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紀的酒保,用舞蹈般的流利動作搖起手搖杯。沙沙聲搭著音響裡的爵士樂,讓店裡充滿閒適氣氛。怎麼會在這種地方買槍呢……修造喝著琴湯尼,欣賞老酒保優雅的動作。默默坐落於川崎球場附近小巷子裡的會員製酒吧,金鐘——修造坐在吧台邊,右手邊是金森健,左手邊坐著小島。“喂,柯吉,你那個晚輩什麼時候才會來啊?”金森健問道,手裡不斷剝著開心果。他一肚子肥油擱在吧台上實在難看,但中年大叔確實很搭這家酒吧的風格。喝的又是單一釀造威士忌。金森健點酒的時候說:“波摩加水一比一,水彆太涼,不加冰。”好像是在對修造他們炫耀,自己是酒吧的常客。總之這是間貨真價實的老派酒吧。老酒保身後的酒櫃,擺滿了令入嘖嘖稱奇的珍貴洋酒。陣仗應該不輸銀座的一流酒吧(雖然我沒去過就是了)。隻混過酒店的修造與小島開心到不行。“才過了五分鐘不是嗎?”小島喝的是馬丁尼。“至少要來這種地方喝一次啊!”他無法掩飾自己崇尚潮流的衝動。老酒保手上搖的,就是他的“續杯”。修造看著牆邊的黃金大鐘,年代久遠,肯定價值不斐。難怪酒吧要取這名字。時間是下午四點五分——沒想到如此講究的酒吧,竟然這麼早開門。小島與晚輩約好下午四點碰麵,要拿兩把槍和不會被查到的贓車鑰匙。指定這家酒吧的人就是那晚輩。真令人意外。我以為小島的晚輩頂多就是升級的混混,粗鄙的地下商人。交易地點八成也是廢棄工廠、港口空倉庫之類。“不守時的人不能信啦。”金森健剝了七顆開心果排在吧台上,然後一口氣塞進嘴裡。“準時的商人感覺不舒服說。”小島壓低聲音,避免老酒保聽見。三人坐在吧台最角落。店裡沒有其他客人。老酒保在吧台正中央斟了一杯雞尾酒杯的馬丁尼,在柔美的間接照明之下,宛如演著獨角戲的老牌演員。酒保在酒杯邊上用牙簽插上一顆橄欖,送到小島麵前。接著立刻走到吧台另一端,避免打擾修造等人談話。動作絲毫不見對酒客的嫌惡,實在老練。小島一口吃掉橄欖,小心翼翼地端起雞尾酒杯。馬丁尼滿到杯緣,一不小心就會濺出來。小島用嘴唇輕啜了一口。“吼!第二杯也是超好喝啦!”他高興地微笑。……你是在爽什麼啊?言行舉止完全不像正要買黑槍的人。他的腦袋究竟怎麼了?修造對小島的愚勇並不覺得可笑,反而敬佩起來。“不對不對,柯吉,你這樣喝不對啦。”金森健一臉失望地說。“還有規定怎樣喝喔?”“那當然啊。你知道什麼是‘ShortCocktail’嗎?”“就酒杯比較短?”小島把馬丁尼放回吧台,跟修造的琴湯尼高腳杯擺在一起。“才不是哩,笨喔。”金森健嗤之以鼻:“‘Short’不是指酒杯,是指時間。要你快點喝完!”“真的假的?難得搖好一杯給我,太浪費了吧?”“喝的那麼小氣,酒會變溫啦。馬丁尼就是冷冰冰喝的雞尾酒!”“原來如此。”小島聽了金森健的賣弄依然和顏悅色,老實照做。他再次拿起馬丁尼,一飲而儘。“笨喔!誰叫你一口乾掉!又不是大學生拚酒!”“好難喔。”柯吉一臉認真地說。“這家夥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嗎?”金森健看著修造,要他幫幫忙。“柯吉的優點,就是無論做什麼都全力以赴啊。”奇怪的誇法。柯吉就是這個脾氣,所以才變成整天打架的小流氓,長大了還一直跟賭博對打,而且永遠打不贏。“修哥,我可以再點一杯馬丁尼嗎?”“省省吧。我們先得談大生意,然後還要回去甜心兔,可不能喝醉啊。”“這點酒才不會醉咧。”“至少也點個琴湯尼吧。這家酒吧一流的!”金森健根本沒喝那酒,卻說得信心滿滿。“你懂酒啊?”小島眼睛發亮。“第一個就是酒杯不一樣。你們看超薄的吧?”說得沒錯,這裡的高腳杯比甜心兔薄好多,嚇我一跳。“每喝一口的嗆度都嚇死你。琴湯尼的精髓就在嗆度啊!”金森健說得理直氣壯,好像酒是他搖的。“修哥,好喝嗎?”“嗯,好喝。”這是老實話。好喝到我都快忘了以前喝的琴湯尼是什麼味道。酒吧用的冰塊也不一樣,應該是從專門冰店采購來的好東西。買一塊巨大冰塊,開門之前用冰鑿敲成小塊。跟甜心兔用製冰機做出來的氣泡爛冰塊就是有天壤之彆。“我猜你們沒發現,那酒保斟酒的時候都是沿著杯邊斟,不會碰到冰塊。這樣貼心的小動作才能保存酒的氣泡喔。”“連這個都要注意啊?”小島瞠目結舌。“這是泡酒吧的常識啦。到沒有小姐的店喝酒,就是為了專心享受酒。男人要多少學一點,玩起來才帶勁啊。”原來如此,金森健在甜心兔就是努力享受酒店,才會醜態百出。比起悶不吭聲喝酒的人,那些坐在小姐旁邊就起色心、開黃腔的人,小姐反而覺得親切好對付。金森健隻是色得太過頭了,才會討人厭。……也許這大叔人還不壞。不對,金森健或許比我想的還“精明”。如果光從他的長相,以及在甜心兔表現出來的態度去判斷這人,有點危險。畢竟三天後就要乾下搶銀行的大案子,小小疏忽就足以致命。突然覺得健哥有些可憐,因為金森健在茉莉亞的計劃中將被過河拆橋。真不敢相信那女人竟然這麼聰明又冷酷。人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展現出另一麵。“那,我也要點琴湯尼。”老酒保從冰箱裡拿出冰涼的坦奎瑞琴酒,此時店門就開了。“小島前輩,久等了!”晚輩終於出場啦。修造回頭一看,大感詫異,真是個出乎意料的長相。那裡站了一個身穿昂貴西裝,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人。發型精雕細琢,還提著真皮手提箱,活像個大有可為的年輕律師,連身材都瘦瘦小小。他真的在小島退休之後接了暴走族特攻隊長的棒子嗎?“喲!”小島輕鬆地舉起手:“好久不見啦,若槻。”“好久不見。”若槻畢恭畢敬地鞠躬:“近來可好?”“好就不會聯絡你啦。”“說得也是。”年輕人露出爽朗的笑容。更讓我擔心他到底是不是地下商人。“快點開始吧。我們很忙哩。”金森健也狐疑地盯著若槻。“我明白了。”若槻望向老酒保說:“老板,能不能暫離一小時左右?”老酒保無言點頭,就走出店門,然後從門外傳來上鎖的聲音。“讓人家做不了生意,這樣好嗎?你們認識?”吧台上留著調到一半的琴湯尼。“這家店的老板就是我,請彆在意。”若槻說了就走入吧台,繞到修造三人麵前,把手提箱放在吧台上。“真的假的?你是這裡的老板?超棒的吧!”小島笑得開心。真心為了晚輩的成功感到高興。“不僅這一家,東京都裡有好幾家呢。”“全都是酒吧嗎?”金森健有了興趣。“是的。”若槻微笑點頭:“每一家的概念都不儘相同,但都是很棒的酒吧。”“那肚皮應該吃得飽飽吧?何必當什麼地下商人?”小島擺起了前輩的架子。“開酒吧隻是我的興趣,真正的工作還是‘黑社會便利超商’。這部分做起來比較有趣,也比較有成就感。隻要給我三天,什麼都能弄到手哦。”年紀輕輕究竟賺了多少啊?修造猛然嫉妒起來。若槻充滿自信,但我做什麼生意都失敗,究竟差在哪裡?簡直就像兩家店的高腳杯。完美的專家與死老百姓。無論多麼努力都無法填平差距。“那,東西幫我們準備好了嗎?”修造的聲音壓得比平常更低。“兩把槍和車,對吧,”若槻打開手提箱,從中拿出兩個報紙包著的玩意兒,擺在吧台上。又在旁邊放了把車鑰匙,上麵還有海尼根酒瓶造型的鑰匙圈。“裡麵有子彈嗎?”金森健問道。“沒有。隻有笨蛋才會把槍跟子彈一起賣。”“那什麼時候才給我們啊?”若槻又掏出一把鑰匙,放在海尼根鑰匙圈旁邊。“這啥?”“川崎車站置物櫃的鑰匙。裡麵有十發子彈。”“謝啦。”修造接過置物櫃鑰匙,就要收進西裝內袋。“等等,修,那鑰匙給我保管吧。”金森健抓住了修造的手腕。“我明天會負責去拿子彈啦。”“說啥蠢話?槍跟車是我買的哩!”金森健拍了拍自己放在吧台上的小手提包。他要炫一下裡麵都是錢。“隻是先墊吧?拿到錢就會補給你了。”兩把槍與一輛車絕對不便宜,光靠修造在川崎賽馬場贏來的錢根本不夠,所以才需要金森健出力。雖然他瀕臨破產,但還是能從各家連鎖店籌點錢來。不過本人透露,下禮拜沒把錢還回去就完蛋了。“如果計劃沒成功,不就一毛也拿不回來?槍跟車鑰匙讓我保管到計劃當天吧。”果然信不過我們……在賓館玩SM的途中被逼著搶銀行,同夥裡還有個甜心兔的問題兒童小島,當然要提高警覺。“修哥,交給健哥保管不就好了?”小島說得一派輕鬆。“也對,那就麻煩健哥了。”這裡隻好先退讓,拿到槍和車才是先決條件。修造老實地交出了置物櫃鑰匙。“好耶!”金森健滿意地點頭,把兩個報紙小包、車與置物櫃的鑰匙放進小手提包中。“車就停在川崎賽馬場正門對麵的收費停車場裡。停車場有監視器,要開車的時候請稍微換個裝扮比較好。”“換個裝扮是怎樣?”“簡單來說,就是帽子、墨鏡加口罩吧。雖然看起來很可疑就是了。另外,我建議駕駛要自己一個人去停車場。”“那就是我的工作啦。”小島笑著舉起手。看來兩杯馬丁尼讓他頗High。“哪種車?”修造問若槻。“我選了本田的FIT。坐起來舒服,過彎也順暢。而且這款車暢銷,就不那麼顯眼。”“原來如此,好選擇。”金森健點頭同意。“不用確定一下槍嗎?”小島問。“啊,對喔。”金森健從小手提包裡拿出報紙小包。“我準備了新南部M60,是日本警官使用的點三八口徑左輪槍。”若槻仔細說明。“修,開來看看。”“要我開嗎?”“拜托啦,我還沒親手摸過槍說。”我也是啊!修造在心中抱怨,接過報紙小包。感覺相當沉重,讓他緊張到胃痛。這個可以殺人嗎……?他慢慢拆開報紙,金屬臭味蓋過了琴湯尼的萊姆香。“好酷喔……是真槍哩!”小島不禁讚歎。“這是把好槍,幾乎會卡彈。”若槻微笑說道。修造右手舉起黑亮的左輪槍,緩緩對準黃金大鐘。到了那個關頭,我真的能開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