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將軍之死(1 / 1)

我的抗戰1 崔永元 4984 字 1天前

曹廷明——時為第五十九軍三十八師戰士李蘭亭——時為五十九軍三十八師機械手李基中——時為八路軍一二九師三八五旅七六九團一營三連副連長張訪朋——時為新編二十九師八十五團一營一連連長我一直固執地認為,身為將軍,則必當戰死。“將軍”一詞是帶有悲劇色彩的,比起勝利凱旋的榮光,青山忠骨的寂寞更貼近“將軍”的內涵。古人有詩:“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這說的是少年誌向;“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則是將軍臨戰前的壯懷激烈。看到“將軍之死”,我最先想到的就是這兩句唐詩。將軍當然離不開戰場,但將軍也有自己的親情、愛情和友情。他有愛也有恨,有憤怒也有傷感,有家國天下也有兒女情長。但無論何種,死是將軍的宿命。張自忠在蔣介石“和平未到根本絕望時期決不放棄和平”的政策下,代理北平市長,與日軍斡旋,卻被人誤為漢奸,從此便一心尋死來一雪前恥。若是一員猛將,但求無愧於心,又何必求死?但張自忠不一樣,張自忠身上有延續千年的中國典型儒將的風采。張自忠喜讀《三國演義》、《說唐》和《說嶽精忠傳》,古典名著對傳統道德做了活生生的注釋,關雲長、嶽武穆和秦叔寶的忠義俠行和浩然之氣也令他心馳神往,由衷敬慕。而這些幾乎成了他最終戰死的根源。忠君愛國的傳統注定了他不會僅僅求內心之安定而苟且於世。前有遭受的不白之冤,後有蔣介石的寬容明理,張自忠必然會選擇一死以洗刷社會賦予他身上的汙跡。這汙跡,必然是需用鮮血來清洗的,也必然會選擇一死以報蔣介石的恩惠,在一個傳統的儒將身上,這恩惠也必然要以死相報。這樣無奈的選擇在張自忠看來“良心很平安”,對於他來說,隻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脫。左權是共產黨將領中學曆最高的,黃埔軍校畢業又在前蘇聯學習軍事。他對於戰爭的理解有多本著作留下,在戰爭年月裡這尤為可貴。在抗日的最緊急關頭,他寫給妻子的11封家書(原本是12封,但其中一封遺失了),寄托了他在戰爭之外的全部感情——對妻子、對女兒無限的愛。左權是有詩人的氣質的,11封家書裡,詞詞句句無不滿含關愛。但家國事大,兒女事小,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在二者有衝突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這是大義,但絕不是無情。他的死,集中了所有舍小為大的將軍們身上那種鐵漢柔情。將軍亦有兒女情,他們是有血有肉的真漢子。中將呂公良在許昌保衛戰將要開始的一刻也給妻子寫了一封信:你這次到許昌短短的兩天,走後真使我心中有說不出的難受……戰事穩定下去,敵人打走後,再接你到前方來,痛快地住幾天……恐怕此信到手時,我已在與敵人拚命了……當軍人不打仗還有何用。這封信言辭簡單得有些不儘人情,隻在道及妻子時流露出一點點柔情,但僅是一閃而過,甚至所有的感情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他的眼前已經隻有炮火硝煙了。我努力在尋找這些將軍臨死一刻的內心世界,也力求能夠在片子中完整地表現出來,這個願望如此難以實現。但有一點我始終堅持,我決不為他們悲傷,甚至是所有戰死的將軍。因為身為一個將軍,沒有什麼比戰死在抵禦外辱的戰場上更幸福的了。死是將軍的宿命!將軍之死,死得其所!台兒莊戰役結束後,張自忠下令將在台兒莊、劉家湖和茶葉山受傷的一百五六十個戰士編為特務營第四連。特務營就是張自忠的警衛營,專門負責張自忠的安全。於是曹廷明和戰友就跟上張自忠,司令走到哪裡,他們就跟到哪裡。隻要在戰場上,總司令張自忠總是衝在最前麵的,能跟這樣的將軍打鬼子實在是件痛快事。1939年5月,日軍為解除中國軍隊對武漢和平漢線交通的威脅,調集十萬兵力,兵分兩路氣勢洶洶地向鄂北的隨縣、棗陽地區殺來。5月1日拂曉,日軍第十三、十六師團向襄河以東——張自忠右翼兵團一八零師和三十七師發起猛烈進攻。6天後,獺子山、楊家崗、棗陽等陣地相繼失守,戰局變得極為不利。5月8日拂曉,天還沒亮,曹廷明和戰友們已經集合了。張司令訓話說:“同胞們、弟兄們,你們今天曉得我們到哪去不曉得?”戰士們回答:“報告總司令,我們不曉得。”司令又說:“今天總司令親自帶著你們上火線,打小日本去,說你們怕死不怕死?”大家齊聲說:“不怕死!”司令說:“好同胞,好弟兄,不怕死的就是好弟兄!”就這樣,在棗陽失守的當天深夜,張自忠對三十八師下了死令:全軍強渡襄河對鬼子展開追擊,與此同時,他也親率警衛營連夜渡河。當時,總司令站在山岩上,戴著望遠鏡往前邊看,一看日本人過江了,特務營這幾個連就從麥地裡往前爬。眼看日本人就要爬上岸了,張自忠司令“啪啪啪”三聲槍響,衝啊!戰士們呼喊著衝出去。這時候,日本人有的嚇得往江裡跳,有的上了氣筏子逃走了,有的舉起手當了俘虜。這次戰鬥,俘虜了一百多個鬼子。初戰告捷,隨後第五戰區左右兵團全線反攻,一舉收複棗陽、桐柏等地區。仗打勝了,可張自忠的心情卻並不輕鬆。戰鬥期間,美國記者史沫特萊(美國著名女記者、作家和社會活動家,曾在《紐約呼聲報》任職。1928年底,史沫特萊來到中國,在中國一待就是12年。抗戰初、中期,她目睹日本對中國侵略,向世界發出了正義的聲音。)采訪了張自忠,但像絕大多數記者一樣,史沫特萊對張司令的印象並不好,認為他至少曾經做過漢奸,現在不過是將功補過罷了。當史沫特萊問到戰場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偽軍”時,張自忠沉默了,沒人知道張自忠那一刻的心情如何,但有一點可以確認:此時與張自忠的名字有關的不是勝利者,而是“賣國賊”,因為就在兩年前,他還是一個飽受諸多爭議的北平代理市長。1937年7月28日,北平城裡已是一片慌亂,位於鐵獅子胡同的二十九軍軍部裡,軍長宋哲元正在召集部屬秘密開會。就在這個會議後的第二天,二十九軍撤出北平,北平淪陷。與此同時,另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傳了出來:二十九軍三十八師師長張自忠代理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兼北平市長。李蘭亭說:“張自忠那時候沒信息,不曉得他在哪裡,這些當兵的都說,他當漢奸了,投降了,當兵的問當官的,當官的也不曉得。”於是,不明真相的北平人民紛紛傳聞:出了漢奸了,仗不打了;各大報紙則更是直接地說:張逆自忠乃華北頭號漢奸。曹廷明說:“我們行軍走路,彆的部隊走到我們對麵,他就喊你,你們三十八師的師長是漢奸。”曾經的長城抗戰英雄一夜之間成了“賣國賊”。1937年8月7日,在代理北平市長整整十天後,張自忠躲進了東交民巷的德國醫院,同時通過《北平晨報》發表聲明:辭去所有代理職務,一個月後他逃離北平。李蘭亭說:“張自忠離開北平後就跑到南京向蔣介石請罪,蔣介石就叫他待在南京,沒有給他工作。”張自忠在南京度日如年,他的參謀長張克俠在日記中記下了看望張自忠時的情形:今往見藎忱師長,其貌憔悴,心緒不佳,誠為可歎。回到部隊上,張克俠就把這一情況跟連長說了,連長回去又跟士兵們講,這樣,三十八師將士都知道師長是受了委屈。原來,就在7月28日的秘密會議上,宋哲元命令張自忠留守北平與日軍周旋。張自忠十分清楚留下來的後果,可身為軍人,張自忠的選擇是服從命令。李宗仁在回憶錄中,說到張自忠,有下麵這樣一段表述:當張氏抵達之時,簡直不敢抬頭。平劇中,常見犯人上堂見官,總是低著頭說:“犯人有罪,不敢抬頭。”對方則說:“恕你無罪,抬起頭來。”我以為這不過是扮戲而已,殊不知抗戰時期北方軍人中尚有此遺風。我說:“藎忱兄,我知道你是受委屈了。但是想中央是明白的,你自己也明白的。我們更是諒解你。現在輿論界責備你,我希望你原諒他們。群眾沒有理智的,他們不知底蘊才罵你,你應該原諒他動機是純潔的……”張在一旁默坐,隻說“個人冒險來京,帶罪案,等候中央治罪。”我說:“我希望你不要灰心,將來將功折罪。我預備向委員長進言,讓你回去,繼續帶你的部隊!”張說:“如蒙李長官緩頰,中央能恕我罪過,讓我戴罪圖功,我當以我的生命報答國家!”自忠陳述時,他那種燕趙慷慨悲歌之士的忠藎之忱,溢於言表。張去後,我便訪何部長一談此事。何應欽似有意成全。我乃進一步去見委員長,為自忠剖白。我說,張自忠是一員忠誠的戰將,絕不是想當漢奸的人。現在他的部隊尚全師在豫,中央應該讓他回去帶他的部隊。聽說有人想瓜分他的部隊,如中央留張不放,他的部隊又不接受瓜分,結果受激成變,真去當漢奸,那就糟了。我的意思,倒不如放他回去,戴罪圖功。委員長沉思片封,遂說:“好罷,讓他回去!”說畢,立刻拿起筆來,批了一個條子,要張自忠即刻回至其本軍中,並編入第一戰區戰鬥序列。1937年12月7日,河南道口李源屯第五十九軍軍部裡一片喜慶,五十九軍原本是三十八師擴充的部隊,這一天,戰士們終於等回了老師長。李蘭亭對那天的情景記憶非常深刻,師長回來了,他在大家麵前說:人家都說我當漢奸了,我沒當漢奸,今後來看,我一定要對得起中華民族。與大家寒暄見麵後,張自忠撂下一句話:今天回來就是去死的,好狗不死家門,看大家如何死法。從那時起,張自忠說得最多的就是一個“死”字。從1938年11月到1939年4月初,短短4個月裡,張自忠指揮所部接連進行了4次中小規模的戰役,殲敵不下4000人。其中二月的京山之役戰績尤佳。國民政府主席林森簽發命令,授予張自忠寶鼎勳章一枚。1939年5月2日,國民政府又頒布命令,為張自忠加授上將軍銜。1940年5月,日軍為了控製長江流域、切斷通往重慶的運輸線,發動了棗宜會戰。自5月1日起,十五萬日軍沿襄河東岸,迅速向北推進。當時中國軍隊的第三十三集團軍隻有張自忠兩個團駐守襄河西岸。張自忠作為集團軍總司令,本來可以不必親自率領部隊出擊作戰,但他不顧部下的再三勸阻,堅持由副總司令留守。這一天,張自忠親筆昭告各部隊:國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為其死,毫無其他辦法,隻要我等能本此決心,我們國家及我五千年曆史之民族,決不至亡於區區三島倭奴之手。隨後他不顧部下的再三勸阻,堅持由副總司令留守西岸,他自己則親率兩千多人向對岸殺去。1940年,曹廷明留在了三十三集團軍的被服廠監工,他沒有跟在張自忠身邊,當他再聽到消息時,已是將軍的死訊。當時有一個蘇聯顧問從前線跑下來,曹廷明曾在楊岔路時給他站過崗,所以熟識,就問他:“你怎麼下來了?”“我怎麼下來了?總司令都不在了,你們中國,隻有一個張自忠,要有十個張自忠,你們中國寸土不會丟。”蘇聯顧問這樣回答。現在,已經無從知道張自忠戰死(對於一代名將的犧牲,還有一種說法:張自忠腰部被機槍子彈擊中,臥倒在地浴血奮戰。後來他身上又中五彈,為了不讓日軍俘獲,他舉槍自戕。一代名將,就這樣壯烈犧牲。)的詳情了,僅從各方的資料中拚湊出將軍最後一戰時的情景。1940年5月16日,張自忠率領1500餘人被近6000名日寇圍困在南瓜店以北,戰鬥異常慘烈。到16日下午,張自忠已經多處中彈,身邊隻剩下高級參謀張敬和副官馬孝堂等8人。彌留之際張自忠平靜地說:我這樣死得好,求仁得仁,對國家、對民族、對長官良心很平安,你們快走!“第四分隊的藤岡一等兵,端著刺刀向敵方最高指揮官模樣的大身材軍官衝去,當衝到距其不到三米遠時,藤岡一等兵從他射來的眼光中,感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威嚴,竟不由自主愣在了原地。這時,背後響起了槍聲。第三中隊長堂野君射出一顆子彈,命中了這個軍官的頭部,他臉上微微出現了難受的表情。與此同時,藤岡一等兵像是被槍聲警醒,也狠起心來,傾全身之力,舉起刺刀,向高大的身軀深深紮去。在這一刺之下,這個高大的身軀再也支持不住,像山體倒塌似地轟然倒地。”張自忠犧牲後,日軍指揮官給他弄了一個大棺材,並用藥水把他清洗乾淨、裝好後埋葬。上麵用一塊大板子寫道:中國的大指揮官張自忠。三十八軍戰士們找到屍首,刨出來打開棺材一看,就是總司令。這一天,宜昌下起了小雨,南瓜店一帶槍聲驟停,格外寂靜。三十三集團軍將士含淚察看了將軍的傷勢,發現全身共傷八處。除右肩、右腿的炮彈傷和腹部的刺刀傷外,左臂、左肋骨、右胸、右腹、右額各中一彈,顱腦塌陷變形,麵目已經難以辨認。1940年5月21日,天空又下起了小雨,將軍的遺體從宜城運到宜昌,一位官員記下了十萬群眾送殯的場麵:萬火熒熒,銜哀野祭,山頭路角,終夜聞悲歎聲,其時警報鳴鳴,敵機已淩空,而送者無一退祭,無一人去也。送彆將軍的一幕也深深烙刻在了曹廷明的心裡,永遠都抹不去:“多少人都哭,都哭都戴孝,當官的當兵的,我們都給他戴孝。”馮玉祥親自為自己的老部下題寫“張上將自忠弟千古藎忱不死”的題詞。延安也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毛澤東題寫了“儘忠報國”的挽詞。美國記者史沫特萊得知張將軍戰死的消息後徹夜難眠,當晚便寫下一篇題為《一個有良心的將軍》的文章,紀念張將軍。張自忠殉國時年僅49歲,他的夫人聞耗,悲痛絕食7日而死。最後,夫妻二人被合葬於重慶梅花山麓。1940年5月的一天,山西省長治市武鄉八路軍總部醫院裡非常熱鬨,這一天,八路軍參謀長,左權將軍的女兒誕生了。女兒降生的這一刻,左權並不在妻子身邊,據左權將軍的女兒左太北回憶,最先知道母親已經生了的是彭德懷的夫人,也是母親的同學浦安修。因為當時他們所在的那個地方叫做太北區,於是彭德懷就給她取名叫左太北。雖然沒能親眼看到女兒的降生,但回到八路軍總部的左權還是非常開心。在左太北的記憶中,父親總是忙得要命,隻有晚上回去能看看母親、看看她。那個時候,父親看見小女兒就高興得要命,再忙也趕緊到河邊去洗尿墊子。1940年左權已經35歲了,一年前,在八路軍總司令朱德和夫人康克清的介紹下,他和北平的大學生劉誌蘭結婚了。劉誌蘭是個大學生,不怎麼會做家務,對於結婚這件事她沒有什麼太多的思想準備,尤其是很快懷孕生孩子,她的心裡很難接受。她對左權說:“我是來乾革命的,我來是抗日的,你看我,現在我成了給你帶孩子的了,我就落後了。那時候,她才二十一二歲。”懷孕後,劉誌蘭住在北方局婦委,每天傍晚左權都會騎馬從總部駐地去看她,一直持續兩個多月。女兒誕生後,左權對妻子更加體貼,周圍的戰友們都知道左參謀長愛老婆。1940年,八路軍正在策劃對日軍實施百團大戰,左權進行了近一個月的籌劃和準備,在戰役即將打響時,左權考慮到劉誌蘭和女兒隨總部指揮機關行動有諸多不便,便讓母女倆隨一部分同誌撤回延安,當時劉誌蘭也不願意總當家庭婦女,在太行山又解決不了她的工作問題,她也說:我要趕緊回延安,回延安我還可以上學。妻子臨走前,全家拍下了唯一的一張全家福。與妻子分隔兩地的日子裡,正是百團大戰的關鍵時刻,左權非常繁忙,經常說著說著話就能睡著,但左權將軍還是經常抓緊時間給愛妻寫信。“誌蘭:”“帶著太北小鬼長途跋涉,真是辛苦你了!今天安然到達了老家——延安,我對你及太北在征途中的一切懸念,當然也就冰釋了。”“……”1940年11月12日,在前線戰事最激烈的時候,八路軍副總參謀長左權將軍提筆給妻子寫了分彆後的第一封家書。那時候,左權將軍唯一的安慰就是回到自己的屋裡頭,看著北北母女的照片,哪怕隻看一會兒,就覺得是特彆大的安慰了。百團大戰持續4個多月,攻克據點2900餘個,殲滅日偽軍45000餘人,這可算得上是重大勝利了,一直在前線的左權終於鬆了一口氣,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來給妻女寫信了。“後來我父親信上說,延安的天氣想來很冷了,記得太北小家夥很怕冷,在磚壁的那幾天,下雨起風,天氣較冷的時候,小家夥不是手腳冰涼就是鼻子不通,奶也不能吃了,現在怎麼樣?”這是左太北對父親的一些溫暖印象。在戰事不緊張的時候,左權願意在院子裡種些花,因為他一看到花就會想到蘭花,想到妻子劉誌蘭,他給妻子寫信說:可惜的就是缺蘭,而蘭花是我所最喜歡的,我所愛的蘭恰離我千裡之外,總感美中不足。每次打開窗簾看到各種花時,就想著我的蘭,我最愛的蘭。“誌蘭:”“半年來沒接到你的信,時刻擔心著你及北北的一切,二月間,我們全處在反掃蕩中,敵人的殘酷仍然如故。”“……”1942年,日軍對八路軍華北地區的掃蕩越來越頻繁,5月,日軍集結三萬多人對太行根據地展開攻擊,太行山上一片硝煙。當時人們沒有估計到日軍要打八路軍總部和一二九師師部。“他(日軍)進來是怎麼進來的呢?他先頭部隊都化裝成八路軍,化裝成八路軍還幫老鄉挑水、打掃院子,所以過來的時候,老百姓也沒太在意;再一個就是,他晚上大部隊走的時候,馬的腳都包著。”左太北說。1942年5月22日,麵對重兵壓境的日偽軍,左權再次寫信給妻子:“誌蘭:”“我雖然如此愛太北,但是時局有變,你可大膽按情況處理太北的問題,不必顧及我。”“……”隨後,八路軍總部各部門於5月23日奉命轉移。左權親自率一二九師及警衛連部署突圍計劃,然而在突圍中,由於後勤部門對形勢估計不足,使幾千人馬阻滯在山西河北交界的十字嶺。十字嶺有幾十裡路寬,無論你守哪一邊,敵人若加強速度,那部隊就有全軍覆滅的危險。此刻,日軍已經發現了目標,從四麵合圍,情勢危急。左權立即命令作戰科長及警衛連長護送副司令彭德懷轉移至安全地帶,自己則留在前線指揮。時任八路軍一二九師三八五旅七六九團一營三連副連長的李基中對那時的記憶再熟悉不過了。他說總部突圍了,戰士們心情好緊張,就怕敵人飛機來,從兩側一同轟炸山頭。5月25日中午,集結著八路軍總部、北方局、黨校、新華社的幾千人馬仍未脫離包圍圈。敵人從山梁上過來了,雖然戰士們都希望敵人的飛機不要來,但飛機還是來了。有十來架飛機,發現了目標就進行俯衝掃射。左權登上一塊高地,一遍又一遍地高喊道:不要隱蔽,衝出山口就是勝利!突然,一發炮彈落在左權身邊,他急忙高喊著讓大家臥倒,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左權將軍已經撲倒在地。當時,由於李基中他們那一邊也還有少量的掩護部隊,而且敵人也還沒有進行合圍,口子沒有堵住,所以他們還是突圍出去了。八路軍總部在付出了極小的代價後,突圍成功,但左權中彈後卻沒能挺過去,1942年5月25日下午5時陣亡。父親犧牲了,左太北說:“彭伯伯跟我說過一句大實話,他說:對炮彈的聲音,你爸爸是非常了解的,他一直在前線打仗,炮彈要是落在他跟前,那個聲音他都知道,他可以躲的,他為什麼不躲啊?他還就是為了指揮大家安全過去。”“誌蘭:”“就江明同誌回延之便再帶給你十幾個字。”“喬遷同誌那批過路的人,在幾天前已安全通過敵之封鎖線了,很快可以到達延安,想不久你可看到我的信。”“希特勒“春季攻勢”作戰已爆發,這將影響日寇行動及我國國內局勢,國內局勢將如何變遷不久或可明朗化了。”“我擔心著你及北北,你入學後望能好好的恢複身體,有暇時多去看看太北,小孩子極須人照顧的。”“此間一切如常,惟生活則較前艱難多了,部隊如不生產則簡直不能維持。我也種了四五十棵洋薑,還有二十棵西紅柿,長得還不壞。今年沒有種花,也很少打球。每日除照常工作外,休息時玩玩撲克與鬥牛。誌林很愛玩牌,晚飯後經常找我去打撲克,他的身體很好,工作也不壞。”“想來太北長得更高了,懂得很多事了,她在保育院情形如何?你是否能經常去看她?來信時希多報道太北的一切。在閒遊與獨坐中,有時總仿佛有你及北北與我在一塊玩著、談著,特彆是北北非常調皮,一時在地下、一時爬著媽媽懷裡,又由媽媽懷裡轉到爸爸懷裡來鬨個不休,真是快樂。可惜三個人分在三起,假如在一塊的話,真痛快極了。”“重複說我雖如此愛太北,但是時局有變,你可大膽按情處理太北的問題,不必顧及我。一切以不再多給你受累,不再多妨礙你的學習及妨礙必要時之行動為原則。”“誌蘭!親愛的:”“彆時容易見時難,分離二十一個月了,何日相聚?”“念、念、念、念!”“願在黨的整頓之風下各自努力,力求進步吧!以進步來安慰自己,以進步來酬報彆後衷情。”“不多談了,祝你好!”這封5月22日寄給妻子的信,竟成了將軍的絕筆。1942年7月7日下午,八路軍總部在駐地麻田鎮召開了紀念抗戰五周年、追悼左權將軍及諸死難烈士大會,在數不清的挽聯和花圈中,彭德懷給左權的挽聯最引人注目:並肩奮鬥,攜手抗日,鞍馬十年方依畀,謀國忠儘,事黨血忱,壯烈一朝期平生。1944年,日軍在太平洋戰場的形勢惡化,為了取得東南亞地區的物資,必須打通中國的交通。1944年初,日軍發動豫湘桂會戰,相繼攻陷鄭州、新鄭、尉氏、汜水。4月下旬,日軍三十七師團、六十二師團、騎兵四旅團、坦克三師團將近八萬人分東西南三路,包圍許昌。許昌守軍新編二十九師師長呂公良和三千多個弟兄已經沒有退路。時任新編二十九師八十五團一營一連連長的張訪朋記得,二十九軍在24日下午召開了誓師大會,整個會場慷慨激昂。首先師長講話:我們師奉命固守許昌,我們誓死與許昌城共存亡。聽了師長的話,張訪朋有些熱血沸騰,雖然許昌城已經被日軍包圍,但他心裡一點兒都不怕,隻盼著戰鬥早點兒開始。劉耀軍是新編二十九師補充團團長,29日,劉耀軍這個團同日本人在許昌外圍首先開戰。子彈打光了,就用手榴彈同敵人拚,手榴彈也用光了,就用刺刀、大刀同敵人接著拚。劉耀軍留了一個手榴彈,看到敵人蜂擁而上,他拉響手榴彈,與敵人同歸於儘,張訪朋回憶。4月29日,日軍從中午起連續發起四次衝鋒,均被擊退,南關一帶陣前日軍遺屍遍地。最後,日軍調來大炮,對著思故台猛轟,守軍全部陣亡。到29日下午,城南防線被突破。日軍攻過來,張訪朋和戰友們就在天台上架上重機槍。此時,新編二十九師八十七團機槍連連長看到成群的日本鬼子衝了上來,就開始掃射。“這個連長也很能打的,他脫下衣服,就拿著機槍掃射,打死不少(日軍),但是這樣,他本身的目標就暴露了,在天台上邊脫下衣服,就被(日軍的)小炮鋼炮打中了他,壯烈犧牲了。”又一位不屈的軍官倒下了,這些畫麵使得戰爭在張訪朋內心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麵對不利的局麵,呂公良(1903年出生於開化華埠,畢業於黃埔軍校,曆任排長、連長、參謀長、中將師長。1936年北上抗日,參加台兒莊等一係列舉世聞名的戰役,立下赫赫戰功。1944年在保衛河南許昌時,他與全體官兵誓死守衛,終因寡不敵眾,不幸壯烈殉國,終年42歲。)當即抽調預備隊增援南關與日軍展開巷戰。在逐街逐房的爭奪中,預備隊官兵與日軍反複進行白刃戰,營長何景明、胡光耀先後犧牲。30日,全師三千多名將士,僅剩三分之一。而此時,在城北駐守的張訪朋卻始終沒有遭遇到日軍。戰鬥進行到9點鐘,增援部隊被敵人截斷,所以軍委會統帥部打來電話:準許撤退。接到迅速撤退的命令後,師長說:日本人大兵包圍,突圍也必有一場惡戰,為了避免軍旗落在敵人的手裡,就要把軍旗先焚掉。5月1日淩晨,呂公良含淚將軍旗焚燒,隨後率部突圍。當時呂公良身著整齊的黃呢將軍服,在部隊中十分顯眼,部下苦勸他更換便衣,設法逃出,但呂公良說:我身為堂堂中國軍人,沙場捐軀雖死猶榮,豈能喪失民族氣節,為人恥笑?中國軍人就是這樣:我要穿大衣、騎大馬,死就死。5月1日,呂公良率部突圍,且戰且走。就在隊伍抵達城郊的於莊、蘇溝村之間時,突然遭到日軍伏兵阻擊,日本人用機關槍、大炮阻擋部隊撤退。張訪朋清晰地記得,他們新編二十九師八十五團團長楊尚武在最前頭帶隊,敵人用機關槍掃射,打到他腹部,腸子都打出來了,當場犧牲。呂公良師長當時想硬衝,衝出一條路。日軍發現國軍突圍部隊的主力來了,機關槍、迫擊炮都打開了。此時呂公良身騎高馬奔前顧後指揮,目標顯眼,日軍數門大炮集中向他射擊……5月1日中午,呂公良被附近一位村民發現時已奄奄一息。張訪朋回憶道:“師長的大腿、小腹負傷流血,但是可能沒有傷到肝、心這些重要的臟腑,還會講話,到八九點鐘農民逐步來了,就叫了幾個人,把他抬回來。”由於傷勢過重,缺醫少藥,第二天,被日軍視為中國軍隊“抗戰派中堅乾部”的新編二十九師師長呂公良停止了呼吸。副師長黃永淮在突圍中不幸被俘,他乘日軍不備時搶了一支槍,擊斃一個鬼子後自殺殉國。這一仗,國軍傷亡慘重:師長呂公良、副師長黃永淮、團長李培芹、楊尚武、劉耀軍五位將軍殉國,近三千將士陣亡。戰後統計成功突圍者不足五百人。八年抗戰中,為保衛一個中等城市,死了這麼多將軍,絕無僅有。許昌戰役之後,張訪朋被編入七十八軍一三九團,隨部隊繼續打鬼子。在以後的戰鬥中,他又看到許許多多的戰友戰死沙場,可張訪朋為他們感到高興:對於一個軍人來說,戰死沙場就是最好的歸宿。抗戰勝利後,張訪朋退伍了,此後,他一直在整理新編二十九師許昌保衛戰的資料。采訪到這裡,張訪朋長舒了一口氣,說:“我頭發都白了,不知不覺的90歲了,人生已老,但是我心難老,我常常想起,我一生最有意義的就是八年抗戰。”1982年,母親劉誌蘭把左權將軍的11封家書送給了女兒左太北,因為這些信,父親的形象在她心中漸漸清晰起來。“這時候我才真是覺得,我失去了一個最親最親的親人,我才覺得我是有過父親的。”她說。曹廷明為紀念老師長張自忠,給自己的大兒子取名“曹誌忠”。從1980年開始,每年清明或張自忠祭日,他都會去張自忠的墓前看看,說上幾句話。隻有在將軍的墓前,他心裡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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