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4(1 / 1)

蚱蜢 伊阪幸太郎 1834 字 1天前

岩西指示的時間是下午一點。蟬從距岩西的大樓最近的車站搭乘地下鐵,這班車雖然不會在東京車站停車,不過隻要在附近車站下車就行了。蟬知道高塔飯店的所在,他估計應該可以提早抵達。守時就是守身。蟬想起岩西常引用的話,陷入憂鬱。他被一種錯覺擄獲,懷疑自己的動作和思考、從摸鼻子的習慣到老掉牙的冷笑話,是否全都是岩西的複製?騙人的吧?那個岩西隻會耍嘴皮子,工作不都是我完成的嗎?根本不可能有這回事——蟬這麼告訴自己。對吧?對吧?就算問了,也不會得到任何回答。愈想愈徒增焦慮,他甚至認真想要確認自己身上有沒有纏著繩子。出了地鐵,蟬本想直接走去東京車站,卻在中途繞到家電量販店,沒什麼特彆目的,隻是期待如果待在吵雜的地方,被噪音包圍,是否就能不去想無聊的事。他穿過店內的顧客,走到裡麵,店裡有手扶梯,他在旁邊停下,那裡陳列著用燈油作燃料的電暖器,他想到自己的房間沒有暖器,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在找電暖器嗎?”發現時,店員來到了身邊。那是尖鼻高個子的男人,比起在電器行工作,似乎更適合到餐廳開紅酒拔木塞。“沒有,看看而已。”蟬望向擁擠的店內。明明生意這麼好,何必在乎我這種顧客?蟬感到不可思議。“哦,這樣啊。”店員堆在眼角和嘴邊的笑紋瞬間消失,麵無表情地撇向一邊,嗤了一聲。“喂,你!”蟬急忙抓住店員的手臂。“你剛才嗤了一聲對吧?”走在一旁的一對男女聽到這句話,睜大了眼睛,不過還是繼續走過。“什麼?”店員沒有一點內疚的樣子,一臉愛理不理地回過頭來。“我說,你剛才嗤了一聲對吧?”“我沒有啊。”但是他的眼睛彷佛在說:我是有說,那又怎樣?“因為我年輕,你瞧不起我是吧?”“才沒有。”店員或許是對自己的腕力有自信,臉上的表情強勢,像在說想打架就來吧。仔細一看,他的胸膛厚實,手臂也很粗壯,比起在餐廳拔酒瓶塞,似乎更適合到高級酒店當保鏢。“你該道歉才對吧?”蟬事不關己似地說。蟬右手伸進口袋裡,抓住刀柄,有一股衝動想把刀尖插進店員嘴裡,刺穿他的臉頰,不過還是隱忍下來。儘管忍耐下來,卻煩躁難耐,為了壓抑焦躁,蟬往店門口走去。他下定決心,要是那店員再強詞奪理,或是追上前來,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拿刀刺穿他。然而,似乎沒有那樣的跡象。外頭是手機賣場,熱鬨非常,從年輕人到中年男性,都各自物色著輕薄短小的電話機型。身穿白色製服的女子拿著麥克風介紹新產品,說明那隻手機功能有多強大、多方便。一旁的廣告旗上寫著“手機聯係全世界”,那未必是誇大其詞。抵抗神明的唯一方法,就是不生子嗣;蟬想起某本中有這麼一句話。現在不同了,抵抗神明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帶手機。售貨員淘淘不絕地說明手機附帶99csw.的相機性能有多好。明明沒有想買的意思,蟬卻混進人群中聽了一會兒才離開。他穿過十字路口,經過倒閉的壽司店,鑽進小巷。那是一條被灰泥牆壁建築物包圍的小徑,是通往東京車站的捷徑。與其說是路,稱為縫隙或許更貼切,很不好走。他想起十幾歲的時候,學校老師說:“愈是捷徑,愈困難重重唷。”當時蟬這麼回答:“哪有這回事。走捷徑當然輕鬆多了。”現在他的想法還是沒變。腳邊散落著空罐、雜誌和色情廣告單,蟬避開塑膠垃圾桶和廢棄冷氣機往前走去,約莫前進了二十公尺,他聽見有人說“此路不通。”是一個低沉而粗魯地男聲。有三個男人,兩個穿西裝的男人麵對一個蹲著的男人站著,開口的是站著的男人之一。他的肩膀很寬,留著一個像運動選手的短發。“回去。”他對著蟬揮手,動作像是在趕一隻狗。你自己才是狗咧,留那什麼頭發,活像一隻柴犬——蟬在內心咒罵,繼續前進。一眼就可以看出眼前的狀況絕不尋常。西裝二人組手裡抓著拳頭大的石頭,外表三十出頭,雖然穿著西裝,臉上卻傷疤累累,充滿危險的氛圍;蹲著的男人雙手被綁在背後,嘴巴被膠帶封住。“喂,小鬼,快滾回去!”另一個男人也開口恐嚇。蟬一陣火大,不識相地問說:“你們在乾嘛?”“不乾你的事,滾開!”這名男子留著長發,鼻梁低矮,一張圓臉,手上戴著像是拳擊手套的東西,穿西裝的腰上纏了一條鎖鏈,像是要代替腰帶。簡直像橫網(注一)身上綁的繩子呢——蟬想,隨即轉念:哦,原來如此,就像土佐犬嘛。(注二)站在前麵的是柴犬,後麵的是土佐犬,原來如此啊。蟬擅自這麼認定。“兩條狗合力欺負一個大人啊?”蟬用下巴指指蹲著的男人。男人眼睛紅腫,頭發淩亂,頭頂有些部位頭發特彆稀薄。搞不好是遭人用力扯下頭發造成的。“什麼狗?”柴犬皺起眉頭。噢噢,那種表情,看起來更像柴犬了。蟬幾乎感動起來。“你也想吃點苦頭嗎?”土佐犬的嘴巴嚼動著,像是在嚼口香糖。“這是那個吧?私刑?”蟬聳聳肩,問。柴犬跟土佐犬聽了既沒動怒,也沒有上前來揪住蟬。“我們沒閒工夫理你這種小鬼。喂,你要過就快過,不過彆多嘴啊。”他們說了這些,便不再理會蟬,再次轉向男人。注一:相撲選手的最高位階。會被授與白麻編成、垂掛有注連繩的粗繩,穿戴於飾裙之上。注二:產於日本高知縣的犬種,體格壯碩,性格凶猛,常作門犬。此外,土佐門犬比賽比照相撲,優勝的狗亦被稱為橫綱,授予相同的飾繩。此時蟬才注意到,眼前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尋常的打架或爭執,是“工作”啊。看著那兩人無所謂的側臉和公式化的動作,他明白了,他們正在“工作”。“你差不多也該招了吧?”柴犬蹲下,輕輕拍打男人的臉頰。男人被膠帶封住嘴巴,眼眶含淚,搖了搖頭。“你知道推手的下落吧?”土佐犬抬起腳作勢要踢男人的頭,鞋尖在男人的耳邊停住。“推手”?不曾聽聞的字眼正要穿過蟬的耳膜,卻在途中卡住了。“推手是什麼玩意兒?”說出口他才想到自己在意的理由,是“推”這個字卡在蟬的腦袋,他想起岩西一小時前說的話。“寺原的兒子搞不好是被人推的。”“喂,你們剛才說的推手是什麼意思?”“你怎麼還在啊?快滾!”土佐犬繃著臉。“就算是小鬼,該死的時候也是會死的。”“不告訴我推手是什麼的家夥,八成,也會死。”蟬發出的聲音比自己意識到的更加迫切,對此,他相當意外。柴犬與土佐犬對望了一眼,進行了一場無言的交談,最後似乎達成共識不理會眼前的瘋小鬼,他們無視於蟬,視線轉回男人身上。“你啊,再不快說,寺原先生他們就要來囉。能在我們這一關解決的話,算你好運唷!”聽到寺原這個名字,蟬差點叫了出去。中大獎了!柴犬再次蹲下,他伸手撕開男人嘴上的膠帶,一口氣向左扯下。男人發出慘叫,張開嘴巴,鮮血從嘴角湧出。他接連吐出一些碎片,剛開始蟬以為是小石子,但是馬上看出是啤酒瓶碎片,沾了血。剛才男人嘴裡八成被塞進了破酒瓶。男人吐出分不清是話語還是喘息的回應。“我不知道……”他噴出唾液和血水拚命解釋:“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推手……”“吃了這麼多苦頭都不說,他應該沒說謊。”土佐犬轉向柴犬。“怎麼樣?”“可是現在不過才折斷了手指、扭斷腳趾、捏碎耳垂、割破嘴巴,才剛熱身而已耶。”柴犬屈指計算。“噯,不過看他的樣子,好像已經差不多了。”“沒錯,沒錯。”男人點頭哀求。“我真的不知道。”“喂,你們說的推手是什麼啦?”蟬焦急地靠近男人們,一個米店的塑膠袋纏在他腳上,啪沙啪沙作響。“你怎麼還在啊?!”柴犬跟土佐犬同時開口,逼近蟬。“煩死人了!”“推手是誰啊?”蟬更往前踏出一步。“跟你沒關係。”“不會是那個吧?跟寺原的笨兒子被車撞的事有關嗎?”蟬一說,柴犬跟土佐犬瞬間臉色大變,土佐犬的眉間和太陽穴抽動著。“你知道什麼?”不曉得什麼時候拿出來的,他的右手拿著折迭式小刀。要拿刀子跟我互乾唷?這家夥強嗎?蟬感到些微的興奮。土佐犬一步、兩步地踏過來。蟬把握他“嘶”地吸氣的時機,配合他的呼吸。刀子刺了過來,蟬不慌不忙應對,男人的動作不慢,但也不快。我看得一清二楚啦——蟬甚至還有閒情逸致嘲笑他。蟬後退一步,身體向左回轉,閃開刀尖。土佐犬收不回勁道,往前撲倒,接著立刻重整姿勢,重心移到後方,蟬抓準了這個時機。若是撲空,人當然會縮回身子,蟬的右手順勢揮向對方的腹部,手掌在衝突的瞬間握成拳頭,配合腰部的轉動揮過去。接著蟬將左手的刀子向前揮去,閃爍的刀尖在空中畫出扇形。他瞄準土佐犬的臉刺進右臉頰,也許是抵到了牙齒,刀子在途中停了下來,蟬立刻抽回刀子。土佐犬睜圓了眼睛,手上的刀子掉了下來。太不像話了,一點都不強嘛!蟬甚至感到幻滅。“可惡!”土佐犬瞪大眼睛,摸著臉頰,望著沾了血的手。你現在可沒功夫摸臉啦!蟬向左移動,刀子換到右手,對方呆站在原地,蟬屈身鑽到土佐犬腳邊,右手用力一揮,刀子穿過皮鞋,插進右腳趾甲。刀子穿透鞋皮刺進皮膚,插進骨頭的觸感傳到手腕,刺穿沒肉的腳趾甲總給人一種奇妙的觸感,教人興奮。土佐犬發出不成聲的慘叫;柴犬慌了手腳,目前的局麵相比讓他摸不著頭腦吧。蟬抽回刀子,心想太麻煩了,乾脆三個人都殺掉好了。柴犬、土佐犬,還有蹲伏在地上的男人。但是,此時他注意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時間。他彎起左手,確認表麵,不到十分鐘就下午一點了。慌忙中他跑了出去,這種時候抱腳呻吟的土佐犬、狼狽不堪的柴犬、泫然欲泣的男人全都無關緊要了。工作遲到了!完蛋了,又要被岩西嘮叨了!蟬加快腳步,然而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停下腳步。仔細想想,遲到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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