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妻子辭世(1 / 1)

枕邊人 青穀彥 2823 字 1天前

深夜,一間坐落在幽靜海邊的彆墅突然燈光通亮,彆墅台階上出現紛亂的人影。“救傷車來了嗎?”“沒見到,連車影兒也見不到。”“快去催呀,去打電話!”“已經催過幾次了!”擾攘的人聲,衝破了黑暗的寂靜。這種不尋常的擾動,是這座寧靜的彆墅從未有過的,顯示今晚有特彆的事發生 了。彆墅門前有一條小路,小路黝黑,彆墅的燈光照亮路邊樹木,燈光照不到的路 的儘頭被黑暗包圍,沒有人,也沒有汽車經過。周圍是一片黑漆的寂靜,隻有彆墅門麵鬨嚷的人聲。“嗨,彆吵,馬先生來了。”嚷鬨的人聲靜了下來。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彆墅台階上,神情焦急地問:“救傷車來了沒有?”在彆墅前翹首張望的仆人恭敬地說:“救傷車還沒到,馬先生。”“這麼久了,救傷車還沒來,你們做事太慢了!不是一早就叫打電話召救傷車 的嗎?”被彆墅仆人稱為馬先生的馬漢明焦躁地說,語氣流露出不滿。沒有人敢開口。“馬太太剛昏厥時,我們就立即致電醫院了。”老仆人瑞叔低著頭小心翼翼地 回答。馬漢明似乎也知道剛才自己語氣太重,他望著彆墅前的小路,再說話時已恢複 了平靜。他吩咐瑞叔說:“你在這裡看著,救傷車一到,立即帶救護員上來。”沒等瑞叔回答,他已轉身回到屋內。寬敞豪華的睡房中鋪著厚地毯,他的妻子郭穎怡在昏迷中,還沒有醒來。穎怡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在輕軟闊大的粉紅色睡床中,尖削的臉顯得特彆瘦 小。她雙目緊閉,失去知覺。看護和女仆圍在床前看著她。這是他們渡過新婚初夜的睡床。睡房裡的一切都保持原狀,都是穎怡的喜好。穎怡喜歡粉紅色,豔麗柔美的粉紅。這種隻屬於健康活力的顏色。現在她在明麗的粉紅中隻顯得頹萎,形銷骨立,像一具沒有生命的軀體。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馬漢明走到床前,她仍然昏睡如故。馬漢明半跪在床前,拉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呼喚道:“穎怡,你要堅持下 去,醫生就快到了,沒有事的,你會很快沒事的。”穎怡沒有反應。柔和的燈光下,穎怡雙目緊閉,半彎的眼睛被長睫毛覆蓋,蒼白的臉上逐漸浮 現死灰色。她陷於昏迷,丈夫的話像隔著一重厚實的牆幕,無法進入她心間。時間在等待中過去,好漫長,漫長得像凍結了的時間。馬漢明甚至懷疑,救傷車永遠不會來了。馬漢明呆坐床前,這時候除了陪伴妻子外,他還能做什麼?外麵終於有了響聲,瑞叔進來通報,救傷車來了。他跳起,快步走到門前。救護員進來,一看就知道情況嚴重。“病人要立即送醫院急救,誰是她的直屬家人,請一起上車。”簡短的吩咐後,他們迅速把病人抬起。“病人是我的妻子,她沒有危險吧?”馬漢明聽出自己的聲音中的緊張焦慮。是的,緊張焦慮。這個時候,做丈夫的那能不緊張如斯?被他拉住的救護員年紀較大,這樣的場合見得不少,他用理解的目光看看這個 年輕高大的男人,語帶安慰地說:“我們已通知九-九-藏-書-網醫院做搶救準備。放心,醫院人員 會儘力而為。”儘力而為!“儘人事搶救”,這話的反義往往暗示危險緊急——穎怡,他的妻子,隻能儘人事搶救了,穎怡!穎怡已被抬出門,原本就清瘦苗條的她,現更似沒有重量,輕俏俏地不著痕跡 地被抬走。厚重的大門在她身後關上。來不及多想,他舉腳快步地跟上……同一時間,另一棟華廈也從沉睡中醒來。這座半山區的巨宅,無論任何時候都 保持從容不迫的風範,現在竟也被一個深夜打來的電話弄至人人不安。一個雙鬢花白的矮小老人,在仆人侍奉下整裝穿衣。“快點,不要弄這個了。”暴躁的聲音,顯出老人一反常態的慌亂無主。被斥責的仆人,正整弄那漿熨得筆直的白衣領下的襟花,被老人這麼一罵,更 顯得手忙腳亂。沒有人見過這個矮小的老人這樣發脾氣,他的雙手是顫抖的,胡子隨著呼吸而 抖動……是那打來的電話使他變成這樣,年老的人,這時候聽到這樣的消息,一件他最 不想見到的事情發生了。他顯得六神無主,在仆人的攙扶下才坐上汽車。海邊彆墅的門前,救護員靜默地迅速把穎怡抬上救傷車,救傷車沿著漆黑的沿 海公路向醫院方向駛去。馬漢明坐在擔架床邊,一直握著愛妻的手。車廂外疾馳而過的樹影和偶然闖進 來的燈光,在馬漢明沒有表情的臉上掠過,他的注意力卻集中在昏迷不醒的妻子身 上。急馳的救傷車駛過前麵峻峭的懸崖邊,急劇的轉彎中車身往上一拋,馬漢明感 覺有些異樣。擔架床上的穎怡睜大了眼睛。他俯身向前,穎怡睜圓的眼睛內有種令人心驚的冷漠。穎怡的手自他掌心甩開,從擔架床上滑落,僵硬不動了。“穎怡,穎怡!”馬漢明試探地叫,伸手去搖動她。她的身體毫無反應。他臉上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大聲叫嚷:“穎怡,你不要放棄,你要堅持,醫 院就快到了,你一定要堅持——”穎怡的臉上是詭異的死灰。他激烈地敲打著車窗:“司機,快,開快些,我的妻子不行了!”司機加快車速。車廂裡,馬漢明轉向隨車的救護人員叫道:“醫生,病人不好 了!叫司機開快些。”他太激動了,車上的人不得不製止他。救護人員以更快的速度駛向醫院。港島的另一邊。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房車以超常的速度在海旁公路疾駛。車速逐漸減慢。“為什麼減速?”剛才那個老人一一何威廉,瞪圓了眼睛嚴厲地問道。“前麵有警察截停車輛,走不過去。”司機恭敬地回答。前麵有攔截汽車的圓筒形障礙物橫亙路中,障礙物前麵站著數個警察。強烈的電筒光射了過來。“前麵有搜捕行動,汽車暫時不得通過,阻礙了各位,請原諒。”兩個年輕的 警員俯身向著司機,禮貌地說。“告訴他,我們有要事,需要立即通過。”何威廉吩咐司機。對於司機提出的要求,警方表示無法給予通融。“我們就在前麵不遠處行動,為了確保進行順利,必須封鎖現場。”年輕的警 員耐心地解釋。看來,要求通過是沒有可能的了。後麵車子陸續駛上前,現在是既不可前行,連後退也不可能了。“前麵有沒有地方可以兜路的?”何威廉問司機。“過了這幾個鋪位不遠處有個街口,可以把車子轉進去,從另一個出口轉向大 路。”司機說。“就從那個街口轉過去。”何威廉說著。“前麵有警察擋路呀!”司機感到為難。“衝過去。”何威廉說著,閉上了眼睛。“衝過去?啊,是是。”司機看著倒後鏡上何威廉閉目而坐的神態,不敢多說, 一咬牙猛踏油門。汽車一衝而上。前麵的警察不虞有此一著,忙飛身閃開。圓形座筒被彈開,隨著硬闖過去的車子跌落地上。“媽的,有錢佬大曬?”兩個警員不服氣:“看你走得多遠,追!”警員跳上停在路邊的機動巡邏車,向著消失在轉角路口的車子追去。嗚嗚的警號聲,隨著何威廉的汽車窮追不舍……載著穎怡和馬漢明的救傷車終於停在醫院門前。早已有幾個救護員在醫院門口等候。救傷車一到,救護員立即跑上來把穎怡送 上推床,然後奔跑著往急救室去。馬漢明在急救室外等候。一夜沒睡,他顯得特彆憔悴。急救室門上的燈熄滅了,馬漢明站起來,緊張地望著門口,護士把手推床推了 出來,穎怡的身體被白布覆蓋,她死了,真的死了!馬漢明衝上去,緊抱著妻子尚未完全僵冷的身體,不讓工作人員把她推走。駐院醫生是個年輕人,他同情地看著這個喪失了妻子的傷心丈夫,勸慰他說: “病人到醫院前已經死亡。抱歉,我們無能為力,請你節哀順變。”馬漢明完全聽不入耳,他悲慟地抱著妻子傷心地叫喚:“穎怡,彆離開我!我 們說好了今年夏天去加勒比海享受陽光,你怎麼忽然就離開我!”他悲傷地擁著妻子的身體,幾個人用力才能把他與愛妻分開。“有什麼人陪著他一起來?”駐院醫生不放心他自己回去,問跟車的救護員。“當時很匆忙,就他一個人跟車。”救護員說。“妻子那麼年輕便死,也實在叫人難過。”眾人議論紛紛,都把目光投到他身上。“我現在剛好下班,不介意坐我車子的話,我送你回去?”醫生還是不放心。但這時候他隻需要九_九_藏_書_網一個人獨處,靜靜地自己一個人,不要外界的同情和關懷, 也不要外界的滋擾。隻要自己一個人……婉拒了駐院醫生的好意,他一個人回家,把自己關在書房。偌大的書房隻有他一個人。占滿整垛幅牆的巨大書櫃內擺放著泛黃的畫冊,燈 光從他身側的沙發旁照上來,把他的身影放大,像巨獸般攀附在牆上。穎怡死了,世上從此沒有郭穎怡。穎怡消失了,這個家就剩下他一個人。他是她的丈夫。穎怡的父母早已死了,這幢彆墅和一筆可觀的財產,都隻剩下 給他一個人。世事就那麼奇妙,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子就這樣在世上消失了,她遺留下來的東 西仍在,除了她自己。沒人能接受這個事實,馬漢明如是。想不到她的影響力這麼大。他忘不了穎怡,忘不了她死前的眼光。穎怡的遺體以天主教儀式安葬,參加葬禮的人一年前也參加過她的婚禮。穎怡長得俏麗可人,認識她的人無不痛惜她的早逝。痛失愛侶,正是馬漢明現 在的處境。他站在愛妻的靈櫃前,一身哀悼的黑色,神情悲戚,眼中含淚。“人生無常,她還那麼年輕!”一個穎怡中學時期的女友抹著眼淚說,“我們 讀書時非常要好。去年她度蜜月回來,還打電話給我,約我看她的新婚照片,才多 久前的事!我簡直不相信這是事實!”“穎怡長得這麼漂亮,想不到天妒紅顏,偏偏這麼早死……”“人死不能複生,你要節哀順變。悲傷過度累垮了,穎怡也會不高興。”慰問他的人絡繹不斷,都是她過去的好友。靈樞前擺放了穎怡的照片,相中人盈盈地笑,秀麗中帶著幾分俏皮。仿佛這個葬禮是她開的一個玩笑。哀慟的葬禮,肅穆的場合,都不適合她。在愛與嗬護的環境長大,她的青春夢幻尚未完,何曾料到人生旅途如此短暫, 短暫得來不及準備就這樣猝然彆去!公司董事局的何威廉是穎怡父親的好朋友,他看著穎怡從小女孩長成漂亮少女, 也是最疼愛她的人。馬漢明知道穎怡去世那晚,何威廉因擅闖警方設置的路障而被扣留,所以沒在 醫院出現。此刻何威廉站在馬漢明身邊,兩人默默無言。告彆遺體的儀式結束,最後時刻來臨。穎怡的棺木被抬起,徐徐降到坑底。豔麗的玫瑰花從送殯人手上扔到黑色的棺木上,黃褐色的泥土傾瀉在玫瑰花上, 玫瑰花不見了,黑色的棺木也不見了,隻見一堆新翻的泥土。穎怡長埋地下,送殯的人開始離去。何威廉也走了。由始至終他沒有跟馬漢明說過一句話。馬漢明正準備離開,後麵有把聲音叫住了他。那把聲音是這樣熟悉,他停住腳步。來人是誰,他心裡有數。叫住他的果然是醫治穎怡的丁正浩醫生。丁正浩似乎有話要說。馬漢明站在一旁讓參加葬禮的人先走,等待著丁正浩走上來。這時天色已開始暗下來,穎怡新墳上的石碑在朦朧的暮色中泛著白光,空氣中 彌漫著淒迷詭異的氣氛,令馬漢明想起穎怡臨終時的眼光。“你好像有點緊張,是嗎?”丁正浩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我為什麼要緊張?天黑了,留在這地方總是不太好。”他手插褲袋,把話題 拉開,丁正浩沉默地不置可否。天更黑了,墳場裡沒有彆的人。馬漢明急欲離開。丁正浩叫住了他,二人一起下山,一路上卻沒有說話。一直到了停車場,丁正 浩反複考慮,才停住腳步,猝然地說:“警方找過我,問起尊夫人的病。”“你怎麼說!”馬漢明也停下腳步,停車場的燈光照著他的側臉,令人看不清 他臉上的表情。“照我所知的說。”丁正浩答,目光透過鏡片,專注地望著馬漢明。丁正浩的話令馬漢明神色一凜。“你所知的?你到底怎麼說?”馬漢明按捺不住地追問。丁正浩望著馬漢明,玻璃鏡片下的眼光有點奇特,他說:“尊夫人是心臟衰竭 引致死亡嗬,難道不是嗎?”“心臟衰竭引致死亡”,正是穎怡死亡證上的字句。警方為何要找丁正浩?丁正浩像是看透了馬漢明心裡的話,他說:“警方對尊夫人的死因有懷疑。”丁正浩說這話時,沒有望他,隻望著停車場的人口,剛好有一輛車緩緩駛人, 車頭雪亮的燈光射過他們這邊,照得馬漢明一身黑色更明顯。馬漢明擋著射過來的耀眼的白光,提高聲音:“警方到底懷疑什麼?”“謀殺。”丁正浩聲音冰冷。“謀殺”這兩個字像一柄利劍,劈開沉寂的空氣, 氣氛有點緊張了。“謀殺?”馬漢明一聽這話,臉色突然暗下來,或許是那輛車駛過了,燈光也 隨即消失,使他的臉色有點陰沉。丁正浩在這個時候說這個話題,難怪引起馬漢明這樣大的反應。穎怡死了,她的財產很多,都留下給他一個人,也許這正是引起警方懷疑的原 因吧。丁正浩卻表現得全不是這回事。他帶著不甚明了的神態望向丁正浩:“你當初告訴我穎怡患的是心臟衰竭,難 道你的診斷錯了?”“我的診斷沒錯,但也不能排除謀殺的時能。”丁正浩直視馬漢明的眼睛,語 氣帶著威嚴的壓迫感。“謀殺”這二字太尖銳,馬漢明仿似被針刺中,怒叫著跳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憑什麼說我謀殺!”他氣憤得聲音發抖。“什麼意思,你自己知道。”丁正浩不帶一絲感情地說。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過了一會兒,馬漢明先軟下來。“你想用話激怒我,要我與你打架,引起警方的注意,我不上你這個當。”他 放鬆語氣說。這個時候,他不想和任何人發生爭執。這並不是逞強爭勝的時候。丁正浩,不算什麼。可是丁正浩的話卻不會是空穴來風。“這是你的看法,還是警方單方麵的看法?”他不忘追究。丁正浩沒有被他套住。“是警方的看法,也是我個人的看法。”丁正浩說完,向他泊車的方向走去。 顯然是他認為談話已經結束,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裡。馬漢明站在原地不動。穎怡死了,要麵對的問題是這樣多。被警方懷疑,任何人都不會處之泰然。假若穎怡不是留下大量財產,他懷疑警方是否還會懷疑他!為何丁正浩要在穎怡的葬禮剛結束的時候告訴他這話?有太多事要想,停車場靜穆中隱藏著不安。停車場最裡麵泊著的汽車傳來一陣馬達發動的聲音,丁正浩開動車子從暗處衝 出來,經過馬漢明身邊,箭一般向大門口駛去,像魅影般轉個彎不見了。馬漢明仍然站立不動,直到丁正浩的棗紅色房車從視線中消失,停車場確然沒 有人窺視,他立即快速地上了自己車子,急急地駕車離開。離開了陰森空寂的停車場,來到外麵燈光閃爍的馬路上,馬漢明的心才舒坦了 些,剛才那種緊張的壓迫感也鬆緩了。他這才發覺,身上的襯衣已經被汗水濕透。也許是停車場靠近墳場,又剛參加完穎怡的葬禮,才使他有這種異乎尋常的感 覺。無可否認,剛才丁正浩的話影響了他的心情。丁正浩是醫治穎怡的醫生,穎怡的病是他診斷的,現在他卻推翻以前的說法。 馬漢明想知道使得他改變原有看法的原因。穎怡已死,作為丈夫,馬漢明一切都做到最好。葬禮結束了,死者已矣。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都不希望節外生枝,受到彆人非議。馬漢明隨意跟著前麵的車子向前駛去,腦海裡不住思考。突然,他把車子一轉,向一個不同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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