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第二天,她們開車到鬨市區去購買營地生活需要的用品:購買任何穿戴的衣物都會對洛產生奇妙的效果。晚飯時她似乎又現出了平日那種愛好譏諷的神氣。飯後,她立刻上樓去到自己的房間,埋頭翻看買來供她下雨天在奎營地翻閱的連環漫畫冊(到星期四她已經把這些連環漫畫冊徹底翻閱過了,就留著沒帶)。我也退進我的巢穴,寫幾封信。我的計劃是動身到海濱去住上一陣子,等到學校開學的時候,再回來住在黑茲家;因為我已經知道沒有這孩子我就無法生活。星期二,她們又去買東西,並說在她們外出的這段時間裡要是營地女主人打電話來,就請我接一下。她倒真打電話來了。一個多月以後,我們得到機會回憶我們這次愉快的交談。那個星期二,洛在她的房裡吃晚飯。在跟她母親慣常地爭吵了一次後,她哭了很久,於是像以前幾次一樣,她不希望我看到她紅腫的眼睛:她麵色嬌嫩,大哭一場以後就變得滿是淚痕,漲得通紅,病態地顯得十分迷人。我對她在我個人的審美觀點上所犯的錯誤感到十分遺憾,因為我就愛波堤切利((1445—1510),意大利文藝複興初期的著名畫家,以善於描繪肉感而憂鬱的婦女聞名。淡紅色是他的代表作《春》裡司美麗、溫雅、歡樂等三女神幻象中最明顯的色彩;“潤濕、纏結的眼睫毛”貝提指他的《維納斯的誕生》那幅名畫。)那種淡紅的色調,那種自然的玫瑰色的嘴唇,那些濕漉漉的、纏結在一起的睫毛。自然,她的羞怯的怪念頭使我失去了許多次華而不實地獲得安慰的機會。然而,其中的意義還不止是我以為的那樣。當我們坐在黑魆魆的走廊上的時候(她的紅蠟燭給一陣疾風吹滅了),黑茲慘淡地笑了笑,說她已經告訴洛她心愛的亨伯特完全讚成整個夏令營的主意。“這下子,”黑茲接著說,“那孩子又大發脾氣,借口說,你和我想要把她甩掉;實際的原因是,我告訴她明兒我們要把她硬逼著我替她買的一些過於花哨的睡衣等換成素淨一點的織物。你瞧,她把自己看作一個小明星我卻隻把她看作一個結實、健康但相貌絕對平常的孩子。我看這就是我們吵鬨的根源。”星期三,我設法在洛經過的時候攔住了她一會兒:當時她穿著一件圓領運動衫和一條綠花的白短褲,正在樓梯平台上的一個大皮箱裡翻找東西。我說了一句表示友好的、逗趣的話,但她隻哼了一聲,並沒有用眼睛看我。氣息奄奄的亨伯特不顧一切,相當笨拙地在她的尾骨上拍了一下,而她卻用已故的黑茲先生的一個鞋楦回了他一下,打得他很疼。“你這兩麵三刀的家夥,”她說。我揉著胳膊,慢吞吞地走下樓去,露出一臉悔恨的神色。她不肯放下架子,來同亨·亨和媽媽一塊兒吃飯;洗了頭,就抱著漫畫書上了床。星期四,鎮靜的黑茲太太開車把她送到奎營地去。正如比我偉大的作家所說的那樣:“讓讀者去想象吧”,等等等等。轉念一想,我還是讓這類想像遭到意想不到的波折為好。我知道我已經永遠愛上洛麗塔了,但是我也知道她不會永遠是洛麗塔。到一月一日,她就十三歲了。再過差不多兩年,她就不再是一個性感少女,而變成一個“年輕姑娘”,隨後再變成一個“女大學生”——最最討厭的人物。“永遠”這個詞是僅就我自己的激情而言,僅就反映在我血液中的那個不朽的洛麗塔而言。那個髂脊還沒有展開的洛麗塔,那個今天我可以撫摸、鼻嗅、耳聽、眼觀的洛麗塔,那個嗓音刺耳、長著一頭濃豔的褐發的洛麗塔——前麵梳著劉海,兩側形成渦狀短發,背後則是一綹一綹的鬈發,黏答答、熱乎乎的頸項,嘴裡滿是粗鄙的詞彙——“糟透了”、“頂呱呱的”、“肉感的”、“傻瓜”、“討厭鬼”——那個洛麗塔,我的洛麗塔,可憐的卡圖盧斯((約前84—前54),古羅馬抒情和諷刺詩人。亨·亨的“那個洛麗塔,我的洛麗塔”模仿了卡圖盧斯對他的迷人的萊斯比亞的呼喚。)永遠贏不了。因此我怎麼經受得住在夏天失眠兩個月而見不到她呢?在她的性感少女時期的最後兩年中整整有兩個月都見不到她!我是否該把自己裝扮成一個愁眉苦臉的老派的姑娘,樣子粗笨的亨伯特小姐,把我的帳篷搭在奎營地的外邊,一心希望營地上的那些膚色褐黃的性感少女會嚷道:讓我們收下這個嗓音低沉的背井離鄉的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和戰後不久,逃難的人被正式稱為“背井離鄉的人”,英文為Dispced Persons,縮寫是D.P.)吧,隨後就把這個神情憂傷、露出羞怯的笑容的大腳貝爾特(法國曆史中的一個重要人物,是查理曼大帝(742—814)的母親。)拉到她們質樸的家中。貝爾特於是就跟多洛蕾絲·黑茲睡在一起!空洞無聊的夢想。兩個綺麗美好的月份,兩個溫柔旖旎的月份,就會給永遠地浪費掉,而我除了做些微不足道的瑣事,mais rien,(法文,微不足道的瑣事。)對其毫無辦法。可是,那個星期四,一滴難得的蜂蜜倒確實落進了橡果的殼鬥。黑茲預備一大早開車把她送到下一駕車的黑茲使勁扳著方向盤,口紅塗得很厚的嘴唇上下顫動,說著什麼無法聽見的氣話,開車把我的寶貝兒帶走了。而她們或路易絲都沒注意到,病懨懨的老奧波西特小姐正在她那爬滿青藤的走廊上虛弱無力而又頗有節奏地揮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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