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1 / 1)

誰? 宮部美雪 1600 字 1天前

一回到辦公桌,我就撥電話到梶田家藏書網。聰美在家,她接起電話客氣地打招呼,為前天的事致歉。聲音低沉。我迅速交代重點:梨子的采訪方針已確定。如果根據目前所擬的大綱寫書,絕不至於演變成聰美憂慮的事態,至於TOMONO玩具將由我負責調查。“就算查出什麼,也絕不會傳入梨子耳中,請你放心。倒是你……”我告訴她:會長想跟她見麵,而婚事最好儘量照原訂計畫進行。“呃……”聰美欲言又止。我搶先接話。“對不起。我衡量之後,把你對令尊的心情和疑問全數告訴會長了。如果瞞著他事情會變得很複雜。”“沒關係,隻要梨子不知道就好,況且我告訴杉村先生時本就有意讓你代為轉告。”“聽你這麼說我總算安心了。會長認為你想太多了,他還說,這的確像敏感、纖細又認真的你會操的心。”聰美笑了。“詳情你還是當麵聽會長說比較好。以前發生的可怕事件不妨也全數告訴他,說不定會有另一番解讀。會長把你們姐妹當成女兒看待,所以很擔心。”“謝謝。”雖然看不到聰美的臉,但可以想見她那緊繃的臉已稍微放鬆。掛上電話時,我也鬆了一口氣。好了,接著是TOMONO玩具。聰美說這家公司位於八王子,三十二年前她在員工宿舍出生。兩歲或三歲正月新年,她在公司門前穿著正式和服拍過照。這三十年來日本經濟劇烈起伏,TOMONO玩具至今是否仍在同樣地點呢?我拿起話筒撥通查號台。“八王子市內的……TOMONO玩具股份公司是嗎?”查號台的小姐以清亮悅耳的聲音反問。“對。是玩具製造公司。TOMONO是用假名拚音。”傳來一陣喀達喀達的打字聲。“找不到這家公司行號。不過有一家玩具零售店,登記的是TOMONO玩具的名字。”零售店?“是玩具店嗎?”“對。不是製造商,不過是假名拚音的TOMONO玩具。”“那也行,麻煩告訴我。”語音答覆聲響起。我把那零四二六開頭的號碼抄下。就照片所見,TOMONO玩具公司雖然建築物本身像工寮一樣簡樸,但還是有一定的規模,佔地似乎也很廣。創業者在某個時期退出製造業,關閉工廠賣掉土地。但是,又捨不得完全脫離玩具業界,於是在當地開了一家玩具店。這樣就說得通了——也許。電話才響了一聲,立刻有人應答。“您好,這是TOMONO玩具店。”傳來輕快的女聲。“不好意思,請問你們那邊是玩具店嗎?”“啊?對,沒錯呀。”“突然打電話來不好意思。我正在找大約三十年前位於八王子市內的玩具製造商TOMONO玩具的相關人士。因為貴店名稱相似,我猜或許和該公司有什麼關係,就冒昧打來了。”“哎呀,”那活潑的女子發出響亮的驚呼。“你說的就是我爺爺的工廠。”賓果。“那真是太好了。是令祖父嗎?請問他還健在吧?”“健在?噢,還活蹦亂跳好得很呢,就住在這裡。”“詳情我想當麵拜訪,正式打過招呼後再談。能不能把住址告訴我?啊,我還沒自我介紹,我是今多財團集團廣報室的杉村三郎。”那活潑的女性一邊複誦我的名字,一邊抄寫。“以前在那裡任職的人,後來湊巧在我們公司上班,不過前陣子過世了。”“那真不幸。”“為了寫一篇報導追悼他,我正四處打聽他的往事,他叫梶田信夫。”我把他的名字是哪幾個漢字說明後,對方再次複誦並抄寫。“據說梶田帶著妻子住過員工宿舍,如果令祖父還記得他那就太好了。”“我幫你問問看。以前的事他好像還記得很清楚。請問,你要來我們這邊嗎?”“我很希望能拜訪,不知令祖父是否方便?”“我不知道耶。他現在正巧出去了,晚一點我再讓他和你聯絡好嗎?”我客氣地道謝,把集團廣報室的電話號碼和我的手機號碼告訴她。“那就麻煩你了。”“好好好,拜拜。”一掛上電話,我就和坐在斜對麵的園田總編四目相對。“乾偵探這一行,沒想到還挺容易的。”我說。總編的老花眼鏡滑到鼻頭,朝我拋來懷疑的視線。將近三十年前的照片上年紀就已五十出頭了,可見現在應該已年過八十。健康長壽的老人,往往重聽,這是可以預期的。TOMONO玩具的榮次郎老先生打我的手機找我時,已是那天晚上八點過後。當時我們正在吃飯,於是我離開餐廳接電話,等我講完回到餐桌,隻見妻子和女兒都在笑。“那個人嗓門好大喔。”我的耳朵震得嗡嗡響。“不過,托他的福,總算可以了卻一樁任務了。星期天我要去八王子一趟。”健康長壽的老人,往往說話特彆囉唆。榮次郎把到星期六為止都得忙著社區自治會開會和活動,無法和我碰麵的事反覆解釋了三遍後,約定星期日見麵。“說不定得耗上不少工夫。”“你要開車去?”“不,搭電車。”“那,要回來時先打個電話。我們去新宿車站接你,到時順便兜個風,一起在外麵吃點東西。如果不會耗到半夜,那我們晚點吃飯也沒關係,對吧?”妻子與女兒相視一笑。我也讚成。“該去哪裡好呢?岡崎餐廳怎麼樣?那裡有桃子愛吃的櫻桃塔。”我的鼓膜還處於麻痺狀態,挑餐廳的事就交給她們母女倆,我繼續吃我的飯。看來星期日的采訪會是一場硬仗。今晚我們說好還要儘情欣賞美空雲雀,所以我負責善後收拾,隻是把碗盤放進洗碗機我也能勝任。妻子先去洗澡。桃子本來在看她喜歡的卡通,可是還沒播完她就已經嗬欠連連。晚餐前,她把在幼稚園畫的圖拿給我看,以四歲小孩的標準來說,她用色驚人地豐富,構圖也很均衡,不過這也許是做老爸一廂情願的看法吧。也說不定遺傳自母親的繪畫天分,以更顯著的方式在桃子身上顯現——會這麼想也是老爸我的一廂情願嗎?今晚,連胡椒罐婆婆的冒險奇談都不用翻開。“絕不讓小孩太晚睡”的教育方針在我們家可是牢不可破的鐵律。家裡的電話響了。妻子還在洗澡,我拿起話筒。“是杉村家嗎?”毫不客氣的問話,是我媽的聲音。“媽,”我說。“今天我正好想起你呢。”“我就說嘛。難怪今天我好端端地犯頭疼。我還以為是中風的前兆,原來是你害的。”雖然她沒有惡意,但嘴巴有毒,毒如腹蛇。“我寄了梨子給你。我想應該先通知你一聲。雖然一男說你們那邊有什麼管理員又有傭人的,不愁沒人收包裹,隨時寄生鮮物品去也沒關係。不過我想還是說一聲比較好。”一男是我哥。他在家鄉的鎮公所上班,公餘經營一座小果園。婚後育有二子,和我爸媽同住,是個成天勞心傷神、老實正經的典型日本男人。“謝謝你寄東西來。”“你那裡比幾顆破梨子更好的東西雖然多得是,不過我們家也隻有梨子可送。”媽每年都說同樣的話。“菜穗子和桃子都很喜歡……”“用不著叫她們聽電話了。”媽以迅如箭矢的速度打斷我,繼續說道:“喜代子要我替她向你問好。”喜代子是我姐。在當地的小學(那也是我們兄弟姐妹的母校)當老師。她丈夫在國中(同樣也是我們的母校)教書,去年剛升上教務主任。兩人沒有小孩。“那就這樣。”“大家都還是老樣子嗎?”“不然還能怎麼變?你過得還好嗎?”“我們這邊也都很好。”我媽沉默了一下,說:“上次,他上電視了耶。”她指的是我嶽父。“我沒注意。”“是NHK教育電視台。說了一堆讓人聽得一頭霧水的話。你也真不容易啊。”我含糊地嗯了一聲。媽再次尖酸地說了一聲“那就這樣”,就掛了電話,像在逃命似地。大概真的在逃吧,逃離她必須和“菜穗子大小姐”說話的場麵。逃離她不得不麵對的事實——第二個兒子硬是不顧雙親的強烈反對結了婚,僥倖獲得雙親連想都無法想像的奢華生活,在那種環境中尷尬得要死。結婚時,我媽對我說:“今後我就當你已經死了。”所以我也無法告訴她,其實我的生活既不像她憂心的那麼奢華,也沒那麼尷尬,因為我早已變成死者。我媽每年一到這個季節,就會寄梨子給死掉的兒子,然後像在生氣似地打電話來,說那是生鮮水果怕我沒及時收到會壞掉。爸從不接電話,我已經好幾年沒和他說上話了。雖然我和兄姐之間的電話往來比較頻繁,但他們向來是打到公司,絕不會打來我家。再不然就是趁我在公司的時候打我的手機。每當沮喪時,我總會想起某句格言。是誰說的呢?正是今多嘉親。“再怎麼備受祝福的成功婚姻,也照樣帶有某種不孝的因素。”玩味著其中的諷刺意味,再對照自己的現況,我便能稍微釋懷了。嶽父是否也向梶田說過這句格言呢?梶田是否曾向誰吐露他的婚姻生活,以及和妻子的相識過程?梨子也許能打聽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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