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1)

失控 張建東 2034 字 23小時前

要是沒有殺人的陰影,周雨樓的這次上海之行無疑是非常成功的。他在業界的聲望的確很不一般。在幾次會議上主席都邀請他發言,談到一些新銳的話題,大家也都很想聽聽他的觀點。其實很多發言都不是他事先準備好的,可是他不凡的眼界和談吐還是讓會議大廳裡常常響起掌聲。隻是,一個若隱若現的女人令他有點兒不安。那女人的行蹤和身份都有點兒奇怪。周雨樓第一次看見她是在一次午餐會上。當時他正在自助餐台旁邊夾菜,偶然一抬頭,就看見了那個女人。女人將近四十歲的年紀,正站在餐廳門邊看著他。見周雨樓發現了自己,她愣了一下,然後迅速轉身走出了餐廳。那時周雨樓還沒太在意。不過兩天之後,當他在組委會的安排下逛外灘,又看見那個女人的時候,他開始有點兒不安了。他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不是在有意跟蹤他,如果不被他發現,是不是還要繼續跟下去。第二天開會的時候,周雨樓最終確定,那女人絕不是會議的成員。他仔細辨認了會場裡的每個人,女人不在其中。還好,女人在外灘之後就消失了,周雨樓也沒再想起她。他有遠遠比那重要得多的事情要想。事實上在上海期間,他在外人的眼中有多光鮮,他的內心就有多狼狽。他太想知道那案子進展到什麼程度了,但他不能去問謝嵐,更不想招惹黃大生,也不能問學校裡的任何人。天知道哪天他們會跟韓健說上一句,“周老師好像對這件事很熱心……”對了,還有那個韓健!周雨樓想,這大概就叫冤家路窄吧。為什麼偏偏是他來辦這個案子?從同一個人手底下連續溜走兩次的幾率到底有多大呢?也許這回老天派那警察來,就是要讓他一雪前恥的。周雨樓和蔣丹通過幾次電話,從中獲得了一些零散的消息:謝嵐讓音樂學院的一切車輪停止了運轉,大家都在聚精會神地加強思想教育。死去的那個女生的姐姐糾纏著管學校要說法,校方很是疲於應付。當然,還有一些根本用不著說他也一清二楚的事,比如那個女生是赤身裸體死去的,凶器至今沒有找到,案發時間是晚上10點左右,男的後背上挨了一刀,女生的太陽穴被戳漏……其中最讓周雨樓感到安慰的是有關趙夢東的消息。蔣丹告訴他,趙夢東和這案子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他和他的弟弟老死不相往來。還好,從沒有人說,在殺人現場找到了一篇論文。在某一次通話中,周雨樓小心翼翼地問了蔣丹幾個問題。“這些天,有什麼人去家裡找過我嗎?”“沒有。”“學校那個案子,警方現在有什麼目標嗎?”“不知道。”“警方透露過在白小溪家發現了什麼特彆的東西嗎?”問這句話時,他心都要跳出來了。而蔣丹下麵的話讓他的心乾脆跳了出來!蔣丹反問他:“誰是白小溪呀?”“就……是死的女生啊。”“你怎麼知道她叫白小溪?我沒跟你說過啊。”“還……呃,用你告訴我?表演係的孫主任跟我是哥兒們,他早就打電話跟我說了。前些天我一直幫他們係輔導校慶節目,白小溪是其中一個演員,她死的事,我就是最先從孫主任那知道的。”這是十足的謊言,因為事發至今,還沒有任何人跟他提起過“白小溪”這個名字。他再也不瞎提問題了。周雨樓是在從上海回到莘江的第二天開始上班的。當時全校的專題學習還沒結束,巴洛克的院落中沒有一點兒笑語歡歌,隻有一片朗朗的說教聲和講台下麵無數個耷拉著的腦袋。那天上午周雨樓走進學校大門時,黨委書記、謝嵐和王玥幾個人正送白娜出來。白娜前幾天一度有在院長室搭鋪起居的架勢,經過耐心勸導,現在總算是緩和多了。她還沒敢把妹妹死去的消息告訴遠在家鄉的父母,而為了配合警方調查她還必須留在莘江。身在異鄉,所有痛苦都得一個人扛,那種滋味可想而知。這是周雨樓第二次看見白娜。目光碰上時,白娜深深看了他一眼。白娜的淚水還沒乾,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那雙眼睛周雨樓一輩子都忘不了。周雨樓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就徑直走向聲樂係辦公室。辦公室裡沒有人,所有老師都奔赴了專題學習的第一線,就連係乾事老陳都被馮泰安排了課程。周雨樓坐下,點燃一支煙。其實那隻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因為他既不需要拿什麼,也不需要放什麼。那就像一個離家太久的人,回到家之後就很自然地想要四處看看,於是他拉開了抽屜。這時他看見抽屜裡有一個牛皮紙的信封,上麵的白色紙箋上打印著“周雨樓收”幾個字。沒有地址、名字、郵票和郵戳。他把信封拆開,將裡麵的一張疊成四折的A4紙展平,看見上麵有幾個黑黑的大字:我知道你殺死了他們……就像一個火星掉進了汽油桶裡,周雨樓在一瞬間燃燒起來!在燃燒的狀態下,他把A4紙翻到背麵……什麼都沒有;他裡裡外外看那個信封……什麼都沒有;他猛翻一陣抽屜……什麼都沒有……一切一如從前,沒有任何變化,隻有那行字。他又把目光投向那行字,像是擔心會看錯一樣,死死地盯著,一個字一個字看,最後乾脆念出聲來——我知道你殺死了他們他惡狠狠地抓起它,瘋狂地在手中蹂躪,車裂每一根纖維!嘴裡發出古怪的聲音,全身噴射著殺氣,像個失控的病人……然後,他把頭深埋進雙臂裡,閉上眼睛,顫抖著喘氣,直到老陳慌裡慌張地開口。“周主任,你怎麼了?”周雨樓抬起頭,看見老陳正站在他身邊。他一點兒都不知道老陳是什麼時候進屋的,他輕輕說:“沒事兒,胃疼,好多了。”“不要緊吧?要不要去醫院……”“不用了,有事嗎?”他看見老陳捧著一大摞資料。“宣傳部剛發的學習材料,正好,也給你一份。”老陳把材料放在他桌上,見他還在隱隱地哆嗦,不禁又勸他,藏書網“周主任,還是送你去醫院看看吧。”周雨樓搖搖頭,拿起材料,假裝翻著支開老陳。老陳不安地走開,到門邊時,周雨樓叫住了他。“等一下……我不在這些天,有什麼人來找過我嗎?”老陳想了想,“沒有。”“誰動過我的抽屜?”“抽屜?怎麼,丟東西了?”“一本曲譜不見了。”“是不是彆的老師……哦,我想起來了,馮主任來過。”過了一會兒,周雨樓問他:“什麼時候?”“前天早上我來上班的時候,看見辦公室門開著,馮主任坐在你座位上。前天正好有馮主任的課,肯定是忘帶了曲譜……哎?不對呀,學校要求停課一周……”“你跟馮主任說話了嗎?”“沒有,他沒看見我,我剛要進屋,忽然想起謝院長讓把一份學生名單交上去,我就走了。”“沒事了。”老陳走出去,關上門——周雨樓永遠都記得那個關門的瞬間,他就是在那時收到第一條短信的。沒有姓名顯示。陌生的號碼。兩句話。你害怕嗎我 知道你殺死了白小溪和趙鐸好長的時間,周雨樓都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雲彩裡。那兩句話在他眼中從清晰到模糊,又從模糊變回清晰,當終於不再模糊的時候,他把電話反打了回去。關機了。“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剛掛斷,他的手機又響起來,屏幕上跳出馮泰兩個字。鈴聲響了幾遍周雨樓才接起來,然後,耳邊傳來一個輕鬆而溫暖的聲音。“周老師,很辛苦吧?我聽謝院長說你已經回來了,你在學校嗎?”“在。”“我想讓院報下星期發一篇你在這次聲樂會議上的演講稿,黃大生我已經打過招呼了,現在能把稿子送過去嗎?”“能。”周雨樓站起身,他知道自己要去哪。他出了門,直接走到係主任辦公室。剛要推門,鈴聲阻止了他,第二條短信發過來——我有你殺人的證據周雨樓渾身滾燙!猛地推開房門……屋裡沒有人。然後,第三條短信像個毫不留情的強盜闖進他的手機,他剛要看,忽然聽見了馮泰的聲音。“周主任,找我?”周雨樓轉過頭,馮泰從走廊的陰影裡走過來。他本身就像一個巨大的陰影。周雨樓沒說話,把手機揣進兜裡。馮泰在他的跟前站下。“周主任,你臉色不好看,身體不舒服嗎?”他關切地問。“不。”“何必這麼急著上班?反正這兩天全校都在搞專題學習,沒什麼正經事,要是不舒服就在家休息幾天嘛。”周雨樓沒說話,看著馮泰。在尷尬的安靜中,馮泰乾咳兩聲,問他:“找我有事嗎?”“我來問問係裡有沒有什麼安排?”“沒什麼安排,專題學習的工作都分派給其他老師了,你把自己的事處理好就行了。”“我什麼事?”“教授評定啊,已經是最後階段了,參評的人都在準備,說起來,”馮泰笑了笑,“我們還是競爭對手呢。哦,對了,有一個好消息,雨亭跟你說了嗎?”周雨樓搖搖頭。“我們要結婚了。”他幸福地笑笑,“前天決定的,你可能有點兒驚訝。我知道,因為過去那些事你也許不能完全接受我,不過請你相信,我會成為一個好丈夫的,同時……”他的臉上冒出羞澀來,“我也會儘力做一個好妹夫。我們想這個周六去登記,至於婚禮,想等到明年春天再辦。”“恭喜你。”說完,周雨樓轉身走進樓梯。下到第四級時,他聽見身後傳來了關門聲。他站住,掏出手機,第三條信息跳出來——你落在殺人現場的東西在我手裡 隻要交給警方他們就會來抓你周雨樓站在樓梯台階上,把那些字完完整整地看了三個來回,然後久久不動。他就是在那時為警方對他的寬容找到答案的。你落在殺人現場的東西——當然是那篇論文!難怪警方沒有發現。早就有個人捷足先登,在自己走後到警方出現之前的那段時間裡進入了那個房間,揣走了論文!他是馮泰嗎?他為什麼會去那?他又如何能進得去?他認識白小溪還是那個男的?究竟怎麼回事?這後麵隱藏著什麼內情?到底還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被秘密包裹的周雨樓站在樓梯台階上。被秘密包裹的周雨樓站在一個漆黑的洞中。被秘密包裹的周雨樓再次按那個號碼撥了回去,但對方又關機了。周雨樓想了想,寫出他的第一條短信: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再騷擾我就報警他沒立即發,而是悄悄上樓,回到係主任辦公室門前,把耳朵貼在門上,這才按下了發送鍵。他靜靜地聽著,心跳加速,血往上湧。他不知道到底應不應該盼著從房門後麵傳來一聲手機鈴……但是房門後麵什麼聲音也沒有。四周也都靜悄悄的,音樂學院的人仿佛都隨著白小溪一起死掉了。周雨樓緊張地保持著那個姿勢,不讓耳朵和房門有絲毫距離。過了一會兒,當他想要轉身離開的時候,鈴聲終於響了……他嚇了一大跳!差點兒失手扔掉手機……是他自己的手機響!又有新的短信進來。他狼狽地逃離係主任辦公室,竄進樓梯,下了好多級台階才停下來。第四條短信告訴他——該報警的人是我 論文 我有你的論文該死的論文!周雨樓試著讓顫抖的手指工作起來,但往日琴鍵上的舞者此刻變成了最蹩腳的工具,短短七個字花了他那麼長時間!他問:你到底想乾什麼剛發出去,他就聽見頭頂傳來了腳步聲。他不知道下來的人是不是馮泰,不過他不想驗證,他飛似的向樓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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