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市遠比夏天冷清,攤位之間拉開了距離,大部分是賣吃的,昏暗的燈光裡升起縷縷炊煙。賣日用品的攤子很少,但也還是有。周雨樓一邊走一邊尋找,不知道會不會找到他要的東西。現在是晚上6點,蔣丹已經和周雨亭去天鎂娛樂城了。她們將在那吃晚飯,看電影,洗個澡,玩一玩,聊天……然後也許在那睡下,即便不睡,也會很晚回來。這是周雨樓交給蔣丹的任務——儘情地陪周雨亭散心。所以他有充足的時間乾他的事。他終於看見了那些東西,在一個鋪著塑料布的地攤上,整齊地碼了三排。攤主是個中年女子,周雨樓走過去,她立即熱情地開口。“買刀嗎大哥?質量很好,看看吧。”周雨樓蹲下。之所以在這買,是因為沒有任何痕跡。所有超市都會留下錄像資料,那些小商店也有明亮的燈光,這卻什麼都沒有。他迅速選了兩把一模一樣的刀放進包裡,交錢起身。他太著急了,一心隻想趕緊離開,結果剛一轉身就撞倒了一個小孩兒。他把小孩兒扶起來,還好,沒哭。他剛要走,忽然發現他認識那個孩子。“小茜?”他記得這小女孩是王玥的女兒。他問:“你媽媽沒帶你去東瑾嗎?”小茜搖搖頭。“怎麼就你自己,你家大人呢?”小茜指了指不遠處烤紅薯攤,一個人正站在爐子旁邊掏錢。“還認識叔叔嗎?”小茜點點頭。“想媽媽嗎?叔叔過幾天就能看見你媽媽了。”“叔叔你能帶我去嗎?”小茜用充滿稚氣的聲音問他,同時露出希冀的笑容。周雨樓捏捏她通紅的臉蛋,心中一陣酸楚。人要是永遠都這麼大該多好?這個時候的生命是最快樂的,沒有黑暗、醜陋、陷害和威脅,隻有陽光、美好、安全和溫暖。他聽見有人喊小茜,抬起頭,一個女人快步走了過來,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他。“你是誰呀?”“我是她媽媽的同事,您是小茜的……”“我是王老師家的保姆。”“王老師怎麼沒把孩子帶過去?”“王老師說東瑾那邊事情多,她剛過去,帶著孩子不方便,就把小茜留給我照看了。”“我叫周雨樓,和王老師是很好的朋友。”“哦……知道知道,總聽王老師提起來,她說你可了不起了,是……最年輕的校長。”周雨樓樂了。大概在這女人心中校長是這個行業裡最了不起的人。周雨樓把小茜交給她,客氣地跟她道彆,可剛抬起腳……他忽然呆住!“等等!”他大聲說。女人站下,回過頭。“請、請、請問……”他緊張得要命!禁不住哆嗦……“請問你怎麼稱呼?”“我……叫蕭海鵬,怎麼了?”對!就是她!!天哪……周雨樓睜圓了眼睛……仔細看她……四十多歲,胖胖的,小眼睛,厚嘴唇,短發,那顆痦子像沒擦掉的飯粒!她可比照片上生動得多!!周雨樓像撞上了一列火車!他難掩驚駭的語氣,問她:“你不是死了嗎?我聽他們說你……”“哦,是有那麼說的。我兩年前身上長了個瘤,是良性的,做完手術,住了幾天院就好了。可後來不知怎麼搞的,那些老鄰居都傳,說我得了癌症死了。那些上了年歲的人就愛捕風捉影地傳些瞎話解悶兒,再加上我們那的棚戶區動遷了,我也沒有機會看見他們,謠言就越傳越大。哎?周校長,你怎麼也知道……”“這個你彆管,我問你,你的身份證丟過嗎?”“沒有啊,身份證一直就在王老師家的抽屜裡放著呢,怎麼了?”“王老師拿過你的身份證嗎?”“沒有……我……這個,我也不知道,王老師拿我的身份證乾嗎呀?”她當然不知道王老師為什麼拿她的身份證,就像王老師也不知道冥冥中有一次注定的相逢。“沒事了。”周雨樓說完,轉身走開。接近七點半的時候,周雨樓乘坐的出租車到達了香氤潭風景區的潭鄉度假村。他下了車,沒進去。看見車開遠了,才掉轉方向,徒步走向秦芳的彆墅。他走了三十多分鐘。雖然天氣很冷,但當看見那座宮殿般的小樓時,他已經流了不少汗。遠遠的,他看見小樓裡亮著燈。四周格外安靜,這樣的季節連一聲蟲鳴都沒有,如果有人大叫一聲,恐怕十裡之外都能聽得見。圍牆並不高,周雨樓縱身一躍,用雙臂扒住了牆頭,慢慢把頭探了進去……沒錯,庭院裡有一輛陌生的汽車。他一陣竊喜,翻過牆,輕輕落地,站在了秦芳的庭院裡。他走過去打開車門——車當然沒鎖,誰會在有著封閉大門的庭院裡鎖車呢?他從包裡拿出一把刀,放進車廂的抽屜,一起放進去的還有一條手絹,就是幾天前他給秦芳擦血的那條。他很慶幸沒有當時就扔掉。那天離開這的時候他大概氣昏頭了,竟然糊裡糊塗地把帶血的手絹一路揣回了家。昨天晚上,他驚喜地在書房的紙簍裡找到了它。他把那兩樣東西放好,關上抽屜的蓋子,這時他聽見從房門裡傳出了爭吵的聲音。他關上車門,緊跑幾步,躲在了小樓的側牆後麵。剛躲好,房門就開了,一個男人憤怒的聲音飄蕩在庭院裡:“你不想幫忙何必把我叫到這來?”“廢話!你有義務接受這番奚落。”秦芳的聲音。“你不覺得無聊嗎?”“想想你離開我的時候就不會了!”“真後悔信你的鬼話!”男人上車,“砰”的關上車門,按下車窗喊道:“打開鐵門,讓我出去!”鐵門開啟的聲音。“有時間過來坐坐,讓你妻子也來!”秦芳高聲招惹著客人,充滿了勝利的得意。“鬼才來你這鬼地方!”男人留下一聲詛咒,讓汽車怒吼著開遠。秦芳關門進屋,然後,一切都恢複了安靜。鐵門裡隻剩下兩個人。真的乾嗎?周雨樓在黑暗中問自己。他從包裡拿出另一把刀——和放進男人車裡的那把一模一樣。也許是天太冷的原因,他不停地顫抖,但他更願意相信顫抖來自周雨樓的良知。他從來也沒做過這樣的事。他曾經目睹過彆人殺人,也曾眼看著彆人自殺,輪到自己殺人那次則實在是出於無奈,或者,隻能算情急之下的失手。但現在不同了,自己精心策劃了一次謀殺,並且還要卑鄙地扯進一個無辜的人。這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中實在是一項美好的空白。但今晚,空白將壽終正寢。謀殺。嫁禍。一切都源於秦芳昨天在公安局會客室裡接到的那個電話。那是她前夫打來的。秦芳的前夫生意慘敗,走投無路之下開口向秦芳尋求幫助。那個電話讓秦芳大為詫異,大概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前夫的任何消息了。當時周雨樓就在她身邊,清晰地看見女人貼著電話的嘴角閃過一個冷笑,憎恨和輕蔑儘在其中。然後,秦芳約她的前夫今天晚上8點到香氤潭彆墅來麵談。當然,約定清晰地傳進了周雨樓的耳朵。他當即就想到了這個主意。那個讓生活教會了“控製”的女人非常可怕,必須除掉她!他隻為一件事深深不安,就是那陰險的嫁禍。那就像一口熱鍋時時煎熬著他的心臟。但最終,他決定那麼做。他自認從沒對不起過任何人,即便偶爾出軌也都是懷著對妻子的極大愧疚。但世界太不公平了,看看自己路過的這些人吧……馮泰暗算自己,薛戈辜負了自己,唐凱要挾自己,夏楚蓉折磨自己,白小溪欺騙自己,王玥敲詐自己,秦芳更是要直截了當地毀了自己。還有,杜妍,一切都是從她開始的,一切都源於她對自己的背叛!而自己呢,就這麼一次,嫁禍給他又如何?周雨樓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天開始變成這麼邪惡的生靈的。但讓他奇怪的是,當邪惡的念頭誕生之際,他竟可以接受它。周雨樓把刀藏在身後,走到房門前,敲了敲。“誰呀?”裡麵很快就傳來了秦芳警覺的聲音,他估計她就在客廳。“我,周雨樓。”“你怎麼進來的?”“鐵門開著。”“是開著的嗎?我剛才關上了。”“開關有毛病吧?就關了一半,幸虧是我進來。”“你……有事嗎?”“你說呢?”他假裝出無奈而曖昧的聲音。片刻,門開了。秦芳可能是要說“周老師終於想通了”,但她的話隻說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