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誰是叛徒(1 / 1)

影子戰士 餘之言 4572 字 16小時前

就是在這個時候,黑虎鎮地下黨組織突然被徹底摧毀。羅長虎及他的二十六名兄弟在三天之內一一被捕入獄。羅長虎是在黑虎鎮開往林口的火車上被捕的。上車後,他現有兩個便衣總是不遠不近地跟著他。中途,他去了一趟廁所,把懷裡的那份要塞草圖撕碎用水衝掉。然後,打開廁所窗準備跳下去。就在這時,兩個便衣一腳踢開門,把他摁倒在地。實際上,羅長虎在進火車站時就被憲兵便衣盯上了,敵人之所以要在火車上動手,是為了避開黑虎鎮人的耳目,免得打草驚蛇。羅長虎被押進了黑虎鎮西山崗監獄,憲兵隊對他進行了突擊審問和嚴刑拷打。日本人非人的酷刑能用的都用上了,可他寧死不屈,隻字未告訴敵人任何秘密。但機敏的他,從敵人的審問中推斷出,他的許多同誌也落入了敵人的魔掌。羅長虎想,不可能是劉立秋告發了他。因為劉立秋絕對不知道黑虎鎮地下黨組織的情況。他若告發,隻能告發他羅長虎一人而其它人不可能一一被捕。也不可能是那工程師告發了,他出不了那個仙人洞。即使他逃出告發了他,日軍也隻能抓捕他一人。因此,羅長虎斷定,他的組織內部出了叛徒,不然他的同誌不會幾乎被一網打儘。羅長虎一度想把那工程師還在仙人洞裡的況告訴日本人,讓他們去救他。一陣又一陣刑後傷痛襲來,他就打消了這一念頭:日本人給我上了這麼多嚴刑,往死裡整我。日本鬼子沒有一個好東西,就讓那工程師死在洞裡吧。幾天後的一個下午,羅長虎在刑後長時間的昏迷中蘇醒過來。麵對憲兵又一輪的拷問,他打消了“以牙還牙”的想法。他說,前些時候,他碰到一個日本人到絕命崖為孩子采藥,被困在了崖下四十多米的仙人洞裡。他曾搭救過那人,可沒有成功,但給留下了乾糧和水。現在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快派人去救吧。羅長虎說這話時,應是那工程師吃完洞裡乾糧的第六七天了。以那工程師的生命極限能不能堅持到現在,日本人能否搭救成功,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聽天由命吧。羅長虎也聽天由命了。他死也不交代抗聯地下組織的任何問題。死就死了吧,有什麼大不了的。訓練有素的羅麗婭,在羅長虎兩天兩夜未歸後感到情況不妙。第二天,她借到鎮裡幾家送棉花,去觀察動靜。直覺告訴她,羅長虎及他的組織出事了。回到家,她立即拆除了彈棉花機的電機、樹皮色天線,連同電台放在洞內,連夜用土磚泥水封死了洞口。羅麗婭知道自己沒有把柄在敵人手裡,也知道日本人對蘇聯僑民還礙於一層遮羞布沒撕掉,不敢輕舉妄動,怕僑民日後給他們同蘇聯的關係添什麼麻煩。憲兵隊把羅麗婭叫過去,詢問了一番,見她確實不知道羅長虎等人的情況,就放她回了家。憑羅麗婭的素質,應對鬼子一次例行的詢問,還是有把握不出什麼問題的。羅長虎被捕後,芭拉來過羅家一次,也隻坐了一會兒。她說:“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沒有想到你家長虎是抗聯的人,弄得我家立秋也受了審查,差一點丟了隊長的官帽。看在長虎救過立秋的分兒上,我們也就不和羅家計較了,以後我也不能常來看你了。不過,我倆還是同族人,以後你有什麼過不去的坎,還可以找我。多保重吧,羅麗婭。”說完就走了。“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的。”羅麗婭關了門。在羅長虎被捕一個月後,羅麗婭通過一個在黑虎鎮很有名望的僑民找到憲兵隊,提出要同丈夫見一麵,送些衣物進去。幾天後,日本人同意了她探監的要求,但提出見麵時不能說俄語。羅長虎是被兩名憲兵拖著進來的,腳下戴著沉重的鐐銬,眉毛、胡子都沒有了。但他見到羅麗婭時的眼神是堅毅的,神態上顯示著剛強與不屈。她把衣物送上去,淚水滴在了他瘦骨突暴的手背上。一個憲兵過來,搶過包袱,進行了嚴格的檢查。他剛問了幾句孩子的況,她隻囑咐了兩句“要挺得住,你是無罪的”,就被敵人分開了。臨了,羅長虎講了一句俄語。憲兵聽不懂俄語,氣急敗壞地打了他兩個耳光。走出監獄,羅長虎用俄語說的那句話還在羅麗婭的耳邊回蕩:“如果你對我還有些感情的話,那就替我報仇,是叛徒出賣了我和我的同誌們。那件大事,要想辦法完成。娘家和婆家都急等著哪。”一句話,一個鄭重的囑托,深深地刻在了羅麗婭的頭腦中。羅長虎說的那件大事,就是要弄到東黑虎山要塞方麵的情報。這一天,羅麗婭到鎮上去送棉,碰到了蓬頭垢麵的瘋子王小二。在她的印象中,王小二與羅長虎曾有過秘不告人的某種關係。也就是說王小二可能也是羅長虎地下組織成員之一。他現在卻還在鎮上像往常一樣乞討,這有兩種可能:一是他還沒有暴露;二是他就是叛徒,仍在以叫花子的身份繼續尋找過去的同黨,以出賣給日偽特工。這時,王力、二正在路邊泥水中瘋走,濺了她一身泥水。她狠狠地踢了他一腳,罵了一句:“混賬東西,不長眼呀你。家裡有狗,一條咬自家人的狗。你,這條該死的狗。”她這一腳踢得非常重,王小二慘叫一聲跪倒在地。聽到羅麗婭的罵聲,他卻笑嘻嘻地瘋說:“老毛子娘們踢我就是親我,我晚上鑽你被窩。”羅麗婭急匆匆前走,王小二窮追不舍,說:“好女人,再踢我一腳,親我一下。”羅麗婭罵王小二的那句話是彆有用意的。如果王小二不是叛徒,他得到的信息是:家裡有一條咬自己人的狗,組織內部出了叛徒。如果他就是那叛徒,他就會領悟到,她在罵他是條該死的狗。羅麗婭不擔心自己會在他麵前暴露。因為她與黑虎鎮羅長虎的組織沒有發生過任何關係,知道她內情的羅長虎也絕不會把她的情況告訴任何人。王小二自然也不詳她的內情。這個王小二確實是羅長虎組織的地下秘密聯絡員,負責接轉同抗聯部隊之間往來的情報和物品,直接與河西道觀黃老道士接頭。平時他常以“瘋花子”的身份,借到日軍司令部“揀殘羹剩飯”之機看動靜。羅長虎一直和“瘋花子”用暗語接頭。河西廟中關羽神像底下,有一個機關,是“瘋花子”專門存放交通員轉接的情報和物品的地方。關帝廟香火不斷,前來進香朝拜的善男信女中有中國人、日本人、朝鮮人還有俄國僑民,但誰也沒有現關公神像底座下的秘密機關。羅長虎用的電台,就是由這條通道轉遞進來的。這次,王小二是羅長虎被捕事件中的漏網之魚。他不是叛徒,也確實不知道羅麗婭的真實身份,但他能推斷出她肯定知道羅長虎的身份和一些情況。他仔細琢磨羅麗婭踢他時的那句話,再聯想到與他平時接頭的人相繼消失,就猜到她可能在告訴他,羅長虎身邊出了叛徒,進一步印證了他們的組織出了大事。其實,這一感覺早在事件發生後不久他就有了。他也知道自己沒有暴露,按常理他應該儘快隱蔽起來,以保自己安全。但他沒有那樣做,自己既然沒有被敵人盯上,就應該繼續堅持工作,搜集一些羅長虎他們被捕的情況。這段時日,地下組織已不能開展任何活動。他變得更“瘋”了,衣不遮體地不分白天黑夜地在黑虎鎮一帶“瘋”跑,意在觀察了解黑虎鎮局勢。不久,憲兵隊經請示批準,決定把羅長虎等二十七人拉到西山崗進行處決。這天下午,二十七名犯人全都被押到了車上。汽車開到山腳下不能繼續前行,犯人即被拖下車步行前走。這些人在監獄裡被無數次折磨得死去活來,身體損害極大,敵人並沒有給他們戴上手銬腳鐐。即使這樣,這些人腿腳行動仍然非常艱難。在附近山上山下乾活的群眾,有膽大的便過來圍觀。這幾年,這個刑場從未冷清過,常有人到這裡看槍決犯人。瘋子王小二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已經連續數日到這裡等待了。他早已推斷出,敵人可能就要對羅長虎等人實施極刑了。王小二看到,他曾經相依為命、共同奮鬥的弟兄們相互攙扶著在夕陽下走向刑場。走在最前麵的是李萬玉等三兩人。李萬玉一臉寧死不屈的神情,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向前走著,不時用憤怒的目光掃視著人們。他的臉上傷痕斑斑,消瘦得幾乎脫了相,但王小二還是能辨認出他來。王小二沒有同李萬玉打過交道,按規定他與他不能直接聯係。王小二隻是曾遠遠見到過他與羅長虎在一起。他知道李萬玉是他們這個組織的負責人之一。也許是羅長虎忽略了王小二,或者是有意為之,他沒把王小二的情況告訴過李萬玉,李萬玉也就沒有掌握王小二的底細,以為王小二就是一個十足的瘋花子。因此,當王小二坐在路邊的臭水溝旁,把玩著臭泥傻看他時,李萬玉並沒有在意這個經常在鎮上瘋跑的叫花子,視而不見地從他身邊走過了。一個憲兵過來趕瘋花子走開。王小二一下子滾進臭水溝,撲騰得臭氣連天。他抓起臭泥巴往嘴裡塞,用手捧起黑水吸食得“呼呼”有聲,叫道:“黑饃好吃,黑酒好喝。”邊叫邊向幾個憲兵扔泥巴:“老總也吃,老總也吃。”憲兵走到他這兒都跳開躲得遠遠的。這時,驚人的一幕出現了。瘋人王小二跳將起來,兩手抓著泥巴,喊著“都來吃黑饃了”,衝進了犯人的隊伍,一下子將走在隊伍中間的羅長虎撲倒在地,隊伍頓時亂成一團。王小二悄聲對大家說了一句“快掩護我”。隊伍當中,有些人是知道王小二真實身份的。當看到他在臭泥溝裡把玩時,這些人就猜測到王小二要搞什麼名堂。這時,大家便很自然地把他團團圍在中間,一邊大罵“臭瘋子”,一邊用腳踢打他。一片混亂中,隊伍停止了前進。王小二在人群中瘋鬨一陣後,才有憲兵上來驅趕隊伍。這時,瘋子已被人們踢打到路邊不能動彈。透濕的衣服散著臭氣,他趴在那裡呻吟不止。李萬玉幾個人遠遠地走在前麵,剛才後麵的一陣騷亂沒有影響他們走路。他們依然昂挺胸地走著,兩眼死死盯著夕陽,似乎要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把這太陽落山的美景儘收眼底。當遠處傳來處決犯人的槍聲時,瘋子已滾到路邊的雜草叢中,踉蹌地順山溝東去了。要死的犯人,行刑的敵人,看熱鬨的群眾,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刑場上,沒人注意到被拋落在後邊的這個瘋子的去向。行刑後,圍觀的群眾被驅走,憲兵們開始掩埋犯人的屍體。遠去了的瘋子向刑場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使敵人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瘋子已經不是王小二了。他是真真切切的羅長虎。在通往刑場的路上,當瘋子撲倒在他身上說“掩護我”時,他還沒有猜透王小二的意圖。等在大家的掩護下,王小二與他調換了衣服,被拋到路邊後,他才明白王小二搞得是“偷梁換柱”的把戲。他爬起來想喊“不”,卻叫不出聲,嘴裡已被王小二塞進了泥巴。已穿好他衣服的王小二,上來一腳把他踢翻在路邊,然後毅然決然地走進了犯人的隊伍。他看到隊伍中的王小二沒有一絲瘋人的病態,和其它犯人彆無二致地踉蹌前行。瞬間,他明白了英雄王小二的良苦用心。他在用自己的死,換取我羅長虎這個組織負責人的生。他知道我羅長虎掌握著大量的敵情我情,認為我活著比他更有價值。羅長虎幾乎是一路喊著“王小二,我的好兄弟”的名字,連夜翻山越嶺走到江邊,偷撐小舟渡江到蘇境的。一爬上江東的岸邊,他便昏死過去。當羅長虎醒來時,已在蘇軍營帳中了。羅麗婭是在羅長虎他們被槍決的第二天從芭拉那裡得到丈夫死訊的。這天一早,芭拉就敲開羅麗婭的門,小聲說:“羅長虎被槍斃了,在西山崗。”說完,急匆匆地走了,生怕被人看見她來過羅家。羅麗婭欲哭無淚,心裡有一股火難以噴出來。她扔下“哇哇”大哭的女兒,想到刑場上大哭一場。然而,她沒能去成,日本人嚴格控製了死者家屬,不許他們走動串聯,出殯發喪,怕他們聚眾鬨事,教子報仇。晚上夜深人靜時,羅麗婭的地窨子裡傳出狼嚎般的哭聲。她哀鳴了整整一夜。鄉親鄰裡沒人敢來勸慰她,都怕受到牽連。在羅長虎被捕後不久,敵人曾進羅麗婭家搜查過一次,卻空手而歸。他們沒有發現地窨子裡的暗洞。從這個角度講,知道羅家有地洞的人肯定不是那個叛徒。她想到了那個曾抱她孩子時掉眼淚的李萬玉。這個人曾在這個地洞裡工作過,知道這裡的情況。因此,可以排除他不是叛徒,可誰是那個可惡者呢?眾鄉親都眼見著二十七名好漢倒在了敵人的槍口下,他們肯定都不是叛徒。叛徒是不會被敵人槍殺的。羅麗婭想到了那個瘋花子王小二,鄉親們都說日本人殺人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這個人。難道他是叛徒,這個隱藏很深的叫花子?她轉而又想,這些年,王小二在鎮上過著非人的生活,什麼罪都受過,什麼難都遭過,他有著過人的意誌。這種人不會當叛徒的。那叛徒又是誰呢?羅麗婭苦苦地思索著,一心想把這一事件搞明白,想透徹。一次,她對著啼哭不止的女兒大聲叫道:我一定要找出那條狗,為你死去的爸爸報仇。或許是她的歇斯底裡嚇著了孩子,或許是母親的強烈願望感化了孩子,孩子的哭聲戛然而止。羅麗婭已很少走出家門,除了出去弄一些必須的食物外,不再外出做任何事。她的情報活動在眼前是萬萬不敢搞了。敵人在死死地盯著她,也監視著所有黑虎鎮上的人。日偽上層組織深深為邊境線重鎮挖出這麼多抗聯地下黨員而震驚。他們苦心經營、下一步準備向蘇聯進攻的要塞腹心地帶,它的偽警察署、保安大隊、村公所竟然鑽進了那麼多內奸。敵人被激怒了,對中蘇邊境一帶的村鎮進行了徹底清查。他們抓緊“撤屯並村”,在邊境線上製造了多個“集團部落”。這些部落規模大小不等,多則幾百戶,少則幾十戶。部落四周全是用漂垡垛起來的一丈多高的圍牆,四個角四個崗樓,隻留一個門出入。裡麵駐著憲兵隊和自衛團,設有警察署。這裡簡直就是個法西斯大監獄,在警憲的嚴格控製下,居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監視,住戶出入全靠“居住證”。外出辦事要請假,回來要報告,來客要登記。如有違背就慘遭毒打甚至被判刑、打死。羅麗婭和孩子也已被迫搬進“集團部落”安了家。走前,羅麗婭把地窨子口死死封住。這個時候,久居家中的母女倆生活成了問題,她精打細算,除用過去積攢下來的一些錢買點糧外,有時也申請到江邊下魚掛子打魚、到山裡套兔子,以給孩子改善一下生活。警察署嚴格控製她的外出次數。每次外出不讓她抱著孩子去,怕跑掉不回來。她在外活動,總有人暗中監視著她。就是在這樣極為危險、不便於開展情報傳遞活動的情況下,她竟然機智地完成了最後一次重大任務。她把黑虎鎮地下組織被破壞後,得到的一份重要報送了出去。這份情報就是抗聯和蘇軍情報人員千方百計想搞到的東黑虎山要塞主陣地構造布局圖紙。這份情報得到的非常偶然和奇巧。那天,羅麗婭到街上買了塊豆腐。回家的路上,本來伏在她肩頭要睡著的孩子,突然鬨著要下地自己走。羅麗婭就領著小諾娃慢慢往家走。這時,後麵跟上來一個肩挎長槍、戴著墨鏡的二鬼子。他和善地說:“這洋娃娃真漂亮呀。”說著,就蹲下逗諾娃玩,還拿出糖果給她吃。這人酒氣熏天,有些醉意。羅麗婭心生厭惡,就拉諾娃走。可諾娃拿了糖果,卻“咯咯”笑個不停,不肯走。那人說:“這孩子一笑更可愛了。”就抱起孩子走了一段。那人放下孩子走了之後,羅麗婭有些疑惑。混血的小諾娃長得招人喜歡,鎮上的老少鄰居,都喜歡抱抱她,親親她的小臉蛋。但一個挎槍的壞蛋抱孩子,這還是第一次。她好像什麼時候見到過這個壞蛋。突然想起,有一次這人在她前麵走著掏煙時,丟過一卷錢,她悄悄撿起來揣進了袖口裡。這一意外的收獲,解決了她兩個月的吃飯問題。羅麗婭回到家,一件更驚人的事生了。她在諾娃的衣服裡現了一卷紙和一本草稿紙。打開卷紙一看,是東黑虎山要塞微縮圖。她驚出一身冷汗,紙圖“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片刻,又撿起來塞進了牆洞裡。她不知所措。多少人犧牲生命都沒得到的重要情報怎麼會從天上掉下來了?她知道,這人不是她的上線情報員。那麼,這是不是敵人的一個詭計,想以此進一步引誘出蘇軍安插在黑虎鎮一帶的情報員?她仔細翻看了那本草稿紙。上麵寫滿了零亂的文字、阿拉伯數字、怪異的符號和一些工筆圖畫。根據她做情報工作的經驗判斷,這似乎是一本記著某種秘密的自編密碼本。裡麵一組一組的阿拉伯數字顯然是加密電文,卻不符合編碼規則,她無法破譯;那些怪異的符號和畫著院落、田野、山水的草圖,根本看不明白;一些中文文字大都是隱語,之外還有一些她能看懂,看懂了就嚇了一跳。上麵說,他親眼看見了日本人藏在東黑虎山的地下黃金庫。這是他自製的藏寶密碼手冊,是用他與愛人之間所發生的故事來編寫的。密鑰是他與愛人共同經曆過的不為人所知的經典事例編製的。這是一種特殊的“一報一密”密碼,除了他和愛人之外,無人可以破譯它。也就是說,日本人把建造地下金庫的中國勞工都殺掉了,現在中國人隻有他知道這一秘密。如果他在戰亂中死掉,那麼以後能見到這本密碼手冊的愛人就是唯一的知情人。因此,他懇求羅麗婭要保護好這本手冊。如果以後有一天一個女人來索取,希望她能轉交給她。羅麗婭對這本手冊及上麵的故事產生了懷疑,但她還是把它藏了起來。這之後,羅麗婭又連續幾天每天都到街上買塊豆腐,卻再也沒有碰上過那個挎長槍的人,也沒有現有人跟蹤她。她決定采取行動。不管這裡麵是否有詐,不管軍事要塞圖是真是假,也都應該把它送出去。那邊會鑒彆出圖紙真偽的。她告訴自己,在一萬種可能中,隻要有一種可能是真的,也要不惜性命把這圖送出去,完成羅長虎臨終交辦的這件“娘家和婆家”都急需的大事。羅麗婭沒想把那本荒唐的藏寶手冊傳送給蘇方。這天下午,黃色的天空投下了稀疏的光亮。申請到江邊掛魚的羅麗婭抓緊做手裡的活。在起魚掛子時,她突然感到肚子痛,急急彎下腰,按著肚子呻吟不止,然後,提著褲子跑到了兩棵樹後,急火火地解衣蹲下。解衣之間,順手把情報塞進了一兔窩裡,一泡屎拉下蓋住了窩口。無糧填肚的日子,為這泡屎,她足足等了三天。這時,一隻無憂無慮蹦蹦跳跳的野兔,在她前方沿著跑慣了的小道跑過去,正中她下了一個下午的套子。她起身係好褲帶,走過去,抓起暖暖的兔耳朵,笑眯眯地走回了河邊,提起魚掛子和幾條魚,氣穩心定地往家走去。有人預先挖好的一個兔洞,標有暗號的兩棵鬆樹,苦心積聚下來的三天屎尿,加上她周密到位、流暢自然的係列動作,使她安全地把重要情報送了出去。她離開後,跟蹤她的日偽特工,到現場查視了一遍,除現一泡臭屎和她收獲野兔時留下的一串腳印之外,再彆無他物。經驗證,這是一份真實的情報,對蘇聯紅軍後來炮擊摧毀東黑虎山要塞揮了重要作用。這是羅麗婭以孤注一擲的心態,采取的最後一次行動。她知道,受自己處境所限,以後不能再開展情報工作了。日本人加緊了對“集團部落”中群眾的控製,他們不分白天黑夜地進行大搜捕。這是那場戰鬥來臨前敵人驚恐慌亂的極端表現。1945年8月15日,蘇聯紅軍第三十五集團軍起了對黑虎鎮要塞的猛烈進攻。羅麗婭抱緊孩子,捂緊被子,在不斷顫動的火炕上度過了炮聲隆隆的一天一夜。自此,數天槍炮聲接連不斷,她與孩子在驚恐中度日。進入九月,她聽到一個確切的消息:日本人號稱東方馬其諾防線的黑虎鎮要塞,連同要塞內1400名守備日軍和部分日本開拓團成員、家屬,共計二千多人,僅僅跑出來50多人,其餘全部葬身在要塞的斷壁殘垣之中。黑虎鎮的天空出現了異樣的空氣,集團部落的居民得到了自由。這天,羅麗婭走到鎮外的山上,看到戰火毀了成片成片的樹林。她走進一片黑色之中,腳踏在一根光禿禿的烏黑的樹乾上,爆烈般地長喊了一聲,燒成焦炭的一片柱子發出沉悶的回響。從樹乾與樹乾之間望去,她還能分辨出那些鬆樹、樺樹、山毛櫸,它們都被燒得烏漆抹黑,或被濃煙熏得凋萎了。這些生命就這樣死亡了。它們全完了。不遠處,還有一片綠色,這是一群傷痕累累的生命。她走近它們,發現還有一線煙火在侵襲幸存下來的那些青翠。一陣風吹來,吹起一串串狐狸尾巴似的火苗,發出嘶嘶的響聲,嗖嗖地流淌前行。斑駁的樹皮發出燒焦的氣息,刺激她心中燃起了一堆熊熊篝火。她衝將上去,用樹枝撲打那線閃亮的魔怪,直至把它們消滅乾淨。太陽投下金黃的影子,使那片翠綠更加奪目。她出神地望著它們,又想起了另一個被殺戮了的生命。活生生的羅長虎去了,在她心裡剛剛根植下他時,就永遠地去了。這個一臉炭黑的女人,眼裡流下了兩行淚水,在臉上衝出了兩行白溝。就在這時,一位將軍模樣的蘇聯軍官來到羅麗婭的身邊。這位一身戎裝的軍官給她敬了個軍禮,感謝她為祖國也為中國人民做出的貢獻,並問蘇聯紅軍即將凱旋回師,她是否隨部隊回國?這個問題,羅麗婭似乎從沒有考慮過,或者早已考慮成熟。她果斷地說:“我現在不能同你們回國。這裡,還有一件大事沒有做完。我要找出那個可恥的叛徒。這裡,還有我的愛人需要我陪伴。我要守他一段日子,靜靜心再回去。”年輕軍官無語地望著她。她沉思一會兒,又說:“戰爭結束了,我的使命完成了,我該退役了。那年,我參軍做這項工作、接受這個特殊任務時,我就和組織上談好了。打敗日本人後,就去過我的平民生活。當時,我與組織是立了字據的。況且,那邊已經沒有了我的親人,而這裡卻還有我的女兒和愛人。”年輕軍官又給她敬了禮,說:“對於你的去留,組織上有交代,主要聽你本人的意見。羅麗婭,我明白了,同不少蘇聯僑民一樣,你的根已經紮在中國的黑土地上了。”羅麗婭神色激動,說:“不,我考慮的並不是根的問題。你看到遠處那片沒有被燒毀的森林了嗎?你看它們,聳立的樹木一棵挨著一棵,顯得安靜、友好,那麼和睦相處。可這些樹木的底下呢?底下的那些東西就叫根。它們一叢叢互相絞咬著,亂糟糟地你纏住我,我纏住你,每時每刻都想你絞死我,我絞死你,陰險得像毒蛇一樣,都想獨占這一方水土的養分。你再看我們周圍這片橫七豎八躺著樹木殘骸的土地,把上麵一層焦土掀掉,你就會發現,我們站在了樹根的汪洋大海上,縱橫幾百裡。它們在一起呼喊,在齊聲叫嘯,在舔著自己的血呻吟。它們不再互相廝咬,它們在共同聲討戰火的製造者。我們現在站在盤根錯節的焦土之上,是否還想起你躺在茂盛的森林裡,陽光照在你身上,嫩芽的氣息熏得你沉醉,鬆鼠在枝頭上跳躍,綠鳥在林中翻飛。但是,這一片焦土上,這片縮萎的根,不知哪年哪月才會再生出這迷人的景象。所以,我的走與留,與根無關。你明白嗎?年輕的軍官。”那軍官似懂非懂地搖頭笑笑,不想再對這個怪異的女人說什麼,放下部分錢物就走。這時,羅麗婭突然驚叫了一聲。她發現在一堆被擊毀的樹木的遺骸旁邊,散落著橫七豎八的電話線。她說:“用這些電話線製作捕獸的羅網真是太好了。”說著,就手忙腳亂地收拾那些電線。年輕軍官無奈地搖搖頭說:“羅麗婭,戰爭使你成了一個能講得深奧道理的思想家,也使你變成了黑虎鎮上最會過日子的農婦了。再見了,可愛的農婦思想家。”這是羅麗婭最後一次見到蘇聯軍官。這之後,中國經曆了解放戰爭和建立新中國。她再也沒有機會回到她的祖國,也許她壓根就沒想再回去。多年之後,羅麗婭回想起她與那年輕軍官的對話,感到自己當時有些莫名其妙,鬼使神差。她想不明白,那會兒為什麼那樣回答要帶她回國的年輕軍官。不知從哪一年開始,這位堅強的俄羅斯女性,每到12月25日“巴斯克”節,都會一整天不吃不喝,暗自垂淚飲泣。她知道自己這是懷念祖國,更是懷念長眠西山崗下的羅長虎。每年的這一天,她總是流著淚,用中國政府給她的僑民補貼買一塊布,為羅諾娃做一身新衣裳。每年給羅諾娃穿新衣時,她總是說同一句話:“記住,孩子,你的爸爸是被叛徒出賣、被日本人殺害的!”那本神秘的藏寶手冊一直被羅麗婭隱藏著。這本手冊早已被她進行了第二次加密。她憑著不錯的編碼功底,把能看懂的那部分中文加密改造,密鑰用的是她與羅長虎之間發生的兩個故事編寫的。這樣一來,得到這本手冊的無關人,再也看不懂上麵任何內容,更不可能知道這是何物。這是她在思念羅長虎時突奇想而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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