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婚紗 黑田研二 4077 字 12天前

從陽台望出去,那些粗大的櫻花樹,呈現出半開放的狀態。還有,電視綜藝節目上說,前些日子剛剛上映了一部香港電影,尤其受到年輕情侶的追捧。我想在下個星期,就約他一起去看一看。晚飯時分,本想就此隨便聊一聊。可是,他一開口,我的這些想法,就變得微不足道了。“嫁給我吧!……”我把快吃到嘴邊的意大利麵,重新放回到盤子裡麵,緩緩地抬起頭來。他臉頰微微地泛著紅,笑容中帶著些許忐忑。“差不多也該考慮考慮結婚了吧。”一瞬間,我的大腦裡一片空白,都不知道U君在說些什麼。“通心粉味道不錯呀,怎麼做的?不好意思,能不能換一個頻道,我想看看棒球比賽的結果……”U君平常講這些話的時候,都很自然。可是現在,他講話的聲調,與之前判若兩人。紅紅的臉頰,可能都歸罪於飯前喝的白葡萄酒。我呆呆地注視著U君的臉龐。“啊,嫁給我吧!……”他這次一字一頓地說,語氣異常堅定。他的表情如此認真,我還從來沒有發現過。“哐啷”一聲,緊握著的叉子從我的手中跌落了下去,撞到盤子邊上,在桌子上連翻了三個跟頭,才叮叮當當地慢慢停了下來。“又是在開玩笑,故意戲耍人家吧?”我凝視著滾落的叉子,小聲說道。我聲音嘶啞,聽起來就像患了重感冒一樣。沒錯,U君總是這樣子,愛開一些不著邊際的玩笑,故意逗我好玩兒。但是,今天晚上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玩兒喲。“你這麼說的話,真的十分沒勁喲!……”話剛到嘴邊,我突然感到胸中湧起一股熱流。“小傻瓜,我這次說話,可是很認真的喲。”“嗬嗬,我可沒看出來。”我一時感到呼吸困難,本想強作歡顏,但是嘛,怎麼也做不到。嗓子哽咽,一顆顆淚珠忍不住滾了出來。“小傻瓜,怎麼哭了?”U君麵帶微笑地說著,突然站了起來,他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我。“還沒有到哭泣的場景呢。”“可是……”我大腦還是一片空白,不爭氣的眼淚流成一片,看起來怎麼也止不住。“哎呀呀,大小姐,求求你不要哭了。你看,控製眼淚的閥門,都要失靈了啦!……”我腦海中突然冒出這句童話裡的台詞,當時,我正在寫一個愛哭的小女孩,和住在她眼瞼後麵的小矮人的童話故事。“一定要修好閥門哦,要不然,最後就要糟糕了。”在我寫的童話故事裡,主人公就是一個愛哭鼻子的小女孩兒,那也是我童年時代的寫照。“祥子,你到底答應不答應我的求婚?”U君在我的耳邊囁嚅著。“嗯?……”我用手背反複擦拭著眼淚,抬起頭來,感覺臉頰火辣辣地生疼。“你還沒回答我呢。”U君笑吟吟地望著我,他的眼角上,刻著幾道深深的魚尾紋。隻要看到他這種笑容,我就總不能定下心來。“像我這樣,真的行嗎?”我不可思議地問。“你又來了,總是他媽的那麼愛貶低自己。”U君笑著,在我的脖頸上輕輕地一吻。“可是,像我這樣的女人……”“小傻瓜,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了啦!……”渾蛋,他又一次說我是“小傻瓜”,這都已經是第三次了。從小學的時候開始,我就總是被彆的家夥這麼說。傻瓜祥子、烏龜祥子,做什麼事情都笨拙的笨蛋祥子。就連爸爸都不待見的愚蠢的小祥子……“你們知道嗎?聽說祥子她媽媽剛一懷上她,她爸就另有新歡,跟彆的女人跑路了……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同學們講的這些話,刻薄而殘酷,就像鋒利的刀子一樣,“噗嗤”一聲,深深地刺開了我幼小的心靈。即便是現在,心靈深處的那個傷口,依然沒有痊愈。也許,這種傷害還會伴隨我一生吧。有時候,我會接到同學聚會的邀請函。但是,迄今為止,我還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參加一次同學會。畢業紀念冊也很少打開,如果有可能,我真想把過去的一切全都抹掉!本來應該屬於少女時代的寶貴記憶,可是對於我而言,卻隻能諱莫如深。如今雖說已經長大成人,但是,我還是被不停地罵作“傻瓜”、“笨蛋”、“小王八”。無論是打工地方的老板,還是接待的來客,就連司機師傅,今天都說了我好幾次“笨蛋”了哦!U君也總稱呼我為“小傻瓜”,但是,我心裡卻感到一陣暖洋洋的。渾蛋,怎麼會這樣呢?……同樣一個詞,為什麼從U君嘴裡說出來的“小傻瓜”,和彆人嘴裡說來的“笨蛋”、“烏龜”,感覺就是他媽的不太一樣呢?“我再說一遍,嫁給我吧!……你怎麼沒有反應呢?”U君急切地喊著。我無法回答,隻是嘴唇動了一下,吐出一點空氣,仍然一言未發。我想努力作出答複,可是不爭氣的淚珠,又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撲入U君懷中的我,頓時泣不成聲。“小傻瓜!……”U君的聲音很小。渾蛋,他又說我“小傻瓜”了,這都是第四回了。可是,我依然十分欣喜,心裡異常感激他。U君和我相識,僅僅才過了兩個月的時間。我31歲,U君28歲——我們在這個年齡相互開始交往,當然,也應該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然而,才認識三個月,他就向我求婚,未免有些唐突,讓我不知所措哦。當然,我們保持著定期的約會,極其自然地經營著這段戀情。但是,我還是沒有自信,不能確定他是否愛著我。難道不是這樣嗎?像我這樣的女孩兒,如果有男的會真正喜歡我,隻能認為他的口味,相當地與眾不同。我既不特彆可愛,性格又不開朗。從來與打扮無緣,所謂愛好什麼的,根本就沒有。而且,生性笨拙,畏葸不前,不善言談……和我這樣的女孩兒結婚,簡直都不敢想象。對方能夠得到什麼幸福呢?大學時代,我曾經和比我年長兩歲的學長交往過,當時我們同在一個研究小組。但是,當他大學一畢業,我們就疏遠了。因為,我總是表現出一種被動的姿態,當然不會主動地和他聯係了。也許,那時候我們相互之間,也都不是特彆認真吧。既然都上大學了,如果連個戀人都沒有,會被旁人笑話的。當時,許多人就是帶著這種怕落伍的心情,才模仿彆人開始談戀愛的。遇到U君之前,愛一個人究競是何種感覺,我一點都不理解。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我半信半疑——難道自己在戀愛的感覺上,真的有什麼欠缺嗎?當然,我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也不會和他人分享。我對父親一無所知——缺失父愛中長大的我,根本都不明白如何給予彆人愛。一過25歲,我周圍同齡的女孩子們,都爭先恐後地、一個一個撲通撲通地結了婚。然而,即使看到她們洋溢著幸福的笑臉,我的心頭也沒有任何感慨和焦躁;隻是以一種格外淡定的心情,目送她們匆匆踏上那條不歸路。結婚這玩意兒,也許和我的一生都無緣吧——就這樣想著,我活到了今日,直到最近邂逅了U君。和他的初次相識,還是去年歲暮的事情。那天,媽媽的七七剛剛順利辦完,我獨自一個人,走在返回公寓的路上,心情黯然傷懷。我在想,什麼時候,等自己離開人世的那一天,到底會有幾個人,能守在我身邊流淚呢?……就這樣,沉浸在鬱鬱寡歡之中的我,在12月的寒冷北風中踽踽前行。媽媽11月份去世了,這一下子,自己真正變成了孤家寡人了。我像被抽空了一般,茫然地送走每一天。其實,與其說我這個人不討厭孤獨,還不如說一個人過,讓我感覺更為輕鬆。可是,等到了真正一個人生活的時候,我反而弄不明白了——渾蛋,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比如說,明天,一旦我的身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到底有誰會注意到我呢?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會按部就班地繼續前進著——什麼都不會發生,地球也在照樣地轉。彆人根本左右不了我,我也一點不會去乾涉彆人。假如是這樣的話,我是為了什麼,才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呢?這樣的我,是沒有任何生存價值的。過去的31年,我是為了什麼才活著的呢?“哎呀!……糟了,糟了,怎麼這麼愁眉苦臉的?”身邊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他這是在和彆人講話吧。我一邊凝視著地麵滾動的小石子,一邊慢慢地向前走去。“你知道嗎?聽說視線的髙度,和思維控製密切相關呢。比如,對於容易暈車的人,要讓他們把視線投向耳朵以上髙度的位置。視線保持在仰角25度到35度這個高度範圍,可以讓人在精神上更加沉靜。你看,如果從這裡仰望的話——對,對,就是那座大廈的最高的那一層哦——你把視線投向那裡,豈不是正好?”那是一個口齒伶例、言辭乾練的男子。他一定是那種業績突出的商業精英,無論和誰說話,都能夠無拘無束地交流著;他總是昂首闊步,對人生充滿了自信——而這,卻正好和我截然不同。在他身邊,或許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孩兒吧。他正樂此不疲,滔滔不絕地講著,這些從電視或雜誌上得來的知識。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抬頭向前方望去。的確,正如他所言,在這條遍布瓦房的古老街道對麵,能夠看到一座淡青色的大廈。“沒錯沒錯,這樣的話,就會慢饅心平氣和的。哎呀,不過,還是有必要對你進行一下強度治療。當你長時間沉浸在抑鬱當中時,視線要投向仰角60度到80度的範圍……瞧,有飛機在飛吧?請快點看一看那裡。”我循聲回望,看到一個有著運動員氣質的短發男子,赫然站在那裡。他年齡不大——看起來似乎剛剛參加工作,或者還在上大學。雖然天氣很冷,但是,他隻穿著短袖襯衫和斜紋褲子,笑眯眯地看著我。他的臉龐長得很有個性,眼睛細長、目光敏銳,就是鼻子很大,讓人感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滑稽。這條路上,除了我們兩個人以外,彆無行人。直到現在我才終於發現,原來他是在和我講話。“你好!……”他開口說話的時候,顯得有點不好意思,我看到他眼角有幾道深深的魚尾紋。我一言不發,衝著對方點了點頭。眼前這個男子,看上去不像是壞人。雖然我不習慣這樣被人搭訕,但是,也並沒有把他當做壞人。“你好,我叫——三笠勇紀。”他近前一步搭話,看起來毫不見外。“您有什麼事情嗎?”我滿臉疑惑地望著他。“突然和你搭訕,真的很冒昧。沒有嚇到你吧?我真的沒有泡女孩兒的想法,隻是看到你一個人走路,竟然那麼悲傷,就不由自主地想招呼你了。”他這樣做,還談不上是泡女孩兒吧?我覺得他挺怪的,“撲嘛”一下笑出聲來。他也頓時笑了。要是放在往常,有男的主動和我這樣搭訕,我一定滿臉通紅,馬上逃之夭夭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笑容卻讓我很放心。也許,這是由於他看起來比我還小,滿臉稚氣的緣故吧。“嗬嗬,恐怕你認為,我的腦子有問題吧?……沒錯,朋友經常說我有病,還總嘲弄我。隻要我看到有困難,或者好像不開心的人,就會馬上坐立不安,總想打個招呼,幫點什麼的。結果,總是被人罵我‘多管閒事’。可是,即使對方罵我一頓,我也會覺得痛快。因為,如果坐視不管,認為他們形同陌路的話,我心裡反而更沒著落。”他說話的口吻,聽起來半真半假。如果能有這種泡妹子的手段,也真是太有才了。不過,他的言辭雖然平淡無奇,但他身上的氣場——包圍著他的氣場,不知道為什麼,卻一點一點地溫暖了我的內心,感覺特彆地舒服。“看看,到底還是妨礙到你了!……我這麼多管閒事,替彆人瞎操心,你該不會是生氣了吧?”他搖著頭笑道。三笠勇紀雖然彎著腰,但眼睛卻從下方盯住了我,樣子很是滑稽。我慌忙搖了搖頭。直到此時我才察覺,方才一直籠罩在我心頭的那層灰色的薄膜,竟然開始漸漸地脫落了。“剛才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我也很少見地,主動挑起了話頭。“嗯?……”“喏,就是剛才你說的,視線能控製思維那回事兒。”我笑著搖頭問。“啊,是真的!連阪本九都這麼唱過。”他——三笠勇紀,說著說著,突然就抓住了我的雙肩,硬把我拉到他跟前。我一時站立不穩,差點兒就撲到他的懷裡去了。我感到臉上一陣發燙。“我可比你高15屋米呢!……”三笠勇紀笑著說。我慌慌張張地想離他遠點兒,可是肩膀卻被他緊緊按住,一點都動不了。“如果兩個人在距離25屋米的狀態下,你仰視著我的眼睛,仰角大約30度。這個角度可以使人精神更加穩定。還記得嗎?那個勾股定理。”我聽到自己的心在“咚咚”地大跳,這麼劇烈的心跳,以前可是從來沒有體驗過。我慢慢抬起了猶豫的眼神。“喝杯茶水怎麼樣?”他微笑著說,以30度的角度俯視著我。就這樣,不經意之間,我就被這個男子勾搭到手裡了。以後若是再不小心,肯定會倒大血黴的。我不是三歲孩子,這點常識還是有的。可是,我還是接受了他的邀約。其實,我也不是什麼破罐子破摔,就是覺得:自己一個人,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想讓彆人管一管我,也想找個人管一管。我要脫胎換骨。一想到今後可以擺脫自我的桎梏,我就充滿了勇氣。從小時候開始,我想改變自我的願望,就比任何人都更強烈。如果不能實現這個願望,我隻會更加討厭自己。然而,天生羞怯的我,尤其懼怕彆人的目光。我總是在擔心彆人的想法,結果一直到長大成人,我都沒有能夠改變自己。可是,現在,或許就能出現一個轉機。媽媽的七七結束之後,身著喪服、走在回家路上的我,就這樣被人給勾搭上了。而且,輕而易舉就著了他的道兒,我都覺得自己不太檢點,甚至有些下作。我之所以敢跟三笠勇紀走,也許是因為,我想和過去的自己訣彆的緣故吧。如今,靜下心來細細一琢磨,那時候的我,可能還是真想破罐子破摔了吧。U君很會說話。他那些離奇古怪、雜七雜八的知識,真假難辨。每當他滔滔不絕地賣弄自己的時候,我都會感到很有意思。他在電影公司工作,這一點,也引起了我的興趣。我雖然沒有什麼愛好,但每個月裡,也會看一、兩部電影。沉浸在電影情節中,如醉如癡的時候,我就完全忘記了那個無聊的自己。我想,創造夢想——在那個流光溢彩的世界中工作的他,和我簡直就是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上的人。後來聽他說的時間長了,我才知道,其實他們電影公司,就是受當地企業和學校的委托,製作一些宣傳廣告活動的膠片和影視教材。即便如此,聽到他所說的一切,我還是感到十分新奇有趣。我也儘可能讓自己更加充滿活力。最初我都覺得,自己有點裝模作樣,可是不久之後,也許是酒精在作怪吧,不勝酒力的我,也開始有說有笑起來。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如此放縱、口無遮欄。我們互相留了對方的行動電話號碼,在小酒館前接了吻,然後,就極其自然地步入了一家賓館。一場遊戲一場夢。媽媽已經離開了人世,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為我的行為而歎息了。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之所以能夠遵守社會秩序,主要是因為有什麼人,總是在牽掛著自己。我終於發現,這可是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從此,那種無微不至的關懷,不複存在了。不善於進行人際交往的我,當然也不是對男人一無所知。我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真到了床前接吻,就要行男女之事的時候,我卻膽怯起來。我胃裡突然感到一陣惡心,就一把推開他,直奔廁所而去,吐了個翻江倒海。止住嘔吐,我又冷靜了下來:渾蛋,我這是在乾什麼啊?自己真是不要臉,簡直丟死人了。三笠勇紀在背後想叫住我,可我頭也不回,慌忙逃出了賓館。身上穿著喪服的我,根本顧不上周遭旁人的目光,隻是在一味地狂奔。傻瓜!……我真是個大傻瓜!……我陷入了呼吸困難,有好幾次都意識模糊,但是,我並沒有忘記,要不停地責罵自己。一回到公寓,我發現平時懸掛在大門上的木雕小醜,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掉了下來,俯臥在走廊的水泥地上。我連忙撿起來,不知道是誰還踩了它一腳,小醜給弄臟了,而且鼻子都快掉下來了。我忐忑不安,緊緊地把它握在胸前。手剛剛放在門拉手上,大門一下子就打開了。我沒有忘記鎖門,肯定是誰撬開門進來了。我小心翼翼地向室內窺視,感到渾身無力。剛一進門,就癱坐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室內淩亂不堪,桌子、櫃子橫躺在地上,裡麵的東西都被倒在榻榻米上。竊賊一定是穿著鞋子,在屋裡走來走去,因為地麵上到處都留有泥腳印。我手足無措,一片茫然。小偷很有可能還藏身於房間裡。我哆嗦著跑了出來,根本無暇顧及剛才發生了什麼,競然連報警都給忘了。公寓之內——啊……不,還有公寓之外——我都沒有一個可以傾心交談的人。我跑入離公寓百米之外的一家便利商店,馬上拿出行動電話報了警。商店裡除了一個留著飛機頭、臉上長著粉刺的店員之外,看不到任何人。他乜斜著眼睛,不停地往我這邊看,我知道他肯定聽到了電話的內容。我買了一罐咖啡,走出小店。那個店員一句話都沒問。我很感激,如果他主動詢問,我都沒有自信正麵回答。站在便利商店前,我把熱咖啡的罐子貼在臉頰上,等著警察到來。經過這一番折騰,我才稍微緩過神來。此刻,心頭驀地感到一陣不安,真是又氣又恨。兩條腿一個勁地顫抖個不停,這可絕非隻是寒冷在作怪。我想尋求安慰,就給打工的同伴中田理沙子打了電話,可是接不通,聽到的隻是提示留言的聲音。顯然,理沙子行醫六夜裡不是一個人。她一定是想好好地享受周末,不願讓彆人打擾她才關機的。除了理沙子之外,我完全想不起來,還能把電話打給誰。束手無策或者百無聊賴時,我總會撥通媽媽的電話,而如今,那些數字組合,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行動電話,顯示屏上出現了一個不常見的號碼。對了,那是方才剛保存的三笠勇紀的電話號碼。真是鬼使神差,我怎麼會那樣做呢?直到現在,我都想不通。猶豫再三,結果我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我這是在乾什麼呀?不該打的——,不,不應該打的!……聽到他的行動電話的鈴聲在響,我對自己會采取這種行為,而感到十分驚訝。我痛恨自己實在太不爭氣,怎麼會想起來要給他打電話啊。鈴聲響過幾下之後,他接了㈣。真是不可思議,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就感覺胸口堵著的東西,瞬間仿佛鬆快了許多。“喂,祥子?……祥子,是你嗎?……”麵對默不做聲的我,他輕聲細語地問。“快幫幫我……到我身邊來吧。”我竭儘全力說完這句話,便立刻泣不成聲。各種各樣複雜的感情,一瞬間在我的大腦裡,不斷地交織湧動起來。U君即刻就趕到了我的身邊。當時我大腦一片混亂,如果不是有他在,我都無法鎮定地回答,警察叔叔提出的任何一個問題。幸虧沒有把現金放在家裡,看起來也沒有丟失什麼貴重的物品。警察問訊結束的時候,東方的天空已經露出了魚肚白。我三番兩次對U君賠禮道歉,請他原諒我當時的失禮。“我們還能夠再見麵嗎?”看著他無憂無慮的笑容,我點了點頭。從此以後,我們開始了交往。我們相識僅僅隻有三個月,U君就突然向我求婚。這確實有點強人所難,未免讓我感到困惑。可能是喝了兩杯葡萄酒的緣故,U君有點醉了。當我收拾好廚房,再返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橫臥在沙發上,並發出了輕微的軒聲。我怕驚醒他,就輕輕地給他蓋上了一條毛毯。我出神地望著他那天真無邪的睡臉,過了一會兒,忽然感覺似乎有什麼人,也在左邊看著我。我轉過頭去,放在櫃子上麵遺像中的母親,正在俯視著我。我站起身來,雙手扶住了媽媽的遺像,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後,不知不覺地,竟然輕聲哼起歌來。我覺得自己很奇怪,就不由自主地笑了。“媽媽呀,你的女兒我,或許也會幸福的啊!……”我低聲呢喃著。我突然想起,有關櫻花的那個話題,還沒有來得及對U君提起。於是,我信步走到陽台。一排排街燈照耀下的櫻花,比白天看起來更加美麗。然而,比起櫻花來,我的視線卻盯在了道路旁邊,停靠著的一輛亮藍色的小轎車上。我一下子緊張起來,都能聽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那輛車我很眼熟。最近這幾天,同一輛車,我都目睹過好幾次了。我想起來了,僅僅是在今天,我打完工,從工作的店裡出來的時候,還有在U君居住的大樓附近,同樣是這輛車,我也碰見過。打工的地方、U君的公寓,都和我的住處相距甚遠。我想,這絕非偶然。車主一定是在跟蹤著我。我下意識地摩挲著頭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殺人夜晚,媽媽不知道被什麼人給勒死了。雖然這被認為是流竄犯所為,但是,凶手至今沒有歸案。從陽台回到室內時,我反複査看窗戶上的月牙形定位鎖,是否已經鎖好,然後嚴絲合縫地拉上了窗簾。房間裡靜得讓人感到恐怖。我同時打開了電視機和收音機,把媽媽的相片放在胸前,緊緊地抱著膝蓋,依偎在U君身旁。“彆過來……彆接近我……”我忽然聽到一陣痛苦的喘息聲,便抬起了頭。U君額頭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臉部扭曲,表情異常痛苦。“都怪我……求求你,饒了我,求求你饒了我吧!……”U君似乎被噩夢給魘住了。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這種情形頻繁出現。翌日清晨,當我問起他,關於夢的事情的時候,他竟然渾然不知。難道,他身體的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嗎?當我試著勸他,還是去醫院檢査一下為好時,他總是毫不介意,一笑了之:“祥子你太多慮了。”“住手!彆殺我!求求你了……”U君簡直就像是被掐住喉嚨一樣,身體痙攣著,一次、兩次、三次……他的身體不斷地向上挺起。“沒事吧?……U君……”他這簡直不像是在做噩夢,倒像是亡靈附體一般。我連忙緊緊地抱著他,反複撫摸著他的後背。“啊,饒了我吧!……饒了我吧!……”他泣不成聲,痛哭起來。能夠和愛我的人結婚,我是幸福的——我也應該幸福。然而,在我心靈的一角,卻隱隱有個聲音在不斷地警告著我。好像今後還會發生,更加令人感到恐怖的事情……這種恐怖的預感,總是在我的心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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