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一郎看到水城正步履沉重地由長廊另一端走來,便從長椅上起身,等待他走到身旁。急診大樓的一樓大廳剛好沒有新送入的病患,安靜得令人起雞皮疙瘩,隻有看護師來來去去的腳步聲偶爾傳入耳中。“她的手臂骨折。為了保險起見,也做了電腦斷層掃描,腦部似乎沒有受傷。失去意識是因為輕微腦震蕩,現在可以正常說話。”“嗯……”洋一郎鬆了一口氣,突如其來的虛脫讓他不禁跌坐在長椅上。水城也在他身邊坐下。“她現在在打點滴。真不好意思,還讓你陪著到醫院來。”洋一郎與水城一起坐上載著亞紀的救護車,來到相模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撞到亞紀的輕型汽車是由一名中年婦女所駕駛,她在路旁慌亂得不知所措,幾乎沒辦法走路,在坐進隨著救護車一同趕來的警車時,嘴裡依然叨念著聽不懂的話。“我剛剛用後麵的公共電話跟警方聯絡過了。那個開車的女人說亞紀是自己衝出來撞她的。”“不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這種事就交給警察處理吧。”水城的聲音中充滿了空虛,他凝視著自己的手掌,慢慢地握起又張開。洋一郎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眼前的老友。“我茂,抱歉,你能不能先回去?我想跟亞紀談一談。”“好吧……”洋一郎乖乖起身,臨走前又將手搭在水城的胳臂上說:“或許你覺得很煩,但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真的不要客氣。”“謝謝。關於惠的喪禮安排,我會再跟你說的。”洋一郎讓水城留在大廳,獨自走出急診大樓。大樓外充滿著明亮的陽光,連接大樓與大樓之間的石砌小徑宛如風平浪靜的海麵般閃閃發亮,沿著小徑兩邊整齊種植的黃色鬱金香,碩大的花朵正充分享受陽光的洗禮。或許是因為今年的氣候從初春到現在都頗為寒冷,花朵盛開時比往年來得遲了些。是不是應該到精神科大樓露個臉呢?洋一郎相當猶豫。今天早上,田地與竹內都很關心惠自殺的詳情。但如果現在去見他們,恐怕連亞紀出車禍的事也必須一五一十說出來了。洋一郎沒有自信能把這件事說明清楚,也不知該不該讓他們知道。想了許久,洋一郎決定走出大學附屬醫院的大門。他朝著大學的研究大樓走去。“先生,那裡進不去。”正當洋一郎伸手要打開通往頂樓的門時,背後傳來了說話聲。他回頭一看,一名西裝男子正沿著樓梯走上來。此人體型壯碩,有一雙小眼。他逐漸走向洋一郎,每走一步身軀便左右晃動。“我請學校管理員鎖了那扇門。”經那個男人這麼一說,洋一郎才發現金屬門板與門框都裝上了鐵片,鐵片之間確實套著一個密碼鎖。“他們說這扇門向來沒有上鎖,原本的門把鎖鑰匙已經找不到了。就是這樣,平常沒在使用的東西要用的時候就找不到,連這種最高學府也一樣。”男人朝洋一郎輕輕做出敬禮的動作。“我是平塚警署的隈島。”說完之後,隈島臉上的濃眉一揚,似乎在打量洋一郎的底細。洋一郎向他報上姓名,並說明自己是水城惠的朋友。“我來這裡是想看看她過世的地方。”“啊,原來如此,請節哀……,想上頂樓的話,我現在就開門。”“可以嗎?”洋一郎頗感意外。“畢竟不是凶殺案,現場搜證隻是例行公事,早就結束了。上鎖隻是為了防範未然。”“防範未然……,什麼意思?”“該怎麼解釋……”隈島刑警蹲在門前撥弄密碼鎖,臉上露出若有深意的微笑。“相信你也聽過‘自殺會傳染’這句話吧?”洋一郎不記得有沒有聽過這句話,但在某些場合而言,這句話或許有些道理吧。隈島以毛茸茸的大手解開了小小的密碼鎖,兩人上了頂樓。風有點強。洋一郎環顧四周,儘是灰色的水泥地,一道油漆斑駁的鐵欄杆將水泥地圍了起來。欄杆與屋頂邊緣的距離似乎不到四十公分,欄杆不高,僅比一公尺高一點,縫隙也很寬,將近有三十公分,看起來非常不牢靠。“像這種五層樓建築物的樓頂,竟然隻圍了這樣的欄杆,簡直是故意要……”隈島本來要說出什麼不吉利的話,但中途便住了口。他指著欄杆某處,改口說道:“就在那裡。”建築物的那一側麵對一片小小的雜樹林。洋一郎將身體貼近欄杆,探頭往下看。五樓原來有那麼高,洋一郎胸中不禁湧起一陣懼意。研究大樓的牆壁到樹林之間的地麵皆以水泥填實,約有五公尺寬。他看到正下方的牆腳放著幾束鮮花。“你和水島小姐的交情很好嗎?”隈島一邊慢條斯理地拉著耳垂一邊問道。洋一郎正想指正他,是水城不是水島。但想一想沒有意義,也就罷了。這個事件對洋一郎來說代表好友突然過世,但對警察來說隻是“又一莊自殺案件”。洋一郎簡短回答:“是啊。”離開欄杆邊,轉向背後。遠處可以看到他家的公寓。也就是說,惠是背對著他家的公寓從這裡跳下去的。洋一郎慢慢地走到頂樓中央,發現腳底的地麵上有一小塊黑色汙漬,他馬上猜到這個汙漬是什麼。“她的血跡和新買的美工刀就在這裡被發現的,對吧?”隈島抬頭往洋一郎瞄了一眼。“你還真清楚。”“我剛才跟她先生聊過。”“啊,原來如此……,沒錯,這裡就是血跡與美工刀的位置。水島小姐曾經在這裡嘗試割腕自殺,後來沒成功,隻好爬過欄杆跳下去。”“這種事常發生嗎?”“什麼?”“我指的是自殺者在中途改變自殺方式,這種事常發生嗎?”“啊,是啊。”隈島說話時音調上揚,語氣顯得很輕蔑對方。“尤其是割腕自殺,第一次就成功的案例反而是少數哩。如果不是下定決心的一刀,動脈可是很難切斷的。割的時候三心二意,隻切到外圍的靜脈,血流很多卻絕對死不了,因為在失血致死以前,血液便會凝結,把傷口堵住了。”這對醫學係出身的洋一郎來說跟本是最基礎的知識,但他還是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隈島似乎越說越痛快,忍不住又補了一句:“這時就會留下割腕失敗的傷痕。”此時,洋一郎注意到頂樓有一個巨大的方形機器,在閣樓間的兩側各有一具,每一具的麵積約有一張榻榻米大小,高度與洋一郎的身高差不多。他從來沒看過這樣的機器,應該是在他從研究所畢業後才裝設的。“請問那是什麼?”“啊,那是空調係統的室外機,應該是蓄熱型的,最近很常見哩。”隈島似乎預期洋一郎聽不懂,因此馬上又得意洋洋地解釋:“那個機器會在夜間運轉,將溫水儲存在內部,等到白天就用那些溫水提升室內的溫度。這麼做是因為晚上的電費比白天便宜很多。”“這種尺寸的室外機,足以供應整棟建築物的暖氣?”“不……,看這個尺寸,頂多隻能供應一層樓吧。應該隻有五樓的暖氣采用這個係統。”想來是為了配合預算,所以每一層樓分開裝設。洋一郎仔細審視眼前的兩部方形室外機,此時,心中逐漸浮現一個想法。巨大的機器。位於屋頂閣樓間旁邊的巨大機器。或許可以利用這個。“差不多可以走了嗎?我還得趕回署裡。”隈島裝模作樣地舉起手表看了一眼。於是,洋一郎離開了頂樓,臨走前隈島將密碼鎖又裝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