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周雨樓在院長室裡見到了白小溪的媽媽。周雨樓是去交專題論文的。進屋時,王玥指了指謝嵐的辦公室,告訴他:“白小溪的媽媽來了,謝院長正和她談話呢。”周雨樓立即把論文放在王玥桌上,說:“我就不進去了,你替我交給她。”剛說完,門就開了,謝嵐和白小溪媽媽從裡麵走出來。周雨樓沒敢轉身,低下頭看論文。他聽見謝嵐耐心地說著些安慰的話,另一個女人發出虛脫般的哭聲。接著那些聲音都安靜下來,周雨樓聽見有腳步聲走向他……他回過頭時,白小溪的媽媽已經站在了他跟前。那隻手抓住他的胳膊的時候,他差點兒跳起來!“你是周老師吧?”婦人好像看到了救星,眼中閃過慘亮的光,“我在電視上見過你,他們說你是這最好的老師……”周雨樓無語,看著婦人。“你知道我們小溪的事嗎?”“我聽說了。”周雨樓想躲開,但婦人緊抓著他不放,王玥試圖解圍,被她一把推開。“小溪沒了……”婦人低泣。“我知道……”“你們得給我女兒做主啊,我們把孩子交給學校,就這麼沒了,這麼長時間也抓不住凶手……”“大姐,你先回家去吧,總在這待著也不是個辦法。”周雨樓哀求他。“不!”婦人格外堅決,眼睛瞪起來,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王玥擠過來,擋在周雨樓前麵。“大姐,周老師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您可以和我談,讓他先回去……”“起來!”婦人一把推開王玥。“警察一定會把凶手抓住的……”周雨樓囁嚅著。“凶手在哪啊?你們這麼長時間都不破案,把女兒還給我!你們給我抓凶手……”女人失去了理智,把學校當成了公安局,手指鐵鉗一樣攥著周雨樓,喊聲刺穿了辦公室的窗戶。周雨樓扭過身去,她又把他拽回來……“你放開周老師!”王玥怒吼著衝上來,婦人抓向王玥的臉,王玥奮力推開周雨樓和她扭在一起……這場爭執最終以老何帶幾個人來拽走了白小溪的媽媽而結束,王玥臉上被撓出了幾道血檁,周雨樓的胳膊一片殷紅。敲門聲響起時,韓健正在趙鐸家找東西。趙鐸的窮朋友告訴韓健,除了電腦之外,趙鐸其實還有一樣值錢的東西——攝像機。他曾經很是得意地顯擺過一陣子。韓健今天就是來找那兩樣值錢的東西的,卻意外地迎來了訪客,案發這麼多天以來,這可是第一次。但那敲門聲聽起來並不友好,幾乎是用拳頭砸在門板上的。韓健把手放在槍柄上,走過去開門。門口站著三個五大三粗的大漢。高利貸的鐵律是言出必行,既然說了十天之後收錢,到了點兒就一定不會偷懶。“找誰呀?”韓健問。“趙鐸呢?”大漢凶巴巴的。“不在,出去了。”“你是他什麼人?”“他表哥,什麼事啊?他走的時候交代有事跟我說。”“跟你說?你說了算嗎?他欠我們老大的錢,連本帶利你都給堵上?”“堵上?我……先把你堵上吧!”韓健扣住了幾個高利貸的打手,然後,趙鐸和白小溪瘋狂借錢的原因終於找到了。韓健知道,除非有特彆的危機,一般人肯定不願意趟高利貸這攤渾水。他在調查中沒聽說趙鐸或是白小溪有什麼投資的計劃,而且看來他們也不像那樣的人,那趙鐸為什麼要去借高利貸呢?還有那台失蹤的電腦。韓健想,趙鐸是個大網蟲,他應該不會賣掉電腦,而且一台二手電腦就算出手也不值幾個錢,跟他們動輒幾千幾萬的借款比起來簡直九牛一毛。這麼說,他的電腦應該不是賣掉的。那就還有一種可能,養貓的老頭兒說,那天晚上他看見的從樓道裡出來的那個人手裡提著個包,從他說的大小來看,那包裡放台筆記本應該綽綽有餘。凶手拿走了電腦?圖財嗎?如果不是,就一定是電腦裡保存著什麼和凶手有關的東西。是什麼呢……韓健努力在心裡勾畫著案情的輪廓,期待那輪廓能早一天清晰起來。那個電話足足讓周雨樓等了兩天,最後,總算在星期三上午,論文答辯開始前的一刻等到了。論文答辯在教委的一間大會議室舉行,所有參加者被分成三天接受這個失敗率很高的折磨。每個人的答辯時間在半小時左右,期間要應付專家評審組的各種問題。莘江音樂學院的答辯者有包括周雨樓、馮泰在內的五位青年教師。為了鼓舞士氣,謝嵐在王玥的陪同下親自到教委給他們督陣。馮泰的排號就在周雨樓前麵,他的答辯進行了將近四十分鐘,從會議室出來時他春風滿麵,那個狀態給了周雨樓很大壓力。每個答辯者出來後,專家組都有一個十幾分鐘的關門討論,那個過程裡周雨樓一直焦躁不安,怎麼努力都靜不下心來。他腦子裡塞滿了東西,但都與答辯無關,不是那十五萬的著落,就是他的老朋友為什麼還不給他回個電話。那是他在銀行工作的一個朋友,已經好幾天了,一直不接他的電話。結果,就在今天,在教委工作人員走過來說“周老師,請你進去”的時候,電話響了。銀行的朋友。周雨樓立刻接起來,朋友跟他解釋,一直出差,沒帶那個手機,剛看見。周雨樓不等朋友說完就火急火燎地定好了見麵的時間,並一再囑咐事情緊急,千萬不能失約!千萬不能失約……掛了電話,他發現所有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謝嵐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他忙跟大家說抱歉,然後像個愣頭小子一樣起身就往會議室走。到門口時,王玥跑上來告訴他:“周主任,手機得關了。”“謝謝。”周雨樓關上手機,忽然覺得清爽起來,進而信心倍增。評定結果在第二天下班之前就揭曉了。教委這次很注重效率,這一方麵是響應省裡倡導的高效作風,同時也是為了防止營私舞弊。結果傳到音樂學院時周雨樓不在,要知道是那個結果,他準會大吃一驚的。他去了銀行,找了那個朋友,辦了件很重要的事。周雨樓想,排除極個彆的情況,“蕭海鵬”在辦理銀行開戶時一定會留下身份證信息的。當然,他不會傻到使用真實的身份證,但就算身份證是假的,照片總是真的吧。還有一種可能,敲詐者和“蕭海鵬”沒有絲毫關係,蕭海鵬的身份證是撿來的,偷來的,或者是偽造的,敲詐者隻不過用它辦了張卡而已。但即便那樣,敲詐者作為代辦人,也應該會留下自己的一些信息。當然,那些信息也可能是假的,但不管怎麼說,死馬當活馬醫,周雨樓決定去試試。現在還有一周時間,他想,如果運氣好,沒準真能以“蕭海鵬”為起點,順藤摸瓜地揪出那個混蛋。周雨樓當然沒跟朋友說他被敲詐的事,他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請朋友幫他調出蕭海鵬的開戶信息和身份證複印件。朋友讓他等一等,這幾天正在搞全係統大檢查,開戶人的信息是保密的,員工私自透露違反紀律,得等到這個周末,大檢查結束了再說。周雨樓到家時已經5點多了,還沒進門,就聽見從屋裡傳出了一陣歡聲笑語。他走進屋,終於知道了教授評定的最終結果。這次全省藝術院校一共有八名四十歲以下的教師被授予了教授職稱。莘江音樂學院有兩名,一個在作曲係,另一個就是聲樂係的周雨樓。這個結果讓周雨樓非常吃驚。其實昨天從教委的會議室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宣告自己沒戲了。思維這東西真是奇妙,有時竟完全不受人的控製。本來剛在評審組麵前坐下的時候,他的感覺還不錯,但在回答完兩個問題之後,他忽然看見了一個專家放在桌上的手機——居然和“陌生人”的諾基亞一模一樣!從那時開始,他不可遏製地心猿意馬,回答問題明顯不在狀態,評審組向他甩來毫不遮掩的失望。後來一個滿臉褐斑的老專家竟然問他:“周老師,這篇論文確實是你自己寫的嗎?”那問題大大傷害了他的自尊,他從那時開始努力調整情緒,但是一直到走出那個門也沒太調整好。但不管怎麼說,評審組還是把教授職稱給了他。到底是專家,可以比較客觀地考慮問題。他們並沒單單從一次答辯上要答案,而是更多考慮了周雨樓經年累月的成績。再加上他的專題論文實在精彩,經過謝嵐的修改就更無懈可擊。至於答辯,專家認為那隻是一時的狀態而已,一時的狀態好壞並不能代表一切。就像莘音聲樂係的馮泰,他的狀態倒是不錯,整個答辯談吐有力,神采飛揚,不過那更像是個大學校長的競聘演說。三十四歲,周雨樓成為莘江最年輕的教授。好多人都來了,黃大生、呂青、馮泰、老陳、趙夢東、王玥、周雨亭,還有其他一些聲樂係的老師,十多個人,一起來慶祝周雨樓的收獲。是馮泰提議大家來的,一方麵是祝賀,同時也順便探望燒傷的蔣丹。大家談笑風生,客廳裡洋溢著好久不見的熱鬨。笑得最開心的是蔣丹,這幾天周雨樓和呂青的精心照顧使她恢複得很好,今天的特大喜訊更讓她像是忘記了病痛。周雨樓則是感動更多一些,尤其是對馮泰,馮泰竟能做得如此豁達,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在周雨樓最近的生活中,這種熱鬨是不多見的,他努力讓自己投入其中,努力扮演一個純粹的成功者。他的確做到了。有好幾次當某人的談話引起全場爆笑時,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手邊還有一個陰險的“陌生人”。周雨樓的情緒是在廚房跌入穀底的。他到廚房去給大家拿飲料,周雨亭跟了出來。“祝賀你,哥。”周雨亭笑著說。“你哥厲害吧?”“哥,這下你可閒不住了,莘江最年輕的教授,就等著粉絲轟炸你吧。”“小丫頭,油嘴滑舌的,受你老公影響吧?”周雨亭羞澀地笑笑。“說真的,”周雨樓指指客廳,“怎麼樣?”“挺好的,其實他真是個不錯的人,以前是做過些不該做的事,可我知道那都是迫不得已的。你看,你當上了教授,他還主動張羅大家來給你道賀,你就彆再對他有成見了。”“亭亭,我的感覺不重要。如果他真讓你覺得幸福,我就對他沒任何成見。”“哥,”周雨亭聲音低下來,“我覺得,自從我和他在一起之後,我們都疏遠了。”“是嗎?”他其實也有這種感覺。“嫂子燒成這樣了,你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告訴你有什麼用?你那麼忙,隻能讓你擔心。”“天天讓呂青姐來照顧嫂子多過意不去呀,我是你妹妹,這活兒本來應該是我乾的。”周雨樓拍了拍她肩膀,“算了,心我領了,呂青時間可以自由支配,你得上班。”“我可以請假。”周雨亭嚴肅起來,“你和嫂子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希望因為我嫁了個你不喜歡的人,而讓我們不再是一家人了。”“說哪去了?”“本來嘛,嫂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卻是從彆人嘴裡聽說的,這成什麼事了?她現在時刻都需要有人照顧,吃飯、洗臉、上廁所……接個電話都不行,剛才她吃蘋果,我看見就是呂青姐一口一口喂的。哥,我想從明天開始跟學校請假,來家裡照顧嫂子。”“真不用,”周雨樓笑了,“好好好,我保證以後我們一定像一家人一樣,有什麼事都向你報告,行不行?但這次還是這樣吧,你的時間……”突然,周雨樓不說了。他猛然回想起剛才周雨亭說的一句話——“接個電話都不行”。對,蔣丹確實不能接電話,打電話就更不行,更彆提發短信了。周雨樓忽然想起來,已經四天了,自從蔣丹的手纏上紗布之後,他就一條敲詐者的短信都沒收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