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刮起一陣大風,榆樹和白楊都把它們那給風吹得起伏飄動的背部轉了過來,一片烏黑的雷雨雲砧隱隱出現在拉姆斯代爾白色的教堂鐘樓的上空,這時我最後一次環顧四周。隻不過十個星期之前,我在這幢青灰色的房子裡租了一個房間;如今為了從事不為人知的冒險,我要離開這幢房子。遮陽窗簾——儉樸、實用的竹簾——已經給放了下來。不管在門廊上還是在房子裡,竹簾那意味深長的結構都增添了現代戲劇的情趣。此後這幢天堂之屋一定會顯得空空洞洞。一滴雨點掉在我的指關節上。我又回進房子去找什麼東西,約翰正把我的旅行包放進汽車,這時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我不知道在這份悲慘的記錄裡,我是否充分強調過作者那英俊的容貌——假凱爾特人(公元前一千年左右居住在中歐、西歐的部落群體,其後代現在散布在愛爾蘭、威爾士、蘇格蘭等地。)、十分類似人猿、男孩子似的威武氣概——對各個年齡和各種環境中的女人所具有的那種特殊的“傳送”影響。當然,用第一人稱宣布這種情況聽起來也許相當可笑。可是每隔一陣子,我就不得不提醒讀者我的儀表,那種情形頗像一個職業家,他既給自己筆下的一個人物安排了某種怪癖或一條狗,每逢這個人物在故事發展的過程中出現的時候,他就得繼續提到那條狗或那種怪癖。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也許還不止此。如果我的故事想得到正確的理解,那就應當把我憂傷、漂亮的容貌牢記在心。青春煥發的洛就像被打呃似的音樂瘋魔了似的被亨伯特的魅力弄得神魂顛倒;而成年的洛特則帶著成熟的、充滿占有欲的激情愛我,如今我心裡對這種激情所感到的悔恨和尊重我都不願意再說出口來。瓊·法洛這時三十一歲,非常容易激動,她對我似乎也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好感。她生著赤褐色的皮膚,像個雕刻出來的印第安人那麼健美。她的嘴唇像個深紅色的大珊瑚蟲;每逢她發出特殊的狗叫般的笑聲,就會露出沒有光澤的大牙齒和蒼白的牙床。她身材很高,不是穿著寬鬆長褲和涼鞋就是穿著飄動的裙子和芭蕾舞鞋,能喝下不管多少數量的隨便哪種烈酒,曾經小產過兩次,寫過一些動物故事,而且像讀者知道的那樣,也畫過一些風景畫。她已經在調治癌症,後來到三十三歲的時候還是不治身亡;她對我根本沒有什麼吸引力。因此在我離開前一刹那(她和我都站在門道裡),當瓊用她那老是顫抖的手指捧住我的兩鬢,亮閃閃的藍眼睛裡含著淚水,想要親吻我的嘴唇的時候,想想看當時我有多麼驚慌,但她並沒得手。“你自己多保重,”她說,“替我親親你的女兒。”一聲巨雷在房子裡回響。她又說道:“說不定將來有一天,在什麼地方,在一個不這麼痛苦的時刻,我們會再次相見”(瓊,不管你在乾什麼,不管你在哪兒,在負時空裡還是在正靈魂時間裡,請原諒我說的這一切,包括這個括號內的詞語)。不一會兒,我就在馬路上,在那條有坡度的馬路上跟他們夫婦倆握手告彆。在漸漸逼近的那陣白茫茫的大雨降臨之前,一切都在旋轉、飛舞。有輛載著一張床墊從費城開來的卡車正信心十足地往下駛進一幢空房,塵土就在夏洛特倒下的那塊石板上飛揚飄灑。那天他們為我掀起那條旅行毛毯的時候,夏洛特就在那個地方出現在我的眼前,她身子蜷曲,兩眼完好,黑色的睫毛仍然濕潤地纏結在一起,就像你的睫毛那樣,洛麗塔。
第二十四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