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雅春-7(1 / 1)

“這裡真的是我熟悉的仙台嗎?”握著方向盤的阿一對著坐在副駕駛座的青柳雅春說道。“仙台其實很大。”青柳回答。這是大學二年級的青柳。他打開了懷裡的背包,拿出一本剛剛在校園書店買的文庫本。“那是什麼?”坐在駕駛座上的阿一轉頭問道。“書啦。每天老是吃漢堡,跟森田還有你聊些沒營養的話題,腦袋會生鏽的,偶爾也該看看書。”“我猜一定是杜斯妥也夫斯基(費奧多爾·杜斯妥也夫斯基(Fyodor Mikhailovich Dostoevsky,1821-1881),知名俄國作家,被認為是存在主義的先驅,代表性著作有《罪與罰》等。)吧?”阿一的這句話讓青柳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他。“我猜對了嗎?”“你怎麼知道?”“森田昨天晚上在電話裡跟我說的。他告訴我‘青柳最近會開始看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書’。”“他怎麼知道?”“三天前,我們幾個不是一起去喝酒嗎?那時候,樋口不是說過一句‘你們沒看過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書嗎?’,後來又說‘真是的,竟然連杜斯妥也夫斯基也沒讀過’嗎?森田說,青柳聽了這兩句話之後,一定偷偷下定決心要買來看了。”阿一淡淡地說道,話裡似乎並沒有什麼深意。“青柳,沒想到你這麼可愛。”阿一接著說道。“‘沒想到’是什麼意思?‘可愛’又是什麼意思?”“不過呢,事實上,那兩句話是森田叫樋口說的呢。他們隻是惡作劇,想要試試看你會不會真的受影響。”“什麼?”青柳一瞬間無法會意。“樋口還笑著說她自己也沒讀過杜斯妥也夫斯基呢。”“咦?不會吧?”“她說她隻看過手塚治蟲畫的《罪與罰》。”“漫畫喔?”“像我,一直以為杜斯妥也夫斯基是一個拿著短刀的愛斯基摩人(日文中‘杜斯妥也夫斯基’音近‘拿著短刀的愛斯基摩人’。)呢。”青柳整個人變得垂頭喪氣,有種想要把手上的書丟掉的衝動。02“阿一,我想你一定是走錯路了。”“我也這麼覺得。”手握方向盤的阿一靦腆地笑了,但看起來並不懊惱,反而像在享受迷路的感覺。“還不都怪森田的地圖畫得太差了。”“他怎麼畫?”阿一從外套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張紙,遞給青柳。攤開一看,確實是一張非常糟的地圖。上麵隻畫著東南西北的標記,以及一個箭頭由仙台車站沿著國道四十八號彎曲前進,在西邊的一個點大大寫著“這裡”兩字。事實上途中必須經過一塊由數條道路交錯而成的區域,那裡的路口非常複雜,但是地圖上隻是把那附近用一條線圈起來,然後寫著一句“這附近很複雜,挺麻須的”。像這種複雜的區域,不是更應該寫下詳細而明確的指示嗎?“話說回來,森田為什麼要搬到那麼偏僻的地方?”“那家夥剛進大學時,住的是很高級的出租公寓,地點又在鬨區,房租很貴呢。”“我知道。有一次,我喝完酒,在森田的住處借住一晚。市區裡的房子住起來那麼方便,為什麼要搬呢?”“可能是突然覺得方便會讓人失去活力吧。”“又是森林的聲音告訴他的嗎?”阿一乾笑了幾聲。“森田那句‘我可以聽見森林的聲音’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說的?”“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說了。”青柳回想剛入學的那場新生交流會說道。當時理著三分頭的森田森吾仿佛吃錯藥,突然向大家說:“我的名字叫做森田森吾,因為有兩個森字,所以不論何時何地,都有寧靜深遠的森林之聲在引導著我。”青柳一聽之下,心裡暗暗警惕:“原來大學生一旦趁興喝了太多酒,就會變成這個樣子。酒真是可怕,我得小心一點。”“青柳,你對森林的聲音有什麼看法?”“很愚蠢。”“我也這麼覺得。比起森林的聲音,我還比較希望聽到汽車衛星導航的聲音,告訴我森田的新公寓到底怎麼走。”此時青柳拿起手機,撥了森田森吾住處的電話號碼,想要跟他確認路線。但是不知為何,沒有人接。“森田為什麼不辦手機?”“因為他有森林的聲音吧。”結果,阿一駕駛的輕型汽車完全開錯方向,鑽進了一條死巷。事實上也是因為兩人相信了“在這邊往右轉的話說不定會到呢”這種毫無根據的直覺,才陷入這樣的窘境。眼見道路越來越狹窄,開始向上爬坡,青柳明知這絕對不是正確的路徑,卻也沒有勇氣叫阿一回頭。上坡路段的終點是一處看起來像登山道入口的地方。兩人在此停車,走出車外。“這裡是哪裡?”“彆問我。”由坡上往下看,可以清楚看到剛剛開上來的那條車道,兩側零星散布著小小的平房,每一棟建築物都有圍牆包圍著。總之也隻能先掉頭回去再說了。就在青柳正要上車時,突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他發現一輛停在右邊圍牆旁的黃色輕型汽車,看起來相當眼熟,連車牌也相當熟悉。此時阿一也察覺了,拉高嗓子“咦”了一聲,接著說:“那不是樋口的車嗎?”“是啊。”青柳走向那輛車,指著保險杆上的凹陷處說道。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了說話聲:“喔,這不是青柳跟阿一嗎?”抬頭一看,樋口晴子正站在坡道下方,舉著右手。青柳與阿一對看了一眼,皺起眉頭往坡下走去。晴子身穿牛仔褲與黑色連帽外套,旁邊站著一個身材矮小、蓄著胡子的男人。那個男人從頭發、鬢角到下巴的胡子,整張臉被毛發覆蓋了一圈,鼻子很長,眼角下垂,嘴唇很厚。青柳在心中茫然地想著,這個人與其說是人類,看起來更像一隻可愛的小熊。看起來像熊的男人慢條斯理地說:“喂喂,我為了不引人注目,才把工廠開在這種偏僻地方,怎麼還是一天到晚有陌生人闖進來呀?”男人大約五十歲左右,卻連一根白頭發也看不到,他脖子上圍著一條白色圍巾,仿佛是亞洲黑熊脖子上的白色斑紋。“是啊是啊,”晴子點頭說:“你們怎麼可以隨便跑到這裡來。”“你也一樣。”像熊的男人立刻罵道。“請問,”阿一小心翼翼地問說:“您是哪位?樋口學姊的父親嗎?”青柳一聽到這句話,下意識地挺直身子,拉了拉領口。“不是啦。”男人滿臉不悅,撇著嘴說:“我是這家工廠的老板。”“這位是轟先生。你們沒聽過鼎鼎大名的轟煙火嗎?”“你自己還不是到剛剛為止都沒聽過?”男人再次罵道。“轟煙火?”青柳將聽到的這個字念了出來,卻無法理解其意義,以為是某種演歌。(“煙火”跟“演歌”的發音相同。)“就是煙火啊,煙火。”晴子的眼中閃耀著光芒,興奮地說:“仙台的煙火大會,不是會放一些超級大的煙火嗎?轟先生的工廠就是專門製作那種煙火的地方。”按照慣例,仙台每年都會在八月上旬的某三天舉辦七夕祭典,而在七夕祭典的前一天晚上,則會在廣瀨川河堤上舉辦煙火大會。整整兩個小時,無數煙火會被打上天空,伴隨著聲音綻放出繽紛色彩,看起來極為壯觀。青柳連續兩年都與森田森吾及班上的同學一起待在大學的校舍頂樓欣賞。“煙火就是……”青柳看一看左右的建築物,喃喃說:“在這裡製作的?”“畢竟是使用火藥的工作,最近治安又不好,所以每次有陌生車輛開進這條偏僻的死路,我就很緊張。”轟廠長皺眉,搔了搔額頭說道。“所以像你們這樣,隨便跑到人家的工廠用地,會給人家添麻煩的。我猜一定是迷路了,對吧?”樋口晴子以食指指著兩人說道。“你有資格說彆人嗎?”轟廠長板著臉說道。“所以說,轟煙火的煙火指的就是打上天空的那個煙火。你們知道煙火裡麵裝的火藥叫什麼嗎?”晴子問道。“這也是剛才從轟先生那裡聽來的吧,你這現學現賣的家夥。”阿一嘟著嘴說道。“叫做藥星呢。在煙火裡麵塞星星,打上天空,真有意思。”“煙火是從很久以前就有了嗎?”青柳轉頭向轟廠長問道。“江戶時代的人放煙火,不是都會大喊‘玉屋’與‘鍵屋’(‘玉屋’跟‘鍵屋’都是江戶時代著名煙火師的名稱,後來變成了日本人觀看煙火時的歡呼聲。)嗎?”“以前的煙火比較樸素,花俏程度跟現在沒得比。仙台從前是由最喜歡華麗事物的伊達政宗(伊達政宗是日本自戰國時代到江戶時代前期的武將,陸奧仙台藩的第一代藩主,由於右眼失明,又被後世稱為“獨眼龍伊達政宗”。)統治,所以煙火特彆盛行,他還曾經招募全日本的煙火師傅來仙台舉辦煙火大會呢。”“轟先生,能不能讓我們幫忙放煙火?”過了一會兒,晴子說:“就當作是打工吧。”“真是個好主意。”阿一立即大加讚同。轟廠長雙眉一擠,搖頭說:“這是使用火藥的工作,不能隨便讓你們幫忙。何況我剛剛也說過了,最近治安又不好。不行不行,彆開玩笑了。”“至少,施放煙火的時候,讓我們在旁邊觀摩嘛。”阿一像個小孩子一樣,完全沒有考慮會不會給對方造成困擾,隻是強調自己的願望。“我好想近距離看一次在放煙火的管子上點火的那一瞬間呢。”“我為什麼要讓你們……”轟廠長冷淡地搖頭拒絕,但是話說到一半,突然又改口說:“除非你們願意鏟雪。”“鏟什麼雪?”晴子問道。“每年年初都會下雪,這附近積雪很深,我的員工在開工前都必須先鏟雪,實在很累人,不如你們幫我鏟雪吧。”“幫你鏟雪,你就願意讓我們在旁邊看?”晴子露出了笑容。“我可以考慮考慮。”轟廠長給了個吊人胃口的回答,聽起來倒像是開玩笑。“其實不滿您說,我們都是鏟雪社的社員呢。”青柳滿臉認真地吹了個無聊的牛皮。“鏟雪是我們生存的意義。”晴子也如此說道,阿一接著又補了一句:“隻要能讓我們鏟雪,這輩子就彆無所求。”“既然如此,那也不需要看煙火了吧?”轟廠長笑道。隔了一會,青柳的手機響了。一接通,馬上便聽見了森田森吾的聲音:“喂喂,你們怎麼還沒來,迷路了嗎?”“不,我們總算到了目的地了。”“少騙人了,我現在在家裡,沒看見你們啊。”“你也快點過來吧。”“你才快點過來哩。”“不趕快來的話,就看不到煙火了喔。”“喂,你們現在到底在哪裡啊?”“你不來,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呢,社長。”“社長?我什麼時候變社長了?”“你是鏟雪社的社長,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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