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雅春-23(1 / 1)

貨車的引擎發動了。青柳雅春坐在離貨倉門最遠的位置,也就是駕駛座的正後方。車體的搖晃,讓人聯想到巨大肉食性猛獸的氣息;這是一隻壓抑著吼聲,一麵沉著地呼吸,一麵搖擺著獸毛的巨獸。我現在正在野獸的肚子裡。青柳感覺自己仿佛被生吞下肚,正在等著被消化。他藏身在紙箱中,但沒有合上箱蓋。四周雖然黑暗,但眼睛習慣了之後大致上可以辨彆周圍的輪廓。青柳打開背包,取出營養食品,放進嘴裡,肚子雖然不餓,但接下來不知何時才有機會進食,還是趁此時先吃吧。營養食品吃起來甜甜的,但也稱不上美味,隻是一連串咀嚼與吞咽的動作。回想起來,昨天吃的泡麵至少還勉強稱得上是“餐點”,如今在紙箱內吞咽乾巴巴的營養食品,感覺就像是為電器換上新電池一樣令人感到索然無味。接著,青柳看見背包裡的掌上型遊戲機。當初在那家電器量販店買這台遊戲機,好像是極久遠前的事了。開啟電源之後,響起了細微的音樂聲,按了幾個按鈕,出現了電視的畫麵。不愧是移動中的貨車後方貨倉內,影像依然清晰。青柳伸手調整音量。出現在小熒幕上的,又是兩年前的自己。青柳不忍多看,趕緊切換頻道,卻發現不管轉到哪一台都可以看見自己的模樣,不禁有種滑稽的感覺,直到轉到一台民營的頻道,才停了下來,仔細凝視。一看就知道,節目中正在播放的是某種監視器拍到的影像,它的位置是在結賬櫃台的後方,所以可以看見老板的後腦勺。“這就是青柳雅春購買遙控直升機時的影像。”主持人說道。櫃台的另一頭有個男子,與老板麵對麵站著。男子抬起頭來,似乎發現了監視器,視線一瞬間向著監視器望來,接著馬上將頭轉向一邊。那張臉孔,是青柳雅春。“這是……誰啊?”青柳根本從來不曾親自走進遙控飛機用品店。遙控直升機的購買與組裝都是由井之原小梅代勞,自己根本沒有走進店內,也不可能有購買遙控直升機的影像。但是從靜止畫麵來看,購買遙控直升機的男子卻與自己極為神似。青柳陷入一片混亂。接著又在另一個節目中看到,某個豬排店店長出麵作證:“凶手就坐在那張桌子前,把飯吃得乾乾淨淨。”店長說完之後還拿出一張簽著青柳雅春名字的信用卡給記者。“這又是誰?”昨天,在那場遊行爆炸案發生之前,自己正與森田森吾在速食店內吃午餐,什麼豬排店,自己根本連門口都沒經過,但是卻有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出現在那裡。青柳將環抱著膝蓋的手用力握住,感受那股觸感。現在我所摸的這個人才是青柳雅春,電視上說的那些人都不是真正的青柳雅春。越是這麼想,越是這麼告訴自己,青柳越是不安。貨車不時停下來,似乎在等紅綠燈,不久又繼續前進。青柳緊緊盯著遊戲機。畫麵上開始播放一段據說是由觀眾以家用攝影機拍到的影像。一群少年在河邊比賽棒球,後方遠處可以看見青柳正在操縱著遙控直升機。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不再感到驚訝了。畫麵中的人雖然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卻不是自己。當初確實曾在河岸邊練習遙控直升機,但總是有井之原小梅及其他玩家在旁邊指導,自己從來沒有獨自玩過。更何況,畫麵中那個青柳所穿的衣服,自己根本沒有。那不是青柳雅春,隻是一個跟青柳雅春很像的人。過了一會,他想到一件事。他們該不會是找了一個體格、麵貌跟我很像的人,讓他做整形手術吧?一開始,青柳隻是單純地想到這個可能性,接下來卻越想越覺得一定是這樣沒錯。此時他又想到了兩年前那個自己意外搭救的女明星凜香。02“大家好像總是認為我動過整形手術。”在飯店房間內,正在玩電視遊樂器的凜香突然如此說道。“連我的胸部都被當成是假的。”隻見她毫不掩飾地揉著胸部,青柳急忙移開了視線。在製服歹徒事件之後,青柳每天被記者及快速增加的崇拜者追著跑,凜香則在事件中受到驚嚇而生了一場病,一樣是處於被媒體窮追不舍的麻煩狀態,所以兩人完全沒有再見麵,過了半年之後,青柳雅春才接到一通“雖然晚了些時候,但希望能聊表謝意”的電話。不久,凜香的經紀人開車前來迎接,將青柳送到了凜香所住的飯店。由於經紀人從頭到尾都在場,青柳也不期待能與凜香來個一夜春宵。一番客套話說完,凜香突然說:“要不要一起打電動?”讓他吃了一驚。“請陪陪她吧。”經紀人也低頭懇求。“這裡的‘陪’不是‘交往’(日文中的‘陪伴’有‘交往’的含意。)的意思吧?”兩人就這麼玩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格鬥遊戲。在過程中,凜香數次向青柳道謝,不停地說“你真是我的恩人”,但是在遊戲上,凜香卻是絲毫沒有放水,一次又一次打敗青柳。“一邊說感謝我,一邊揍我,這樣不太對吧?”青柳如此主張,卻隻是引得她笑得花枝亂顫。每當她快要被打倒,就會大喊“啊啊、我快死了”。過了一會,她開始抱怨起工作上的不愉快,然後不知為何,話題扯到了整形手術。“我的臉從來沒有整形,但是隻要照片上的我看起來跟平常不太一樣,大家就會說我一定整了眼睛或在鼻子裡墊東西,真是太過分了。”聽她這麼說,青柳也不知該回答什麼,而且一直盯著她的側臉也很失禮,不知道該看哪裡。正當青柳不知所措的時候,自己所操縱的角色被凜香的女格鬥家打倒。凜香揮舞著拳頭,發出可愛的歡呼聲。“整形真的能讓臉變得完全不同嗎?”青柳並沒有多想,隻是將腦中的疑問說了出來。“可以呀。”凜香立即答道,接著又慌慌張張地補了一句:“不過我沒有整過喔。”顯得有點欲蓋彌彰。接著她又說:“其實啊,隻要稍微改變一點點,整個人的形象就不一樣了。當然也要醫生的技術夠好,例如在仙台就有一個技術超強的醫生呢,對吧?”凜香一邊說,一邊望向經紀人。經紀人突然被問了這麼一句,似乎也有點手足無措,但還是滿臉無奈地承認:“嗯,是啊。”“前一陣子不是有個超有名的外國歌手來到日本嗎?”凜香說了一個家喻戶曉的洋名,然後說:“聽說他就是來拜托那個醫生幫他的替身整型呢。”凜香一邊把玩著遊樂器的遙控器一邊說道。“替身?”聽起來像是時代劇裡才會出現的字眼。“好像是因為媒體實在太煩人了,想靠整形弄出幾個跟自己一樣的人。”“能夠整得一模一樣?”“聽說隻要骨骼大致相同,就可以整得非常像呢。”凜香說完之後,又強調了一句:“我沒有整喔,隻是聽說而已。”接著望向經紀人說:“對吧?”“嗯,是啊。”經紀人再次無奈地點點頭。03難道是故意找個人把臉整得跟我一模一樣嗎?坐在貨倉內的青柳望著掌上型遊戲機,如此心想。青柳仔細凝視影像中那個被認為是“青柳雅春”的男子,想著搞不好他們真的會乾這種事。因為整個計劃的規模實在太龐大了。首相遭到暗殺,這件事背後到底有什麼因素,隱藏著什麼人的意圖?推測這些問題的答案,就好像是仰頭看著一個巨人,想像巨人頭部的模樣,對青柳這種平民百姓來說,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不管巨人長什麼樣子,隻要他一腳踏出,腳下的一切都會被踏扁。“我能做什麼?”青柳如此自問。我能對巨人做什麼?就算拚了命抵抗,青柳也想不出任何一種可能性,可以讓自己平安獲釋,回歸原本安定的生活。青柳抱著一絲微渺的希望,開始想像電影或連續劇的劇情。主角因蒙受不白之冤而四處逃亡,這在電影或連續劇中是很常見的橋段。主角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一定會東奔西走,而且為了博取觀眾的同情,無論如何都會拚命逃亡。青柳努力回想,這些主角最後都是如何迎接美好結局的?揪出真凶。沒錯,就是這樣。遭到冤枉的主角在逃亡過程中一定會追查事件的真相,最後找出真凶,洗刷了自己的冤屈,可喜可賀、皆大歡喜。然後觀眾心滿意足地離開電影院,或是關掉電視機。揪出真凶?青柳感到背脊發涼。巨人研擬了周詳的計劃,安排假證人,準備假的青柳雅春,偽造信用卡,甚至不惜將青柳周遭的人都卷入其中,隻為將青柳塑造成暗殺首相的凶手。自己真有辦法在遭到逮捕以前,找出真凶嗎?何況,所謂的真凶,真的存在嗎?看看甘乃迪暗殺事件吧。沒有人相信奧斯華是真正的凶手,但真凶是誰呢?當然,一定有一個人動手開槍,但大家也不會認為這個人就是真正的凶手,因為真正的凶手是此人背後的某個巨大組織。就算奧斯華沒被殺死,而且在群眾麵前大喊“凶手是某個巨大的組織”,他有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嗎?怎麼想都不切實際。在甘乃迪死後過了數十年的歲月,人們才漸漸開始找到一些類似真相的東西,而且,各派說法還不相同。即使花了這麼長的時間,也找不到一個最完美的真相。奧斯華能做什麼呢?青柳思考著。我現在能做什麼呢?青柳思考著。有什麼事情,是我能做的?青柳坐在貨倉內,內心幾乎陷入絕望,不停地用鞋子敲著地板,無法說服自己保持冷靜。岩崎英二郎開著貨車,企圖幫助自己逃出仙台市。但是接下來呢?青柳用力抱膝,哼起了《Golden Slumbers》。“晚安,乖孩子。”他一邊唱著這首搖籃曲,一邊想起了森田森吾。當時的森田,也像這樣唱著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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