報導,但是那些電視台的人曾提到那家夥把一個送貨員當人質,趁機逃了。不曉得他想逃去哪裡。”“說不定會逃到廠長您那裡去呢。”晴子開玩笑道。說完之後心想這也不是不可能。雖然不清楚青柳雅春最近的人際狀況,但是能夠投靠的人應該不多。事實上,一個人能夠信賴的朋友,大概也沒幾個吧。“從我們打工那時候到現在,煙火的技術有沒有進化?”“唉,多多少少啦。”轟廠長自嘲地說道。“不過,優點是不會改變的。夏天一到,大家都會呼朋引伴來看煙火。”“帶著家人或情人。”晴子說著說著,開始懷念起以前看煙火的時光了。“不打擾了,下次再聊吧。”晴子說完,正想將手機號碼告訴轟廠長,轟廠長卻說:“就是你打來的這個號碼吧?現在的電話也會顯示來電號碼。”“真的進化了。”“這算很了不起的進化嗎?”“啊,對了。廠長,有件事想請教您。”“什麼事?如何製作炸彈嗎?”晴子心想:“這玩笑可開不得。”不禁皺起了眉頭。“不是啦,我想問的是,汽車的電瓶要去哪裡買?”“電瓶?壞了嗎?”“是啊。”晴子一邊撫摸方向盤,一邊說道。“我老公叫我有空的時候換一換。”“原來你結婚了呀?”“我也是會進化的。”“電瓶的話,汽車用品店或加油站都買得到,不過加油站賣的可能比較貴。我的員工現在很閒,不如派幾個去幫你吧?”“這麼閒?”“事情搞得這麼大,根本沒辦法工作嘛。尤其是我兒子,被那些媒體記者一氣,就跑去打小鋼珠了。”“你兒子回來繼承家業了?”晴子微微提高了音量。轟廠長當年常常感歎獨生子跑到青森工作,不曉得願不願意回來繼承煙火工廠。“一郎那家夥呀,回來是回來了,還是老樣子,技術雖好,個性卻很糟,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完全不考慮後果。就像剛剛他說了些‘不給那些記者一點顏色瞧瞧,難消心頭之恨’之類的鬼話,就拿起小型煙火想要朝那些記者丟呢。”“如果這麼做,記者一定開心死了。”“是啊,所以我才把他趕去打小鋼珠。啊,對了,不然就讓一郎去幫你換電瓶吧?他就在那家小鋼珠店。”轟廠長接著說了一家小鋼珠店的店名。“不用了,不必麻煩,我自己買就可以了。”晴子道了謝之後,掛斷了電話,接著朝七美說:“久等了,我們出發吧。”晴子發動引擎,由便利商店的停車場駛入車道,變換了車道後,踩下油門,加速前進。04車子進入北環狀線,沿著坡道下行。跟平常一樣,車潮不至於到壅塞的地步,卻無法加速。是因為發生了可怕的爆炸事件,大家都想要逃離仙台嗎?又或者是昨天封鎖交通所造成的影響,讓大家今天變忙了呢?總之,車流量似乎比平常增加了五成。朝車道的遠端望去,隻見車子一輛輛停了下來,明明是綠燈卻完全沒有前進的跡象。結果,還是遇上了塞車。晴子眼角瞄見一塊汽車用品店的招牌,反射性地轉動了方向盤,進入停車場停車。“這裡就是充滿回憶的地方?”七美問。“不是、不是。”晴子說道。她把七美從後座的兒童安全座椅抱出來,鎖上車門,走向店門口的路上,不自覺地往車道看了一眼。在這種塞車的情況下,車與車之間的距離這麼狹窄,假如有人跟蹤一定會知道吧。不過,謹慎一點總是不會錯的。晴子向櫃台的女店員說:“我想買汽車的電瓶。”店員一臉缺乏服務熱忱的表情反問:“哪一種?”接著又短促地補了一句:“什麼車?”“呃,就是普通的車。”晴子的回答也不知不覺變得不客氣了起來。“輕型汽車?一般汽車?”“應該不是輕型的。”晴子努力回想。雖然對黃色很有印象,但應該是車體,而不是車牌的顏色(根據日本“道路運鍮車輛法”的規定,輕型汽車的排氣量為660CC以下(車身大小亦有所限製),車牌為黃色。)。“一定要知道車子的型號嗎?”店員一瞬間露出了輕蔑的眼神,說:“電瓶的種類很多,一定要看型號。有時就算是車款相同,如果出廠年份不同,電瓶也會不一樣。”“咦?原來是這樣啊?”晴子錯愕地說道。她根本不曉得那輛車是什麼車款,更彆提出廠年份了。“媽媽,那是什麼歌?”七美拉著晴子的袖子問道。這時她才驚覺自己正在哼歌,不禁麵紅耳赤。青柳的側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原來是想起了當年跟他一起在車上避雨的回憶。“這是當年那款車的廣告歌。”晴子紅著臉繼續把歌哼給臭臉店員聽。由於年代已久,她擔心以這個店員的年紀恐怕沒聽過,但沒想到女店員卻“啊”了一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我知道了。”接著說出了車子的廠牌與車款。“不過我不知道出廠年份。”“如果是那一款……”女店員冷冷地沿著走道往店內深處走去,晴子趕緊跟上。女店員指著架上的電瓶商品說:“應該是這個或這個。”接著又說:“兩種應該都能用吧。”“對了,能不能順便教我怎麼裝?”晴子懇求道。店員一聽,臉上的疑慮更深了,但或許是認為送佛乾脆送上西天,因此不耐煩地說:“好吧,我用您停在停車場裡的車子來說明。”被這個極度不適合從事服務業的店員以“您”相稱,晴子感到全身不對勁。兩人走到停車場,店員打開晴子的車子引擎蓋,開始上起更換電瓶課。“在引擎沒發動的狀態下,打開引擎蓋。”店員依序說明:“先拔掉負極的接頭,再拔掉正極。”“一定要照這個順序?”“不照順序,會造成短路。”“短路是什麼意思?”“反正照順序就對了。”店員接著說:“拿掉舊電瓶,如果接頭上有鐵鏽就磨掉,再放進新電瓶,然後從正極開始接。”晴子嘴裡一邊“嗯、嗯”地回答,一邊仔細看著。一旁的七美踮起了腳尖,興致盎然地看著眼前塞滿了引擎及其他裝置的空間,嘴裡也發出兩聲“嗯、嗯”。“拆下電瓶和裝新電瓶時最好使用扳手。”店員說道。接著立刻又說:“加油站也有換電瓶的服務,費用不貴。”言下之意,是建議晴子彆自己來。“我馬上要用,能不能幫我把紙盒丟掉?”晴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