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看了田青的信,讓炮手們把二當家的押上了馬,帶著瘦猴出了客棧。劉一刀和豆花兩隊人馬同時上了山崗,在數步之外停下了,都端槍朝向對方,槍栓拉得哢哢響。“來者可是田董事長的人馬麼?”豆花示意,瘦猴上前答話:“來的人是劉一刀麼?”“是我。我的二當家的,你們帶來了麼?”“大當家的,我在這兒呢!”二當家的搶著說。“我們的人呢?”“兩位老人家我們也帶來了。”“田青呢?”“我跟你們的田董事長說好了,他要在我的山寨上留上一段時間。”豆花上前一步,“劉一刀!你還認得姑奶奶嗎?”劉一刀樂了,“喲嗬!豆花姑娘,這一晃可是有些年沒見了。”“劉一刀,你身為七尺男兒,為什麼言而無信?我的丈夫呢?”“豆花姑娘,你的脾氣是一點兒也沒改啊。”“呸!還輪不到你來對姑奶奶指手畫腳,快把我的丈夫交回來。”“豆花,你一口一個你丈夫你丈夫的,你丈夫是誰給你的?你還不感謝感謝我這個大紅媒?我要你五千大洋的謝儀不多。我的一個二當家的,換你們兩個老夫婦,這已經算是前賬兩清了。至於你們的田董事長嘛,不見五千大洋決不放人!”豆花氣得杏眼圓睜,喘著粗氣看著劉一刀。“豆花,換還是不換?”瘦猴問。這時就聽梁父大聲地喊道:“侯先生,我們就在這兒呆著吧,你彆答應,要換你們就換田青吧!反正我們也是土埋脖頸的人了!”劉一刀抽了他一鞭子,“不許說話!”“不能讓二位老人家受苦了,換吧!”豆花擦了把眼淚。雙方放了人質。二當家的跑得快,一跑到自己人那裡,馬上對劉一刀說:“大當家的,打他們!他們的人少。”劉一刀沒聽他的,“哎,交換人質,不能打,那不合規矩。”他的手一揮,土匪們撤退了。二當家的一跺腳,朝離去的豆花大叫:“豆花!下回你要是落在我的手裡,我非扒了你的皮!”劉一刀一夥人一回來,就發現炕上空空如也,地上躺著老趙和那個土匪的屍體。劉一刀轉身進了西屋,掀開被子,不見田耀祖。他們快步出了房門,走到倉房門口,把農家夫婦抓了出來。“說!我的人是怎麼死的?”“彆開槍,跟我沒關係。是一個年輕的穿洋服的人砸開的倉房的門,他讓我對你說,是姓田的父子二人打死了你們的兩個土匪——啊不,弟兄,弟兄。”二當家的一愣,“姓田的父子?!”劉一刀卻明白了,“怪我,怪我!賽半仙矢口否認他認識姓趙的,這裡一定有原因。我大意了!原來賽半仙就是田耀祖,是田青的爹!”聽院主人說田青是兩個人騎著一匹馬走的,劉一刀決定就在去祁縣的路上等著他。“彆忘了,他有輛玻璃馬車,好找。把屋子裡的兩個弟兄抬出來,放在馬上!”二當家的喊了一聲:“竅啦!”土匪們上了馬,離開了農家院子。田青拉著馬站在路口等到了豆花。豆花一見田青立刻翻身下馬,“哥!——”豆花跑到田青身邊抱住田青,“哥!你可嚇死我了,你可嚇死我了呀!”她哭了起來。田青拍拍豆花,轉身對梁父和梁母說:“大伯大娘,怪我照顧不周,讓您二位老人家受苦了!”梁父擺擺手,“哪兒的話,我還擔心你回不來了呢。那我和你大娘就沒臉見你娘和徐木匠還有你姐姐丹丹了。”“說真的,田董事長,你是怎麼從劉一刀手裡脫身的?”瘦猴問。田青領大家來到躺在地上的田耀祖麵前。“是他殺了看守我的老趙和一個土匪,把我救了出來的。”“老趙?這個王八蛋!”瘦猴氣得直罵。“就是他告訴土匪頭子,我是跟田青一塊兒來的。”梁父湊上前來看了看,“田耀祖受傷了?”“他為了救我,讓土匪開槍打死了!真沒想到,我和我爹是這樣相認的。”田青的眼圈紅了,他彆過了臉。豆花眼裡也含著淚,安慰著田青,“哥,他這樣死了,也算值了。”“真是虎毒不吃子啊!”梁母抹了把眼淚。田青在殺虎口外的山坡埋了他爹。田青添進去最後幾張燒紙,“爹,您先在這兒歇歇吧,等我下次回家的時候,再帶您回去。”他和豆花磕了三個頭。田青、豆花和瘦猴在商議,出了這樣的事,是不是要請這裡的巡防團出來護送一下。瘦猴不屑地說:“他們能乾嗎?”“我們給團長錢。他又不必親自出馬,坐在家裡喝著茶,錢就到手了。他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的。五百光洋吧。少了人家不會乾的。”田青對瘦猴說:“不過,你開始開價要低。”“我明白,五百是個底線。”“我不過是拿官兵當個門神貼著。劉一刀吃了虧,一定要在路上尋機報複。要是沒有梁家二老,我們自己也能對付得了他們,可是傷了二老就沒法向梁滿囤交代了。我請一個班的兵護送玻璃馬車,也就是嚇唬嚇唬劉一刀。在口裡他還不敢對官軍動手,否則他就出不了殺虎口了!”田青把自己心裡想的和大家商量,大家也覺得現在隻能這麼辦了。瘦猴去了巡防團。他根本沒有想到會在巡防團團部和吳玉昆相遇,如今這個狗官已經是團長了。吳玉昆一見瘦猴就愣了,“你可是姓侯?”“是,鄙姓侯。團座怎麼知道?”“常言說官升脾氣長,你現在混得不錯,是貴人多忘事了。你就一點兒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我了?”見瘦猴搖頭,“我給你提個醒兒。你是不是在包頭攤上過一樁挖墳盜墓的案子?”瘦猴猛然認出了吳玉昆,“啊?你是那個警察署長?”“請坐吧!”瘦猴左右瞧瞧坐下了。吳玉昆的腿放在寫字台上,“侯先生發了財了?又挖了幾個墓呀?彆是挖著了一個古墓吧?啊?”“團座真會開玩笑,我在一家貿易公司當銷售部經理。”“啊,那也不錯了。聽副官說你要讓我派一個班的兵護送你到祁縣?你把我的巡防團當成鏢局了?啊?”“不是這個意思。”瘦猴機密地說:“我們公司的人聽說口外的大土匪劉一刀知道我們董事長的老爺子要回祁縣探家,就想來綁票。這對團座也是個機會嘛!”“什麼機會?”吳玉昆一聽來了精神。“拿我們的老太爺當誘餌,抓住劉一刀!”“他是口外的土匪,我是鐵路警察,各管一段。我抓他乾嗎?”吳玉昆覺得沒勁。“要是我給你們的弟兄辛苦費呢?”“給多少?”“每人一塊袁大頭。”吳玉昆眉毛一立:“十二個人十二塊?你打發要飯的呢?張副官!送客!”“哎哎哎,吳團座,那我說的不算。您開個價!”“五百塊!”瘦猴一臉苦相,“哎喲,我的吳團座,現在我們十幾口子人,隻剩下四百塊大洋了。離祁縣還有幾百裡地呢,人吃不?馬喂不?住店不?半道上我們家老太爺和老太奶奶,年歲大了,備不住就得個病了災了的,得花錢看大夫買藥不?您要四百,我們就不用回祁縣了,乾脆現在就把馬賣了,都給您得了。”“真的?”“又不是花我的錢,我跟您撒謊乾嗎呀。”瘦猴有準備地回答。“少三百不行!”“二百五!不,二百六!”“送客!”吳玉昆煩了。張副官往外推瘦猴。瘦猴一跺腳:“二百八!”他說完痛苦地蹲在地上。“我真沒用,給東家花了這麼多錢,出大血了!”張副官看看吳玉昆,吳玉昆這次點了點頭。瘦猴站起來,“您真是個好官,愛民如子的好官!我們從祁縣回來的時候,一定給您送一麵錦旗!”瘦猴領著巡防團的人回了客棧。田青知道了這個巡防團長就是兩次要殺自己的那個狗官吳玉昆,真是有些後悔了,但事情已經這樣了。他囑咐瘦猴不要讓那個狗官知道我們的真實身份。以後,有什麼事還是他出麵跟姓吳的打交道,自己和豆花都不能露麵。他還換上了普通夥計的打扮。田青一行人又上路了,像來時一樣的順序走著,隻是前邊走著六個兵,後邊跟著六個兵。張副官走在玻璃馬車後頭,同瘦猴在一起。當走進了一條狹穀時,瘦猴突然大喊一聲:“不好!劉一刀來了!”圪梁上出現了劉一刀的人馬,土匪們喊著:“田青!拿頭來!田青!拿頭來!田青!拿頭來!田青!拿頭來!”張副官從馬上下來,大喊一聲:“隱蔽!”當兵的騎的馬匹立即臥倒了。當兵的也趴下舉起了槍。田青讓豆花藏到溝裡去,豆花堅決不肯。張副官搶先站到了玻璃馬車後邊,瘦猴說:“張副官!你的隊伍真是訓練有素。強將手下無弱兵!劉一刀不行,他的人全是烏合之眾,他的這些人馬刀槍,根本不夠您打的。”張副官提了提神,“你就瞧好吧!侯先生,我問你土匪喊的田青是誰?”瘦猴愣了。田青在一旁說:“就是在下。”“你?”張副官打量著田青,冷笑說:“真人不露相啊!”“張副官,您隻要保護好車裡的兩位老人家,我是不會虧待各位弟兄的。”田青很是鎮靜。“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嘛!”張副官對士兵們下了命令,“聽我的口令,槍口朝天,鳴槍示警!預備,放!”槍聲一響,圪梁上的土匪立即嚇得發了慌。“大當家的,不對呀,這可不像是炮手打的槍。”二當家的急忙說。“大蓋帽子!”有個土匪喊了一聲。劉一刀看見了馬後臥著的士兵,“海冷?”二當家的指著車後邊的張副官,“還有個海翅子!”“媽的,我們中了田青的奸計了。快,快跑,晚了就過不了殺虎口了!”劉一刀說完掉轉馬頭就走。二當家的大喊一聲:“扯呼——”土匪們一下子就從圪梁上跑掉了……田青的一行人順利地進了口內。晚上在大車店住下時,田青擺了酒宴請張副官。不想在吃飯時梁父不在意間說出了田青的身份,張副官立刻覺得田青的錢給得少了,當下就準備離開了。氣得瘦猴一勁埋怨梁父。豆花擔心劉一刀會再來,田青也覺得不好說。劉一刀千裡迢迢地來做這一趟買賣,沒得一分錢,倒搭了兩條命,他會跟自己善罷甘休麼?精明的田青還是想出了一個法子。第二天一早張副官正在整裝待發時,換上了西裝的田青走過來叫住了他。田青掏出一卷銀元:“這個,給張副官留個紀念吧!”張副官有些意外,“啊?這,這怎麼好意思呢!”他虛推了一下,隨手接過銀元,“好好好,那我就卻之不恭了。”他將接過的銀元放在馬褥子裡說道,“哎呀,那我給你留點兒什麼當紀念呢?”“你真想給?”“當然,我就是個實在人!”張副官說得很認真。田青笑道,“我想要一樣東西,你不一定舍得!我從小就特彆羨慕軍人。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太有氣魄了。我就是喜歡穿軍裝,紮上武裝帶,穿上大馬靴,真帥!”“這……”張副官沒明白是啥意思。“我就想拿我這身西裝,換你這身軍裝,好到縣城裡穿上照個相!”田青指著他身上的軍裝說。“真的?你這西服革履,我十套軍裝也換不來!”他趕緊打開褥套,“我這兒還有一套,送給你吧。你還彆說,我們倆的身量還真差不多。對了,”他摘下帽子和武裝帶,脫下馬靴,“你穿上一定帶勁!”張副官心滿意足地領著一行人走了,田青再次上了路。圪梁上一個土匪看見了離去的張副官和一個班騎兵,馬上回去報告了劉一刀。劉一刀一樂,心說果然不出我所料,當下做了埋伏。他們在一家飯鋪門口等到了那輛玻璃馬車。“都跟我來,我們來個罐子裡邊抓王八!”劉一刀一夥衝了過去。這時穿著一身軍裝、戴著墨鏡的田青打開玻璃馬車門喊了一聲:“站住!”劉一刀嚇了一跳。田青用手槍一推大蓋帽子,故意甕聲甕氣地:“我的人在裡邊執行任務,閒雜人等不許進入!”他說完就關上了車門。“是!”劉一刀害怕了,一揮手,土匪們趕緊拔腿就跑。田青推開車門,站在車踏板上,朝天開了一槍:“有土匪呀!抓土匪呀!”他嘴裡喊得熱鬨,人卻一步沒動。隻是開心地看著劉一刀一夥拚命地跑沒了影。劉一刀一溜煙地跑出了鎮子,見官軍沒有追來,叫過那個報信的土匪,上去就是一個嘴巴,“媽拉個巴子的!你瞪著眼睛跟我這白瞎!你的招子是喘氣的?官軍明明還跟田青在一起呢!”土匪嚇得跑開了。劉一刀歎息一聲說:“看著白花花的大洋到不了手,我是真他媽眼熱呀!田青,我決不放過你!”田青一行人終於進了田家莊。玻璃馬車分外惹眼,引來路人紛紛駐足觀望。梁父梁母坐在玻璃馬車裡探頭往外看著,梁母抹了把眼淚:“滿囤他爹,沒想到咱們倆這把老骨頭,還能活著回家來看看!”梁父也很激動,“是啊。這全得托田青的福啊。”正在田家大院門口玩耍的青青,看見了騎在馬上的田青和豆花。他一邊跑一邊喊:“爹!娘!”田青跳下馬,“青青,快去告訴奶奶,我們回來了。”青青掉頭就往回跑,青青跑著進了田家大院,高聲喊著:“奶奶,奶奶,我爹我娘他們回來了!”淑貞從正房裡走出來,一邊理著鬢發,一邊往三門外走。徐木匠也從二進的廂房裡走出來。“他徐伯伯,田青和豆花回來了!長順!快,少爺回來了!”淑貞高興地招呼著。用人們從各院的廂房裡走出來,院子裡一陣忙亂……管家長順指揮著幾個女傭:“快去燒水泡茶。”又衝幾個男仆喊道,“預備開中門進人,後門進車馬。”仆人們趕緊去燒水泡茶,開門迎客……淑貞和徐木匠走到大門口站下了,青青卻跑向了玻璃馬車,他跳上了車踏板,向大家揮著小手。車到大門口停下了,瘦猴扶梁父、梁母下了車。淑貞忙迎上前去。“喲,親家,這大老遠的,怎麼把你們還給驚動回來了?坐車累了吧?快進屋歇息歇息吧!”“不累不累,田青這玻璃馬車太好了。”梁家夫婦樂道。田青和豆花上了台階,向娘和徐伯伯問了好,一家人那個高興啊。大家說笑著往裡走去。用人們站在甬路上,朝他們齊聲問候:“少爺好!少奶奶好!老太爺好!老太太好!”淑貞提醒梁父梁母:“親家、親家母,用人們向你們二位問好呢!”“問我哪?好好!喲嗬,這陣勢我可是頭一回見!”“滿囤他爹,你看看親家母多能乾,瞧把這家治理得頭是頭腳是腳的。”“敢情!人家在三十年前,就是田家大院使奴喚婢的大少奶奶嘛!這可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呀!”“喲,看這雕梁畫棟的,真好看!”梁母看著院子。“有不少地方年久失修,已經破敗了,這都是重新修葺的,有不少都是他徐伯伯親手雕的呢!”淑貞說。“喲,徐木匠,你馬上就是這兒的老太爺了,還自己乾活兒呀?”徐木匠笑了,“什麼老太爺呀,一來是我看他們笨手笨腳的,就忍不住教教他們;二來呀,我就是生了一身賤骨頭,不乾點兒活兒,渾身難受。”又是一陣笑聲,大家進了中堂。落了座,淑貞吩咐道:“鄭媽,讓人上茶。”“是,大奶奶!”鄭媽應聲道。上了茶,梁父喝了一口放下茶碗,“嘿,這茶,有一股子撲鼻子的清香!好!好好好!”梁母四下裡看看,有些納悶地:“親家母,丹丹呢?我怎麼沒看見丹丹啊?”除了梁父梁母,所有的人臉上馬上黯淡下來。淑貞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啊……丹丹啊,她走了。”“出門子了?是啊,她還年輕,是該早點兒嫁出去了。她走的哪家,是乾什麼的?經商啊,還是務農啊?”梁母關心地問道。淑貞的眼淚馬上流了出來,說了句:“親家!”之後就哽咽住了……梁父追問淑貞,“親家母,是不是丹丹嫁過去以後,日子過得不好啊?”田青見狀忙岔過話頭,“娘!看看你!”他對梁父梁母說,“我姐她就是走得遠了點兒,要不家裡要辦這麼大的喜事,她都來不了呢!”“不對,一定是婆家太刁了。我和滿囤他娘遠不遠,不也一樣奔回來吃你娘和徐木匠的喜酒來了?”“哎哎,你咋還一口一個徐木匠、徐木匠的,人家都快成這田家大院的老太爺了!”梁母小聲地對梁父說,“算了,你就彆提這些不痛快的事了。”她又對淑貞問:“帖子都下了?請了多少人哪?”“下了。人也不多,就是些個遠親近鄰。預備了十桌流水席。”淑貞強忍住了淚答道。“我的娘哎,那還不多?”梁父叫了一聲。其實,這是田青的意思。要依淑貞,都這麼大歲數了,找幾個至近的親戚朋友,喝頓酒就行了。徐木匠也從心裡感謝田青,他說自己是托田青的福啦!一個人在外漂泊了大半生,在有生之年,住上了這麼好的大院套,還名正言順地當上了新郎。“可就是我這個新郎醜了點兒,有些對不住新娘子。”梁父卻說,“徐木匠得說是醜了點兒,可是人家,心裡美蘿卜——外邊不好看,裡邊美!吃起來,脆甜脆甜的。”眾人都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