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亂象起(1 / 1)

羋月傳3 蔣勝男 4939 字 12天前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大意為:草蟲鳴叫,蚱蜢跳躍。不見君子,憂心忡忡。如果看到了他,如果遇見了他,我的心便可放下了。)。”天氣轉涼,羋姝從避暑的清涼殿搬到了以椒泥塗壁取暖的椒房殿中。此時她入宮多月,早已經適應了王後這個位置,不再像當年初入宮時那般茫然無措。且之前又挫敗了魏夫人的一次陰謀,正是心滿意足的時候。這時候卻忽然有人來報說,大王昨日去了蕙院看望季羋。玳瑁更是大驚失色地將羋月昨日意圖勾引秦王,撲入秦王懷中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與羋姝說了。“奴婢早說過防人之心不可無,王後就是心地太善良,對那季羋太信任了。她的母親是個慣會勾引人的賤人,她也好不到哪兒去。您這般信任於她,她卻背著您勾引大王!”玳瑁說著,越發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眼前的主子卻是一味地善良寬容,更覺得要鏟除狐媚子的責任重大。羋姝卻知她性情,搖了搖頭:“她身為媵女,便是要侍奉大王,何必私下勾引,不與我說?”想了想還是道:“你去叫她過來吧,若是當真有事,我也當問她。”玳瑁一驚,忙阻止道:“王後,慎勿打草驚蛇。”當真要除去對方,怎麼能夠容她狡辯!羋姝不以為然:“有什麼可打草驚蛇的?傅姆,你太多疑了。”玳瑁急得頓足:“王後待人太誠,須防著有人狼子野心才是!”她在楚宮是乾慣了這些的,如今看著眼前的王後,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急切與無奈。羋姝卻扭過頭去,倔強地道:“我知道傅姆的意思若是母親在,必會嚴加提防。可是”可是,她在心裡說,我不要做母親那樣的人,心太小,苦了自己也害了彆人,更令得夫君疏遠厭惡。她雖然在感情上更親近楚威後,但從所見所聞中,卻實實在在地看出來,為什麼父王與她的母親不親近,而更願意親近莒姬這樣溫婉順從的女子實在並不隻是男人喜新厭舊或者是什麼狐狸精勾引,她母親的多疑多忌、性子暴躁,莫說男人不喜歡,便是為她一心所寵愛的兒女們,有時候也會受不了啊。她也是年少女子,正當青春年華,她有她的驕傲和自信。她就不信,憑著自己的努力,憑著自己的真心,不能打動一個男人!她要讓她的夫君真心喜歡她、信任她,而不是讓他厭惡她、防備她。玳瑁看著羋姝的神情,心中暗暗歎息,卻是無可奈何。她服侍楚威後多年,眼看著一個曾經驕傲自負的女子,在深宮之中,漸漸磨成了一副渾身長著尖刺的模樣,卻依舊不肯放下自己的驕傲。而今,她看著眼前的小公主,如她的母親一樣驕傲自負,但是,她還沒有經曆世事,內心仍然保留著柔軟和溫暖。玳瑁暗自想,若是小公主下不了決定,她就替小公主去弄臟雙手吧。橫豎,自己的手,在楚宮之中,也早已經不乾淨了。過了一會兒,羋月便應召來到了椒房殿,見禮之後便問:“阿姊尋我何事?”羋姝試探著問她:“妹妹,天氣漸涼,你看這椒房殿如何?”羋月已知其意,笑答:“椒房殿以椒和泥,在秋冬的確更增溫暖,大王關愛阿姊,實是令人羨慕。”羋姝又問道:“妹妹若是羨慕,是否有與我共享之心?”羋月聽得此言,便知她已經得悉昨日之事,沉默片刻方道:“阿姊何出此言?”羋姝眼睛緊緊盯著羋月,不肯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變化,臉上卻笑道:“妹妹當日曾說,你進宮隻是權宜之計,不會對大王有非分之想,求的隻是過幾年出宮去,是與不是?”羋月點頭:“自然。”羋姝見她表情不動,心中也有些疑心,終於還是把話說出了口:“那怎麼會有人來跟我說,看到妹妹撲在大王的懷中,十分親熱?”羋月輕歎。羋姝這樣的性子有什麼話都藏不住,雖然完全意識不到對彆人的無禮和羞辱,但說開了,倒是好事。隻是昨日之事,卻有些難講,此事若完全承認,實是有些曖昧難說,縱然解釋起來也是叫人難信,索性否認了事。便道:“昨日大王說發現了子歇的遺物,就還與我。我見物傷感,哭了一場,大王隻是站在一邊相勸了兩句,怎麼傳到阿姊耳中,就變成這般謠言?”她心內冷笑,有本事便叫那看見之人與她當麵對質,她隻消抵死了不認,便是叫了秦王來,難道秦王還能當著王後的麵說曾與她有親熱行為不成?羋姝本就將信將疑,如今見羋月澄清,頓時放下心來,隻心中終究還是有些小醋意,便又問了一聲:“當真?”羋月鎮定地道:“阿姊不信,可以去問大王。”隻是她雖然舉止鎮定,心中卻不免暗忖,昨日自己確因悲傷而失態,但細想來,秦王的舉動卻有些可疑,難道他竟是有意……她暗中搖搖頭,甩開這個念頭。見她敢如此說,羋姝不禁又信了幾分,卻道:“那怎麼會傳成那樣?”羋月心中一動,見羋姝神情,倒不像是她派人監視自己,想起魏夫人曾經於她藥中動手腳,亦知蕙院外頭,也有魏夫人所派之人監視,索性來個一石二鳥,當下坐到羋姝身邊道:“阿姊可知,眾口鑠金,天下之事在君子眼中自然是處處坦蕩,若是在小人眼中則能想象出許多齷齪來。況且我那日得罪了魏夫人,後宮一直是魏夫人主持多年,那些跑來告訴阿姊的寺人宮女,焉知不是受了她的支使,來離間我們姊妹,分而治之?”羋姝頓時就信了,大怒:“妹妹說得有道理,我險些中了彆人的計謀!”心中卻是越想越覺有理,便抓住了羋月的手,表白道:“妹妹放心,以後若有人再來跟我說這個,我必是不信的。”羋月見她信了,心中忽生一計,道:“阿姊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不過,阿姊還可以試探一下……”想了想,附在羋姝耳邊說了幾句話。羋姝挑起了眉頭,看她一眼:“當真?”羋月微笑:“阿姊不妨一試。”羋姝聽了此言,不免心動,當下便點了點頭。兩人計議已定,室外侍女便聽得室內傳出羋姝的罵聲:“你給我滾,花言巧語,休想我相信你。”隨著罵聲,還傳來一兩聲重物擲地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便見羋月狼狽退出,嗚咽一聲,掩麵疾走。眾侍女驚愕地看著她匆匆而去。羋月強自鎮定,看了幾人一眼,更遠遠地看到庭院中幾個內侍匆匆走避,露出一絲冷笑,走了出去。秦宮雖不比楚宮奢華,畢竟亦曾是周人舊宮,回廊曲苑處處皆有。羋月走了一段路,便獨自於苑中坐了片刻,又轉回宮道,卻見虢美人帶著侍女采艾迎麵而來。羋月便避到一邊,讓虢美人先行。不料虢美人卻並不前行,反而停了下來,走到她的麵前,笑得甚是得意:“咦,這不是季羋嗎?”羋月心中詫異,當下亦是點頭示意:“見過虢姬。”虢美人一雙眼睛,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番。這番又與椒房殿初見不同,細看來果然年輕美貌,心中妒意升起,當下便冷笑:“自大王不再專寵椒房殿,王後心裡是不是急壞了,當真把季羋派上了用場?看來再過不久,我可真的要稱你一聲妹妹了。”羋月微笑:“看來虢姬果然消息靈通,連王後跟我說什麼話都知道。”虢美人矜持道:“好說,好說。”羋月看著這個麵容姣好腦中卻是一包稻草的蠢人,心中暗歎,臉上卻帶著有意激怒她的冷笑:“虢姬可還記得初次朝拜王後的時候,我幾位姊妹給虢姬的忠告?”虢美人一時不解:“你說什麼?”羋月冷笑著提醒:“虢姬若是忘記了,我便再提醒您一聲,休要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沒有信用也沒有實力的人手中,免得累及自身。”虢美人氣衝上頭,當下不假思索地揚起手,便要往羋月的臉上打去,卻被羋月伸手接住。旁邊侍女見她魯莽,也是嚇了一跳,見羋月已經避過,方鬆了一口氣。卻見羋月握著虢美人的手,看著她搖了搖頭,嘖嘖連聲:“虢姬可知,為何其他的妃子都有了子嗣,您位分不低長相亦甚美,卻唯有您沒有子嗣?”子嗣之事,原是虢美人心中之痛,被當麵揭了瘡疤,實是氣到發瘋:“你、你大膽!”卻見羋月甩開她的手,也不理她,徑直向前走去。虢美人被她挑起怒火,豈容她一走了之?當下便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羋月的衣袖:“你站住!”卻被羋月凜然一眼,看得心頭一怯,不禁鬆了手。卻聽得羋月冷笑一聲,當下怒氣不息,便指揮著手下寺人道:“你竟敢頂撞於我?來人,將她拿下!”羋月正往前走,卻見在虢美人的招呼之下,幾名寺人擋住了去路。羋月隻得站住,看了看虢美人,歎道:“可憐,可歎。”虢美人見她身邊並無侍從,自己已占上風,心中得意,冷笑道:“現在你想向我乞憐,卻是遲了。”她素來驕縱,又受了人挑唆,隻當要借此給諸羋一個教訓,以顯示自己在後宮的分量。且又知羋月與羋姝翻臉,這落水狗她不去打,豈不是可惜?當下便一步步上前,冷笑道:“你躲,我看你能躲到哪兒去?你敢胡言亂語,我非打爛你的嘴不可!”當下便伸出手來要打羋月。羋月退後一步,卻並不畏懼,隻是冷笑道:“虢姬誤會了,我是說你可憐。”虢美人方自詫異,便聽得一人道:“大膽虢姬,你是什麼身份,竟敢在我麵前擅施非刑?”虢美人驚愕地回過頭,便看到羋姝率人站在不遠處,方才這話,便是她說的。她心中一凜,隻得勉強側身行禮道:“參見小君。”便聽得羋姝喝道:“跪下!”虢美人冷不防被她這樣一喝,還未回過神來,驚愕地看著羋姝,見羋姝沉著臉,虢美人一臉委屈,卻不得不跪下。羋姝惱怒道:“我竟不知道,在這宮中竟有人可以越過我,去處置我的媵侍。敢問虢姬,你一介美人如何就敢主持後宮刑罰?”頓了頓,又故意悠悠地道:“還是你得了大王的特許,可以無視我的存在不成?”虢美人見羋姝出來,知道上了當,隻得忍氣吞聲道:“妾身不敢,請王後恕罪。”這便是方才羋月與羋姝所定之計。昨日秦王去了羋月院中,便有流言傳到羋姝耳中,顯然是宮中有人設計離間她們姊妹,若是她們之間發生一場吵鬨,想來那離間之人必會迫不及待地出來幸災樂禍了。果然就有虢美人迫不及待地出來示威。羋姝想到這撥人從自己入秦開始,上庸城下藥,草原上伏擊,椒房初見刁難,宮中處處設計陷害,越想越怒,當下皆對著虢美人發作出來,冷笑道:“你既知罪,便自己掌嘴吧。”虢美人大驚失色:“王後,您……”她雖是驕縱,卻也明白自己中計,當下隻想退讓一步,胡混了事。卻不想羋姝不肯放過她,當下喝問:“還是要我叫人幫你掌嘴?”虢美人隻得求道:“求王後給妾身存些顏麵。”羋姝冷笑:“我若不來,你便要掌季羋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自己要顏麵,卻不肯給彆人顏麵,這公平嗎?”虢美人大驚失色,迫不得已隻得求饒:“妾身錯了,求王後饒妾身這一回……”見羋姝不為所動,隻得含恨又轉頭向羋月求道:“季羋妹妹,我向你道歉,是我冒犯了你,請你向王後求求情。我侍候大王這麼多年了,若是今日受此羞辱,如何能活下去?”羋月本意並不是要與虢美人為難,隻是借此擺脫羋姝猜忌,也不願意讓羋姝把矛盾激化,結下仇怨來,於是向羋姝求情道:“阿姊,略施薄懲即可,掌嘴還是算了吧。”羋姝暴躁地道:“妹妹不必為她求情,你以為她欺負的是你嗎?你有什麼值得她恨到這樣咬牙切齒的?不過為的是你是我的媵侍而已。她要打的也不是你的臉,而是我這個王後的臉。”見虢美人還不動手,喝道:“虢美人,你自己不動手,是要我叫人幫你動手嗎?”虢美人亦是驕橫之人,雖易受人支使,卻連魏夫人對她都是拉攏哄勸居多。此次雖然一時失措叫人捉住把柄,卻也是受不得氣的,當下便鬨了起來,哭道:“王後何必如此刻薄?妾身就不信,大王會讓您這般對我,妾身要去見大王……”羋姝氣得臉色漲紅,怒道:“來人,給我掌嘴!”便叫內侍們捉住虢美人,喝道:“想給人家當馬前卒,看你有沒有這個命。閽乙,掌嘴!”閽乙隻得上前,卷起袖子,對著虢美人掌起嘴來。虢美人從來不曾受過這樣的羞辱,被摑了兩個耳光,便破口大罵:“孟羋,我是先王後的媵人,你以為你是誰,居然敢打我……你們是死人啊,還不趕緊去找大王給我做主!我不活了……”虢美人身邊寺人雖然不敢在王後麵前相爭,但見虢美人被掌嘴,又這樣叫著,當下便有兩個拔腿就跑。羋姝厲聲道:“擋住他們!”當下便有幾個寺人去追那兩個寺人,卻不料前方忽然傳來一聲尖叫。羋月抬頭一看,臉色也變了。卻原來樊長使由侍女采葛扶著,正從那一頭來,那兩個寺人一邊奔跑一邊回頭看著追兵,不想其中一人一頭撞上了樊長使!雖然那寺人及時收腿,但此時樊長使已經懷胎七月,這一撞之下,便跌倒在地,慘聲痛呼起來。采葛衝上去扶住樊長使,尖叫道:“不好了,樊姬出血了……”頓時將眾人都嚇住了,當下七手八腳,忙將樊長使送回宮室,又急召了太醫來。樊長使早產,事情迅速傳遍了後宮。秦王駟得報,急忙趕來。羋姝連忙迎上去,正欲解釋,偏此時秦王駟心急如焚,哪有工夫理她,撥開她斥道:“休要擋在寡人麵前!”說著也不管羋姝如何,徑直向裡麵走去。太醫李醯從室內匆匆出來,向秦王駟行禮道:“樊長使是受到了驚嚇早產,裡麵有醫女正在施救,請大王放心。”秦王駟微覺安心,便坐了下來。羋姝急著要開脫自己的乾係,忙上前含淚解釋:“大王,這並不關妾身的事……”秦王駟來之前也略聽說是王後要處置虢美人,寺人誤撞了樊長使以致其早產,心中本是焦急,哪有心思聽羋姝囉唆?再聽她一張口並未有半點對後宮妃嬪和子嗣的關心,儘是為自己開脫,便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住口。”羋姝嚇得住口,也不敢說什麼,委委屈屈地坐在一邊,緊緊拉住了羋月的手,心中儘是擔憂。這一夜十分漫長,樊長使的尖叫聲響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已經變得十分微弱。太醫院的太醫們俱被召了來,宮中女巫女祝亦在徹夜跳祭。就在近乎絕望的時候,忽然傳來了嬰兒微弱的哭聲。秦王駟站起來剛要往裡衝,便見女醫抱了繈褓出來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秦王駟快步迎上去接過繈褓,問:“是……”李醯滿頭大汗地隨後出來道:“恭喜大王,樊長使生了一位公子。”秦王駟露出一絲微笑:“善!樊長使如何了?”李醯微一猶豫:“樊長使失血過多,身體虛弱。”秦王駟道:“李醯,寡人將樊長使交給你,務必要讓她恢複。”李醯忙應聲道:“是。”羋月見狀,忙推了推神情恍惚的羋姝,提醒道:“阿姊,快去向大王道賀。”羋姝回過神來,勉強笑著向前賀道:“臣妾恭喜大王又得了一位公子。”秦王駟本來心中甚怒,及至樊長使生了一位小公子,心中怒火已被衝得淡了些,見羋姝上前來賀喜,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來。不料此時內室簾子掀開,一個侍女端著滿是血水的銅盆出來,羋姝陡然聞到血氣,忍不住衝到門邊,大聲嘔吐起來。秦王駟忍無可忍,揮袖道:“王後,你要不願意在這裡,便出去,不要礙事。”羋姝嘔得淚水漣漣,心中十分難受,見了秦王駟的嫌惡神情,心中一慌,忙解釋道:“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不料正在此時,卻見虢美人的侍女采艾披頭散發地闖進來,撲在地下哭道:“大王,大王,救命啊……”秦王駟大怒:“又怎麼了?”采艾撲在地下,仰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麵,泣告道:“大王,虢美人被王後施以掌刑,不堪受辱,投繯自儘了!”一室皆靜。隻有嬰兒微弱的哭聲,更讓這份寂靜變得令人心寒。秦王駟轉頭,看了羋姝一眼,這眼中的冰冷之意,讓羋姝整顆心都如墜冰窖。羋姝握著羋月的手,顫抖不停。羋姝張口欲言,秦王駟已經轉回頭去不再看她,隻對采艾道:“帶路。”便大步走出,繆監等人連忙跟隨而出。羋姝倒在羋月的懷中,渾身顫抖。羋月忙推她道:“阿姊,阿姊,你快起來。虢美人那兒,你要有所防範!”羋姝臉色慘白,不住搖頭,握住羋月的手,哭出聲來:“妹妹,妹妹,大王惱了我了,他一定記恨上我了。怎麼辦,怎麼辦?”羋月用力搖著她:“阿姊,你鎮定下來。聽著,這不是你的錯,你一定不能自亂陣腳,一定要想辦法挽回大王的心。”羋姝慌亂地道:“我,我能怎麼辦呢?怎麼會出這種事情,怎麼會出這種事情?”羋月輕歎一聲:“虢美人挑起事端,雖然有錯在先,阿姊對她略施薄懲,也是沒有錯的。隻是沒有想到遇上樊長使難產,虢美人又再度生事……”羋姝眼睛一亮:“你說,虢美人她是故意的?”羋月卻搖頭道:“阿姊,就算她是假裝自儘,阿姊也不可說出來。阿姊畢竟是後宮之主,大王將後宮交與阿姊掌管,阿姊自有權力處置後宮妃嬪,但後宮妃嬪不管發生什麼事,卻也均是阿姊的責任。如今阿姊隻有向大王請罪,求得大王原諒才是。”羋姝臉色慘白,又嘔了幾聲。羋月見她如此嬌弱的模樣,心中大急,勸道:“阿姊,你見了大王,千萬不要再是這樣一副過於嬌貴的樣子。我觀大王為人,是希望阿姊為他承擔起後宮事務來,若是阿姊顯露出不能勝任的樣子,隻怕就會讓魏夫人得逞了。”羋姝一驚,連忙點頭,當下便匆匆而去。那時她因為樊長使早產,隻忙著叫太醫等,又去通知秦王,並不理會虢美人之事,本以為此事便可了結。細究起來,她責罰虢美人,原是虢美人欲對羋月動手,撞到樊長使,亦是虢美人的寺人所為。她自忖問心無愧,誰想到虢美人竟然會以自儘來逃避追究,卻隻將她一個人置於事態中心了!樊長使與虢美人均住掖庭宮,兩人相去不遠,待羋姝趕去之時,已經有太醫診斷。虢美人懸梁雖然未死,但卻因為搶救誤時,至今仍然生命垂危,情況竟是比樊長使還要嚴重。羋姝本以為虢美人是偽裝自儘,不想她竟真的生命垂危,當下大驚。又見掖庭宮中人來人往,將虢美人所居的小小院落擠了個水泄不通,過得一會兒,魏夫人、唐夫人、衛良人等人又皆來到,人人都顯得焦急萬分,說著對虢美人、樊長使關切萬分的話,她更是覺得形單影隻。當下見秦王駟出來,也忙跟了上去。秦王駟見她如此,更覺得她對虢美人、樊長使無友愛之心,心中已經不悅,臉上卻不顯出什麼來,隻道:“王後,你還是回去吧。”羋姝委屈地咬了咬下唇。虢美人院中站了魏夫人,樊長使院中站了唐夫人,兩人均是極為熟練地指揮著侍人行事,她竟是插不上手,便是回去又能如何。更何況,此時她需要和秦王解釋清楚事情發生的始末,當下道:“臣妾來向大王請罪。”秦王駟皺眉,歎道:“你是後宮之主,出了亂子,你首要之責,便是去處理事端,而不是向朕解釋原委。”羋姝心中委屈,卻想起羋月的囑咐,隻得強忍了道:“臣妾有罪,大王定罪之前,可否容臣妾申辯?”秦王駟站住,側轉半身道:“哦,你還要申辯?”當下看了看左右,便一路直去了自己所居的寢殿承明殿,方問羋姝:“你要說些什麼?”羋姝忙道:“臣妾有罪,臣妾昨天隻是見她太過囂張,所以略施薄懲。臣妾並非故意辱她,也沒有想到她竟然如此想不開,更沒有想到樊長使居然那麼https://巧會出現在那兒……”秦王駟見她狡辯,沉了臉:“寡人當著人前,欲為你留些情麵,不承想你毫無悔意。須知打人不打臉,你身為王後,初掌宮務,就行此刑罰,實屬太過狠毒。寡人還聽說虢美人曾經向你求情,說念在她服侍寡人多年的分上,休要辱她至此,否則會讓她無顏存活,可你卻不但不聽,反而加倍辱她。孟羋,寡人隻道你為人單純,卻不知你竟如此驕橫,輕賤宮人至此!”羋姝大驚,跪地泣道:“大王明鑒!臣妾從未罰治過人,又怎麼會想到行此刑罰?臣妾是氣那虢美人對季羋蓄意挑釁生事,無端就要對季羋掌嘴,所以才叫她自刑,為的隻是告誡她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並無他意啊!”秦王駟一怔:“哦,這麼說,是虢美人生事在前,你隻是讓她自作自受?”羋姝想到羋月囑咐之語,忙道:“是,臣妾隻是太生氣了。因為,因為……”秦王駟問:“因為什麼?”羋姝咬咬牙,說道:“因為之前就有內侍來密告臣妾說,大王和季羋在蕙院舉止親熱,臣妾召季羋過來詢問是否屬實,臣妾好安排她給大王侍寢。幸得季羋解釋說原是一場誤會,誰知轉眼季羋出去就遇上虢美人挑釁,指責季羋勾引大王,甚至連臣妾為什麼召見季羋也知道。她還想無端生事,借此對季羋下毒手。若非臣妾及時趕到,無辜受刑的就變成季羋了。臣妾惱怒她居然窺探中宮……”秦王駟心中惱怒,他昨日不過一時興起,去看了羋月,不想今日就演變成一場風波。聽了羋姝解釋,他是何等聰明之人,立刻就想到了原因所在,一擺手道:“寡人知道了。哼,她不但窺探中宮,更膽敢窺探寡人的行蹤。王後起來吧,此事……”他正想說,此事就此作罷,一轉頭卻見羋姝皺著眉頭,嬌弱不勝地扶著頭喘氣。一想到樊長使險些難產,虢美人亦還昏迷不醒,雖然虢美人有錯在先,但羋姝身為王後,不能安撫後宮,處事不當,略有委屈便矯情至此,實是令他失望。當下又轉了態度厲聲道:“可是你身為王後,不能很好地儘職,控製後宮的是非,甚至自己還跟著聽信謠言,舉止失常,懲罰失當,以至於虢美人投繯自儘,樊長使受驚早產。王後,寡人把後宮交給你,是指望能讓寡人省心,而不是頻頻出事,甚至在出了事以後,還這般沒心沒肺,毫無悔意。”羋姝正覺得肺腑之中一陣陣難受已極,直想反胃嘔吐,已經是忍得十分辛苦,聞聽秦王駟此言,更是如萬箭穿心。她臉色慘白,軟軟地跪倒,撫著胸口泣道:“臣妾,臣妾不是有心的,臣妾實在是難受……”說著,再也忍不住反胃之意,捂著嘴巴強忍。秦王駟見她如此,又想起甘茂曾有奏報,說她入秦之時,諸般矯情生事以至於拖延行軍,才被義渠人所伏擊。雖然他知這也是甘茂為自己脫罪之辭,但羋姝的矯情還是給他留了一些印象。如今見她如此,仿佛更是得到印證,心中更加不悅,也懶得理會,隻警告了她一句:“你如今是大秦王後,不是楚國公主,不要指望彆人替你解決煩難,而是要主動為寡人排憂解難,解決好後宮的糾紛。你若管不好後宮的事,寡人也沒辦法讓你繼續管。好了,你出去吧。”羋姝聞聽此言,再也無法支撐下去,隻脆弱地叫了一聲:“大王……”就暈倒在地。秦王駟本是心煩意亂,竟是不曾注意到羋姝有異,此時方覺察到不對,忙衝上去扶住羋姝。見羋姝臉色慘白,額頭都是汗水,心中也急了,叫道:“王後,王後……來人,叫李醯!”太醫李醯急忙趕來,診脈完畢,便笑著向秦王駟道賀:“恭喜大王,賀喜大王!”秦王駟聽出了他的意思,當下一喜:“如何?”李醯道:“王後有喜了。”秦王駟大喜,扶住了羋姝叫道:“王後,王後!”羋姝睜開眼睛看到了秦王駟,便急切地抓住他的手欲解釋:“大王,您要相信臣妾,臣妾絕非故意……”秦王駟忙溫言安慰:“寡人知道了。王後,你是有喜了,要好好安胎,來日為寡人生一個嫡子。”羋姝聞訊,也是怔了一怔,方驚喜地撫著自己的腹部,仿佛不能置信:“有喜了?”李醯亦是見著剛才在樊長使院中,羋姝暈血惹得秦王駟生怒之事,趁機進言討好道:“想是因為王後懷孕,所以容易心情急躁,身體虛弱,聞不得血腥氣……”秦王駟聞言,不覺點頭。羋姝知道李醯有意助她,不由得感激地看了李醯一眼。李醯見狀心中暗自得意,知道自己此時為王後進言,得王後感激,將來必將得到更豐厚的回報。秦王駟心情大悅,又令李醯照顧於她,當下親自將她送回椒房殿,安撫半日方離開。他雖然生有數子,卻至今未有嫡子。先王後多年不孕,如今娶得羋姝有孕,心頭自是一喜。走了數步,忽然想起一事,便問繆監:“虢姬怎麼樣了?”繆監早已向諸太醫打聽得明白:“虢美人如今還是昏迷不醒,能不能醒過來也是未知。”秦王駟手一握緊,沉吟:“她不似會自殺的人,給寡人查!她身邊的人統統拿下拷問!”繆監忙答應了。秦王駟又道:“以虢美人的心術手段,若不是她窺探寡人行蹤,必是聽人挑唆,你說會是誰在挑唆?”繆監怔了一下,欲言又止:“老奴不知。”秦王駟看著繆監,心中已經有數,臉上升起怒氣,走了兩步,平息一下情緒,問:“你當真不知?”繆監從容道:“大王,後宮清靜了這麼多年,那是因為有人管著。可如今事出兩主,到底如何處置,那要看大王心意如何。”秦王駟一怔,好半日,才指著繆監笑道:“你這老貨,都成精了。”繆監仍然恭恭敬敬地道:“老奴除了服侍大王外一無所長,豈敢不用心?”秦王駟問他:“那依你之見呢?”繆監沉吟片刻,方謹慎道:“那要看大王是要讓王後更清靜,還是讓王後更能乾。”秦王駟已明白他的意思。後宮多年無事,那是因為自魏女入宮之後,他便將後宮交與魏王後執掌,待魏王後生病,便由魏夫人執政。這兩人均極為聰明,政出一門,任專一人,此人便要戰戰兢兢,不敢出錯。而如今王後入宮,表麵上看來,是王後執掌後宮,可實際上魏夫人多年執掌後宮,各種人事,隻怕仍然掌握在魏夫人手中。如今政出兩頭,若是魏夫人有意為難,王後與魏夫人相鬥,隻怕後宮多事矣。秦王駟略一思索,問道:“你看王後接手後宮,需要多長時間?”繆監圓滑地回答:“王後自是才慧過人,可後宮事務千頭萬緒,勞神耗力,便是無人掣肘,也得一年半載的才能熟悉起來。”秦王駟反問道:“若是有人掣肘,就更麻煩了,是不是?你說,後宮是否仍然交給魏夫人主持呢?”他心下暗歎,若換了平時,他既立了王後,自然要將後宮之事交與王後。魏夫人縱要為難,隻要王後權柄在握,自然慢慢也就磨煉出來了。隻是此時王後有孕,確實不是讓她勞心勞力的時候。索性,還是借著她“犯錯”之事,將後宮仍然交與魏夫人執掌。這樣的話,若是後宮有事,便隻問責魏夫人,反而可以借此套住魏夫人,令其不敢再生事。繆監已經明白他的意思,恭敬地道:“就恐王後不安……”秦王駟微一猶豫:“去查查是誰敢窺測寡人行蹤。”繆監立刻應聲:“此事永巷令責無旁貸。”秦王駟頓時被提醒:“嗯,現在的永巷令是井監?”井監原是魏夫人所任,若是王後有孕,須得換一個永巷令才是。繆監又恭敬道:“樊長使會忽然出現在那兒,老奴以為,她身邊的奴婢就逃不了職責。”秦王駟冷笑:“查,徹查到底!”在他的眼皮底下發生這種事,若不能查個水落石出,他這個秦王還敢說爭霸天下,豈不成了活生生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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