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海蒂趕回公司的時候,已經到了深夜。甘斯在門口等我,我一下車就把我拽到了倉庫,那裡,幾十個拷貝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把這些拷貝檢查一遍之後,我累得腰酸背痛,回到自己房間剛躺下,電話鈴就響了起來。“安德烈在嗎?”是萊尼。不知道為什麼,聽到萊尼的聲音,我的臉莫名地發燙起來。難道是因為剛才海蒂偷親我的那一下?“我剛回來。”我握著電話,心情複雜。“乾什麼去了?怎麼這麼晚啊?”萊尼的語氣很是關切。“忙明天的公映呀,你怎麼不睡呀?”我笑道。“我想你,睡不著。剛才我給你打了好多遍電話了,都是吉斯接的,說你和海蒂去市裡了。”萊尼的聲音裡明顯有些不高興,我甚至能從電話筒裡聞出醋味。這個吉斯,說什麼不好,偏偏說海蒂,這可好,我告訴萊尼剛回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萊尼肯定會多想。“噢,海蒂要到市裡買衣服,搭我個便車,我回家吃了個晚飯,她也跟著去了,然後就到影院裡忙布置,忙得很晚,接著我就送她回去了。”我趕緊把行程彙報一遍。“海蒂到你家裡吃飯了!?”萊尼聲音頓時高了八度。“是呀,怎麼了?”我有點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萊尼在那邊不說話,良久,我聽到抽泣的聲音。“怎麼了?”我這個急,怎麼女孩子都這麼喜歡哭呀。“我,我生氣!”“為什麼呀?!”“你帶海蒂回家吃飯不帶我!”萊尼帶著幾分怨氣的聲音,卻讓我聽得十分得舒坦。“就為這個,哈哈哈哈,下次帶你去不就行了嗎,就這麼點小事。”我笑道。“明天不是公映嗎,公映完了我就要去家裡吃飯!”萊尼撒嬌道。“好好好,隻要你不嫌累。”我笑出聲來。好不容易把萊尼安慰好,掛了電話,我一頭紮到床上,連衣服都沒脫便睡了過去。第二天從早晨七點一直忙到下午六點,在目睹甘斯帶著一份拷貝帶著斯登堡等人坐著公司的車駛向洛杉磯之後,我總算坐下來喝了口水休息一下。“柯裡昂先生,海蒂小姐和萊尼小姐找你。”吉斯對我說道。“不會吧,怎麼一下子就來了兩個?!”我跳了起來,穿上外套就要往辦公室裡跑。“安德烈,你哪裡去!?”海蒂惡狠狠的聲音從後麵傳了過來。“我,我上樓給你們倒茶去。”我擠出一臉笑,轉身看見海蒂儘是得意的表情,而一旁的萊尼則衝著我直瞪眼。“不喝茶了,走吧。”海蒂衝著大門做了個請的手勢。“上哪裡?”“首映呀!怎麼,有我們兩個美女陪你去,你不樂意?!”海蒂看了看我,又對萊尼說道:“萊尼,要不我們回去?”萊尼小臉一擰巴:“不回去!今天好好教訓教訓他!”在兩個小蹄子的看押之下,我到車庫把車開出來,直奔夢工廠影院。首映安排在八點開始,到影院已經是七點半了。下了車,我趕緊站在門口迎接邀請的客人。“老板,你怎麼現在才到呀,已經有不少人進去了。”斯登堡對我說道。“我倒是想早點來,你不是看見我車子裡坐著兩位大人物了嗎,一路上你掐我撓,我能活著到這裡已經算是萬幸了!”我白了一眼斯登堡,然後趕緊換上一幅笑臉:“科恩先生,布蘭特先生,你們好。”哥倫比亞的科恩和布蘭特下了車奔著我就過來了,寒暄了之後,兩個人快步進了電影院。《色戒》首映的時候,請了不少電影公司的老板,不過與那次首映式相比,這次首映的規模絕對要大上很多。不僅邀請了米高梅的馬爾斯科洛夫、梅耶,哥倫比亞的科恩、布蘭特,環球的萊默爾,愛賽耐的湯姆·鮑德文,卡勒姆的西德尼·奧爾柯特等夢工廠的好朋友,還邀請了明星電影公司的羅伯特·吉恩,20世紀公司的貝西·勒夫,凱皮公司的理查德·巴格等以前和夢工廠沒有交往過的新夥伴,另外,華納四兄弟,互助公司的四大巨頭艾特肯、弗洛伊勒、凱賽爾、包曼,第一國家影片公司的查爾斯·雷伊這些和我有過過節的人也都被我邀請了過來。我甚至還給卓彆林發了一封請柬,當然,過不過來,是他自己的事情了。除了這些電影巨頭,格蘭特、海斯、洛杉磯市長埃裡克·龐茂,主教弗蘭肯斯坦,各大報紙的主編等等,都在受邀請的名單裡。“老板,海斯的車!”斯登堡指著一輛黑色的小車,叫道。我趕緊帶著一幫人迎了過去,親自替海斯開了車門,旁邊圍觀的人見我竟然走過去開車門,紛紛議論車子裡坐著的是什麼人。“安德烈,準備得怎麼樣呀?”海斯一出來就拉住我的手。“海斯先生,有您在,我是信心滿滿!”我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今晚就好好看場電影!”海斯由斯登堡帶領,朝影院大門走去。格蘭特跟著過來,低聲道:“你小子辦事情就是快,這樣一來,其他的公司又被你踩到腳下了。”我低聲笑道:“那還不是你的功勞。”兩個人心照不宣,哈哈大笑。七點四十五分,卓彆林姍姍來遲,最後一個到場。兩輛車子耀武揚威橫衝直撞地停在了影院門口的停車場上,卓彆林一身雪白的西裝從裡麵走出來,手裡拿著一根銀光閃閃的手杖,從另外的一輛車子裡出來的是璧克馥,穿著紫色的長裙,手裡拿著紅色的小包,兩個人並肩而行,吸引了不少記者擠過去拍照。“一對才子佳人呀。”我打趣道。巴拉撲哧一笑:“我看倒像是一對奸夫淫|婦。”“彆瞎說。”我笑道。巴拉大嘴一咧:“你不知道?!卓彆林拍《淘金記》的時候讓16歲的麗泰·格雷懷了暈,八月份才生了個兒子,這老小子就喜歡吃嫩草,除了這位大名鼎鼎的璧克馥‘小姐’”“璧克馥不是範朋克的老婆嗎?!卓彆林挖朋友的牆角!?”我不相信。“那有什麼大不了的,他誰的牆角沒挖過!”巴拉見過不怪地搖了搖頭。看著卓彆林和璧克馥一臉親密的樣子,我不禁為範朋克叫屈。“卓彆林先生,歡迎你的到來!”雖然心裡對卓彆林早就鄙視了,但是禮貌問題還是要有的,我笑臉迎了上去。旁邊的記者都知道我和卓彆林不合,見我迎過去,紛紛舉起了相機。鏡頭在前,卓彆林不得不擺出他平時的那種謙遜的樣子和我極為親熱地握手擁抱。“你今天的電影不會讓大家睡過去吧?我都失眠好幾天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散場後我請客。”卓彆林一邊對著記者的鏡頭微笑,一邊對我小聲道。“怕是會讓你失望,卓彆林先生,失眠可不是件好事,不是又做了什麼對不起人的事情了吧?”我哈哈大笑,對著卓彆林和璧克馥大手一揮:“請二位進去觀影。”卓彆林歪嘴笑了一下,露出譏諷的表情帶著璧克馥進了電影院。隨著卓彆林的到來,夢工廠邀請的貴賓悉數到場,我帶著一幫主創人員從影院大門進去的時候,兩旁的觀眾集體起立,電影還沒有開始,掌聲就鋪天蓋地地響了起來。格蘭特抱著麥克風在台上對觀眾叫道:“女士們,先生們,這一刻我們等得太久了!是不是呀?!”“是!”人們齊聲高呼。“請安德烈·柯裡昂先生給我們講話!”格蘭特這家夥偷懶偷得有水平,直接跳過發言環節,把話筒交給了我。我拿起話筒,台下掌聲雷動不少人吹起了口哨。海蒂和萊尼站在下麵看著我,臉上都露出驕傲的表情。我站在台上等,等掌聲停下來。“女士們,先生們,今天是夢工廠的第二部電影公映的日子,十分感謝諸位的捧場。”客氣話還是要說的。“這部電影,確切地說,不是我的作品,它是我、斯登堡、格裡菲斯等人集體智慧的結晶,正是站在我身旁的這些人,這部電影才有誕生的可能。所以,請把掌聲也送給他們!”“啪啪啪啪!”人們對著格裡菲斯等人鼓起掌來,長時間的掌聲令台上的每一個人都興奮異常。“夢工廠成立以來,得到了市政府、法典執行局等各個方麵的支持,對此,我代表夢工廠的全體人員向支持我們的人表示感謝。《求救的人們》和《色戒》完全不同,在拍攝這部電影的時候,有人對我說在聖誕上映一部內容淒慘的電影是會虧本的,有人建議我拍喜劇,因為大家都喜歡過個快樂的聖誕節。可我要說的是,夢工廠拍電影,不是為了賺錢,正如海斯先生說的那樣,電影要對社會對人類的靈魂負責,我不怕虧本,不怕讓觀眾在聖誕哭一回,恰恰相反,我認為廣大觀眾最後會為這部電影鼓掌,我有這個信心!”“我們已經看慣了銀幕上的歌舞升平,看慣了燈紅酒綠男歡女愛,沒有人把目光關注到那些在饑餓、死亡線上掙紮的社會底層,現在是我們把臉轉向他們的時候了,那些碼頭工人,那些乞丐,那些底層民眾,我們該為他們坐點什麼!”“說得話!”“好!”台下的氣憤被我煽動起來。“下麵,請大家欣賞電影。”我帶著主創人員在台上向觀眾鞠躬之後,搭幕拉開,影院裡燈光熄滅,一束光線打到了銀墓上,電影開始了。我坐在海蒂和萊尼旁邊,另一側是卓彆林。影院裡安靜得很,馬爾斯科洛夫、萊默爾、海斯、華納兄弟等人個個繃直了身體盯著屏幕,看過《色戒》的他們,對於我的電影早就持鄭重的態度,更何況這部電影千呼萬喚始出來,早把他們溝得神魂顛倒了。我身邊的卓彆林則是一臉的不屑,看著屏幕哈欠連天。第一個鏡頭,是黑屏,然後慢慢現出一段字幕來,大體介紹了一下碼頭工人的生活,指出這部電影講述的就是他們的故事。這段字幕,立即引起了觀眾的興趣,電影中有字幕常見,可很少頭一個鏡頭就是以字幕打頭的。我看見萊默爾翹了翹嘴巴,一臉的意興闌珊。字幕漸漸模糊,畫麵由黑轉白,大霧,一片白茫茫的大霧,隱約可以看見霧中有什麼東西,但是看不太清,隨著時間的推移,風吹霧散,一艘木船靜靜地停泊在海麵上,沒有風,上麵的帆紋絲不動,太陽一點一點從地平線上升起來,畫麵由暗轉亮,鏡頭緩慢推進,呈現在觀眾眼前的,是一幅美麗的黑白油畫。忽然,一個全身襤褸的女人衝進了畫麵,她身上的衣服被撕得破爛不堪,頭發蓬亂,她哭喊著(有眼淚的特寫)在碼頭上奔跑,然後撲通一聲跳到了海水裡。“噢!”電影院裡的觀眾看到這個鏡頭,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驚詫的叫聲,很多人紛紛議論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個女人為什麼會如此模樣,她會不會死。平靜的海麵上泛起了一個水花,那個女人再也沒有上來,畫麵再次呈現靜謐的狀態,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然後那艘木船在沒有絲毫征兆的情況下動了起來,原本空蕩的碼頭突然填滿了各種各樣的衣衫襤褸滿臉愁容的人(這個的效果是通過疊化處理的,這個技術此時算是先進技術。),接著,一隊手持長槍的流氓混混從碼頭上的十幾曾階梯上緩緩而下,人群混亂了,他們奔跑,呼喊,場麵徹底失控。中間插入了很多特寫,有抱孩子的驚慌失措的母親,有瘸腿的老人,有買香煙的十幾歲的姐弟,有扛著箱子的中年人,他們四散逃命,麵露恐懼之色。電影院裡的觀眾被前後迥然不同的鏡頭震撼了,紛紛站起了身來。我身邊的卓彆林,也終於放下了他的二郎腿,把目光聚集到銀墓上。銀幕上的騷亂還在繼續,流氓混混門開始舉槍。一個童車的特寫,一個母親推著童車跟在人群的最後麵。流氓們開槍,人群中頓時倒下了一大批,其中就有那位母親,她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孩子,看著童車失去平衡自台階上滾下。“啊!”萊尼叫了一聲,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接下來,銀墓上是一場大屠殺,持槍的流氓混混和碼頭工人們行成兩大分明的對立陣線,一邊井井有條,一邊慌亂嚎叫,一邊開槍,一邊倒下,一邊是黑洞洞的槍口,瞄準的眼睛,得意的笑容,一邊是鮮血淋淋的傷口,噴湧而出的淚水,撕心裂肺的嚎叫。全景、遠景、中景、近景、特寫、大特寫,各種景彆快速地交織在一起,讓人喘不過起來,流氓們開槍射擊、用槍托打、用腳踩,觀眾可以看到被擊穿腦袋的婦女、把槍托活活打死的小孩,還有更多的,密密麻麻一聲不吭就倒下去的人。那個失去平衡的童車不停地出現在畫麵之中,成為焦點。電影院裡所有的人幾乎連呼吸都忘記了,他們全部齊齊站起,捂著胸口睜大眼睛看著銀幕上的畫麵,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卓彆林則不停地推動他的夾鼻眼睛,臉色嚴肅。然後是童車中嬰兒的主觀鏡頭,童車離大海越來越近,前方就是一個懸崖,鏡頭搖晃顛簸,觀眾的心也隨著越揪越緊,最後,在童車快要衝進大海的刹那,上麵的一根帶子掛在了懸崖上麵的一個樹枝上,孩子在搖籃裡哇哇大哭,背景是遼闊浩瀚的大海,孩子張開的大嘴的特寫,從它的嘴裡,迸出了片名:求救的人們!“上帝呀!”影院裡一個中年婦女暈了過去。開頭的這場戲,8分鐘,大部分是我以愛森斯坦的《戰艦波將金號》中的那個有名的段落“敖德薩階梯”為藍本創作了(愛森斯坦的這部電影此時還沒有生產出來,曆史上《戰艦波將金號》的放映時期是在1925年的12月24號。),中間加入了許多我自己的創意和各種技法,要知道,“敖德薩階梯”幾乎被所有電影人讚為奇跡,有了這個底子,再加上我的各種處理,產生的效果可想而知。馬爾斯科洛夫、萊默爾等人騷動了!主教騷動了!觀眾騷動了!整個電影院騷動了!卓彆林的額頭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他一屁股跌到座位上,大口大口地喘著起,直勾勾地看著我。影片的開頭,徹底將所有人多震住了。不過,好戲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