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也說的,是大約兩個月前我們一起到日比穀的某咖啡廳時所發生的事。那是家連鎖的咖啡廳,店裡十分整潔,卻也毫無個性可言。那天潤也難得買了電影預售票,但他說詩織不想看,於是邀我一起去。結束後我們走出電影院,回家之前去喝杯飲料。“為什麼詩織不想看電影?”我邊把玩著手上的果糖球的鋁箔封蓋,邊問潤也。“她說光是聽到冒失又魯莽的老鳥刑警教育菜鳥夥伴這種故事簡介,就大概猜得出劇情了,所以不想看。”“詩織的判斷是正確的。”“不過,最後那個老鳥刑警為了拯救菜鳥,而闖進敵方大本營的那段,你不覺得很意外嗎?”“那樣哪裡意外了啊。”“這樣你不覺得意外啊?”潤也不滿地繭咕。“標準真高。”這個時候,一名男子在我右邊的座位生了下來。他留著一頭白發,幾乎把耳朵都蓋住了,還看得出他的齒列非常不整齊。座位與座位之間的間隔很窄,男子像是要把間隔填滿一般慢慢地坐了進去。每一個動作都非常緩慢。接著他想把吸管插進托盤上的冰咖啡裡,但是連續兩次都沒有成功,後來還掉到地上去。我看著吸管掉落的位置。男子不慌不忙地傾斜著身體,伸出不停抖動的手將吸管撿起來,接著的佛沒發生過任何事似地插進杯子裡。吸了一口之後,麵無表情地盯著店內的天花板看。啊啊!我心裡突然感覺到一股黑色的、像是憂鬱糾結而成的塊狀物,正在慢慢地膨脹,我不禁縮起了脖子。男子應該已經超過八十歲了,手腕和露出褲管之下的腳踝都很細,似乎也不太在意嘴邊附著了食物殘渣和淤垢。他的眼神飄移不定,表情看似失神,嘟起了嘴喝著冰咖啡。他每呼一口氣,或是動一下肩膀,我們就會聞到一股惡臭。我想,他應該是處於“隻是還活著”的狀態。他應該沒有妻室吧,以前或許有過,但是現在沒有。推測是死彆,不過沒有太曲折的經過。應該有小孩吧,不知道有沒有孫子。男子穿著很薄的襯衫,甚至看得見底下的膚色。看了看他的鞋子,發現大拇趾的部分已經磨破了。他一個人住。我的腦中又閃過了“就隻是行屍走肉地活著”這個形容。我又想象男子五十年前的模樣。三十多歲的他,是不是和現在差不多呢?不對。一定不是這樣。三十多歲的他,應該身子直挺,皮膚亮得幾近泛著油光吧。他一定在劉海和襯衫的款式設計上費儘心思,隻為了博取身邊女性的好聽。如果他看到年老的男人,一定會對著老人吐出同情和嘲笑的口水,還說出“真是個臟老頭,不知道他生存的意義是什麼?像那樣根本隻是行屍走肉地活著而已啊!”之穎的話吧。也就是說,結論就是……這個男人,就是我。還是我能斷言自己五十年後絕對和這個老人不同?不會吧?我嘖的一聲,眼淚就忍不住地掉下來了。“喂,哥,你在哭什麼啊?”潤也叫了我一聲。等我抬起頭來,發現隔壁的老人已經不在了。“沒什麼。”“哥,彆難過。隻是電影嘛,那個處處護著菜鳥的冒失刑警並不是真的死了啊。”“不是,我根本不在乎那個刑警。”潤也猜得也離譜了,我失聲笑了出來,把“剛才想到的事情”告訴他。潤也聽完後說:“哥,你真是一點都沒變。”他把玩著馬克杯的把手說:“想這麼多做什麼?五十年以後的事情耶,而且哥你雖然不像我這麼帥,但是外表還算不錯,所以應該會結婚啊,這樣你就不會是一個人了。”https://“就算結了婚。總有一天還是會變成一個人。如果自己先死,那就另當彆論。剛才那個老人以前一定也有太太,但是現在卻是一個人。你想想看,如果七十歲開始一個人生活,活到九十歲的話就有二十年。在這一段幾乎和我們活到現在的歲數一樣長的日子裡要一個人生活,毫不在意自己的下巴有沒有菜渣,就隻是行屍走肉的活著。你受得了嗎?”“沒想到你打算活到九十歲?哥,你臉皮真厚啊。”人生要是少了一股想要改變世界的衝勁,就沒有生存的意義了。我無意間想起島前幾天說的那句話。正確地說,應該是我念書的時候說過的話。究竟我打算用怎麼樣的衝勁活到幾歲呢?“對了,對了。”潤也突然拍著手,桌上的紙巾被震得微瘋了起來。“說到這個,我想起昨天做了一個夢。”“這和我說的有什麼關聯嗎?”潤也總是不自覺地岔開話題。“當然囉。夢裡出現了一本《記載人類死法的書》,就像圖鑒那樣。”“聽起來應該會滿暢銷的。”“然後啊,我朋友一直說‘你快看,裡麵也有你哥哥的死法唷。’”“你是說在夢裡?”為什麼偏偏是我?“是啊。不過,這樣不是很恐怖嗎?所以我就跟朋友說不用了,我不想看。”“不過最後你還是看了吧?”“因為我朋友說‘不是不好的死法,看一下嘛’,我才想,不然看一下好了。”“然後呢?”“就像四格漫畫一樣,哥先說了‘啊!有狗。’接著走到正在睡覺的狗旁邊,抱著狗睡在它的旁邊,說:‘突然好想睡’,然後就像睡著一樣死了。”“那隻狗該不是阿忠(卡通《龍龍與忠狗》中的小狗名字。)吧?”“我也不知道,不過真是非常安祥的死法喔。”“你怎麼知道安不安祥?”“因為最後那格還寫著‘這是世界上最安詳的死法’啊。”“真是簡單明了。”“對吧。所以,你不用擔心。”“擔心什麼?”“你以後不會像自己擔心那樣孤獨的死去,哥想太多了。”“反正,我以後會儘量不要接近狗。”我隻是如此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