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1)

左西莫夫是個身量很高的胖子,臉虛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但刮得很光滑;一頭直的淡黃發,戴著一副眼鏡,在一隻胖得有點兒像發腫的指頭上戴著一隻又粗又大的金戒指。他約莫二十七歲,穿著一件時髦的、既輕且薄的、寬舒的夏季外套,一條淺色的夏季褲子。他身上的一切東西都顯得寬舒、漂亮、簇新;內衣是無可指摘的,表鏈沉甸甸的。他的舉止慢條斯理,仿佛精神萎靡,同時又故意裝得很隨便;他自命不凡,雖然極力加以掩飾,但時刻流露出來。所有跟他相識的人都認為跟他難以相處,但都說他精通醫學。“老兄,我去找過你兩次了……你瞧,他醒了!”拉祖米興叫道。“我看見,我看見;現在您覺得好些嗎?”左西莫夫問拉斯柯爾尼科夫,一邊凝神地看著他,一邊在沙發榻上他腳邊坐了下來,儘可能坐得舒服點。“他還是不開心,”拉祖米興繼續往下說。“我們剛給他換過內衣,他差點兒哭了。”“那當然囉;內衣可以慢些兒換,如果他不願意換……脈搏正常。頭還有點兒痛,對嗎?”“我沒有病,我壓根兒沒有病!”拉斯柯爾尼科夫倔強而憤怒地說,忽然在沙發榻上微微支起身子,雙目炯炯發光,但馬上又倒在枕頭上,轉身向壁。左西莫夫凝神地打量他。“很好……一切都正常,”他沒精打采地說。“他吃過什麼東西沒有?”他們告訴了他,並且問他可以吃些什麼東西。“什麼都可以吃……湯啊、茶啊……蘑菇和黃瓜當然不可以吃,牛肉也不可以吃,還有……哦,這不必說了!”他向拉祖米興使了個眼色。“不必再吃藥水或彆的藥了;明天我再來看他……或者今天就來……嗯,不要緊啦……”“明天晚上我陪他去散步!”拉祖米興決然說。“上尤蘇波夫花園去,然後再往‘水晶宮’(“水晶宮”是一家飯店。)去。”“明天我不來驚動他,不過……稍微……好吧,咱們在那兒再見。”“哎呀,糟糕啦,今天我恰好搬進新宅,在家裡請客,我的新宅離這兒很近。最好他也去。哪怕他躺在我們中間沙發上也好!你也來吧?”拉祖米興忽然對左西莫夫說。“彆忘記,你答應過了。”“我大概會來,或許晚些。你預備些什麼菜?”“沒有什麼菜,隻備些茶、伏特加和鯡魚。還有肉餡餅。幾個自己的朋友聚聚。”“哪些人?”“這兒的幾個鄰居,差不多都是新交,不錯,——老舅舅除外,他也是第一次來:昨天剛到彼得堡來料理一些事情;五年來我們隻見過一次麵。”“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當了一輩子縣郵政局長……領到了一筆養老金,他已經六十五歲,這不值得談……可是我喜歡他。波爾菲裡·彼得羅維奇也來:這裡警察局的偵查科長……法科大學畢業的。對,你也認識……”“他也是你的親戚嗎?”“是個遠親;你乾嗎皺眉頭?因為你們吵過一次架,你不來嗎?”“我可瞧不起他……”“那挺好啦。哦,還有幾個大學生、一個教師、一個官吏、一個音樂家、一個軍官和紮苗托夫……”“請你告訴我,你或他,”左西莫夫向拉斯柯爾尼科夫點點頭。“跟那個叫什麼紮苗托夫的有什麼關係?”“啊,這些滿腹牢騷的家夥!原則嘛……你完全被原則給束縛住了,就會像站在彈簧上一樣身不由己;你就不敢按照自己的意誌行動;可是我認為,做個好人——這就是原則,此外,我什麼也不想知道。紮苗托夫是個非常好的人。”“他受賄。”“受賄算得了什麼!受賄又怎麼樣呢!”拉祖米興突然叫道,他有點兒做作地惱火了。“難道我向你誇讚過他受賄嗎?我隻從某一點來看,才說他是個好人。如果全麵地去考察一個人,那還會有很多好人嗎?我毫不懷疑,我隻值一個烤蔥頭,而且還得賠上你!……”“這不夠,我給你兩個……”“可我隻給你一個!你又開玩笑了!紮苗托夫還是個小孩兒,我還得揪他的頭發,因為必須把他拉過來,而不是把他推開。你把人推開,那你就不能使他改好,尤其是男孩子。對男孩子要加倍審慎。哎呀,你們這些自以為進步的傻瓜,什麼也不懂!你們不尊重人,並且還侮辱自己……我告訴你,有一件事情也許是我們大家所共同關心的。”“我很想知道。”“我說的是一個油漆匠的事,就是關於一個油漆工人的事……我們要救他出獄!可是現在沒有什麼麻煩了。現在真相已經大白!我們隻要加把力。”“你說的是個什麼樣的油漆工人?”“怎麼,我沒有告訴過你嗎?難道沒有告訴過你?哦,我隻告訴了你事情的開端……就是一件謀殺那個放高利貸的老太婆,一個官太太的案件……嗯,那個油漆工人現在也被牽連在內……”“我比你早就聽到了這件凶殺案,我對這個案件甚至很感興趣……多多少少……是由於一個原因……我也在報上看到了!可是……”“麗紮韋塔也被殺死了!”娜斯塔西雅忽然對拉斯柯爾尼科夫說,她一直在屋子裡,倚立在門邊聽著。“麗紮韋塔?”拉斯柯爾尼科夫聲音很低地嘟噥說。“難道你不認識那個掮客麗紮韋塔嗎?她常常到這兒樓下來。還給你修補過襯衫。”拉斯柯爾尼科夫轉身向壁,在那肮臟的、有白色花卉的黃壁紙上選中了一朵有一條條褐色紋理的粗俗的白花,仔細地端詳起來:這朵白花有幾片花瓣,那鋸齒形的邊緣是什麼樣兒的,有幾條紋理?他覺得他的手和腳都麻木得像癱瘓了一樣,但他一動也不想動,隻是死瞅著花。“那麼這個油漆匠怎麼樣呢?”左西莫夫非常不滿地打斷了娜斯塔西雅的插嘴。她歎了口氣,不說話了。“他也被當作凶手!”拉祖米興熱心地繼續往下說。“有些什麼證據嗎?”“那些算什麼證據!就證據來說,那種證據不能算作證據,得進行一番調查!正如他們開頭帶走和懷疑這兩個人一樣,他們叫什麼……柯赫和彼斯特裡雅柯夫。呸!這做得多麼愚蠢啊,連旁人也不服氣!彼斯特裡雅柯夫今天或許會來找我……順便說說,羅佳,你知道這個案件的,這還是在你發病以前發生的。這個案件發生後第二天,你在談論這個案件的警察局裡昏倒了……”左西莫夫好奇地看了拉斯柯爾尼科夫一眼;後者也沒有動一下。“喂,拉祖米興,我倒要瞧瞧你的本領:你多麼愛管閒事。”左西莫夫說。“就算是這樣,我們還是要營救他!”拉祖米興用拳頭猛擊了一下桌子,叫道。“這不是最使人氣憤的事嗎?問題不在於他們撒謊,撒謊總是可以原諒的。撒謊算不上壞事,因為這會使人去弄明白真相的。不,令人可恨的是,他們撒了謊,而且還相信自己的謊言。我尊敬波爾菲裡,但是……比方說,開頭什麼東西把他們搞糊塗了呢?門扣住著,等到他們叫來了看門人,門卻開著:這樣看來,柯赫和彼斯特裡雅柯夫就是凶手!這就是他們的邏輯。”“你彆發急;他們隻不過被拘留起來,不可能……順便說說,我碰見過這個柯赫;原來他去向老太婆贖回過了期的押品,啊?”“是的,他是個騙子!他也乾票據貼現。他是個工廠老板。見他媽的鬼!你可要明白,我為什麼生氣?我痛恨他們那過時的、陳腐的和落後的一套……但是從這個案件中可以發現新的途徑。根據那些心理上的材料就可以看出,應該怎樣找到真正的線索。他們說:‘我們掌握了許多材料!’但材料並不是一切;至少一半要看你怎樣分析這些材料!”“你能分析材料嗎?”“當你感覺到,本能地感覺到,你能為這個案件出些力的時候,你就不能保持緘默,假如……哎呀!你知道這個案件的詳細情況嗎?”“我等著聽這個油漆工人的消息呢。”“好啊!讓我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凶殺案發生後,第三天早晨,他們還在審問柯赫和彼斯特裡雅柯夫的時候——雖然那兩個人都能證明自己的每個行動,而且所提出的證明又是無可反駁的!——忽然出現一個最意想不到的證據。有個叫杜希金的農民,開設在那所房子對麵的一家小酒店的老板,跑到警察局來了,帶來一隻裝著一副金耳環的首飾盒,報告了事實的全部經過;‘前天晚上,大概剛過八點鐘’,這是日期和時間,你可注意到?‘油漆匠米柯拉來找我,在這以前,還在白天,他已經來找過我,他拿來這隻裝著一副金耳環和寶石的盒子,向我抵押兩個盧布,我問他,這是哪兒來的?他說,是在人行道上拾得的。我不再問他,’這是杜希金所說的話,‘我給了他一張鈔票,一張一盧布的鈔票,因為我想,他不向我抵押,也會向彆人去抵押,他反正會去換酒喝掉,這些東西還是放在我這兒妥當些:藏得越遠,拿起來越方便嘛,如果出了事,或者聽到什麼謠言,我立刻就交出去。’嗯,當然囉,他說的全是假話,信口開河,因為我知道這個杜希金,他自己就是個放高利貸的、窩藏贓物的,他不是為了將來交出這個值三十盧布的東西,而是從米柯拉手裡騙過去。他隻不過膽小。去他的,你聽下去;杜希金繼續往下說:‘我從小就認識這個鄉下人米柯拉·傑敏季耶夫,我們是同省又是同縣人,我們都是梁讚省紮拉斯基縣人。米柯拉雖然不是酒鬼,但也喝些酒,我們都知道他在這所房子裡乾活,跟米特萊一同油漆,他同米特萊也是同鄉。他拿到了那張一盧布的鈔票,馬上就把它兌開了,一口氣喝了兩杯酒,拿了找頭就走了,那時我沒有看見米特萊和他在一起。第二天我們聽到了消息,說阿廖娜·伊凡諾夫娜和她的妹子麗紮韋塔·伊凡諾夫娜被人用斧頭劈死了,這兩個人我們都認識,因此這副耳環引起了我的疑心——因為我們都知道,死者生前常常放債。我到那所房子裡去找他們,謹慎小心地悄悄地打聽,不露聲色,我首先問:米柯拉在這裡嗎?米特萊說,米柯拉出去玩了,天亮才回家,喝得醉醺醺的,在家裡逗留了約莫十分鐘,又出去了;可是以後米特萊就沒有再見過他,他獨個兒乾完了活。他們是在二樓上乾活,跟那兩個被害者同一條樓梯上下。聽到了這些話,我對誰也沒有說,’這是杜希金說的話,‘我儘可能把這件謀殺案打聽明白,回到家裡心裡總是感到懷疑。今天上午八點光景,’這是第三天啦,你明白嗎?‘我看見米柯拉走進來找我,雖然他酒醉還沒有醒,但不是醉得很厲害,懂得對他所說的話。他坐到長凳上,一言不發。當下,除開他,酒店裡隻有一個陌生人,另一個人在長凳上睡大覺,我跟這個人相熟,還有兩個小堂倌。我問,“你看見過米特萊嗎?”他說,“沒有看見。”“你沒有到這裡來嗎?”他說:“我有兩天多沒來了。”“昨天夜裡你在哪兒過夜?”他說:“在佩斯基,科洛緬斯科耶(科洛緬斯科耶是彼得堡郊區的一個地名。)居民們那兒。”我說:“耳環是哪兒來的?”“在人行道上拾得的。”他說這句話的神氣有點兒怪,並且不朝我看。我說:“你可聽見,就在那天晚上,就在那個時刻,在那條樓梯上發生過什麼事情沒有?”他說:“沒有聽到。”可是他瞪著眼聽著,臉勃然變色,白得像粉筆。我一邊向他述說這件事,一邊暗暗地觀察他,可是他拿起皮帽,站起來要走。我想留住他。我說:“慢著,米柯拉,你不喝一杯嗎?”並向一個小堂倌擠擠眼,叫他把著門,我從櫃台後麵走出去:他立刻從我身邊跳開,跳到街上拔腳就逃,逃進一條胡同裡去了。我從此沒有看見過他。我的疑問得到了解答,他犯了罪,沒有錯兒……’”“可不是!”左西莫夫說。“且慢!聽我說完!不用說,他們馬上去搜捕米柯拉。他們把杜希金扣留起來進行了搜查。米特萊也被扣留起來。他們也在科洛緬斯科耶居民們那兒進行了搜查,隻過了兩天多,米柯拉突然被帶來了:他們在X門附近的一家客店裡逮捕了他。他來到那兒,拿下脖子上的一個銀十字架,用它換了一什卡利克酒(俄國液體度量單位,約合0.06升。)。他們把酒給了他。不多一會,一個婦女跑到牛棚裡去,往壁縫裡張望:他在隔壁板棚裡的梁上掛了一根寬腰帶,做成一個環圈;他站到一根木頭上,要把脖子套入環圈裡;那個婦女沒命地叫喊起來,人們都跑來了:‘你為什麼要這樣!’他說:‘你們帶我到警察分局去,我全都招認。’他們相當客氣地把他送到警察分局,就是這裡的警察分局。於是向他問這問那,叫什麼名字,乾什麼的,多少年紀——‘二十二歲’——等等。對這個問題:‘您跟米特萊一起乾活的時候,在那個時刻,您在樓梯上看見過什麼人沒有?’他回答說:‘當然有人經過,可我們沒有注意。’‘您聽見什麼動靜、什麼喧鬨聲等沒有?’‘沒有聽見什麼特彆的聲音。’‘你可知道,米柯拉,就在那一天,那個寡婦和她的妹妹同時被人殺害了,並被搶走了東西?’‘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前天,我在小酒店裡,頭一次聽阿法那西·巴甫雷奇說的。’‘耳環是哪兒來的?’‘在人行道上拾得的。’‘為什麼第二天你沒有去跟米特萊一起乾活?’‘因為我去喝酒了,’‘你在哪兒喝酒?’‘在一個地方。’‘你為什麼逃避杜希金?’‘因為我很害怕。’‘你害怕什麼?’‘他們會去控告我。’‘既然你認為自己沒有罪,你怕什麼?……’左西莫夫,不管你信不信,問確實是這樣問的,我肯定這是事實,人家告訴我的話絕對可靠!怎麼樣?怎麼樣?”“哦,不,但是證據是有的。”“現在我不談證據,我談的是問題,談他們怎樣理解實質!哎,真是見鬼!……因為他們百般威逼他,所以他招認了。他說:‘我不是在人行道上拾得的,而是在我跟米特萊一起油漆的那套房裡拾得的,’‘怎樣拾得的?’‘這樣拾得的:我跟米特萊油漆了一天,油漆到八點鐘,我們打算回家,可是米特萊拿了一把刷子,用油漆抹我的臉;他抹了我一臉油漆跑掉了,我去追他。我追趕著他,我狂喊大叫;從樓上直跑到大門口——我撞到看門人和幾位先生的身上,可是有幾位先生跟他在一起,我記不得了,看門人因此痛罵我,另一個看門人也罵我,看門人的老婆走出來,也罵我們。有一位先生帶著一位太太走進門來,他也罵我們,因為我跟米季卡橫在地上:我揪住了米季卡的頭發,把他按倒地上拿拳頭揍他,米季卡也從我的身子底下揪住我的頭發,用拳頭揍我,我們這樣互相揪打不是惡意的,而是因為我們友好才這樣鬨著玩。後來米季卡逃掉了,跑到大街上去了,我去追他,但沒有追上,我就獨個兒回到那套房間裡去了——因為我必須去收拾。我收拾了東西,等著米特萊,他或許會回來的。在過道的門旁牆角,我一腳踩著了一隻盒子。我一看,有一隻盒子用紙包著。我打開了紙包,看見盒子上有幾個小鉤,我把鉤子都拔了出來,原來盒子裡裝著一副耳環……’”“在門後?放在門後?在門後?”拉斯柯爾尼科夫突然叫喊起來。他看著拉祖米興,目光渾濁而又驚慌,一邊用一條胳膊支著身子在沙發榻上慢慢地坐起來。“對,怎麼啦?你怎麼啦?你為什麼問?”拉祖米興也從座位上稍微欠起身子。“沒有什麼!……”拉斯柯爾尼科夫聲音微弱地回答道,又把頭放到枕頭上,並且又向壁扭轉臉去。有一會工夫,他們都默然不語。“他大概打瞌睡了,蒙矓地睡著了,”拉祖米興末了說,一邊疑惑地看著左西莫夫;後者微微搖著頭,表示不同意。“好,往下說吧,”左西莫夫說。“以後怎樣?”“以後怎樣?他一看見耳環,一下子就把那套房間和米季卡丟在腦後了,拿起呢帽,就跑去找杜希金,我已經說過了,他在杜希金那兒抵押了一個盧布,可是向他撒了個謊,說這是在人行道上拾得的,並且立刻就去喝酒。至於謀殺的事,他還是說:‘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前天才聽說的。’‘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我害怕。’‘你為什麼要上吊?’‘因為我有顧慮。’‘你有什麼顧慮?’‘怕他們告發我。’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現在你想想看,他們從這裡得到了什麼?”“有什麼可想的,這就是線索嘛,至少是個線索。一個鐵的事實。你認為要釋放你的油漆匠嗎?”“但是他們現在把他當作凶手了!他們都毫不懷疑……”“你胡說;你不夠冷靜。那麼耳環呢?你必須承認,如果耳環是同一天同一個時刻從老太婆衣箱裡落到尼古拉(即米柯拉。)手裡的,那麼你就得承認,這副耳環落到他手裡一定有原因?在偵查這個案件中,這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怎樣落到他手裡!怎樣落到他手裡嗎?”拉祖米興揚聲叫道。“你是一個醫生,你應當首先研究人,比彆人有更多機會研究人的本性,難道你——難道你根據這些材料看不出這個尼古拉的本性嗎?難道你不能一眼就看出,他受審時所供述的一切情況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嗎?耳環正如他所供述的那樣落入他手裡的。他踩著了一隻盒子就拾了起來!”“千真萬確的事實!但他直認不諱,說他開頭就撒謊?”“聽我說。用心地聽:看門人、柯赫、彼斯特裡雅柯夫、另一個看門人、第一個看門人的妻子、那時坐在她的屋子裡的一個女人、七等文官克留柯夫,這當兒他從馬車上下來,挽著一位太太走進大門去——總共有八個或十個證人,他們都異口同聲說,尼古拉把米特萊按倒地上,並壓在他身上用拳頭揍他,而後者也揪住了他的頭發,也用拳頭揍他。他們都橫在道路上,妨礙交通;大家都罵他們,可是他們都像‘小孩兒’一般(用證人們的話來說),橫在路上扭作一團、尖聲怪叫、打架、哈哈大笑,兩個人都爭先恐後地哈哈大笑,做出最可笑的臉相,像小孩兒一般,互相追逐,跑到大街上去了。你聽見嗎?現在你得用心聽呀:樓上屍體還是溫熱的,你聽見麼,我們發現屍體的時候,還是溫熱的!如果是他們,或者隻有尼古拉一個人殺死了她們,撬開了衣箱,搶走了東西,或者隻搶了東西,那麼請你讓我提個問題,隻提一個問題:這樣的精神狀態,就是說尖叫、哈哈大笑、在大門口孩子般地打架——跟斧頭、流血、惡毒的詭計、謹慎小心和搶劫相稱嗎?他們在五分鐘或十分鐘之前剛殺過人——因為發現屍體還是溫熱的——知道馬上有人要到這兒來,立刻撇下屍體,沒有鎖上門就離開房間,扔掉了贓物,然後像小孩兒一般,在馬路上打滾,哈哈大笑,引起大家的注意,而且有十個證人都一致證實了這個情況!”“不用說,很奇怪!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不,老兄,不是但是,而是如果耳環是同一天、同一時刻出現在尼古拉手裡的,那麼這的確構成了一個重要的、不利於他的物證——但他的口供充分說明了這個物證,所以這還是一個引起爭論的物證,——我們也得考慮到那些證明他無辜的事實,何況這些都是不可反駁的事實。從我們的法學的特征來看,你以為他們僅僅根據心理上的不可能性,僅僅根據精神狀態將會承認,或者能承認這樣的事實是可以推翻任何被認為是犯罪物證的不可反駁的事實嗎?不,他們不會承認的,決不會承認的,因為他們發現了盒子,而這個人又要上吊,‘如果他不是自覺有罪,就不會乾這樣的事!’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我是為這而著急!你要明白!”“我知道你容易感情衝動。且慢,我忘記問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這盒耳環確實是老太婆箱子裡的東西。”“這已經證實了,”拉祖米興擰緊了眉頭,仿佛不樂意地回答道。“柯赫把東西認出來了,並指出了原主。原主肯定地證明,這盒耳環確是他的東西。”“那就糟了。現在還有一個問題:當柯赫和彼斯特裡雅柯夫上樓去的時候,有沒有人看見尼古拉,有什麼事實可以證明這點?”“問題就在於沒有人看見過他,”拉祖米興惱怒地說。“這真糟啊;連柯赫和彼斯特裡雅柯夫上樓去的時候,也沒有注意到他們,雖然他們的證明現在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他們說:‘他們看見那套房間的門開著,屋子裡大概有人在乾活,可是他們經過時,沒有注意,而且也記不清,那時有沒有工人在裡麵。’”“嘿,那麼唯一的辯護理由僅僅是他們曾經互相揪打和哈哈大笑。假定這是有力的證明,但是……現在我問你,你怎樣解釋事實呢?……如果他當真像他所供述的那樣拾得耳環的話,你怎樣解釋拾得耳環這個事實呢?”“怎樣解釋嗎?這有什麼可解釋的:事情不是很清楚嘛!至少偵查這個案件的途徑是明確的,證實了的,這條途徑正是這盒耳環所指出的。這盒耳環是真正的凶手所失落的。當柯赫和彼斯特裡雅柯夫敲門的時候,真正的凶手是在樓上,待在扣上的門裡。柯赫乾了傻事,下樓去了;於是凶手溜出來了,也跑下樓去了,因為他沒有彆的路子嘛。他在樓梯上躲進了空屋裡,避開了柯赫、彼斯特裡雅柯夫和看門人,這當兒德米特裡和尼古拉適巧跑出去了。看門人和那些人上樓的時候,他躲在門後,等到腳步聲沉寂了,他就滿不在乎地下樓去了,正是在這個時候,德米特裡和尼古拉跑到了街上,人們都散去了,大門口一個人也沒有。或許他們也看見過他,不過沒有注意罷了;有多少行人來來往往啊?他站在門後的時候,從口袋裡掏出這盒耳環,沒有發覺它掉落在地上,因為他顧不上這個。這盒耳環清楚地證明,他正是站在那個地方。問題就在這裡!”“強詞奪理!不是這麼回事,老兄,您強詞奪理。這完全是強詞奪理!”“為什麼,為什麼?”“因為一切太湊巧了……湊在一起……像在演戲一樣。”“嘿!”拉祖米興叫道,可是這當兒門開了,進來了一個陌生人,屋子裡的人誰也不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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