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安娜貝爾和作者本人一樣,九*九*藏*書*網也是混血兒:不過她具有一半英國、一半荷蘭的血統。今天,我對她的容貌遠遠沒有幾年以前,在我認識洛麗塔以前,記得那麼清楚。有兩種視覺方麵的記憶:一種是睜著眼睛,在你頭腦這個實驗室中巧妙地重現一個形象(於是我看到了安娜貝爾,如一般詞彙所描繪的:“蜜黃色的皮膚”,“細胳膊”,“褐色的短發”,“長睫毛”,“鮮亮的大嘴”);另一種是你閉著眼睛,在眼瞼的陰暗內部立刻喚起那個目標:純粹是視覺複製出的一張可愛的臉龐,一個披著自然色彩的小精靈(這就是我所見到的洛麗塔的樣子)。因此,在描繪安娜貝爾時,請允許我先嚴肅地隻說,她是一個比我小幾個月的可愛的孩子。她的父母是我姨媽的老朋友,也跟姨媽一樣古板乏味。他們在離米蘭納大飯店不遠的地方租了一所彆墅。禿頂的、褐色皮膚的利先生和肥胖、搽粉的利太太(原來叫範內莎·範·內斯(指坡的安娜貝爾·李,在第二部第三章中,作者即用“李”。))。我多麼厭惡他們!起初,安娜貝爾和我談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她不停地捧起一把把細砂,讓它們從指縫裡漏下去。我們的思路跟如今歐洲青春前期的聰明孩子的思路一樣,也定了型;我很懷疑是否應當把個人的天才分配到下麵這樣一些興趣上:我們對芸芸眾生的世界的興趣、對富有競爭性的網球比賽的興趣、對無限的興趣、對唯我論的興趣,等等。幼小動物的軟弱無力引起我們同樣強烈的痛苦。她想到亞洲一個鬨饑荒的國家去當護士,我卻想成為一個出名的間諜。突然之間,我們彼此瘋狂、笨拙、不顧體麵、萬分痛苦地相愛了,而且我還應當補充說,根本沒有希望;因為那種相互占有的狂熱,隻有憑借我們實際吸收、融合彼此全部的靈魂和肉體,才能得到緩解。可是我們,甚至不能像貧民區的孩子那樣輕而易舉地就找到機會交歡。有一次,我們不顧一切地試圖趁黑夜在她的花園裡幽會(關於這件事往後再談)。後來,我們得到的唯一不受乾擾的情況就是在遊人眾多的那片海灘上,待在他們可以看見我們、但無法聽到我們談話的地方。在鬆軟的沙灘上,離開我們的長輩幾英尺遠,整個上午我們總攤開手腳躺在那兒,在欲望的勃發下渾身發僵,利用空間和時間的任何一個天賜良機互相撫摸:她的一隻手半埋在沙裡,總悄悄伸向我,纖細的褐色手指夢遊般地越移越近,接著,她乳白色的膝蓋便開始小心翼翼地長途跋涉。有時候,彆的年歲更小的孩子偶然堆起的壁壘為我們提供了充分的遮蔽,使我們可以輕輕吻一下彼此鹹津津的嘴唇。這種不徹底的接觸弄得我們那健康卻缺乏經驗的幼小身體煩躁到了極點,就連清涼碧藍的海水——我們在水下仍然彼此緊緊揪著——也無法緩解。在我成年後四處漂泊的歲月中,我丟失了好些珍藏的東西,其中有我姨媽拍的一張快照。照片上有安娜貝爾、她的父母和那年夏天追求我姨媽的那個年長、穩重、瘸腿的先生,一位庫珀醫師。他們圍坐在一家路邊餐館的餐桌旁。安娜貝爾照得不好,因為拍的時候,她正低頭望著chocot gcé(法文,巧克力冰淇淋。)。在強烈的陽光下,她的嫵媚可愛的神態漸漸模糊,(在我記得的那張照片上)隻可以看清她那痩削、裸露的肩膀和頭發間的那道分縫。而我坐在離開其餘的人稍遠一點兒的地方,照得倒特彆清晰:一個悶悶不樂、眉頭緊皺的男孩,穿一件深色運動衫和一條裁剪合體的白色短褲,兩腿交叉,側身坐在那兒,眼睛望著旁邊。那張照片是在我們訣彆的那年夏天的最後一天拍的,而且就在我們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作出挫敗命運的嘗試的前幾分鐘。我們找了些最站不住腳的借口(這是我們最後一次機會,實際上什麼也顧不上了),逃出餐館,來到海灘,找了一片荒涼的沙地,就在那兒,在堆成一個洞穴的那些紅石頭的淺紫色陰影下,短暫、貪婪地撫愛親熱了一番,唯一的見證就是不知哪個人失落的一副太陽眼鏡。我跪著,正要占有我的寶貝,兩個留著胡須的洗海水澡的人,海上老人(指《一千零一夜》中,糾纏在辛巴德背上的老人,見《一千零一夜》第航海旅行的故事第五次航海旅行。)和他的兄弟,從海水裡冒出來,喊著一些下流、起哄的話。四個月後,她在科孚(Corfu,希臘西北海岸外的一大島嶼。)死於斑瘮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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