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我茂洋一郎(1 / 1)

影子 道尾秀介 1629 字 2天前

原野房江姨姐惠鑒:我懇切希望這封信不會送到姨姐手上。如果姨姐收到這封信,表示我現在應該在拘留所。我的罪名是殺害一個名叫田地宗平的精神科醫生,而這也是我正準備要做的事。做了這件事之後,警方在搜查過程中或許會對我起疑,所以我決定先寫下這封信,如果我被警察逮捕了,我會把這封信委托給某人,請他代我寄出。這封信的主旨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希望姨姐能代我照顧凰介,直到我再度回歸社會之日為止。這段期間絕對不會太長,我估計應該隻有幾年,短的話甚至不到一年,理由請見我後麵的說明。接下來我想解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希望借由詳實的描述,取得姨姐的認同與體諒。我決定殺害田地這個男人,起因於咲枝在病床上對我做的一次表白。由於癌症的侵襲,咲枝已在前幾天離開人世,但她在臨走前對我坦誠一件事。咲枝告訴我,田地曾經在那間病房裡想強行與她發生性關係,而她最後答應了他。當時的咲枝已經病入膏肓,沒有人知道她還能活幾個星期。在某天傍晚,田地來到她的病房,以可怕的言詞威脅她。他說:如果你不獻身,你丈夫就會失去工作;就算你丈夫換了其他工作,我也會將他過去的病曆泄漏給新的公司。相信姨姐也很清楚,我能在目前的職場擔任清潔員,全是靠了田地的關係。三年前,田地治好我的心病,並透過關係讓我獲得這份工作。咲枝答應了他。除了田地口中說出的那些威脅,為了減緩痛楚而施打的嗎啡所帶來的幸福感以及精神錯亂,想必也是令咲枝屈服的原因之一。當然,這些肯定也在田地的算計之內。在臨死的病榻上,咲枝將身體交給了田地。在獸行的過程中,沒有人走進病房。想必是田地找了某些借口。禁止主治醫師及看護師進入病房。對長年任職於大學附屬醫院的田地來說,這不是件難事。早在咲枝念大學時,田地便對她抱持著一種特殊感情,我早已隱約察覺。當他得知咲枝的壽命僅存無幾時,或許認為這是一逞多年來欲望的最後時機。聽完了咲枝的表白,我對田地這個人所產生的恨意強烈到連我自己也不敢置信。恨意並非由內心湧出,恨意也不會支配內心,當恨意產生時,整個內心都化成了這股唯一的情緒。就在那一瞬間,我深深理解恨意的根源以及它的極限。田地這個男人在性欲方麵的需求異於常人。這一點,我在大學時期便已略有所感。我想,這或許起因於他的幼年生活。他的雙親在他年幼時便因傷害事件而離婚,所以在他的成長過程中,從未見過因愛情而結合的男女。在一般家庭中,孩子看著父母互敬互愛、互相扶持的模樣,長大以後也會無意識地追求相同的相處模式。但如果在成長過程中感受不到雙親之愛的小孩,往往無法理解男女的愛情到底是什麼。他將無法理解性行為與愛情有什麼關聯,有時甚至不講性行為的對象視為人。我認為田地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但是,田地雙親的傷害事件並不能成為替他脫罪的借口。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認為他需要負起責任,他的罪孽極為深重。所以,我決定讓他以死來贖罪。我已經想好殺害他的方法了。不知道姨姐是否清楚,我以前就讀的相模醫科大學,校園裡有一棟五層樓高的研究大樓。過幾天,我打算偷偷將田地叫到研究大樓的頂樓,那裡是咲枝的好友前一陣子跳樓自殺的地點。我會在她當初跳樓的位置放一束花。來到舊識者跳樓的地點,看到欄杆旁放著一束花,總會想站在那裡往樓下看,這是人之常情,田地肯定也會這麼做。我打算趁那一瞬間,從背後將他推下去。前幾天我先到頂樓探勘過了,那裡有空調的室外機,剛好適合藏身。我隻要躲在那個機器後麵,算好時機從後麵接近他,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他。隻要沒留下任何證據,田地應該會被判定為自殺。如果我的犯行露出馬腳,當然會被警察帶走,闖進拘留所。但是,就算我進了拘留所,想必也不會受到審判。為了以防萬一,我又加了一道安全措施。這一陣子,我一直在演一場戲;一場當年的統合失調症再度發病的戲。田地的診療室中有我的病曆資料,上麵清楚記載著我的“病症”。田地是精神醫學界的權威。我被逮捕以後,負責鑒定精神狀態的醫師在撰寫診斷書時勢必會參考田地的病曆資料。而且我的老友水城徹及竹內繪美在麵對負責鑒定的醫師時,也會為我的“病症”作證。這陣子,我連在他們麵前也在演戲。此外,如果警察搜索我的房間,將會發現我所撰寫的一份報告。我會將這份報告放在桌上,好讓搜查人員輕易發現。這份報告也能再次證明我的“病症”。過去,嘗試偽裝成精神病患來逃避罪責的人往往會犯下一些錯誤,其中最典型的錯誤有兩點,第一點是把病症演得太誇張,第二點是隻有在精神科醫生麵前才演戲。為了避免這樣的失誤,我對兩位老友,甚至對凰介,都適度地展現“病症”。我相信,這些顧慮能為我帶來一個好的結果。對人生感到後悔、自責、逃避、妄想、精神分裂、投影、影子……,田地在撰寫病曆資料時,想必用了這些字眼來斷定我的“病症”。為了逃避現實,我心中產生了妄想,認為自己是個精神科醫生,並否認自己有這樣的妄想,還把否認的部分投射在好友水城身上,把他當成了影子……,田地的診斷結果,想必就是這樣的內容吧。但我並沒有將影子投射在水城身上,而是將影子投射在我身上。讓田地相信我再度發病並不困難,因為田地在十六年前曾經經曆過一件令他相當後悔的事件。一個他認為已經完全康複的病患在出院後犯下了殺人罪。自從那起事件之後,田地便活在後悔中。從病患的精神狀態中找出“正常”部分的這個環節,他變得太過於謹慎。如果沒有十六年前的那起事件,或許我今天的演技會被他一眼看穿,畢竟他擁有長年的精神科醫師臨床經驗。在臨死之前,如果田地看到是我從背後推了他一把,那一瞬間應該會理解我的所有把戲吧,而且他知道自己是在我的嘲笑聲中死去的。一個兼具資曆及權威的老練精神科醫師竟然被一個清潔員騙得團團轉。我相信他從研究大樓屋頂跌落到地麵的這一瞬間,心中所產生的憤怒與羞愧,多少可以告慰咲枝的在天之靈。正寫這封信的我,身旁放著孟克的《呐喊》這幅畫。辦完了咲枝的喪事之後,為了堅定向田地複仇的決心,我買了這幅畫掛在牆上。不知道姨姐是否看過?一個男人張大了眼睛和嘴巴,正在高聲呐喊。男人的頭上是一片紅色天空,天空的角落寫著一串極小的文字:隻有瘋子才能畫出這樣的畫。如今依然沒有人知道這串奇妙的文字到底是出自孟克本人之手,亦或他人的惡作劇。我每天晚上都盯著這幅畫,把這串細小的文字深深烙印在眼底,誓言執行我的計劃。我一定會成功,成為一個“瘋子”,描繪出我自己的一幅畫。我在這封信的開頭便已表明,如果我的犯行露出了馬腳,被送進拘留所,希望姨姐能夠代為照顧凰介。不過,我還要再次強調,這段期間絕對不會太長。以日本的現況來看,過去經判定患有精神疾病的殺人凶手隻有百分之十五接受法庭審判,將近百分之八十五獲得了不起訴處分,根本連法庭也不用踏進一步。本來判決犯人是否具有責任能力應該是法官的工作,但因為檢察官沒有起訴凶手,所以根本不存在所謂法官的判決。可笑的是,這些檢察官絕大部分並不具備精神醫學的知識。患有精神疾病,獲得不起訴處分的殺人凶手會被送進各醫院的精神科接受治療。但由於精神科醫師、看護師及病床的不足,這些人的住院期間都不長,很多病患不到一年就出院了。出院之後的病患在未來的人生中將永遠從監視中獲得解放,因為日本對於出院後的病患根本根本沒有設立任何追蹤觀察的機製。如何解讀這些事實,每個人的看法並不同。事實上,精神病患的犯罪比例要比正常人的犯罪比例低得多,因此我沒有將日本的現狀提出來大加撻伐。至少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這些情報是相當有利的。責任醫師田地一死,一定會有其他醫師接手治療我。短時間之內,我會在那個醫師麵前繼續演戲。等到田地的死順利被判定為自殺之後,我就會展現“治療”的成果,變回一個“正常”的人。請不要將這封信的內容告訴凰介。即使我殺害田地的舉動露出了馬腳,被迫要將這封信寄給姨姐,等我出院之後是否該將所有真相告知凰介,我現在依然無法作出決定。執行這樣的計劃,我並不奢求能夠免於非難,但我希望您能夠體諒,我並沒有堅強到能夠將這股令人發狂的恨意深藏在心底,渾渾噩噩地活下去。最後,請容我再祈禱一次。希望這封信不會送到姨姐手上。我茂洋一郎 敬上五月十八日星期四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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