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 / 1)

她告訴了我她是怎樣失身墮落的。我們吃著沒有什麼滋味的粉狀香蕉、被碰傷的桃子和非常好吃的土豆片,die Klein(德文,小家夥。)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她一邊流利而毫無條理地講著,一邊臉上做出許多滑稽可笑的moue(法文,撇嘴的怪相。)。我想我已經說過,我特彆記得她喊了一聲“喲”後所做的一個苦臉:果凍似的嘴巴向一邊咧去,眼睛朝上轉動,習慣地既帶著可笑的反感和無可奈何的神氣,又有著對年輕人意誌薄弱的容忍。藏書網她驚人的故事開頭先介紹了前一年夏天在另一個營地,一個她說“很不容易參加的”營地上跟她睡在同一個帳篷裡的一個夥伴。這個夥伴(“一個受到遺棄的人物”,“有點兒瘋狂”,但卻是一個“頂呱呱的孩子”)教了她各種不同的手淫方法。開始,忠實的洛不肯把她的姓名告訴我。“是不是格雷斯·安吉爾?”我問。她搖了搖頭。不,不是的,是一個大人物的女兒。他——“也許是羅斯·卡邁因吧?”“不,當然不是。她父親——”“那麼,大概是艾格尼絲·謝裡登吧?”她咽了一口唾液,搖了搖頭——隨後才吃了一驚。“哎,你怎麼會知道所有這些姑娘?”我作了解釋。“唔,”她說,“她們都很壞,學校那夥人裡的有些人,但還沒有壞到這樣。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她的名字叫伊麗莎白·塔爾博特,現在她轉到一所十分氣派的私立學校去了。她的父親是一個行政官員。”我懷著一陣難以解釋的痛苦回想起可憐的夏洛特過去時常在朋友聚會的閒談中把這類美妙的趣聞告訴大家,比如“我女兒去年跟塔爾博特家的那姑娘出去遠足時”。我想知道雙方母親是否有哪一位曉得這種女同性戀的消遣。“當然不曉得,”軟弱無力的洛輕聲說道,裝著害怕而又寬慰的樣子,把一隻假裝顫抖的手緊緊按著胸部。可是,我卻對她異性戀的經曆更感興趣。十一歲時從中西部搬到拉姆斯代爾後不久,她就成了六年級的學生。她所說的“很壞”究竟是什麼意思?噢,米蘭達家的孿生姐妹好多年都睡在同一張床上;唐納德·斯科特這個學校裡最蠢笨的男孩跟黑茲爾·史密斯在他叔叔的車庫裡乾了那事;而肯尼思·奈特——班上最聰明的學生——則不論在什麼地方,隻要遇到機會,就裸露自己的下體,而且——“讓我們來談談奎營地吧,”我說。不一會兒,我就知道了全部情況。巴巴拉·伯克,一個比洛大兩歲的體格健壯、膚色白晳、金發碧眼的姑娘,顯然是營地上遊泳遊得最好的孩子。她有一條十分獨特的小劃子,跟洛一塊兒劃著玩,“因為除她以外,我是唯一能遊到柳林島去的姑娘”(我想是指一場遊泳測驗)。七月裡的每天早晨——請注意,讀者,每個令人愉快的早晨——巴巴拉和洛都在查利·霍姆斯的幫助下,把小劃子抬到奧尼克斯或埃裡克斯(樹林裡的兩個小湖)去,查利·霍姆斯十三歲,是營地女主任的兒子——而且也是方圓兩三英裡內唯一的男性(除了一個溫順的、耳朵完全聾了的老雜務工跟一個莊稼漢,他駕著一輛福特牌舊汽車,像種莊稼的人所做的那樣,有時把雞蛋賣給露營的人)。每天早晨,我的讀者啊,這三個孩子總抄近路穿過美麗的沒有危險的樹林,林中充滿了青春的各種標誌、露水、鳥鳴。在茂密的矮樹叢中,洛總給留在一個地點放哨,而巴巴拉和那個男孩則在灌木叢後麵交歡。開始,洛不肯“嘗試那是怎麼個情形”,但好奇心和彼此間的情誼占了上風;不久,她和巴巴拉就輪流跟那個沉默寡言、粗鄙,陰沉而不知疲倦的查利乾起來。查利具有跟生胡蘿卜一樣多的性的魅力,他炫耀著搜集到的一大堆叫人著迷的避孕用品。他經常從附近的另一個湖,一個麵積更大、周圍居民更多、被稱作克賴馬克斯湖(用的就是那座迅速發展的年輕的工廠城鎮的名稱)的湖麵上撈到這樣的用品。雖然洛麗塔承認這“有那麼點兒好玩”,而且“可以讓人容光煥發”,但我很高興地要說,她對查利的智力和舉止十分輕蔑。她的性情也沒有給那個淫猥的小惡棍所激發。事實上,儘管“好玩”,我想她的性情隻給他弄得有些茫然。那時已經快十點了。隨著欲望的減退,我漸漸有了一種蒼白,畏懼的感覺,在我的太陽穴裡嗡嗡作響。那是一個灰蒙蒙的、叫人神經疼痛的日子,這種死氣沉沉的現實狀況助長了我的那種感覺。膚色棕黃、一絲不掛、虛弱無力的洛雙手叉腰、(穿著毛皮麵的新拖鞋的)雙腳分開地站在那兒,她那窄小雪白的屁股對著我,她那板著的臉對著門上的鏡子,正透過掛在前額上的一綹秀發毫無新意地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扮鬼臉。走廊裡傳來正在乾活的黑人女仆低聲說話的聲音。不一會兒,她們輕輕地想要打開我們的房門。我叫洛到浴室去用肥皂洗一個十分必要的淋浴。床上亂七八糟,到處都有土豆片的碎屑。她先試穿上兩件一套的藏青色的毛料衣服,又試穿上一件無袖襯衫和一條旋動式的格子紋裙子,但前一套太緊,後一套又太寬大。我請她動作快一點(那種局麵開始叫我感到驚慌),她竟惡狠狠地把我的那些美好的禮物一下子扔到房間角落裡,穿上昨天穿的那身衣服。最後她總算打扮好了,我給了她一個漂亮的仿小牛皮的新錢包(我還悄悄在裡麵放了好幾個分幣和兩個嶄新發亮的一角銀幣),叫她到旅館大廳去給自己買一本雜誌。“我馬上就下來,”我說,“還有,我要是你的話,親愛的,就不和陌生人說話。”除了我的那些可憐的小禮物,其實並沒有多少東西需要收拾;但我還是迫不得已,花了長得危險的時間(她是不是在樓下搞什麼名堂?)去整理床鋪,弄得看上去像是一個輾轉反側的父親跟他頑皮的女兒所丟下的臥榻,而不是一個出獄罪犯跟兩三個肥胖的老娼婦恣意放浪的場景。隨後,我穿好衣服,叫那個頭發花白的侍者上來幫我拿行李。一切都很順利。在旅館大廳裡,她正深深地坐在一張填料塞得很厚的血紅色的扶手椅中,埋頭在看一本裝幀俗豔的電影雜誌。有個身著花呢衣服、年齡跟我相仿的家夥(指奎爾蒂。)(那個地方的格調一夜之間轉變成一種虛假的、鄉紳的氣氛),正越過他熄滅了的雪茄煙和過時的報紙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洛麗塔。她穿著學生穿的白色短襪、兩色的淺口便鞋和那件方領口的色彩鮮豔的印花布連衣裙。傾瀉而下的一道綠黃色的燈光照出了她溫暖的褐色胳膊和腿上的金黃色汗毛。她坐在那兒,漫不經心地高高地交叉著雙腿,她那淺色的眼睛掠過字裡行間,不時眨上一下。比爾的妻子在他們會麵前早就從遠處對他表示崇拜。事實上,這個著名的年輕演員在施瓦布雜貨店(好萊塢的施瓦布雜貨連鎖店是電影從業人員和渴望進入電影業的人集會的場所。)吃聖代的時候,她就經常暗暗對他表示愛慕。沒有什麼比她那短平的翹鼻子、滿是雀斑的臉,或是光溜溜的脖子上那略微發紫的斑點更孩子氣的了,那是神話中的吸血鬼在她的脖子上痛飲一頓的結果;沒有什麼比她無意識地用舌頭去舔自己腫脹的嘴唇兩旁那玫瑰色皮疹的動作更為嬌憨的了;沒有什麼比有關吉爾的文章更為無害的了,她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小明星,自己會做衣服,喜歡研讀嚴肅的文學;沒有什麼比那頭富有光澤的褐色頭發在鬢角處那柔軟光潤的部分更為天真無邪的了;也沒有什麼更為自然純樸的了——可是,假如那個淫亂好色的家夥,且不管他是誰——想想看,他有點兒像我的瑞士舅舅古斯塔夫。古斯塔夫也是一個對le déouvert(法文,裸體。)極為讚賞的人——知道我身上的每根神經仍然有著被她的身體——那個裝扮成一個女孩兒的長生不死的惡魔的身體偎依挨擦的感覺,那麼他會感到多麼令人作嘔的嫉妒。臉色紅潤、肥豬似的斯伍恩先生是否完全肯定我太太沒有來過電話?他能肯定。如果我太太打來電話的話,他可不可以告訴她我們已經出發到克萊爾姑媽家去了?他當然會的。我結了賬,把洛從椅子上叫起來。她眼睛一直不離雜誌地上了車。她給開車送到南邊幾個街區以外的一家所謂小餐館,一路仍在看雜誌。噢,她胃口不錯,吃的時候甚至把雜誌放到一邊,但她平時那種歡快的樣子被一種古怪的無精打采的神氣所取代。我知道小洛有時脾氣很壞,因此我鼓起勇氣,張嘴笑了笑,等著她高聲喊叫。我沒有洗澡,沒有刮臉,也沒有去出恭。我的神經十分緊張。我不喜歡我的小情人在我想要隨便閒聊的時候做出的那種聳起肩膀、張大鼻孔的樣子。菲利斯到緬因州去和她的父母團聚前知道內情嗎?我麵帶微笑地問。“嗨,”洛做了個哭喪的鬼臉說,“我們還是不談這事吧。”我又接著想要——也沒成功,不管我怎麼咂嘴——引起她對那幅公路圖的興趣。讓我提醒我的耐心的讀者,洛就應當學習你的這種溫順的脾氣,我們的目的地是那個歡樂的市鎮勒平維爾,就在一所假設的醫院附近。這個目的地本身就是完全隨意選定的一處(唉,就像以後那麼許多目的地一樣);我戰戰兢兢,不知道怎樣才能使整個安排顯得合理可信,而且等我們看完勒平維爾上演的所有影片以後還能編出彆的什麼合理可信的目標。亨伯特越來越感到不自在。那是一種相當特殊的感覺:一種受到壓抑、令人局促不安的緊張的感覺,好像我正跟自己剛殺死的一個人的小小的鬼魂坐在一起。洛回到汽車上去的時候,臉上掠過一種痛苦的神情。等她在我旁邊坐下的時候,臉上又掠過了這種神情,顯得更加意味深長。無疑,她為了讓我知道才又這麼做的。我傻乎乎地問她怎麼回事。“沒什麼,你這粗暴的家夥,”她回答說。“你什麼?”我問道。她沒有作聲。我們離開了布賴斯蘭。平日很愛開口說話的洛一聲不響。我的後背上好像有不少冷冰冰的驚慌的蜘蛛在往下蠕動。這是一個失去父母的孩子。這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一個完全無家可歸的兒童,而一個四肢粗壯、氣味難聞的成年人那天早上竟然勁頭十足地跟她乾了三次。且不管畢生所抱的夢想的實現是否超過了原來的期望,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確實做過了頭——陷入了一場噩夢。我一直粗心大意、卑鄙愚蠢。讓我相當坦率地說一下:在那片黑暗騷動的底層某處,我又感覺到欲念的蠕動,我對這個可憐的性感少女的欲望竟然這麼強烈。跟一陣陣的內疚混雜在一起的是一個叫人十分痛苦的念頭:等我一旦找到一段合適的可以不受打擾地把車停下的鄉間道路時,她的這種情緒可能會阻止我再次向她求歡。換句話說,可憐的亨伯特·亨伯特非常不快活,他一邊平穩地、茫然地駕車朝勒平維爾駛去,一邊不斷苦苦思索,想找一句俏皮話說,好在這句機敏的話兒的遮掩下大膽地轉向他的同座。然而,倒是她後來打破了那陣沉默:“啊呀,一頭壓扁了的小鬆鼠,”她說,“真可惜。”“是啊,可不是嗎。”(急切的、滿懷希望的亨說。)“我們在下一個加油站停一下吧,”洛繼續說,“我要到廁所去一下。”“你要停在哪兒我們就停在哪兒,”我說。接著,在一片荒涼、秀麗而盛氣淩人的小樹林中(大概是橡樹,美國的樹木那麼大小的時候,我還說不出個名稱)開始充滿生氣地回響起我們汽車奔駛的聲音,右首有條長滿羊齒草的紅土路在斜伸進那片林地前轉了向。於是我提議我們也許可以——“朝前開,”我的洛尖聲叫道。“行。不要著急。”(泄氣了,可憐的畜生,泄氣了)我朝她瞥了一眼。謝天謝地,這孩子露出笑容。“你這傻瓜,”她說,一麵甜甜地朝我笑了笑,“你這討厭透頂的家夥。我本是個生氣勃勃的姑娘,瞧瞧你都對我做了些什麼。我應該把警察找來,告訴他們你強奸了我。噢,你這肮臟的、肮臟的老家夥。”她隻是在開玩笑嗎?她的愚蠢的話中帶著一種不祥的、歇斯底裡的聲調。不久,她嘴裡發出噝噝的聲音,開始抱怨疼痛,說她無法坐著,說我把她體內什麼地方戳傷了。汗水沿著我的脖子往下流淌,我們差點兒把一個翹著尾巴穿過大路的小動物壓死,我那脾氣暴躁的同伴又罵了我一句。我們在一個加油站停下汽車,她一句話也沒說就鑽了出去,很長時間都沒回來。有個鼻子摔破了的年長的家夥慢吞吞地、仔細地給我擦了擦擋風玻璃——各個地方,這類人的做法都不一樣,用具從麂皮揩布到肥皂刷都有,而這個家夥用的是一塊粉紅的海綿。她總算露麵了。“喂,”她用那種深深刺痛了我的冷漠的聲音說,“給我幾個銀幣和鎳幣(指美國的五分鎳幣。)。我想給住在那家醫院裡的媽媽打個電話。號碼是多少?”“坐進車來,”我說,“那個號碼你不能打。”“為什麼?”“坐進車來,關好車門。”她坐進汽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那個老加油工對她露出笑容。我駕車轉上公路。“要是我想給媽媽打個電話,為什麼不行呢?”“因為,”我回答說,“你媽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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