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1)

“咦?你真的要放棄和我上床的機會?”年過五十、身材臃腫的愛原綺羅莉在睡前對我如此說道,還搬了句老詞出來:“你沒聽過‘拒絕女人的投懷送抱是男人的恥辱’(日本俗語,原文作”據え膳食わぬは男の恥“。)嗎?”“我不大喜歡那句話呢。”我誠實地應道,因為在我看來,那不過是花心男人為自己辯解的借口。我覺得把那句話改成“無法拒絕女人的投懷送抱正是男人的弱點”,或許還清高一些。“渡邊君,你應該很有女人緣吧?”愛原綺羅莉突然問我。她穿著最近流行的連身式緊身睡袍,贅肉全被擠了出來。“不不,我沒什麼女人緣的。”怎麼會聊到這兒來呢?“你看起來不是多矜持的人,卻在某些時候相當紳士哦,渡邊君。”她邊說邊頻頻點頭,宛如在附和自己的論點,這個舉止和安藤詩織很像。“如果我是紳士,就不會偷腥了。”我正打算說出這句自嘲的回答。“如果我是紳士,就不會偷腥了。”愛原綺羅莉卻先說出了這句話。我登時睜圓了眼,接著我才想起她有預知他人言詞的特殊能力。她說完這句話後,自顧自地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說道:“哇。渡邊君,你偷腥?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隻不過,我自己也搞不清楚那算不算是偷腥。”消失的櫻井由加利到底是什麼身分,如今依然是個謎。依照井阪好太郎他們的說法,櫻井由加利和我的交往完全是設計好的。如果真如他們所說,那麼這根本不是偷腥,而是個陷阱。陷阱?誰設下的?為了什麼?我的腦中湧上這些疑問,宛如團團煙霧,撥散一團又飄來另一團。為什麼我會被盯上?為什麼是我?“你怎麼了?”愛原綺羅莉問道。我凝望著她,本來想以一句“沒什麼”裝傻帶過,但轉念一想,我決定對她說出櫻井由加利的事。“會有人故意對你設下這樣的陷阱嗎?製造出巧合,拉近跟你的關係,變成你的偷腥對象?”愛原綺羅莉聽完之後,歪著腦袋說道。“我也覺得可能性很小。”“不過,如果是鎖定對象是你,倒也不是不可能。”“咦?為什麼?”我不禁將身體湊向前。“因為你是潤也君的遠親。”她不疾不徐地說道。“就這樣?”我忍不住將身子縮了回來。“潤也君擁有特殊的能力,我也擁有特殊的能力,所以你可能也擁有特殊的能力。或許這就是你被盯上的原因。隻不過話說回來,偷腥又不至於危及性命,若說他們鎖定你是因為你的特殊能力,似乎有些牽強。”不,那可不見得。我在心中頻頻搖著頭。在一般的情況下,偷腥確實沒有生命危險,但我的情況可不是一般情況,妻子佳代子很有可能因為我偷腥而殺了我。“請問……”我提心吊膽地問道:“愛原小姐你也曾遭遇危及性命的禍事嗎?”我原本以為她鐵定會回答“怎麼可能”,或者是我暗自如此期待著吧,但沒想到她臉色一沉,害得我也緊張了起來,“我是很不想談這種不愉快的話題啦,但老實告訴你吧,包含我在內,潤也君的所有親戚都曾遭遇過重大危險。”“真的嗎?”“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樣,大家都遭遇過不測之禍,因此死掉的人也不少。好了,彆談這個了。”她的語氣溫柔穩重,而我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於是說道:“好吧,那我們聊些什麼好?”“來聊聊我們今晚用哪種體位如何?”我嚇得冷汗直流,“這進展會不會太快了一些?”“渡邊君的反應真單純,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單純算是稱讚嗎?”“你聽過從前的龐克搖滾嗎?”“聽過呀,單純又帶股傻勁。”“沒錯,你就是那種感覺。我很喜歡龐克搖滾呢。”那天晚上我獨自鑽進被窩,就著枕邊光線翻開了井阪好太郎的新作原稿。02委托人間壁敏朗將一個紙袋交給了他,草莓。紙袋裡是數個塑膠扁盒。草莓拿起一個盒子打開一看,裡頭放著圓形的光碟片,在太陽光下閃耀著繽紛色彩,他撚起來兩麵翻轉看了看,突然有股衝動想把光碟片朝著天空丟出去。“那是儲存電影的媒材,可不是飛盤。”間壁敏朗有著寬大的額頭、修長的臉孔及大小不對稱的雙眼,當然,從第一次見到他時便是這副模樣。“這是儲存電影的媒材?現在還有播放這個的機器嗎?”“還有呀。這年頭什麼都看得到,包含不想看的東西。”“不想看的話大可彆看。既然看了,就是想看的東西。”間壁敏朗露骨地擺出一臉同情,說道:“草莓先生,你果然什麼也不知道。”他,草莓,聽了既不生氣也不驚訝,因為確實,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好吧。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沒辦法視而不見了。”草莓不服輸地說道。“當然可以視而不見,那也是一種選擇。好九九藏書比那起警察殺人事件,我原本也打算視而不見的。”“但你現在卻委托我調查那起事件。”“這也是另一種選擇。草莓先生,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你會怎麼做?你會調查那起事件嗎?”“這個嘛,誰知道呢。”他,草莓,含糊答道。接著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又說:“或許我會遠離塵囂,找個僻靜的鄉下,開間咖啡店,過平靜的日子。”“真是沒創意的想法。”“沒創意的想法往往是最妥當的作法。”草莓聳聳肩說道:“好吧,你的意思是要我看這些電影嗎?”“是,麻煩你了。”間壁敏朗閉上雙眼,彷佛在懇求草莓,也仿佛在祈求著幸運的降臨。而與他閉上眼的同時,草莓周遭的所有聲響都消失了,一片寂靜。倏地,眼前垂下一條絲線,草莓定眼一瞧,是顆緩緩落下的氣球。正是某天離開了少女的手,消失在天際的那顆、圓滾滾的氣球。03我在小木屋寬敞的房間地上鋪了一床被子躺平,愛原綺羅莉則不見蹤影,應該是在隔壁寢室的床上睡著了。故事中的私家偵探草莓終於開始調查間壁敏朗委托的案子了,但他的作法卻是成天找一些不知所雲的人,問一些不知所雲的問題。間壁敏朗終於沉不住氣,再次拜訪草莓,拿了幾部電影要他看,擺明是在提醒草莓“這些電影中藏著線索”。我看到這裡,忍不住想質問裡的間壁敏朗:“事件真相究竟是什麼,其實你根本一清二楚吧?”而且,我注意到故事中提到的幾部電影——《驛馬車》(《驛馬車》(Stage coach),約翰·福特(John Ford)所執導的美國西部片電影,於一九三九年上映,又譯為《關山飛渡》。此部電影乃是美國著名演員約翰·韋恩(John Wayne)的成名作,飾演越獄犯人林果(Ringo kid),據說此角色的靈感來自實際存在於美雷西部拓荒時代的神槍手約翰·林果(Johers Ringo)。)、《烏鴉》(《烏鴉》(The Crow),亞曆士·普羅亞斯(Alex Proyas)所執導的電影,於一九九四年上映,台灣譯名為《龍族戰神》。)、《絕命淩晨兩點》,這些也是井阪好太郎故意放進去的嗎?《驛馬車》與《絕命淩晨兩點》這兩部我也聽過。前者是很久以前的經典老片,後者則是去年引起話題的中國大片。包含我之前在新乾線上所讀的,井阪好太郎這部中出現的大部分專有名詞都存在於現實生活中,而若我猜的沒錯,他正試圖借由這些專有名詞傳達他的想法。這麼看來,這幾部電影很可能也是意有所指。04清晨來臨,我被一股甜香籠罩。雖然已意識到天亮了,卻因為舍不得這股香氣而遲遲不願起床。窗戶或許沒關吧,我聽見了鳥鳴,於是張開雙眼,卻赫然發現愛原綺羅莉睡在我身邊。我一驚,猛地坐起上半身。她是什麼時候跑來的?原來我在半夢半醒之間聞到那陣令人陶醉的甜香是她的體香。“渡邊君,你醒了?”她翻過身來麵朝我,睜開眼說道。她這種天真爛漫的態度令我覺得好可愛,或許是剛起床腦袋依然昏沉,我不禁想抱著她繼續沉沉睡去,但我用力搖了搖頭,“愛原小姐,你從前應該很有男人緣吧?”愛原綺羅莉登時一愣,一臉錯愕。這是我第一次見她露出這種表情,心中不禁有些得意。“是啊……”愛原綺羅莉認真地回道,也仿佛在緬懷過去的輝煌戰果,“人生這麼長,真希望我的男人緣能分配得平均一點。”我不由得想接口說“你現在也很有魅力呀”,又怕她聽了會直接朝我撲過來,所以我把話吞了回去。然而愛原綺羅莉說了一句:“你怎麼不說話?”還是朝我撲了過來,我頓時倒在棉被上。窗外鳥鳴陣陣傳來,和煦微風在屋內緩緩流動,真是和平啊!發生在我生活周遭的種種可怕莫名事件幾乎從我腦中消失,我甚至有種錯覺,隻要我一直住在這裡,就能夠永遠過著和平的日子。剛起床時,我原本打算在這個木屋村多待一些時日。安藤商會與播磨崎中學事件的關係依然沒解開,我想問安藤詩織的問題似乎也還沒問完,何況我向公司請的特休也還沒結束。所以我想在這裡多留一陣子,好好調查清楚,順便多呼吸一些岩手高原的清冽空氣,其實也可說是假借調查之名行度假之實。但今早的占卜簡訊卻改變了我的心意。目送愛原綺羅莉離開被窩之後,我下意識地拿起手機檢視,看到了一封同樣以“今天安藤拓海的運勢大概是這樣”為標題的占卜簡訊。上頭寫著:“最好立刻結束旅行回家,真的。”這樣的內容到底算不算是占卜,我已經無暇在意,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真的”二字上頭,幾乎是反射性地當場決定照著這個占卜的指示行動,因為過去我曾被這個占卜救了好幾次。真的嗎?我腦中突然彈出這樣的疑問。這個占卜真的救了你嗎?換個角度來想,出現在我生活周遭的怪事,正是從我開始相信占卜之後陸陸續續發生的。和櫻井由加利發展出親密關係,以及櫻井由加利的失蹤,契機也都是這個占卜。這個占卜到底是引領我走向光明的天使,還是將我拉入危險的惡魔?我看著占卜簡訊,煩惱了好一會兒,但想了半天選是沒答案。反正再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我逐漸傾向先一如往常照著占卜的指示行動吧。05“我今天就回東京去。”我吃著愛原綺羅莉提供的早餐一邊說道。“咦?”愛原綺羅莉瞪大了雙眼,“隻住一晚?為什麼要這麼趕?”“我可能早點回去比較好。”“是喔。你走了我會很寂寞的。”她說著點了點頭。雖然她說會寂寞,但她的反應比我預期的要平淡得多,看來她已經很習慣分離這件事了,“對了,你來這一趟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嗎?嗯?怎麼,你在發什麼愣?”我喝著杯裡的牛奶,一邊茫然地凝視著愛原綺羅莉。她沒有化妝的肌膚非常漂亮,雖然有些皺紋,卻沒有任何黑斑,我有點看得入神。“目的沒達成,”我老實回答:“但我知道繼續待下去也不可能達成。”我這句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我證實了安藤商會的寸在,也見到了安藤詩織。她認識間壁俊一郎,卻對播磨崎中學事件一無所知,而她的樣子不像是有所隱瞞,所以我再追問也不會有任何進展。雖然我覺得好像還有一些問題想問安藤詩織,但真正動機恐怕隻是我想多了解她這個人而已。特休還沒結束,不過剩下的日子大可在東京度過。最關鍵的是,如果我繼續假借調查之名在這裡度假,恐怕會一輩子都不想回東京了。“這麼說你白跑一趟了?一定很失望吧?”“不不,雖然沒有達成最初的目的,但我玩得很開心。”“你真善良,這該不是早就想好的客套話吧?”她笑著說道。“我好想一直待在這裡,”“那為什麼不待下來?東京有你割舍不下的女人嗎?你老婆?”“是啊……”我想起了妻子佳代子,忍不住發出了呻吟。“我送你去車站吧。”“用那輛機車?”“如果你想,我也可以直接載你回東京。”她微笑著說。“以那種速度回東京?”一定會沒命的。我連連搖手拒絕。06我在盛岡車站的巴士總站前下了機車。“對了,你沒跟詩織說一聲就走,這樣好嗎?”愛原綺羅莉拉起安全帽的擋風板問道。“如果我又想到什麼要請教的,會打電話給你。”我說道。“歡迎再來玩。不過詩織年紀也大了,要來就趁早。”“咦?”“或許你對這一點還沒有切身感受吧,人隻有活著的時候才能見到麵呀。”我點點頭。的確,我對這一點還沒有切身感受。巴士總站旁的紅綠燈變綠了,我道了聲謝謝,朝愛原綺羅莉鞠了個躬。她揮揮手,露齒一笑說道:“一路順風。”我很想再說一句“能見到你真好”,但我還沒說出口,愛原綺羅莉已經說道:“能見到你真好。”至於這是不是她的預知能力,我就不得而知了。在新乾線上,我一直昏睡,醒來時已經到了東京。車站內的擁擠人潮令我昨舌,看到自動剪票口前的人龍與無數坐在椅子上等車的旅客,我甚至感到一陣暈眩。轉搭電車回到公寓,一打開門便察覺屋裡的燈亮著。我心頭一驚,妻子佳代子已經從客廳衝過來喊道:“老公!我好想你!”一時間,我以為她會掏出刀子朝我刺來,我想閃避卻發現無處可逃,隻好閉上眼睛靠在門上等死,就在這時,她整個人撲倒在我懷裡。“彆這樣,我鞋子都還沒脫呢。”“有什麼關係嘛。”佳代子雀躍地說道。她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天真的喜悅。原來如此,她會這麼可人,是因為我的偷腥對象櫻井由加利已經消失了。要是我沒有偷腥,佳代子在我眼中就能夠一直是個美麗、賢淑的好妻子,對,其實是這麼回事。我在心中如此告訴自己。“這麼久沒見了,今天晚上我們是不是來做點什麼呢?”佳代子的臉上堆滿了笑意。“抓幾部片子在客廳看如何?”我本來以為她會大聲抗議,說那樣太沒情調,沒想到她爽快地同意了,“嗯,看電影也不錯。”接著她從餐桌拿來一個小信封說:“對了,有一封奇怪的郵件,收件人是你,可是我已經打開了,你不會生氣吧?”“當然不會。”我點點頭,在心裡補了一句“我哪有生氣的權利”。“這是什麼?好像不是信呢。”我打開信封拿出裡麵的東西,是一個塑膠扁盒。“電影嗎?”薄薄的圓形塑膠盒裡裝著一片光碟,我腦海突地浮現井阪好太郎的裡,私家偵探草莓從委托人手中接過電影光碟的畫麵。光碟表麵貼著一枚標簽,上頭是一排冷冷的手寫字:“折磨岡本猛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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