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3(1 / 1)

瓢蟲 伊阪幸太郎 4508 字 1天前

木村想起有關王子的記憶。第一次在百貨公司遇到王子時,木村心想八成不會再見到這個國中生了。然而就像被看不見的磁力所吸引,不到兩個星期,木村再次與王子扯上關係。這天木村也跟小涉在一起,他們送木村的父母——小涉的爺爺奶奶去最近的車站,正在回家的路上。木村的父母一天前過來,說是來參加東京舉行的同學會,下榻木村公寓附近的小旅館,還帶幼稚園放學回來的小涉去玩具店,寵愛地說:“想買什麼都買給你。”小涉性格內向,顯然被爺爺奶奶的“買給你、買給你”攻勢嚇到了。結果小涉隻拿了店頭發的汽球好像就滿足了,爺爺誇張地歎息,責備木村說:“都是你什麼都不買給他,他才會變成這樣一個沒欲望的孩子。可憐噢,噢噢,實在太可憐了。”“小涉天生就那樣啦。”木村說明,但他們聽不進去,還搬出與木村離婚的女人來挖苦說:“她在的時候,小涉還天真無邪一點,至少知道要討玩具。”“就是因為你邋裡邋遢,她才會跑掉。”“才不是,她自己欠了一屁股債,隻能跑路啦。”“明明就是受不了你這個酒鬼。”“那時候我還沒喝得這麼凶啦。”這是真的。妻子還在的時候,木村雖然一樣懶散,卻不是這種酒不離手的生活。如果那時候自己就這樣酗酒的話,妻子應該也會擔心小涉,不可能把監護權交給他。“你眼裡就隻有酒。”“不要隨便一口咬定,”結果爺爺一臉嚴肅地說“看就知道了”、“聞就知道了”。仔細想想,從木村小時候父親就老愛這麼一口咬定。看就知道了、人壞的部分臭得要死,兩三下就露餡了——他總是不可一世地這麼主張,但在兒子看來,隻覺得那是老人家的偏見,教人看不順眼。小時候常來家裡玩的阿係也苦笑說:“木村兄成天都在說‘那家夥很臭’、‘這家夥也臭得要命’嘛。”“然後自己老愛放屁。”這麼回話的是奶奶。買了玩具後,大夥去了設有許多運動遊樂器材的大型公園。木村坐在長椅上,看著小涉拉著氣喘如牛的奶奶跑向高台溜滑梯。他籲了一口氣:總算可以擺脫小涉,暫時輕鬆一下了。他就要從口袋裡掏出裝白蘭地的小瓶,那隻手卻被爺爺抓住了。爺爺不曉得什麼時候坐在他旁邊。“你乾嘛?”木村壓低聲音怒道,爺爺不為所動。雖然滿頭白發就是副老人相,但肌肉結實的身體不動如山,握力也很強。手愈握愈大力,木村承受不住,放開了小瓶,爺爺抓起瓶子,說:“你知道什麼叫酒精中毒嗎?”“就是像我這樣吧。”“噯,你還算是輕微的,但再這樣下去,肯定會變成沒救的酒鬼。你知道酒精中毒是怎樣的狀態嗎?”爺爺爽快地把搶走的小瓶還他。木村接下瓶子回答:“就是愛喝酒又喝很多的人吧?”“說得籠統些是這樣,可是既然都叫中毒了,那就是病了。這跟喜歡喝酒、海量是不一樣的。隻要喝上一口,就會永遠喝下去。已經不是毅力還是忍耐的問題了。就是停不下來,才會叫做酒精中毒。這跟體質也有關係,這種人隻要一喝就完蛋了。”“既然是遺傳的問題,那爸也一樣吧?不,還是媽的基因?”“我們不喝酒。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們知道酒精中毒絕對治不好。”“怎麼可能治不好?”“腦裡麵好像有種叫做A10神經的東西。”羅嗉死了,這老頭乾嘛上起課來啊?木村做出掏耳朵的動作。“然後有個實驗,這實驗利用一種裝置,隻要一壓杆子,就會刺激A10神經。然後你知道人會怎麼做嗎?”“我哪知道啊?”“會不停地壓杆子。”“什麼意思?”“A10神經隻要受到刺激,腦就會感到爽快。換句話說,就是一壓杆子,就可以輕易得到快感。所以人會不斷重複這個動作。就像猴子無法自製,不停地自慰一樣。而這種快感好像又很類似吃到好吃的東西或達成工作時的成就感。”“那又怎樣?”“隻要喝酒,就會刺激到A10神經。”“那又怎樣?”“隻要喝酒,儘管什麼事都沒做,卻可以得到成就感。這太輕鬆了,很棒對吧?既輕鬆,又舒服。這樣一來,接下來會怎樣?就跟不停地壓杆子一樣,隻能不停地喝酒。然後不停地這麼做,腦就會變形。”“腦會變形?”“一旦變成那樣,就無法恢複原狀了。一沾到酒,就陷入開關打開的狀態。假設有個酒精中毒者長期以來一直戒酒。中毒症狀已經消失,也可以過著普通人的生活了。可是啊,那家夥隻要喝上一口酒,無庸置疑,從那一刻開始,他又會離不開酒了。因為腦子還是原來中毒的那個樣子。這不是忍耐力或意誌力的問題。腦已經變成那樣了。男人隻要看到女人的裸體,瞳孔就會反射性地放大。就跟這個一樣,怎樣都身不由己。這就是依賴症狀的機製。”“什麼機製,少賣弄那種假學問的字眼了。所以說那又怎樣?告訴你,白蘭地可是從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時候就有,是曆史悠久的飲料呢。”“我說你啊,那說法的真實性還存疑好嗎?你這樣囫圃吞棗聽信情報,遲早要吃鱉。聽好了,能夠從酒精中毒振作起來的唯一方法,就是永遠戒酒。隻要沾一口就完了。況且成就感本來就不是可以靠酒精還是藥物得到的,隻有認真工作一途。要是可以輕易得到快感,人的身體就會開始依賴成癮。”“什麼依賴成癮,又在那裡賣弄了。”“總之你也學學我,工作就是了。透過勞動獲得的成就威非常健康的。”爺爺口氣粗魯地說。“什麼工作,說得那麼好聽,你也隻不過是個超市的倉管罷了。”從木村懂事開始,父母親就過著近乎隱居的生活。他們在附近的超市工作,但那也隻算是打工,所以木村打從心底厭惡他們不起眼地工作、不起眼地掙錢糊口的人生。“你少瞧不起倉管。我的工作是負責管理庫存跟叫貨。”爺爺張大鼻孔吐氣說。“跟我比起來,你才沒正經工作過吧?”“喂,我現在不是好好地在警衛公司工作嗎?”“的確,那是個了不起的工作。歹勢。”爺爺老實道歉。“可是在那之前,你一直都沒在工作吧?”“以前的事就彆提了。要說的話,上國中的時候大家不都沒工作嗎?而且在當警衛以前,我也是有在工作的。”“什麼工作?”爺爺一本正經地看向他,木村嚇到了。他過去做的是接受他人委托,拿槍奪取人命的不人道工作。要是說出來,就算是這個老頭,也會感覺到為人父母的責任吧。木村差點就在拌嘴中說溜嘴,但他還是猶豫了,沒必要讓都已年過花甲、邁入人生後半的父母知道更多糟糕的事實。“反正八成不是什麼可以大聲宣揚的工作吧?”“又是你‘看就知道’那一套?”“沒錯。”“我怕說出來會嚇死你,還是彆說好了。”“喂,你老爸年輕的時候也是瘋狂過的。”“才不是那種次元呢。”木村苦笑。再也沒有比聽長者吹噓自己往日的辛苦、癲狂更無趣的事了。“總之你彆再喝酒啦。”“感謝爸擔心我的身體。”“我才不是擔心你的身體,是擔心小涉。你大概頑強得很,就算用鞋子踩扁,抹在地板上,也死不了。”“我是蟑螂嗎?要是被鞋子踩扁,就算是我也會死的。”木村笑道。“聽好了,為了小涉,絕對彆再喝酒了。”“我也想為了小涉戒酒啊。”木村說著,手卻已將小瓶子的瓶蓋轉開了。“才剛說就這樣。”爺爺悲歎。“我再說一次,要治好酒癮,隻有遠離它一條路。隻能永遠戒酒。”“反正我這人就是渾身酒臭。”爺爺直盯著木村:“光是酒臭還好,要是連人都臭了,你就完了。”他抽動著鼻子說。“是是是。”木村把拿下蓋子的小瓶子湊上嘴巴。可能是因為爺爺的忠告言猶在耳,他有些躊躇,隻含了一小口在嘴裡。感覺酒的成分泌入腦袋,使得腦袋像海棉般扭絞變形,他不禁毛骨悚然。這天在車站與爺爺奶奶道彆後,木村與小涉一起從來時路折返。穿過古老的商店街,走過住宅區。“啊,有人在哭耶,爸爸。”經過倒閉的加油站旁的小路時,小涉這麼說。木村雖然牽著小涉的手,但因為在想父親留下來的話,心不在焉。酒精中毒治不好,這句話在他腦中徘徊不去。木村本來以為即使現在陷入中毒狀態,隻要接受治療,還是可以繼續喝酒。比方說像性病,生殖器官腫起來,這段期間雖然沒辦法性交,但隻要治好了,又可以繼續享樂了。他以為跟這是一樣的。可是如果老頭說的是真的,酒精中毒就跟性病不一樣了。酒精中毒治不好,一輩子都不能喝酒了。“喂,爸爸。”小涉再次叫道,木村看向小涉,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倒閉之後用繩索圍起來的加油站後麵,圍牆與大樓之間,聚集一群穿學生服的人。總共有四人。有兩人各抓著其中一人的兩隻手臂,讓他動彈不得。另一個站在那人對麵。被製住的男學生一臉慘然,快哭出來地說:“喂,不要這樣啦!”“欸,爸爸,他們沒事吧?”“噯,沒事吧。大哥哥有他們自己的問題要解決吧。”木村想要就這樣經過。即使回想自己國中的時候,也曾像這樣欺淩他人、陰險地在一旁起哄。木村自己站在欺淩的一方,所以知道那種事就算沒什麼大不了的動機或契機也會發生。人就是要站在優於他人的地位才能放心,透過淩虐彆人,來體認自身的安全。人是有這種特質的——木村這麼解釋。“等一下,你們也是同罪吧?為什麼隻有我遭殃?”他聽到其中一個少年嚷嚷道。是雙手被製住的國中生。木村停下腳步,再次望去。雙臂被抓住的學生短短的頭發染成褐色,穿著改短的製服,體格也很壯碩。那或許不是欺負弱小,而是鬨內訌也說不定。木村湧出了一點興趣。“有什麼辦法?那家夥會跳下去,都是你做得太過火了。”抓右臂的製服男噘起嘴巴說。圓臉、寬額,長相像一塊岩石,但還留有幾分稚氣。國中生其實還隻算是小孩。正因為是一群小屁孩在表演暴戾之氣,讓人沒什麼現實感。“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逼他,每個人都有份吧?我把影片PO上網之前,那家夥就說他想死了啊!”“王子不是交代過要在真的逼死他之前收手嗎?王子氣得要死。”負責抓左臂的製服男說。王子——聽到這個曾耳聞的名號,木村感到詫異,但更在意的是“想死”、“真的逼死他”這些話。“隻要你被電一下就得了嘛,忍一忍吧。”“誰願意啊!”“你仔細想想看。”這麼說的製服男是四人當中個子最高的。“如果你在這裡拒絕會怎麼樣?我們每個人都得被電。你一樣要被電,而我們也得被電。那樣一來,我們可會恨你的。可是如果你一個人扛下來的話,我們不是會感謝你嗎?橫豎都要被電,哪邊比較好?被我們怨恨好,還是被我們感謝好?”“那就當成已經電過就好了嘛。就跟王子堅持說已經電過了。”“你以為不會敗露嗎?”高個子國中生苦笑著說。“你有自信不會被王子發現嗎?”“且慢,諸位國中生。”木村故意用煞有介事的口吻說,走進圍牆與大樓之間。小涉也被父親牽著跟上來。“你們把同學霸淩到死嗎?”木村走近說。“佩服佩服。”他打趣似地點頭說。國中生麵麵相覷。三對一的構圖崩解,他們急遽變回四名同夥,提防起木村。“呃,有事嗎?”高個子製服男板著臉問。他的臉會那麼紅,是因為緊張跟不安嗎?還是單純地在生氣?雖然不清楚,但木村也覺得他虛張聲勢得真是辛苦。“有什麼事?”“什麼有什麼事,這狀況顯然太不尋常了吧?”木村指著原本被剝奪自由的國中生說。“被電是什麼意思?電擊?是什麼遊戲嗎?”“不懂你在說什麼。”“你們太大聲了,我全聽見了。你們把同學霸淩到自殺對吧?真過分。那現在是在開檢討會嗎?”木村說,一旁的小涉擔心地拉扯他的手。“我們還是回家吧?”他不安地低語。“羅嗉啦,帶著小孩滾邊去啦。”“你們說的王子是誰?”瞬間四名國中生頓時變得麵無血色。就像聽到什麼恐怖的咒文似地,那樣子讓木村更感興趣了。不過同時——或者該說總算,他想起之前在百貨公司遇到的國中生。“哦,這樣啊,王子是那家夥啊。咦,你們不就是廁所那幫人嗎?那個時候也在開什麼秘密會議嘛。‘這樣下去王子會生氣,怎麼辦’,對吧?”木村調侃他們,想起之前遇到的王子。“那種像大少爺的家夥哪裡可怕了?”他說。四人默然。高個子男學生手裡提著便利超商的塑膠袋。木村一個箭步,一把搶過袋子。事出突然,高個子男學生來不及反應,嚇了一大跳,拚命伸手想搶回來。木村身體迅速一閃,左手揪住國中生的手,握緊小指一扭。尖叫聲響起。“扭斷你的手指哦。你們少瞧不起大人了。你們以為我比你們多活了幾年?我可是忍受過比你們多上好幾倍的無趣光陰。你們知道我折斷過多少根彆人小指?”木村淡淡地說出這番嚇唬人的話,把搶來的紙袋交給小涉。“裡麵裝了什麼?”“喂,住手!”國中生緊張起來,木村威脅:“你們敢動一下,我就折斷這家夥的手指。我說到做到。”“爸爸,這是什麼?”小涉從塑膠袋裡取出器具。是個看起來像搖控車操控器的簡單儀器,上麵有杆子和幾條電線。“這是啥?”木村放開國中生的手指,拿起儀器。“好像N軌的電源(N軌為日本及台灣最普遍的鐵路模型,指1/148~1/160縮尺的模型規格,軌距為九公厘。)。”木村小學的時候,有個家裡有錢的同學,擁有許多鐵路模型,常拿火車在上麵跑的模型向人炫耀,木村就是在他家看到的。這儀器很像鐵路通電用的電源。或者說看起來就是那玩意兒。上麵有兩條電線,前端連著類似膠帶的東西。還有電源線。“這是乾嘛用的?”就算詢問,國中生們也依舊沉默。木村凝視這個儀器。往旁邊一看,大樓牆壁底下有插座。是室外作業機械用的電源吧。上麵有防雨用的遮雨蓋,底下是插孔。“喂,是那個嗎?你們打算把插頭插進那裡麵,然後把電線貼在彆人身上,電擊人家是嗎?”木村說,不由得有些困惑。木村在國中時也曾拿道具欺淩過彆人,但那完全是用來毆打。他從來沒想過要用插座的電源來折磨人。而且這個機器看起來像是為了電擊而改良過,感覺使用次數相當頻繁。“你們常乾這種事嗎?”這已經不是暴力、霸淩的程度了,是利用機器進行的拷問。“喂,這是那個什麼的?王子的興趣嗎?”“你知道王子?”本來被抓住的國中生膽怯地問。“前陣子在百貨公司我也碰到他了。你們在百貨公司的廁所一臉凝重地哭訴會惹王子殿下生氣的時候,我就在場啊。”“啊!”高個子國中生好像這才發現見過木村。其他三人似乎也想起木村是那時候來攪和的酒臭男子了。“那個時候卓也同學成了箭靶呢。”木村說出偶然留在記憶裡的名字。“卓也同學嚇得要死,說沒有聽從王子殿下的命令,會惹王子殿下生氣,好可怕、好可怕。”他們全員對望,無聲地商量。一會兒後,圓臉的國中生依然板著臉,開口了:“聽說卓也死了。”不要多嘴!——其他三人麵色蒼白地瞪他。“什麼叫死了?比喻嗎?”木村實在不願意承認自己害怕,開始耍起嘴皮子。“就像搖滾已死那樣嗎?職棒已死,卓也同學已死。”國中生們臉上浮現痙攣似的微弱笑容,不是在瞧不起木村,而像是在對他的不可靠感到同情與失望。“不會是真的死了吧?這樣啊,你們剛才說的什麼跳下去,就是在講卓也同學嗎?”木村歎了一口氣。受不了怎麼會碰上這麼陰沉的鳥事。“我說你們啊,人死了就完了啊。”“爸,走了啦。”也因為小涉在旁邊拉他的手,木村心想差不多該離開才是上策,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多有意思的事,便轉過身子。然而聲音卻響了:“大叔,救救我們!”木村回頭一看,四個國中生都麵無血色,嘴唇不停顫抖。“大叔!”高個子叫道,同時圓臉說:“幫我們想想辦法啊!”剩下的兩人同聲合唱:“救救我們!”當然,他們應該不是像才藝發表會那樣決定好台詞的順序。他們是各自出於自己的意誌求救,聲音偶然重疊在一起而已,而這也完全表現出他們真切的期望,連木村也不禁動搖了。“還以為你們要逞凶鬥狠,這次倒是求救起來了,什麼意思啊?”國中生已經完全成了脆弱的少年,決堤似地傾吐著分不清是訴苦還是哀求的話。“反正大叔也不是什麼正經上班族吧?”“幫我們解決王子吧!”“我們全都會被他殺掉的!”“這樣實在太不對勁了。我們學校每個人都失常了。都是王子搞的!”木村覺得煩死了,揮手甩開四人。“羅嗦啦,你們搞什麼啊?”他覺得恐怖,就像半好玩地放下釣鉤,沒想到卻釣上了大得嚇人的魚,幾乎要把自己反拖進水中。“好吧,我去乾掉王子。”木村草率、出於玩笑地說。結果國中生們的表情露骨地綻放光明,讓木村慌了手腳。他四下環顧。這裡是圍牆與大樓之間的隙縫,但從身後的馬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在路人眼中看來,或許像是一對父子被國中生聯手恐嚇,還是帶著孩子的男子正在教訓國中生?“你們一個人交個一百萬來,我就接下。”就連為了拒絕而提出的條件,國中生都表示興趣,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竟把這一百萬圓的花費當成現實的金額計算起來。木村急了:“騙你們的啦。這還用說嗎,開玩笑的啦。去找自己的爸媽商量吧。既然你們那麼怕那個王子殿下,就去向爸媽求救吧。找老師也行。”國中生們突然發出含糊不清、囁嚅的聲音,一副幾乎快哭出來的樣子。“你們竟然那麼拚命,很恐怖耶。我可免談。”木村往下一看,小涉正直盯著他瞧。木村奇怪他在看什麼,原來是自己手中的瓶子。自己手中抓著裝白蘭地的瓶子。我什麼時候拿出來的?木村納悶著,關上蓋子。既然能關上蓋子,表示自己打開過。完全是無意識的。自己甚至沒有意識到,就取出瓶子,轉開蓋子,喝了酒。木村忍住咂嘴的衝動。小涉擔心且悲傷地看著他。要是被國中生這樣強逼——木村開始找借口。碰上這種狀況,不喝點酒怎麼冷靜得下來?這時候喝酒,保持冷靜,也是為了保護小涉的必要行動。沒錯,這些酒是必要的。把酒含進嘴裡,就像乾涸的大地喜獲甘霖,營養泌入體內所有的神經,感覺腦袋也變清晰了。“看吧,酒精到底哪裡不好了?”連這樣的念頭都湧上來。是毒是藥,全看怎麼運用。“卓也他爸……”一個人悄聲呢喃說。“卓也他爸上個月被公司開除了。”“你在說啥?”這話沒頭沒腦的,讓木村皺起眉頭。“卓也是那個死掉的學生吧?”“是在卓也死掉以前。卓也他爸對我們學校的女生動手,被抓了。這件事曝光,卓也他爸被公司開除了。”“我不曉得他對國中生做了什麼,可是那是自做自受吧?”木村張大鼻孔說。可是看到他們猶豫不決、尋思該怎麼說的樣子,不得不再開口:“難道……那是你們設計的?不會是你們陷害那個叫卓也的老爸吧?”他們沒有否定,感覺就是肯定的意思。“其實他爸是清白的嗎?”他們依然沒有否定。“我不曉得你們是怎麼做的,可是那種事真有可能嗎?”“那個女生也隻是照著王子說的做而已。”圓臉的國中生低聲說。“因為卓也他爸開始調查王子的事。”“想要反抗王子殿下,就被捏造出性侵事件哦?王子殿下連這種事都設想到了?王子殿下真是聰明絕頂,殘酷無情啊。”木村半調侃地說,然而四個國中生全都點頭了。他們深切感受到王子的冷酷無情。“已經有三個老師辭職了。”一個人呢喃。“一個是憂鬱症,一個是鹹豬手,一個是事故。”“不要告訴我都是你們乾的哦?”國中生沒有回答。“可是啊,就算是這樣,也用不著怕成那樣吧。隻要你們團結起來,合力圍攻,王子殿下什麼的,兩三下就可以乾掉了吧?我說得不對嗎?”從體格來看,那個王子感覺也不強。就算那個少年其實是個格鬥高手好了,隻要多人聯手,應該不是問題。四個人的反應很古怪。他們好像聽到了什麼意想不到的提議,愣在原處。就像在驚訝:這家夥究竟在胡扯些什麼啊?原來如此——木村心想。這些國中生從來沒有動過這種念頭。他們從來沒想過要與王子對決,逆轉這樣的立場。木村想起以前接過的案子。當時他負責監視某個遭到綁架監禁的人。在陰暗的老舊公寓一室,男子被剝得近乎全裸,連話也不會說,神智朦朧。木村在隔壁房間看電視、喝酒,打發時間,不過那時有件事讓他覺得很不可思議。男子手腳並未受到拘束,房間也沒有上鎖。更誇張的是,連玄關大門都開著,可以自由出入。所以木村一直納悶:“為什麼那個人不逃走?”回答他這個疑問的,是那次工作時和木村輪流監視的男子。他說:“你知道習得性無助嗎?”“習得性無助?”木村反問。“原本好像是對狗電擊的實驗。實驗安排隻要狗跳起來,就可以逃離電擊。平常的話,狗應該會逃走對吧?不過如果在那之前,讓狗體驗到不管怎麼做,都逃離不了電擊,那麼狗就再也不會嘗試要逃跑了。”“會死心是嗎?”“簡而言之,就是一旦被灌輸自己是無助的,即使是在隻要加把勁就可以得救的狀況下,也會坐以待斃。人也是一樣的。家庭暴力也是。母親會任憑挨打。因為已經被灌輸無助感了。”“所以……”木村望向男子被監禁的房間。“沒錯。那家夥不會逃跑。他認定自己逃不掉。人不是根據邏輯行動的,最根本的部分還是動物本能。”就跟那一樣嗎?木村望向眼前的國中生。他們已經認定憑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扳得倒王子。他們是被灌輸什麼了嗎?之前或許已經有過好幾次同伴和大人因為王子的指示而遭殃的情況。這些經驗累積對他們灌輸了無助感嗎?電擊也是原因之一吧。雖然不曉得是怎樣的電擊、王子下了什麼指示,不過電擊有可能壓迫了他們的精神。仔細一看,四個國中生都還太年幼了。他們雖然刻意講究發型、修剪眉毛,拚命打扮外表,內心卻充滿了不安,就像小狗一樣。一副拚命爭奪狹小世界地盤的表情。要操縱這些家夥,或許意外地簡單——木村想。然後他悟出不該再牽扯下去。看見濕著眼睛悲傷鳴叫的棄犬,最好視而不見。“噯,自個兒想辦法吧。”“叔叔,救救我們!”他聽見圓臉國中生說。小涉不安地握住木村的手。“我們走吧,回家吧。”他拉扯木村的手說。“誰管你們啊。再見。”木村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喝光了整瓶酒,狼狽不已。“噯,努力變成了不起的大人吧。”他丟下這句話,離開了。“喂,叔叔。”聽到聲音,木村醒了。他花了一點時間才發現他在新乾線裡。雖然沒有完全睡著,但他恍惚打著盹,所以從旁冒出的王子臉龐,就像從記憶裡爬出來的幻影。“喂,叔叔,現在不是悠哉睡覺的時候呀。你都不擔心自己接下來的遭遇嗎?”“有什麼好擔心的?都被綁成這樣了,我啥都不能做啊。不是嗎?”“就算是這樣,你最好有點危機意識吧。雖然我在新乾線裡埋伏叔叔,但目的可不是要跟叔叔一起手牽手快樂遊東北啊。”“不是嗎?一起去吧。到盛岡吃個冷麵怎麼樣?我請客。”王子笑也不笑:“我有事拜托叔叔。”“免談。”“彆這樣嘛。我也無法忍受躺在醫院病床上的小朋友遭受痛苦啊。”木村感到胃部一陣沉重,同時湧出一股血液沸騰般的怒意。“你要我乾什麼?”“要你在盛岡辦的事,等快到了再告訴你。”“你是在賣關子惹我焦急嗎?”“可是叔叔也不想知道我要拜托你殺誰吧?”木村忍住咂嘴的衝動。王子能這麼滿不在乎地說出危險的言論,感覺就是因為他年幼無知,卻也覺得是因為他太老成了。“誰啊?你要我殺誰?”“這樂子就留到後頭吧。”王子說完彎下身子,開始拉扯纏在木村腳踝上的布帶。“噢,你要放了我嗎?”“聽好嘍,要是叔叔輕舉妄動,叔叔的小孩可能就慘了。就算我把帶子解開,叔叔也不是就自由了。彆忘了,如果聯絡不上我,醫院的小孩就再見嘍。”反射性的怒意讓木村渾身顫抖:“喂,你有好好檢查手機吧?”“咦?”“你沒接電話就慘了不是嗎?”木村皺起眉頭。“啊,對。差點忘了。如果響了十下我沒接,到時候叔叔的小孩也一樣慘。說得沒錯。”“你敢給我說什麼不小心漏接電話,我絕對饒不了你。”“叔叔,那不重要啦,”王子滿不在乎地接著說。“我有彆的事要請叔叔幫忙。”“幫你捶肩膀是嗎?”“我想要叔叔陪我一起去拿個東西。”王子指著後方車廂說。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