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寫鏡頭,一張臉。瑪雅的臉。純粹,白淨,幾近聖潔。鏡頭緩慢拉開,瑪雅躺在雪地之上,她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中景,有細小的雪花從空中降落,落到瑪雅的臉上,她睜開眼睛,看著天空,然後慢慢從雪地上站起來。長鏡頭,瑪雅向著遠方走去,走向那片白雪覆蓋的樹林。與此同時攝影家緩慢地上升,直到瑪雅消失在坡地之上,消失在皚皚的白雪之中。“cut!”六分鐘的長鏡頭之後,海蒂叫停。“能過嗎?!”萊尼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昂著小臉問海蒂說道。海蒂點了點頭,衝海蒂笑了笑:“過!”“這樣就成功了!?”萊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你想重拍一遍!?”海蒂對萊尼齜了齜牙道:“快去,準備下一個鏡頭!”萊尼一溜煙地跑開了。“怎麼樣,萊尼表現得還不錯吧??”打發走了萊尼,海蒂轉身問我道。我點了點頭。這第一個鏡頭,雖然沒有一句台詞,拍起來也沒有什麼複雜的技巧,但是並不是說對於演員就沒有挑戰。往往越是這樣的鏡頭,對演員的神韻的要求越是苛刻。有些演員,長得很漂亮,演技很還湊合,但是缺乏一種內在的氣韻。這樣的演員,讓她們演打打鬨鬨的西部片女主角或者是演大聲尖叫的恐怖片的女主角甚至是演一些摟摟抱抱的愛情電影的女主角也行,但是讓她們在鏡頭前一句話不說就能讓觀眾體會到一種難以言表的氣韻,她們就不行了。電影中,沒有台詞的戲,是最難演的,因為這全靠演員的天生的氣質,而且是沒辦法通過後天的訓練來解決的,所以有的演員,即便是花上一生的時間,也無法達到這個要求。但是有些人,即便是第一次上鏡頭,也能完美地把那股味道演繹出來。這樣的人,在演員中不多。夢工廠中,嘉寶和凱瑟琳·赫本就屬於這一類。她們幾乎就是為了鏡頭而生,不管是什麼電影,不管是什麼場合,也不管是她們穿著破爛衣服還是蓬頭垢麵,隻要她們往鏡頭跟前一站,那股讓人心底發顫的氣質就能一下子從銀幕上滿溢出來,深深地撥動觀眾的心弦。這,就是優秀演員和一般花瓶的區彆。剛才的第一個鏡頭,我很驚奇也很欣喜地發現,萊尼是個天生的好演員。不是因為她單純的漂亮,而是因為她的那份淡定的素麗。當我通過攝影機的目鏡看到她出現在鏡頭裡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在鏡頭裡,在雪上,閉著眼睛的萊尼,就像是個從天堂墜落的天使!那份撲麵而來的純淨氣質,那麼自然,仿佛一塊質料上乘的玉璞,渾然天成。“海蒂,你找到了一個好演員!”我轉臉對海蒂說道。海蒂笑了笑,然後長出了一口氣道:“過一段時間等我上鏡的時候,看看我能不能比得上萊尼!”顯然,她也已經被萊尼剛才的上鏡表現征服了。短暫的休息過後,下麵的戲接著開始。祭奠的戲,基本上不是很難拍,都是一些零碎的鏡頭,因為人物不多的關係,所以處理起來不是很難。不過儘管如此,海蒂還是很鄭重,在檢查了幾遍,確認無誤之後,才讓演員準備。十幾個演員,有男有女,有老又少,年齡不一,所有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萊尼和甘斯都在裡麵,甘斯扮演的是,是主角埃裡克斯生前的一個朋友卡洛,扮演埃裡克斯父母的演員都是新月公司的,一臉的滄桑,我看了一下,他們的演技的確不錯,屬於鉛華洗儘的那種。“開拍!”海蒂對在場的演員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拍攝開始。特寫鏡頭。一塊墓碑的特寫。上麵的黑白照片,以及墓碑下的花。中景鏡頭,一群人站立在墓碑旁邊,天空中的雪飄揚而下,細碎而輕盈。中景鏡頭,一個中年人站在墓碑跟前向其他人發表感言:“諸位,感謝大家能在百忙之中前來參見他的周年祭,我和瑟林娜向大家表示感謝……”鏡頭緩緩後移,人群中的每一個人的臉都陸續出現在鏡頭裡。鏡頭在人群的最後停下,那是瑪雅的臉。瑪雅看著前方,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她的頭發上,落到她的臉上,越發襯托出她那純粹的容顏。中年人說完感言之後,人群分散開來,三五一群地說話聊天,埃裡克斯的父母則和朋友們小聲地聊著天,不時露出笑容。這場周年祭奠,更像是一次小型的聚會。沒有悲傷,沒有淚水,所有人都沉浸在深沉的懷念之中。特寫鏡頭。墓碑下的花。雪之上,一朵朵的花,灼灼其華。一隻白淨的手伸進鏡頭,這隻手從花簇中抽出一朵,然後放在了墓碑之上。特寫鏡頭。墓碑之上埃裡克斯的照片。那隻手在輕輕地擦拭它,鏡頭的邊緣,一陣風吹來,那朵花被吹到雪裡。中景側麵鏡頭。瑪雅扶著墓碑,她看著上麵的照片,眼神悲傷。男人們在旁邊的木棚裡端著酒杯談著生意和瑣事,女人們則相互聊著家常,祭奠之後,是一個小型的派對。中景鏡頭,一群男生圍著瑪雅,中間就有卡洛。“我們下個月準備到那條河裡去,然後順流而下,一直到海。”其中一個男生對瑪雅說道。瑪雅沒有說話,隻是笑笑。旁邊的卡洛歎了口氣,低聲道:“埃裡克斯的那件事發聲之後,我們再也沒有去過那裡,這次大家準備集體送一個禮物給埃裡克斯,你去嗎?”瑪雅驚訝地看來卡洛一眼,還是莞爾一笑,一句話沒說就走開了。下麵的戲,是男人們喝完酒之後的種種醉酒場麵,有人哭,有人笑,場麵極其淩亂。中景鏡頭。瑪雅坐在車的後麵。車子發動,她轉臉望了望窗外,望了望墓地裡的那塊墓碑,然後靠在車上用手在車窗上畫了一個什麼東西。車窗玻璃的特寫鏡頭。上麵畫著的,是一個小小的心型圖案。“當當當!”車窗外有人敲打窗戶,瑪雅受驚地看了一下外麵,是埃裡克斯的父親。他拖著埃裡克斯的母親,告訴瑪雅她頭疼病犯了,請求瑪雅送她回去。瑪雅笑著答應了他的要求。中景鏡頭。車子在墓地裡發動,然後順著坡地緩緩地駛離,鏡頭固定不動,車子在坡地上若隱若現,最後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之中。鏡頭緩慢下移,雪地的特寫,上麵有一朵鮮豔的花瓣,一陣風吹來,花瓣隨著風在雪地上滾動起來。然後,畫麵逐漸失焦,祭奠這場戲結束。這場戲,鏡頭以中景鏡頭為主,沒有什麼複雜的鏡頭,甚至連以往夢工廠電影常用的平移鏡頭都不是很多。整場戲,凸顯一種凝滯的美,輕靈中帶著一點淡淡的憂愁,而在憂愁中卻隱約有種微弱的明亮。這場戲,零碎的鏡頭很多,所以拍攝起來很費時間,從三點多開始拍攝,一直拍攝到六點多才結束,動用了兩台攝影機,海蒂負責監視一台,我臨時客串起副導演,監視另外一台。拍攝的過程中,沒有什麼大問題產生。新月電影公司的這些演員,雖然沒有什麼名氣,但是在演技上確是無可挑剔的,尤其是扮演埃裡克斯父母的那對老演員,簡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讓我深為讚賞。有了這些演員的配合,第一次拍戲的甘斯和萊尼表現都很不錯。甘斯雖然跟著我在好萊塢摸爬滾打這麼長時間,對電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是站在鏡頭前還是緊張得要命。剛開始的幾個鏡頭,重拍了十幾次都沒有過,最後在海蒂的耐心解釋之下,才慢慢找到拍戲的感覺,而且一旦體會到了其中的妙處,這家夥就一發不可收拾,像是一塊炙熱的受到擊打的隕鐵,激|情四濺。而萊尼,也逐漸褪去了內心的慌張,極為自然地把握到了女主角內心的情感世界並把其完美的演繹出來,尤其是她的眼神,帶著一點朦朧的幽怨的眼神,配合嬌美的容顏,連我都看得呆了。這場戲結束之後,胖子從拍攝架上跳小來,對我豎起了大拇指:“老大,今天我算是服了!”“服什麼!?”我被胖子搞得懵懂。今天我一沒拍戲,二沒導演,他佩服我什麼。“眼光呀!開始你讓萊尼嫂子當女主角,我也以為你是想帶著大家玩玩,可這第一場戲一拍完,我就無話可說了!老大,在好萊塢,挑選演員的眼光沒有人能比得上你!”胖子發自肺腑的讚歎,讓我狂笑不已。“老大,過癮,太過癮了!我從來沒有想到拍戲會這麼有意思!”甘斯一邊脫掉身上的戲服,一邊在我的對麵坐下,興奮得滿臉通紅。“怎麼,這回不抱怨我了?”我笑道。甘斯露出了傻傻的笑容。“你們幾個,帶人把片場收拾一下,甘斯,伯格,你們把夢工廠的5台造雪機留下,其他的送回去。”海蒂查看著工作薄,仔細地吩咐道。“海蒂嫂子,這就沒了!?”甘斯站起身來,雙目瞪圓道。“是的,今天的戲結束了,再說天也晚了,光線也不適合拍攝。”海蒂拍了拍甘斯的肩膀道:“甘斯,你今天拍得不錯,接下來要繼續努力。”“可我還沒拍過癮呢!”甘斯分辨道。我站起來抬腳就給了甘斯一下:“今天的戲拍完了,要想拍,明天再說!送機器去!”甘斯被我揣得一咧嘴,和胖子嘟囔著送機器去了。“怎麼樣,第一天,沒有累著吧?”我轉臉望著站在我身邊的萊尼道。萊尼搖了搖頭,興奮地道:“好玩!沒想到拍戲這麼好玩!早知道是這樣,我早就讓爸爸捧我當明星了。”海蒂聽了萊尼的話,在旁邊咧了咧嘴。收拾完了場地之後,劇組回到了小鎮。因為這裡距離好萊塢有一段距離每天往來拍戲很不方麵,所以劇組乾脆在小鎮裡租賃了幾套院子當作工作室,我和海蒂、萊尼她們住在同一個院子裡。晚上海蒂做東,舉辦了一個慶祝派對。“各位,今天是咱們開機的第一天,雖然有些小困難,但是在大家的齊心努力之下,我們總算是解決了並且順利地開了個好頭,來,讓我們為這部電影的成功,乾杯!”海蒂喝得滿臉通紅,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舉起了酒杯。這個派對一直鬨騰到了半夜,原本安靜的小鎮一時被歡聲笑語所充斥。我被她們灌得昏昏欲醉,最後逃了出來,坐在房間的床上透過窗戶抬頭看著外麵。冬日的夜,天空積雲很厚,但是仍然有一縷縷籃悠悠的光從雲朵中間的縫隙中漏下來。整個小鎮,像是漂浮在海麵之上的夜航船,那彌漫的夜色便是深沉的大海。遠處的山巒、樹林,全都是黑乎乎一片,再遠的地方則是洛杉磯市閃亮的燈火。我的心,全所為有地感到了一絲寧謐。然後,我聽到了一聲門響,一個身影鑽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