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誰,膽敢自命為真理和知識的評判者,都會被諸神的笑聲淹沒。”“啊,我的靈魂……為他預備好了,他知道如何尋根問底。”麥克沿著小徑走去。這條小徑繞過瀑布,裡湖漸行漸遠。麥克穿過一片密集的雪鬆林,不到五分鐘已到小徑儘頭。小徑直接把他引向一麵石壁,石壁表麵隱約顯現一扇門的輪廓。顯然,他該進入。於是,他遲疑著伸手一推。他的手竟然穿過了牆,仿佛牆並不存在。他繼續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直到整個身體都穿過看上去很堅固的石壁。裡麵漆黑一片,兩眼茫茫。他深吸一口氣,兩手前伸,在漆黑中冒險走了小小幾步,停住。當他想喘口氣時,恐懼襲來,他不知是否該繼續往前走。一刹那,胃裡一陣緊,“巨慟”沉重地壓上他的肩頭,幾乎令他窒息。他焦急地想要退回光明之中,但最終還是相信,耶穌讓他來此絕非出於惡意。於是,他摸索著繼續向前。剛從光天化日進入幽深如斯的黑暗,視線受了刺激,現在漸漸恢複過來。他用了一分鐘,辨認出一條彎向左邊的通道。當他順著通道走的時候,身後入口處的光亮暗淡下來。漸漸消散,變成映照到前麵牆上的微光。走了將近一百英尺,通道急轉向左,乍看之下似乎隻有一個分外開闊的空間,但隨後發現竟到了一個山洞的邊緣。他猜那是個大洞穴。唯有的光源增強了他的錯覺,那是一片包圍他的朦朧散開的光圈,它的四下都隻能照亮十英尺遠。在遠處什麼都看不見,隻有漆黑一片。此處的空氣讓人沉重壓抑,一股隨之而來的寒氣簡直要攝人心魄。他低頭看去,寬慰地看到來自地麵的微弱反光——不是坑道的爛泥和石塊,而是平滑的、像磨光的雲母一般黑亮的地麵。他勇敢地往前一步,注意到光圈竟跟著他一起往前,照亮了再往前一點的地方。他更自信了,開始緩慢而從容地前行。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地麵,怕地麵隨時會陷落。他隻顧腳下,結果撞上了什麼東西,絆了一個趔趄。是一把椅子,坐上去大概很舒服的木頭椅子。它就在那裡,周圍……什麼都沒有。他馬上決定坐下來等待。於是,他坐下,那暗中幫助他的光線繼續往前移動,就像他仍在行走。他此時能辨認出,前麵正對著他的地方有一張頗大的烏木桌子,沒鋪桌布。當光線彙聚到一處時,他跳了起來,他終於——見到了她!桌子後麵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皮膚茶色的美貌女子,極像西班牙人,一襲深色長衣飄拂不止。她直直坐著,有如最高法院的法官那麼威嚴,美得令人歎為觀止。“她如此美麗,”他心道,“美得令人深感絕望。”在昏暗的光線中,很難看清她麵龐的實際輪廓,因為她的頭發和衣衫既襯托她的麵龐,也與她的容貌融在一起。她的雙眸閃爍動人,有如通向燦爛星空的入口,反射著某種來自她心底的光亮。他不敢說話,空間的焦點完全落到她身上,他怕自己的聲音隻會被聚焦到她身上的強烈情緒吞噬。他想,我好似打算對帕瓦羅蒂說話的米老鼠。這個想法令他露出了微笑。仿佛以某種方式從這個怪誕的情景中分享到了快樂,她對他回以微笑。四下明顯亮了起來。這一切使麥克意識到,有人在這裡等他,他在這裡接受歡迎。她似乎那麼熟識,似乎早就認識她,或在什麼地方見過她。但他心裡明白,這並不可能。“要是可以的話,請問……我的意思是,你是誰?”麥克說完,張口結舌,頓覺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怎麼真像米老鼠,一切聲響在這空蕩寂靜之中似乎來去匆匆,但隨後又幽幽回蕩,仿佛回聲在縈繞。她對他的疑問置若罔聞。“你明白你為何在這裡嗎?”猶如一陣清風拂去塵埃,她的聲音溫柔地領著他逐漸清醒。他幾乎可以感覺她的話語如雨水灑落頭上,融入他的脊髓,奇妙的感覺傳遍全身。他戰栗起來,緘口不言。他隻想聽她說話,在他能在此處的所有時間裡,對他或對任何人說都行。但她在等待。“你知道。”麥克輕輕地說,嗓音突然變得異常深沉。洪亮,使得他都疑惑誰在背後發話。他仿佛知道自己說出的是真話……聽起來就是真話。“我搞不清楚……”他繼續說道,卻又不知該說什麼,隻好把目光轉向地麵,“沒人對我說過。”“好吧,麥肯齊·艾倫·菲利普斯。”她笑了起來,引得他趕緊抬頭看她。“我來這裡幫你。”假如彩虹能夠出聲,花兒生長有響動,一定就是她的笑聲。這是一場光的陣雨、一種交談的邀請,麥克跟著她一起輕輕微笑,甚至都不知道或不在意為何如此。不久,又是一片沉默,她的神色儘管依然很溫和,卻分外熱切,仿佛她能看透偽裝的表麵,深深進入他的內心,甚至不曾提及的地方。“今天是一個非常莊嚴的日子,會有非常嚴肅的結果。”她停頓一下,就像要給分量已著實不輕的話語再增加幾分,“麥肯齊,你在此部分是因為你的孩子們,部分也是為了……”“我的孩子?”麥克打斷她,“你是什麼意思?我在這兒是因為我的孩子?”“麥肯齊,你愛孩子的方式,是你親生父親對你和你的兄弟姐妹根本做不到的。”“我當然愛我的孩子。每個做父母的都愛自己的孩子。”麥克強調,“但同我在這裡有什麼關係?”“從某種意義上講,父母確實都愛自己的孩子。”她回答,但不理會第二個問題。“一些父母自己深受傷害,使得他們不那麼愛孩子了,還有一些人,幾乎一點都不愛自己的孩子,你應該明白這些。但是你,你確實非常、非常愛自己的孩子。”“我從南那裡學到了許多。”“我們知道。你確實學到了,不是嗎?”“我想是的。”“在人性破裂的未解之謎中,這是值得注意的一個。學會去愛,接受改變。”她平靜得如同風和日麗下的海洋。“那麼麥肯齊,我可以問你最喜歡哪個孩子嗎?”麥克心裡微笑。孩子們都已長大,要回答這個問題夠為難的。“我對每個孩子都差不多,不偏心。我愛他們之處各不相同。”他說著,仔細地斟酌言辭。“對我解釋一下,麥肯齊。”他頗感興趣地說。“好吧,我的每一個孩子都是獨特的。獨一無二的個性喚起我獨特的反應。”麥克讓身子在椅子裡坐穩。“記得老大喬畜生以後,我完全被這個神奇的小生命迷住了,我甚至擔心自己是否還會給第二個孩子留下愛。可等泰勒降生,他仿佛給我帶來了一種彆樣的天賦,使我能付出全新的、特彆的愛。現在想來,即如同‘老爹’所說,她對每個人都非常喜歡。當我想到我的每一個孩子,我發現自己也是如此。”“說的好,麥肯齊。”她明確表示讚賞。此時的她身體稍稍前傾,語調依然柔和而莊重。“可當他們沒有按照你想要的去做,他們做出的選擇和你希望不同,或者他們言行粗魯、尋釁好鬥的時候,情況又如何呢?當他們在彆人麵前令你難堪,你會怎麼樣?你對他們的愛會因此受到影響嗎?”麥克從容不迫地回答:“真的不會。”他知道自己說的是實情,即便凱特有時不信。“我承認這些事確實會影響我的情緒,有時甚至令我尷尬或氣惱,但即使他們行為不當,他們依然是我的兒女,他們仍是喬舒或凱特,他們永遠是我的孩子。他們確實可能會傷害我的自尊,但不會影響我對他們的愛。”她往後一靠,笑了。“麥肯齊,你表達真愛的方式很明智。那麼奪人都相信愛會增長,但隨著認識的增長,愛自然要擴大容量。麥肯齊,你愛你的孩子們,心懷對他們深切的了解和非凡,真實的關愛。”她的讚揚讓他有些靦腆。他盯著地麵。“哦,謝謝,不過我和許多人一樣做不到這個。我的愛多數時候傾向於附帶著很多先決條件。”“但這是一個開端,不是嗎?麥肯齊。你並未超越你作為父親的局限,隻有上帝和你一起做才行,上帝把你的愛帶上正軌。現在你愛孩子的方式,與天父愛孩子的方式大為相同。”麥克聽著聽著,下巴不自覺地繃緊,感覺怒氣再次開始上湧。本該使他感到安心的讚揚之辭,此時聽來更像一劑苦藥,令他無法下咽。他試著放鬆以掩飾情緒,但一接觸她的目光,他明白為時已晚。“嗯……”她若有所思地說,“麥肯齊,我的生命話惹你不安了?”此時她凝視的目光令他不安。他又赤身裸體的感覺。仍是沉默。麥克竭力保持鎮定。他隱隱聽見,母親的忠告在耳畔回響:“要是你沒什麼中聽的話要說,最好什麼都彆說。”“哦……不,真的沒什麼。”“麥肯齊,”她提示道,“這個時候你母親的經驗可不一定管用。這時要的是坦誠和忠實。你不相信天父非常愛他的孩子們,對不對?你並不真心相信上帝是至善,對不對?”“梅西是他的孩子嗎?”麥克追問。“當然!”她回答。“那我得說!”他站起身,不假思索,“我不相信上帝非常愛他所有的孩子!”他說出來了,他的指控此時在大廳四周的牆壁(不管那是什麼牆壁)之間回蕩。憤怒的他正要發作的檔口,那位女子依然保持平靜,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她緩緩地從高背椅中站起,無聲無息地將身子朝後挪了挪,示意他過去。“你為何不坐到這兒?”“那就是坦誠惹的禍,烤炙人的椅子?”他嘲諷地嘟噥道,沒有動步,隻是用目光回敬她。“麥肯齊。”她仍舊站在那把椅子的後麵,“剛才我開始說到今天你為何在這裡。你在這裡,不僅是因為你的孩子,也是為了審判。”當這些話在大廳裡回蕩,恐慌潮起潮落,在麥克內心起伏,他慢慢跌坐在椅子裡。種種回憶掠過心頭,活像老鼠麵對上漲的洪水紛紛竄逃,他頓時感覺自己有罪。他握緊了椅子的扶手,想在往事情景再現和情感的猛攻中找到某種平衡。他個人的缺陷赫然顯現,他幾乎可以聽到內心的隱秘處有一個聲音在吟誦曾犯下的罪過目錄。隨著這個目錄越列越長,他的恐懼不斷加深。他無可申辯。他知道災禍臨頭。“麥肯齊……”她剛要說就被打斷。“現在我明白了。我死了,對不對?這就是我能見到耶穌和‘老爹’的原因,因為我已經死了。”他身子往後靠,抬頭朝著黑暗望去,胃裡一陣不適,“我簡直不能相信!我連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望望那位耐心看他的女子。“我死了多長時間了?”他問。“麥肯齊,”她說,“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可你還沒在你的世界裡安眠長睡呢,我想你是誤會……”麥克再次打斷了她,“我沒死?”此時他心懷疑慮,有站了起來,“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真的?我還活著?可我想你剛才說了,我來這裡是為了審判?”“我說了。”她確認,臉上卻現出興味十足的表情,“可是。麥肯齊……”“審判?我沒死就要接受審判?”他第三次打斷她。他琢磨著聽到的話,怒氣替代了恐慌。“這看起來太不公平了!”他知道自己的情緒已在失控。“彆人也是這樣,我的意思是,人還沒有死就接受審判嗎?我要是改了呢?我要是在餘生中改好了呢?要是我後悔了呢?那又會怎樣?”“麥肯齊,你有什麼藥悔改的?”她問道,對他的發作並不驚慌。麥克慢慢坐回去。他低頭看著平滑的地麵,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他咕噥道,“我思緒亂糟糟的,是不是?”他抬起頭。“是,你是夠亂的。”她報以微笑。“麥肯齊,你就是一堆可怕的混亂,不過你來這裡不是為了表示後悔,至少不是你理解的那樣。麥肯齊,你來這裡不是來接受審判……”“可是,”他又插話,“我想你說過我……”“來這裡是為了審判?”幫他說完這話,她依然保持著冷靜和溫和,猶如夏日裡的一陣微風。“我是說過。但你不是這裡的被告。”麥克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的話讓他放下心來。“你要做的是——法官!”當他領會她話中的意思時,胃裡又是一緊。最終,他把目光落到椅子上。“什麼?我?還是免了吧。”他頓了一下,又說:“我沒有能力當法官。”“啊,這可不對。”回答很快,帶有一絲頑皮的嘲弄,“即便你跟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你也已經變得非常睿智。再說,在你的一生中已經評判了許多事物。你曾評判彆人的行為,甚至動機,就好像你已設法了解到了真相。你評判皮膚的顏色、肢體語言與身體的氣味。你曾評判曆史和關係。你甚至按照自己的審美觀念評判某人一生的價值。人人都說你做起事情來得心應手。”麥克感覺臉發燙。他必須承認,自己一生確實一直在評判這評判那。但彆人都是這樣,不是嗎?誰不是憑一時印象就對彆人匆忙下結論?又是它在作怪——以自我為中心的視角,他以這樣的視角來看待整個世界。“告訴我,”她問道,“要是你不介意,你的評判是基於何種標準?”麥克抬頭,想與她的目光相遇,卻發現一旦他直視她的時候,他的思緒就搖擺不定。一旦凝視她的眼睛,想保持連貫而符合邏輯的思路似乎根本不太可能。他隻好移開目光,去看角落的黑暗,希望以此能使思緒集中起來。“當時並無明確標準,”他終於承認,聲音虛弱,“我承認做出哪些評判時自以為相當公正,可現在……”“當時你當然覺得很公正。”她就像是在聲明一個事實,陳述一個慣例,不是特彆針對那個時刻——那個令他羞愧和悲傷的時刻而言。“要評判,你得認為自己高於被你評判的人。好吧,今天你有機會儘情發揮你的才能。來吧。”她說著,拍了拍椅背,“我要你坐在這裡。來吧。”他猶豫卻又順從的走向她和那把等著他的椅子。每走一步,他都感覺自己似乎在變小,要麼就是她和椅子在變大,他說不出究竟為何。他爬上那把椅子,碩大的桌麵橫在麵前,他的兩腳剛剛能夠著他,這一切都讓他感覺自己實在渺小。“嗯……我要審判什麼案子?”他轉過身,仰臉問她。“不是案子。”她頓了一下,走到了桌邊,“是人。”他心中不安的感覺在迅速增長,坐在超大的寶座上也於事無補。他有什麼權力去審判彆人?縱然,從一定程度而言,他幾乎評判過每個他見到的和許多素未謀麵的人,這本已有罪。但他明白,他的自我中心的表現絕對有罪。他現在怎麼敢去審判彆人?先前所有的評判都那麼膚淺,都是基於外表和行為,心態變化、某種偏見就能輕易左右他對事情的看法,以滿足抬高自己、獲取安全或歸屬的需要。他意識到內中的恐慌又要抬頭了……“你的想象力,”她打斷了他的思路,“在這個時刻對你沒有多大幫助。”他心裡想著“彆開玩笑了,夏洛克,”但從嘴裡出來的話卻軟弱無力:“我實在乾不了這個。”“你是否勝任還有待認定,”她微笑著說,“另外,我不叫夏洛克。”麥克得感激黑暗的房間暫時隱藏了他的尷尬,接踵而至的沉默卻讓他備覺難受,他感到實際的幾秒鐘似乎被無限拉長了。他用著幾秒的時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問道:“那麼,誰是我要審判的人?”“上帝,”她頓了一下,接著說,“以及人類。”她說到這些的語氣,就仿佛這無並特彆重要之處,好像隻需要動動口舌,好像這是常發生的事情。麥克呆住。“你一定在開玩笑!”他喊道。“為什麼不呢?你肯定認為你的世界裡有許多人應該接受審判,至少那些對許多痛苦和傷害負有責任的人應該受到審判?那些靠剝削世間窮人過活的貪婪之徒是不是應該受到審判?那些使年輕人命喪沙場的人是不是該受到審判?麥肯齊,那些毆打妻子的男人是不是該受到審判?那些無辜毆打兒女以發泄紫自身痛苦的父親又怎麼樣呢?麥肯齊,他們是不是應該受到審判?”麥克能感覺自己的憤怒此時猶如洶湧的潮水猛烈上漲。他深陷椅子之中,隻想保持住平衡,來對抗腦海裡往事的衝擊,但他可以感覺自己的控製力正漸漸減弱。他攥緊拳頭的同時,胃一陣緊縮,呼吸急促起來。“那個伺機殺害無辜小女孩的人,他又怎樣呢?麥肯齊,怎麼對待他?此人有罪嗎?他應該受到審判嗎?”“是!”麥克嘶聲喊道,“讓他下地獄!”“他對你的損失負有責任嗎?”“當然!”“他的父親呢?那位父親使兒子變成心靈扭曲之人,他也應該受到審判嗎?”“當然!他必須接受審判!”“麥肯齊,我們該往前追溯多遠?這種絕望遺產可以一直追溯到亞當,他有沒有責任?可乾嘛要到那裡為止?上帝呢?是上帝開始了這一切。上帝應該承擔責任嗎?”麥克心亂如麻。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法官,而更像一個被告。女子可是一發不可收拾:“麥肯齊,這不正是你的困惑之處嗎?不正是這種想法給‘巨慟’火上焦油嗎?怎麼能信賴這樣的上帝?審判你這樣的父親審判這樣的天父理所當然!”他的怒氣再次像熊熊火焰一般燃起。他想要反擊,可她說的話句句屬實,無可否認。她接著說:“麥肯齊,那不正是你抱怨的嗎,上帝令你失望了,他令梅西失望了?早在創世之前,上帝就知道你的梅西有一天將受到虐待,可他偏偏還要創世?他明明有力量去阻止,卻要讓那個變態的畜生把梅西從你愛的懷抱裡劫走。麥肯齊,上帝不該承擔責任嗎?”麥克木然的盯著地麵,腦海中顯現的紛亂圖景使他的情緒騷動不安。最後,他脫口而出,聲音比他想要的更大,而且手指直指著她:“是!上帝該承擔責任!”小木椎落在他扥心裡,這個指控在大廳裡回蕩。“那麼。”她口氣堅決地說,“既然你輕而易舉就判決了上帝,你當然也能判決世上諸人。”她的語氣又變得不動聲色。“你必須在你的孩子中選擇兩個到上帝的新天國和新世界中獲得永生——隻能選擇兩個。”“你必須選擇你的三個孩子永遠處於地獄之中。”麥克無法相信他聽到的話,恐慌襲上心頭。“麥克齊,”此時他的聲音就像他第一次聽到時那麼平靜和美,“我隻不過請你去做你認為上帝在做的事情。他了解每一個人自胎兒以來的情況,你了解的那麼深那麼清楚,而你對自己孩子的了解深度根本無法達到。他按照對他兒女本質的認識來愛世間每個人。他相信判處大多數人受永遠的折磨,遠離他的存在,得不到他的愛。我說的對不對?”“我猜是這樣,我隻是、從未這樣想過。”麥克處於驚愕之中,說話有些結巴。“我隻是設想上帝會以某種方式這麼做。地獄這個話題談起來從來都很抽象,不是我真的要人……”麥克頗為遲疑,他意識到自己想要說的話不太還聽,“不是說我對某人真的那麼狠。”“那麼,你想象上帝做起來很容易,而你卻做不了?來吧,麥肯齊。你判處你哪三個孩子你下地獄?如今凱特老和你作對。她對你不好,說過傷害你的話。也許第一個選擇她最符合邏輯。怎麼判決她?麥肯齊,你是法官,你必須選擇。”“我不想當這法官。”他說著站了起來,心跳加速。這不可能是真的。上帝怎麼能叫人在孩子中作選擇?就因為凱特曾冒犯他,就要判處她(或任何其他孩子)永遠下地獄?即便凱特、喬舒、喬或泰勒乾下了某種邪惡的罪行,他也不會那樣判決,他不能!對他來說,這與他們的表現無關,隻與他對他們的愛有關。“我不能。”他輕聲說。“你必須做。”她回答。“我不能。”他聲音更大,情緒更激烈。“你必須做。”她又說了一遍,聲音比剛才輕柔。“我——絕——不——”麥克喊道,血液在體內沸騰起來。“你必須做。”她低聲說。“我不能,我不能!我不願意!”他尖叫喊道,話語和情感一齊湧出。女子隻是站在那裡看著,等待。最後,他看著她,眼中充滿懇求。“我能代替嗎?假如你需要有人永遠受折磨,那就讓我代替他們。這樣可以嗎?我能這樣做嗎?”他跪倒在地,哭泣著,乞求著,“請讓我代替我的孩子去吧,求你了,我會很高興……求你了,我乞求你。求你了……求你了……”“麥克齊,麥克齊,”他低聲說著,話語猶如酷熱中的一絲凉意。她講他攙扶起來,雙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透過模糊的淚眼,他看到笑靨如花。“你此時的話就像耶穌所說。你判決得很出色。我真的為你驕傲!”“可我什麼判決也沒做。”麥克迷惑不解。“哦,你已經做了。你已經裁定他們值得去愛,即便要付出你的一切。這正是耶穌的愛。”當他聽到這些話的時,他想起自己的新朋友還在湖邊等著呢。“現在你該明白‘老爹’的心思了,”她補充道,“‘老爹’全心全意愛著他所有的孩子。”梅西的影子當即映上他的心頭,他感覺渾身一陣發冷,汗毛豎立。他不假思索地站起身,坐回椅子。“麥肯齊,怎麼了?”她問。他知道隱瞞也沒用。“我明白耶穌之愛,但上帝就是另一回事了。我發現他們倆一點都不像。”“你和‘老爹’在一起過得不愉快嗎?”她驚奇地問。“不是,我愛‘老爹’,且不管她是什麼模樣。她很了不起,但她和我知道的上帝很不一樣。”“也許我隻是沒感覺到上帝在全心全意地愛著梅西。”“那麼審判要繼續下去嗎?”她的聲音裡帶著悲哀。這話另麥克頓了一下,但隻是片刻。“我該怎麼去想呢?我隻是不明白,既然上帝愛梅西,怎麼能讓她遭受那麼悲慘的事?她多麼無辜。她沒犯過該遭此劫的罪過啊。”“我知道。”麥克接著說:“上帝是用她來懲罰我對父親的所作所為?這不公平!她不該遭受這個。南不該遭受這個。”他淚如泉湧,“理應由我承擔——不是她們!”“麥肯齊,這就是你的上帝嗎?難怪你陷入如此悲痛而無力自拔。‘老爹’不是這樣的,麥肯齊。她不是在懲罰你、梅西與南。這不是她做的事情。”“可她沒有出來阻止。”“是啊,她沒有出麵阻止。她不阻止許多令她痛苦萬分的事情。你的世界已受到嚴重損毀。你要求獨立,現在你又對非常愛你、把獨立給了你的上帝怒氣衝天。這都是不應該發生的,都不是‘老爹’希望和預期的。如今你的世界迷失在黑暗和喧囂之中,可怕之事會降臨到她特彆喜歡的人頭上。”“那麼她為什麼對此無所作為?”“她已經……”“你是指耶穌做的事情?”“你不是也見到了‘老爹’手上的傷痕嗎?”“對那些傷痕我真是搞不懂。她怎麼能……”“那都是為了愛。她選擇了十字架,因為有愛在,慈悲在那裡戰勝了正義。你想要她為了大家而選擇正義嗎?‘親愛的法官’,你想要正義嗎?”她說話時帶著微笑。“不,我不想。”他說著低下了頭,“彆為了我這麼做,也彆為了我的孩子這麼做。”她等著他後麵的話。“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梅西必須死。”“她不是非死不可,麥肯齊。這不是‘老爹’的計劃。‘老爹’從不需要通過惡來完成善。是你們人類欣然接受了罪惡,‘老爹’則施以善報。發生在梅西身上的事情是魔鬼乾的,在你的世界裡誰都無法豁免。”“可這太讓人傷悲,一定有更好的選擇。”“路是有的,隻是你現在還看不到。從你的獨立回歸吧,麥肯齊。放棄當‘老爹’的法官,認識她的真實本心。隨後你將能在你的痛苦之中接受她的愛,而不是憑借你認為宇宙該如何如何這種自我為中心的感受把她推到一邊。‘老爹’已潛入你的世界之中,與你同在,與梅西同在。”麥克從椅子上站起來。“我不想再當什麼法官了。我真心想信賴‘老爹’。”當麥克繞過桌子走向他先前坐的椅子(相比之下簡樸多了)時,他都沒注意到房間再度亮堂起來。“可我需要幫助。”她伸出雙臂擁抱麥克。“麥肯齊,現在聽起來像是回家的旅程開始了。當然得回歸啊。”山洞裡的寧靜突然被孩子的笑聲劃破。這聲音似乎是透過一麵牆傳來的。隨著房間越來越亮,麥克此時能夠清楚地看到那麵牆、當他盯著那個方向看時,石頭表麵變得越來越透明,白天的光線滲透進了房間。麥克嚇了一跳,他透過煙霧望去,最終辨認出在遠處玩耍的孩子們模糊的身影。“聲音聽來像是我的孩子!”麥克喊道,驚愕得張大了嘴。他朝那麵牆靠近,煙霧分開,如同有人拉開了一道簾子,他意外地看到了外麵湖邊的草地。遠處聳立的背景,是頂上覆蓋著積雪的高山,山體被茂密的森林包裹,顯得分外雄偉。依偎在山腳的棚屋清晰可見,他知道,“老爹”和薩拉玉會在那裡等他。不知從何處奔騰出一條不小的溪流,直接流到他的麵前,然後彙入湖中,湖岸是長滿高地花草的田野。到處是鳥兒的鳴叫,夏日的芬芳在空氣中彌漫。麥克在刹那間看到、聽到和聞到了這一切,但隨後,他的目光就被隨之而來的情景吸引。在離湖不到五十碼的溪流中,有一處渦流,一群人在渦流邊上玩耍。他看見那裡有他的孩子:喬、泰勒、喬舒和凱特。等一等!還有一個!他倒抽一口涼氣,試著更加專注地去辨認。他走進他們,但有如隱形的石牆依然橫在麵前,他要使勁推開麵前看不見的力量。然後,他看得更加清晰了。梅西!正是她!她在水裡踢著她的赤腳。梅西仿佛聽到了他的呐喊,她離開他們,沿著小徑跑了過來,一直跑到他麵前。“啊,我的上帝呀!梅西!”他喊著,想再往前一點點,想跨越將他們分隔開來的紗幕。令他痛不欲生的是,他遇到了一般力量,就是不讓他再靠近一點。仿佛有某種磁力,他使的力氣有多大,遭遇到的阻力就有多大。他剛向前衝出一步,那股力量又把他推回原地。“她聽不見你的聲音。”麥克不理女子的話。“梅西!”他大聲喊道。她離他如此之近。這幾年他一直努力不想失去卻感覺漸漸遠逝的記憶頓時又真切歸來。他在尋找某個可以攀抓的地方,隻要有條細縫他就能將牆撬開,穿牆而過與女兒相會!但他什麼也沒找到。此時,梅西已近在咫尺,正對著他站住。顯然,她的目光不是對著他,而是對著他們之間某個更加宏大的東西,這東西她能看見,而他——看不見。麥克頹然放棄搏鬥,轉身愴聲地問:“她能看見我嗎?她知道我在這兒嗎?”“她知道你在這兒,但她看不見你。她看到的隻是美麗的瀑布。但她知道你在瀑布後麵。”“瀑布!”麥克大聲說,悲愴地笑了。“她總是那麼迷戀瀑布!”此時他的目光都集中在女兒身上,試著再次回想起她說話的樣子、她的頭發、她的小手,無數點點滴滴的細節……正在此時,微笑突然在梅西臉上綻放,一對酒窩陷入麵頰。緩慢的嘴部動作、誇張的唇形,他能讀出她想說的話:“我很好,我……”此時她用手勢表示了“……愛你”麥克再也控製不住,淚湧如泉。他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透過傾瀉而下的瀑布盯著她。再次離她這麼近,看到她以梅西特喲的站姿(一條腿伸在前麵,一隻手手腕朝內叉著腰)站在麵前,他內心充滿痛苦。“她真的很好嗎?”“比你能想到的都要好。這一生僅僅是將來更偉大的現實的前奏。在你的世界裡,誰都無法充分發揮潛能。這都隻是為‘老爹’心中的計劃做準備。”“我能和她直接接觸嗎?也許隻是一個擁抱,隻是親她一下?”他輕聲哀求。“不行,現在這樣正是她想要的。”“她想要這樣?”麥克感到迷惑。“是,我肯定。”她向麥克保證,“她非常激動地期待這一天,可以和她的哥哥姐姐一起玩,可以離你這麼近。她非常希望她的母親也在這兒,可這得等下一次了。”麥克轉向女子,“我的其他孩子真的都在這兒?”“他們既在這兒,又沒在這兒。隻有梅西真的存在。其他孩子都在做夢,每一個對此都有一點模糊的記憶——記得某些細節,但誰都記不住全部。除了凱特,其他人都睡得非常安寧。這個夢對凱特來說不那麼輕鬆。不過梅西是完全醒著的。”麥克望著他珍愛的梅西的每一個動作。“她真的原諒我了?”他問。“原諒你什麼呢?”“我令她失望了。”他低聲歎道。“要是有什麼需要原諒的話,她具有原諒彆人的天性,而這裡不需要原諒。”“可我沒能阻止那人抓到她。是我疏忽大意……”他的聲音漸漸變弱。“如果你還記得,當時你正在救你的兒子。在世界上,唯有你相信自己該受責備。梅西對此並不讚同,南和‘老爹’也不會讚同。你的想法不合情理,也許到了放棄它的時候了。再說,麥肯齊,即便你有該受責備的地方,你的過錯,也根本不能同愛她的程度相比。”就在此時,有人叫梅西。麥克覺出這個聲音很熟悉。她快樂地應一聲,朝人群跑去。突然,她站住,又往回跑向她的爸爸。她做出緊緊擁抱的樣子,好像她真的在擁抱他;她閉上眼睛,非常誇張地給了他一吻。在這堵無形的石牆後麵,他也用擁抱回應她。她一動不動地站立片刻,仿佛知道自己正在給他一個牢牢記住她的機會,然後,揮揮手,轉身跑開。此時麥克可以清楚地看到,剛才喊梅西的人,是耶穌,他正在孩子中間與他們一起玩。梅西毫不猶豫就跳進他的懷抱。他把她舉起來,轉了兩圈才放下。大家都笑了,接著,他們去尋找扁平的石頭,在湖麵上打水漂。在麥克聽來,他們快樂玩耍的聲音又如交響樂。他看著,看著,淚如雨下……沒有任何警告,水流猛地呼嘯而下,正落在他的麵前,衝走孩子們玩耍的情景和聲音。他本能地朝後一跳。然後,他意識到四周的石牆都已消融,他正站在瀑布背後一個天然洞穴裡。麥克感覺女子的雙手搭在他的肩上。“都結束了嗎?”他問。“暫時結束了。”她溫柔地回答,“麥肯齊,判決不是要毀滅什麼,而是要讓事情步入正軌。”麥克麵露微笑,“我不再感到困惑了。”她溫和地領他走向瀑布的一邊,直到他又看到仍在湖岸上打水漂的耶穌。她說:“我想有人在等你。”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然後鬆開他的肩膀。麥克沒有轉身,卻直到她已離去。他小心翼翼地爬過滑溜溜的巨大岩石,踩著濕漉漉的石塊,隨後找到一條沿著瀑布邊緣繞行得路。就這樣,他穿過瀑布激起的清涼水霧,回到了日光之下。麥克既感到疲憊不堪,有感深深的滿足。他停住腳步,眼睛閉了片刻,試著把梅西的細節深深刻在心裡,讓它們永遠不會銷蝕,他要從今往後能隨時回想起她每個細微特征,每個細微動作。忽然間,他非常非常想念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