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點三刻,我們乘車離開夢工廠,車子一出大門,我們突然發現,在路邊,早已經擠滿了社會民眾。這些人當中,有黑人也有白人,他們揮舞著不同的標語口號,對著我們高呼著口號,神情。好萊塢的道路上如此,洛杉磯的道路上更是如此。剛進入洛杉磯的市區,我就被麵前的景象驚呆了。大街上擠滿了人,他們似乎都知道今天有一個重要的集會要召開,都知道我們要介紹采訪當眾表明自己的態度,所以幾乎整個洛杉磯的民眾都走出家門擠到了通往大廣場的道路兩邊。人山人海,到處都是標語,到處都是旗幟。但是,卻異常地安靜。他們陣營分化得很清楚,左邊是支持的人,右邊是反對的人,不管立場如何,他們看見我的車子緩緩駛過,都投來了期望的眼神。他們主動給我讓路,很多黑人把手裡的鮮花拋向我的車子,我看見一個老黑人對著我的車子鞠躬,抬起頭來的時候已是淚流滿麵,我還看見一個骨瘦如柴的黑人孩子把《帝國旅館》的海報頂在頭上跑過來把自己喜愛的皮球塞到了我的車裡,在上麵,畫了一個大大的心型圖案。周圍靜極了,但是我和斯蒂勒的心情越來越沉重,到了最後,幾乎快要窒息。不停有花朵拋過來,不停有人衝到車前往用嘴親吻車子,我們的車子一點一點變慢,最終再也無法前進,我和斯蒂勒決定步行前往廣場。一路上,不停有人過來和我們擁抱,那些黑人小孩則拉著我的手,和我一起前進,很多黑人青年生怕我和斯蒂勒受到種族主義者的攻擊,從我們下車起就貼身保護我們。“柯裡昂先生,我們就是粉身碎骨,可會把你安全地護送到大廣場去!”其中的一個黑人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哽咽。我們就這麼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斷有人加入我們的隊伍,等我們到大廣場的時候,我身後的人群,早已形成了一股洪流。洛杉磯市政府前可以容納4萬人的大廣場,幾乎成了人的海洋,整個廣場幾乎沒有一個空蕩,全部被人擠滿,廣場旁邊的街道上,廣場旁邊的建築物裡,到處都是人,幾乎全部洛杉磯人都在這一天擠到了這個廣場,人數至少有十萬!在人群的護送之下,我和斯蒂勒走上了廣場前的巨大的兩層樓高的台子,那裡樹立著一尊林肯的雕像,現在則被改裝成一個簡陋的發言台,上麵安置了話筒,從這裡,聲音將傳遍整個洛杉磯市。順著台階往上走,我看見龐茂和考華德坐在台下的席位上,和他們坐在一起的,還有市政府的各級官員、議會的議員。這種壓抑的氣氛下,我旁邊的斯蒂勒渾身顫抖。上了高高的發言台,下麵的場景儘收眼底,十萬張臉孔麵對著你,看過去的第一眼,就讓你熱血沸騰。負責采訪的是洛杉磯一台最優秀的一名主持人,不過60多歲的他顯然沒有經曆過這樣的陣勢,臉色鐵青,不停地掏出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然後我們三個緩緩來到台前的話筒跟前,當著十萬人的麵,采訪正式開始。鴉雀無聲!那種沉寂,讓你連呼吸都覺得異常困難!“柯……柯……柯裡昂先生……”主持人結結巴巴地看著我,費勁地咽了一口唾沫:“昨晚夢工廠給我們奉獻了一部精彩的電影,裡麵一個叫奧威爾的孩子感動了很多人,也引起了整個洛杉磯的一片動蕩,我想問一下,這個劇本既然是你和斯蒂勒先生共同完成的,那麼裡麵最後的這個故事,當初是如何想到的?”我剛想回答,斯蒂勒緊張地拍了拍麵前的話筒,然後對著台下的十萬人顫巍巍地說道:“其實這個劇本原本是我自己寫的,但是後來老板做了很多的修改,幾乎完全把當初的那個劇本推翻。在原來的劇本中,最後的這個故事,不是黑人小孩,而是普通的一個美國白人家庭。”嘩!嘩嘩!嘩嘩嘩!斯蒂勒的話音剛落,台下如同海嘯般一片大亂!“我說了吧,那根本就隻是一個寓言!哪有什麼種族歧視的意思!”“不對!他說謊!”“柯裡昂先生就是要對種族歧視批判!這部電影就是宣戰書!”“怎麼會這樣!?”……人群裡說什麼的都用,聽斯登堡說原本劇本裡沒有什麼黑人,那些原先的反對者們高興異常,他們向那些黑人和支持黑人的白人高喊著口號,而很多黑人則當場失聲痛哭!場麵失控起來!台上,那個主持人目瞪口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關鍵時刻,我一把抓住了話筒。“女士們,先生們,請安靜下來,我們的話還沒有完!”在我的高喊之下,人群安靜了下來。我瞥了那個主持人一眼,然後把所有的話筒都推到了自己的跟前。“女士們,先生們,斯蒂勒說得沒錯,當初他交給我的劇本,最後一個故事是一個普通的白人家庭,小奧威爾的故事,是我加的!”我圓睜兩眼,注視者台下的人群,雖然我不能看清楚他們的臉,但是我知道,這個時候弄不好就要出大事情,我必須讓他們感覺到我的鄭重的態度。果然,所有人都死死地盯住了我。“也許你們會問,我為什麼會改劇本,為什麼要把一個白人家庭改成黑人家庭,為什麼要給你們講小奧威爾的故事,那麼今天,在這裡,我告訴你們,也請你們聽清楚了,這部電影,不是你們中間有些人說的僅僅隻是個寓言!它不是!它是一把匕首,一把刺向種族歧視的匕首!我們要做的,是向這個不公平的製度開戰!”我幾乎是用儘自己全身的力氣把這幾句話吼了出來!那個主持人呆了!斯蒂勒呆了!站在我身後跟著我上來的一群黑人呆了!龐茂和考華德呆了!那些政府官員呆了!廣場上十萬洛杉磯人呆了!安靜!死亡一樣的安靜!然後是鋪天蓋地的吼聲!“萬歲!”“騙子!”“柯裡昂先生萬歲!”“安德烈·柯裡昂是個騙子!”……整個廣場,像是一個砰然噴發的火山,灼得我幾乎快要融化!“安靜!聽聽柯裡昂先生有什麼話要說!”我身後的一個隻有一個胳膊的老黑人抓緊了一個話筒,憤怒地對著人群大聲吼叫。在他的吼聲下,人群再次安靜下來。“柯裡昂先生,請你繼續。”老黑人尊敬地把話筒交給了我。我讓自己鎮靜下來,然後徐徐說道:“幾十年前,一位偉大的美國人簽署了《解放宣言》,現在我們就站在他的雕像下,這項重要的法令在那個時代對於千千萬身處於黑暗中的黑奴,帶來了希望之光,讓他們拿起武器,慷慨赴死!沒有他們,就沒有這個國家!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你們安靜繁榮的生活!”我一手指著林肯的雕像,一手指著身後的那一排黑人,猶如獅子一般在台上咆哮著!原先的騷亂,不見了,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那一排衣衫破舊骨瘦如柴卻挺直了腰板的黑人身上。“然而,幾十年後,在這部法令被簽署的幾十年後,黑人們依然沒有獲得自由!幾十年後,他們依然悲慘地處於種族歧視和種族隔離的枷鎖之下!今天,我們聚集到這裡,為的是什麼?!為的是討論一個在我看來幾乎荒謬的問題!因為這個問題,根本就不需要討論!因為從一開始,從幾十年前那部法令被簽署的時候,它早就是一個真理了!今天,我們來到這裡,是為了兌現一張支票!我們台上的這個人,以及更早之前那些簽署《獨立宣言》的人,早就簽署了一張每一個美國人都能繼承的支票,這張支票就是自由!就是華萊士臨刑時喊出的自由!”我堅毅地掃視著台下所有人,掃視著旁邊的那些政府官員,那些反對者們,雙目赤紅。台下很多的黑人們,開始小聲啜泣,一些原本對他們咆哮的白人,不少人都低下了頭。“這種支票,是每個人生來就應該得到的,但是今天美國仍然對有色公民拖欠著這張支票!美國沒有兌現它當初許下的諾言,沒有!它給所有黑人開了一張空頭支票!他們用鮮血用生命締造了這個國家,他們用自己的白骨鋪就你們幸福的康莊大道,得到的,卻是一張口頭支票!這,公平嗎!?公平嗎?!”“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廣場上,黑人們和他們的支持者的吼聲,驚天動地,他們的吼聲讓大地都為之顫抖,讓那些反對者們很多都無地自容。“那些反對者們,那些認為黑人天生就是奴隸的人們,當你們在滿嘴流油地吃一塊奶酪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是一個黑人孩子勞碌了一天用自己的血汗製成的,而他得到的,卻是一小塊填不飽肚子的黑麵包?!當你們躺在舒服的絲絨大船上在留聲機的動人旋律中安然入睡的時候,有沒有想到在這個城市的另外一端,很多人睡在潮濕肮臟的水溝裡睡在臭蟲亂爬的垃圾房裡!?當你們的孩子背著書包快樂地走向學校的時候,你們有沒有想到那些和他們同齡的黑人孩子早在天沒亮的時候就像小奧威爾一樣背著麻袋撿垃圾為家裡換取一點點可憐的糧食!?你們有沒有想到!?”我拉過那個獨臂的黑人,對這台下的人吼道:“有人說,他們隻所以生活得如此淒慘,是因為他們自己造成的,他們沒有文化,素質不高,懶惰,我要說的是,這全是借口!卑鄙的借口!他們,比你們很多人都要勤勞得多!更不是什麼蠢人!他們之所以這麼悲慘全是你們造成的!全是這個社會的不公平的製度造成的!”“你們知道他的另外一隻胳膊到什麼地方去了嗎?!在白人工廠主養的德國狼犬嘴裡!他失去了一隻胳膊,我們的警察竟然說他傷害了那條凶狠的狗!這,就是你們說的美國自由!這,就是你們說的美國平等!”“美國沒有民主!美國沒有自由!”“廢除種族歧視!”“我們要兌換支票!”……黑人和支持者們連連高吼,這一刻,原本的那些反對的聲音再也沒有出現,很多反對者呆呆地站立著,仿佛丟魂一般,而有些反對者,則倒戈到了黑人們的陣營。“有些人說,好吧,你要改變,我給你一點改變就是了,但是你們什麼時候才能滿意?!我要告訴這些人,隻要黑人依然是不堪形容的警察暴行的犧牲品,我們就絕不會滿意!隻要黑人們在旅途勞頓之後,卻被公路旁汽車旅館拒之門外,我們就決不滿意!隻要黑人的基本活動範圍隻限於從狹小的黑人居住區到較大的黑人居住區,我們就決不滿意!隻要黑人們的孩子被‘僅供白人’的牌子剝奪個性毀損尊嚴,像小奧威爾那樣生活,我們就決不滿意!我們不會滿意,直至公正似水奔流,正義如泉噴湧!”“我們不滿意!”“我們不滿意!”“我們不滿意!”無論是台上,還是台下,吼聲一片直上雲霄!這些已經被壓迫了一兩百年的黑人們,這一刻,終於舉起了正義的拳頭放聲怒吼,他們在向這個標榜自由的國家控訴,帶著他們早已失去的尊嚴,義正嚴詞!看著那些邊吼邊流淚滿麵的黑人們,看著那些蹣跚的老人、骨瘦如柴的孩子還有因為生活而累完了腰的婦女,我的眼淚,和他們一起儘情揮灑。我突然想起了後世的那個馬丁·路德·金,想起了他的那個夢。“朋友們,我夢想有一天,這個國家會真正實現它立下的諾言:人人生而平等!”“我夢想有一天,在加利福尼亞的紅色山岡上,昔日的奴隸之子能夠同昔日奴隸主的兒子同席而坐,親如手足!”“我夢想有一天,我的孩子和黑人孩子共同生活在一個不以皮膚的眼色而以品行的優劣作為評判標準的國家!”“我夢想有一天,深穀彌合,高山夷平,歧路化坦途,曲徑成康莊,上帝的光華再現,普天下之人共享榮光!”“這是我的希望,有了這個希望,我們才可以讓自由之聲響徹加利福尼亞的綿延群峰!讓自由之聲響徹田納西的廣袤原野!讓自由之聲響徹密西西比的蜿蜒河道!讓自由之聲響徹美國!讓自由之聲響徹這個豔陽之下的世界!”“夢想!”“夢想!!”“自由!”“自由!!”台下的十萬人,這個時候,已經融合成一個整體,反對聲消失了,原先的相互咆哮消失了,所有人的吼聲彙成了一條奔騰的河流。“到那個時候,我再也不希望在銀幕上看到《帝國旅館》這樣的電影!我希望看到小奧威爾可以不為饑餓和愁苦煩惱!我希望看到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爬到天台上看雲!聽大風呼嘯而過的聲響!我希望握在黑人手裡的那張支票得到兌現,這個國家也得到尊重!我希望所有人,不管是白人,還是黑人,他們都能攜手唱起歌,都可以發自肺腑地向上帝呼喊:‘我們自由了!終於自由了!’”當我高吼者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整個大廣場被吼聲淹沒,黑人們在吼!白人在吼!斯蒂勒在吼!主持人在吼!考華德在吼!最後,原本堅定不移的反對者洛杉磯市長龐茂也在吼!所有人吼的都是同一句話,那句話,華萊士也曾經奮力高吼過,那就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