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響起音樂,通知即將抵達大宮站。接著是廣播。鄰座的檸檬怪笑著問:“你很緊張哦?”“有點。你就不緊張嗎?”大宮站應該有峰岸的部下等著。“不太會。”蜜柑忍不住歎息:“真羨慕你這麼單純。說到底,都是因為你的疏忽才會變成這樣吧?”“是啊。”檸檬說,嗑起零食,“不過也不光是我一個人害的。搞丟行李箱或許的確算是我的錯,不過那家夥會死掉,與其說是我或你的錯,倒不如說是那家夥的錯。”“那家夥?你是說這家夥嗎?”蜜柑比比在窗邊座位一動也不動的屍體。“沒錯。都怪他自己要死掉。你不這麼覺得嗎?乾嘛死掉啊?莫名其妙。”新乾線的速度慢下來了。蜜柑站起身。“喂,你要去哪裡?”檸檬不安地問。“到大宮了。得跟峰岸的部下報告沒有異狀。我要去車廂外麵。”“你該不會想要就這麼下車,然後開溜吧?”原來還有這一手——蜜柑想。“噯,就算溜了也一樣麻煩吧。”“如果你跑了,我就立刻打電話給峰岸,把責任全推到你身上,自告奮勇去抓你。我要舔峰岸的皮鞋,向他搖尾乞憐說:‘我會去把那顆臭蜜柑抓回來,求求您開恩,放我一條生路’。”“我才不相信你肯做到那種地步。”蜜柑鑽過坐著不動的檸檬與前座靠背之間的隙縫。新乾線開始煞車。蜜柑站著望向右邊窗戶,看到巨大的競技場。充滿一股近似巨大要塞的魄力,卻缺乏真實感。左側百貨公司的招牌正往後方流去。“不要過度自信了。”檸檬在身後說。“湯瑪士的主題曲裡也提到:過度自信,會讓集中力散漫。”“聽起來你完全是歡樂地豁出去不管了。”蜜柑目瞪口呆。“再說那首歌,唱的是你吧?”“我才沒有過度自信。才不是過度。我的自信是無過與不及。”“是說你集中力散漫。你總是粗枝大葉,怕麻煩不是嗎?沒有集中力也沒有注意力可言。”“啊,你少瞧不起我的注意力。比方說,湯瑪士的朋友裡……”“又是湯瑪士。”“有兩個叫奧利佛的,你知道嗎?一個是道格拉斯救過的小火車,另一個是怪手。一般說到奧利佛,都隻會想到小火車的奧利佛,但嚴格說起來是有兩個的,同名的。”“這又怎麼了?”“這表示我的注意力無懈可擊。”知道了知道了——蜜柑甩甩手。要比的話,《安娜·卡列尼娜》(俄國作家托爾斯泰的作品,原名《Анна Каренина》。)裡麵可是有三個叫做尼可拉的登場人物呢,可是就算說了,檸檬肯定也隻會牛頭不對馬嘴地問:“安娜卡到什麼?安娜卡到尼娜?”新乾線開進大宮站月台。一走出車廂,就聽到廣播指示下車門在左側,蜜柑站在左側出入口前。月台從右往左移動。等待列車的乘客身影零星可見。峰岸的部下長什麼樣子、大概有幾個人,蜜柑也不曉得。就在能否順利找到的不安掠過腦海的瞬間,他在幾乎就要完全停下的新乾線對側車窗看到一個外表異於恪守常識和法律的一般市民、顯然是在地下社會橫行闊步的男子,確信:“就是那家夥。”男子身材挺拔,頭發全往後梳攏,儘管是西裝打扮,卻一身黑,裡麵的襯衫是藍色的,沒打領帶。人影立刻消失到左邊了,蜜柑沒看清楚他的臉。車門隨著吐氣般的聲音打開了。蜜柑立刻跳出月台。轉向左邊一看,剛才的黑西裝藍襯衫男子正靠到月台邊緣,把臉湊近新乾線車體。男子雙手在眉毛上移動,遮擋光線。他也不管嚇到坐在窗邊的兩名年輕女乘客,繼續窺看車廂裡。是在確認峰岸大少的座位吧。“嘿!”蜜柑出聲叫那個人。男子轉過頭來,眉頭擠出皺紋。比想像中更具威嚴,難說是個輕佻的小混混。年紀應該四十多歲,如果是上班族,就算說他是管理階級也不奇怪。往後梳攏的發型也很適合他。男子眼神銳利,看不到贅肉,隻是站著而已,就散發出緊迫的氛圍,紮刺著蜜柑的神經。“乾嘛?小哥。”藍襯衫男子說,繼續觀察車廂裡,頻頻斜瞥著蜜柑。“我是蜜柑。你是峰岸委托來確認我們是不是把他兒子帶過來的,對吧?”“哦,就是你啊?”藍襯衫男子一瞬間放鬆緊張,接著顯露出另一種緊張:“新乾線之旅還順利嗎?”“還好。三個臭男人並坐在一塊兒,悶得很啦。”蜜柑指向車窗。望過去一看,坐在車裡的檸檬也注意到這裡,像個孩子似地天真無邪地揮手。隻能祈禱他彆多事。“睡著了嗎?”藍襯衫用姆指比比車窗。“你說大少嗎?是啊。我們把他救出來時,他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好像一直沒睡。一定累壞了吧。”蜜柑集中全副神經演出自然的口氣,如此說明。停車時間不長。新乾線應該差不多要出發了。“有那麼累嗎?”藍襯衫抱起手臂,一臉有點難以信服地把臉挨近車窗。車裡靠窗座的女客臉都僵住了,全身後仰。檸檬還是一樣揮著手。“這麼說來,峰岸他……”蜜柑說。他不想讓男子對峰岸大少的屍體看得太仔細。“不是峰岸,是峰岸先生。”藍襯衫男子把臉靠近得鼻子幾乎要壓上去,口氣雖然平靜,卻散發出不容分說的威嚴。“峰岸先生,”蜜柑訂正說。“峰岸先生是個可怕的人嗎?我聽說過很多傳聞,可是不曉得詳情。”“隻要守信用,就沒什麼好怕的。對不認真辦事的家夥來說很可怕。這很理所當然。對吧?”月台響起發車的音樂。蜜柑隱藏放下心中大石的心情,佯裝心如止水地說:“我差不多得走了。”“啊,是啊。”藍襯衫男子離開車窗,轉向蜜柑。“幫我們好好向蜂岸報告啊。”“是峰岸先生。”蜜柑轉身,回到新乾線的車門。他鬆了口氣,心想這下子至少可以拖延到下一站仙台了,此時他卻感覺藍襯衫男子的視線正目不轉睛地觀察他的背影。不可以鬆懈——他告誡自己。摸摸屁股口袋,確認檸檬給他的抽獎券觸感。上麵畫著無事故的小火車圖案。這能保佑嗎?“啊,喂!”藍襯衫男子從後麵叫道,蜜柑停下腳步。一隻腳已經上了車。他裝作自然地把另一腳也收進車裡,回過頭:“什麼?”“行李箱也拿到了吧?”藍襯衫男子的表情沒有懷疑的神色,看起來也不像在警戒。顯然隻是公事公辦地確認,所以蜜柑也小心穩住呼吸回答:“當然了。”“你們該不會把行李箱放在座位以外的地方吧?”這藍襯衫還真敏銳——蜜柑在內心咂嘴:“當然了,就擱在座位底下。”蜜柑慢慢地把身體轉回去,進入車廂內。車門正好在身後關上。進入三車,回到座位。跟座位上的檸檬四目相接了。檸檬豎起姆指,一臉興高采烈地說:“太簡單了嘛。”蜜柑慌了,小聲製止他:“不要這樣!那家夥八成還在看。”檸檬反射性地看窗戶,但他的反應毛毛躁躁,非常不自然。蜜柑也不好再製止一遍,也跟著望向窗戶。藍襯衫男子就站在窗外,以彎腰姿勢看著這裡。檸檬又揮手了,但感覺對方看起來比剛才更要狐疑。“喂,你少得意忘形了。他會起疑的。”蜜柑儘量不張口地呢喃。“沒事啦。都已經出發了。列車一旦開動,誰都阻擋不了。除非是胖總管漢特先生。”藍襯衫男子在緩慢啟動的新乾線窗外凝神細看。蜜柑就像對工作夥伴打招呼般微微舉手。藍襯衫男子也張開右手,說再見似地搖晃,跟著新乾線稍微走了一會兒。然後他突然瞪大眼睛,表情變得僵硬,蜜柑也跟著皺起眉頭。出了什麼事嗎?蜜柑感到奇怪,往旁邊望去,看見難以置信的光景。檸檬正抓起擱在窗邊座位的峰岸大少的屍體左手,就像勉強人偶揮手似地左右搖晃。儘管頭倒在窗邊、身體也傾向窗邊,左手卻左右搖擺,這個動作以正常人來說,角度太不自然了。蜜柑也不禁嚇得魂飛魄散,慌忙拉扯檸檬的手:“喂,住手!”結果屍體一晃,朝檸檬身上癱過去,頭無力地一垂,沉甸甸地往正下方落去。那看起來實在不像是睡著的人的動作。蜜柑赫然一驚,急忙撐住屍體。“喂喂喂!”檸檬也表現出焦急的樣子。在新乾線開始加速當中,蜜柑望向往後方流去的月台。藍襯衫男子一臉凝重,正把手機按在耳朵上。他調整屍體的方向,總算讓姿勢穩定下來。蜜柑癱到椅背上。檸檬也同時靠到座椅上。“死了。”蜜柑無法克製要說,檸檬卻在隔壁座位小聲唱起?“萬一發生事故,也不要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