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勇氣?那玩意兒被我忘在老家了。國小三年級上遊泳課時,不會遊泳的我一逕抓著浮板在泳池邊上踢水花,當時的導師釜石過來不斷地對我喊道:“拿出勇氣!拿出勇氣來!”我聽著嫌煩,脫口便說出上述那句話。為什麼我說的不是“我家”而是“老家”呢?或許是當時我母親一天到晚對我父親說“我要回老家”(“老家”的原文為“実家”,意指從前居住的家或父母所住的家,當已婚婦女說出“我要回老家”時,通常指的是要回娘家去住,也就是要分居的意思。)的關係吧。“你是白癡嗎?誰會忘記帶勇氣出門!”釜石把我從遊泳池拉出來,對著我大喊。我很想回他一句“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但我不敢講,因為凡是和釜石頂嘴的都會挨拳頭。不過仔細想想,我剛剛那句話就已經是頂嘴了。最後我還是挨了拳頭,遊泳池畔的地板好硬,倒在上頭好痛。“你有沒有勇氣?”後來過了將近二十年,我成了二十九歲的上班族,一名我從沒見過的男人問了我這句話。此時的我正在自家公寓裡,和這個男人大眼瞪小眼。“勇氣?那玩意兒被我……”我話隻說到一半,遊泳池畔的疼痛回憶湧上了心頭,提醒著我亂說話的下場就是挨揍。果不其然,我被揍了,屁股下的椅子隨著身體搖晃,因為我被綁在椅子上。“等……等一下、等一下。”我拚命喊道。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的腦袋一片混亂。這裡是我住的公寓,是我的家,這一點無庸置疑。我剛剛離開公司時是淩晨一點,之後直接回家來,所以算起來現在應該是一點半左右。我一到家打開門鎖,沿著通道朝客廳走去,動作又輕又慢,生怕吵醒睡在寢室裡的佳代子。後來才曉得,佳代子根本沒在寢室裡,但當時的我心裡隻惦著被吵醒的妻子就像惡鬼一樣可怕。我小心翼翼地按下了牆上的電燈開關。燈一亮,便有個人從後麵架住我,我的腰際挨了一拳,全身一軟,當場跪到木質地板上。這一拳讓我連呻吟的力氣也沒了。我勉強抬起頭來想看清對方的麵容,這時我臉上又挨了一拳。回過神時,我坐在廚房椅子上,雙手被反綁在椅背,那名我從沒見過的男人不斷搖晃著我,一邊喊著:“喂,醒醒吧。”這個男人又高又壯,像個格鬥家,穿著繡了圖案的黑色休閒服及棉長褲,戴著皮手套,滿臉落腮胡還戴個墨鏡,彆說瞧不出表情,根本看不清楚長相,不過他整個人散發出一股稚氣,搞不好年紀相當輕。寢室門半開著,我朝門內一瞥,隻見床上的棉被折得整整齊齊,顯然妻子並不在裡頭。這下我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四年前,也就是我二十五歲那一年,曾經發生過類似的狀況。當時的我就和現在一樣,每天過著無止境的加班日子。某天又忙到淩晨十三點多,我走回租處的路上,突然好幾名男子圍了上來。“你有沒有勇氣?”胡子男對著無處可逃的我又問了一次,“你知道你接下來會遭受什麼樣的殘酷對待嗎?你有沒有勇氣承受?”胡子男似乎對這種事得心應手,相當沉著冷靜,彷佛隻是在執行一項熟悉的任務。“沒有。”我想也不想便回答。雖然很想再補一句“承受暴99lib?力算是哪門子的勇氣”,但我連回嘴的勇氣也沒有。“我想也是。”“我怕死了。而且,我相侰這一切都是誤會。”雖然我很肯定這男人年紀一定比我小,我的語氣還是儘量恭謹。“誤會?什麼誤會?”“雇用你的人命令你好好教訓我,對吧?”他沒回答,整個屋內安靜無聲,隻有廚房冰箱的馬達運轉聲微微震動著地板。“可是,沒道理教訓我呀。一切都是誤會,我是冤枉的。”話才說完,我腦袋一晃,眼前一花,有種眼珠子不知飛到哪兒去的錯覺。我又被揍了,但我連拳頭都沒能看清楚。男人宛如芭蕾舞者般身子一個回旋,似乎是以拳背打在我臉上。這就是所謂的反手拳吧?每次看到格鬥比賽中有人以這招偷襲對手,我總有個疑問:“那樣打人真的會痛嗎?”現在我有答案了——很痛,非常痛。“大家一開始都會裝傻,吃了苦頭之後就老實了。”這時我的西裝外套口袋響起《君之代》(《君之代》(君が代)是日本的國歌。)的旋律,是我的手機。“為什麼?”胡子男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為什麼是《君之代》?”“隨便選的。”嚴格說越來,改變手機鈴聲的原因是,我今早收到一則占卜簡訊,上頭寫著:“最好改一下手機鈴聲,真的。”但選擇《君之代》則沒有特彆的理由。直到昨天,我的手機鈴聲都是美國國歌《星條旗》。有個可能的原因。一名來自人力派遣公司、小我兩歲的女係統工程師曾問我:“為什麼選美國國歌?”我一時答不上來,她又說:“《君之代》不是比較可愛嗎?《星條旗》隻會讓人聯想到猛男呢。”所以我才把手機鈴聲改成了《君之代》。附帶一提,她還說過:“接下來的時代。流行的是詩意男而不是猛男喲。”但我見她電腦桌麵的男友照片,很顯然不是詩意男而是猛男,可見得她隻是覺得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吧。我試著回答胡子男:“《君之代》有什麼不好,很可愛呀。”但胡子男沒理會我,伸手進我的西裝口袋,將閃爍著燈光並發出《君之代》旋律的手機拿了出來,接著將手機湊到眼前檢視來電顯示,不知是視力太差還是墨鏡太黑。“誰打來的?”他將手機推向我,手機上顯示著“大石倉之助”。我回道:“公司同事。”“大石倉之助?《忠臣藏》(《忠臣藏》,日本著名的故事,敘述江戶時代元祿年間,由四十七名赤穗浪士為君主報仇。不但是歌舞伎、文樂的經典劇本,亦曾被改編為電影、電視劇及。)裡的帶頭武士(“大石倉之助”(おおいしくらのすけ)讀音同《忠臣藏》的主人公——領導赤穗浪士進行複仇的“大石內藏助”。)?”胡子男驚訝不已,這時的他顯得毫無防備。“隻是念起來同名同姓罷了,字不一樣。”大石倉之助進公司已經第二年了,他每次喝醉酒,都會向我抱怨:“我根本配不上這個名字!我哪有膽識率領赤穗浪士為君主報仇啊!”據說他在當兵時,也因為這個名字,被長官認定是個“膽量過人的優秀青年”,而將他分配到訓練最嚴苛的部隊。我常安慰他說:“你和任何人都無冤無仇,所以沒必要報仇;而且你個性認真、一板一眼,正是程式工程師的好榜樣,不是嗎?”我這些話並非口頭安慰他,是真的這麼認為。今天我離開公司時,大石倉之助還在加班。有個程式必須趕在明天早上交出去,他正在進行最終檢查。他這個人正因為個性認真又古板,所以工作效率很差,這就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吧。“這麼晚了還打來?”胡子男看著牆上的時鐘,訝異地說道。“一定是遇到問題了吧,我能接這通電話嗎?”我低聲下氣地懇求。大石倉之助會在這種時間打電話給我,肯定是碰到了不小的難題。胡子男按下通話鍵,將手機貼上我的左耳。“啊,渡邊前輩,你還沒睡嗎?”大石倉之助拔高的聲音鑽入我的耳中,“這麼晚打給你,真是非常抱歉。”“我剛到家。怎麼了嗎?”“測試用的網路伺服器,黑色的那台,突然發出砰的一聲就不動了。”大石似乎快哭出來了。“我明白了。”一旦伺服器故障,就無法繼續工作,這問題確實嚴重,但還沒嚴重到要以淚洗麵的地步,“伺服器後麵記載著廠商的客服電話,你撥那個電話試試,應該會有人過去盧理。”“這麼晚了,還會有人來修嗎?”“當初的維修契約是這麼訂的,彆擔心。隻不過你可能得留在公司等機器修好了。”“那倒是無所謂,可是那個程式的測試該怎麼辦呢?”“那也沒辦法呀,明天就先告訴負責人員這並非完成品,請他們先頂著用一下吧。”“這樣子真的可以嗎?”不愧是既認真又一板一眼的大石倉之助,煩惱起來既認真又一板一眼。“彆說得像是天塌下來了似的,又不是在家裡被可怕的男人綁起來嚴刑拷問。”“這是什麼怪比喻?”聽得出來大石倉之助愣住了。胡子男掛斷了電話。“你真的很了不起,連大石倉之助都要請你幫忙呢。”“不是我了不起,隻是我剛好是那個案子的統籌。”我鞠了個躬說道。“希望明天你們課長能夠通融一下。”“是啊。”“祝你們好運。”胡子男冷冷地說道,接著掀起休閒服,將棉長褲往上一拉,我清楚看到他腰間掛著一把黑色左輪手槍,趕緊移開了視線。除了當兵那陣子,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真槍。“請問……”我一邊察言觀色一邊問道:“雇用你的那個人,要你做到什麼地步?”“這部分倒是沒有明確的指示耶。”男人一瞬間的神態就像個天真的少年,接著又問了:“你有沒有勇氣?”“勇氣?那玩意兒被我忘在老家了。”——我正要這麼回答,又傳出《君之代?的旋律。手機還在胡子男手上,他一看來電顯示,雀躍地說道:“是雇用我的人呢。”他又將手機湊上我的左耳。“感覺如何?”電話另一頭的人說道。“我是冤枉的。”“什麼冤枉?”“彆鬨了,你一定又懷疑我偷腥了對吧?”我對著電話另一頭的妻子佳代子說道,不禁歎了一口氣。我並不後悔與她這樣特立獨行的女人結婚,畢竟大多事情是婚前無法得知的;加上她婚前掩飾這些事的技巧實在太過巧妙,我不忍心責怪五年前的自己為什麼要和她結婚。“隻要你說出對象是誰,我就饒了你。”佳代子淡淡地說道。“真的是你多心了。四年前那次也是啊!你找人在路上把我圍住,打斷了我的手臂,還不是什麼也沒查出來?”“那次確實是我多心,但這次我很有把握,再說你最近都很晚回家哦。”“我在公司加班啦。”“你每次手機一響,就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擔心工作狀況啦。”“上次我看了你的來電紀錄,隻有一通電話被刪除了。”“對方打錯電話,所以我把紀錄刪掉了。還有什麼證據嗎?”“看吧。”她笑著說道。“什麼看吧?”“會問有什麼證據的,通常都乾了虧心事。”“真是不可理喻。”我嘟囔著,一邊轉頭望向眼前那位被雇來逼問我偷腥對象的胡子男,視線裡寫著“對吧?這女的很不可理喻吧?”“你說我不可理喻?”妻子怒氣衝衝的聲音刺入我的鼓膜,“那一定是因為你偷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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