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黃昏界看上去這景色甚至是漂亮的。在房頂上,即在怪誕的、在“有支架的盒子”的平頂上有著一些五光十色的亮斑。這裡有的惟一顏色就是我們的激情。它們現在是足夠多的。穿過天空的一根血紅色的火柱是最耀眼的,那是女吸血鬼的恐懼和憤怒。“厲害。”謝苗望著房頂,“砰”一聲把車門關上後簡短地說。他歎了口氣,然後開始脫衣服。“你,怎麼啦?”我問。“我沿著牆……沿著陽台爬到那兒去。我建議你也這麼做,伊利亞。不過你在黃昏界中走,會輕鬆些。”“那你怎麼打算的?”“跟通常一樣。不太容易被發現。彆擔心……我從事了六十年的登山運動,從厄爾布魯士扔下了法西斯的旗子。”謝苗脫去衣服,隻剩下襯衣,並把衣服扔在車蓋上。轉瞬即逝的護身咒語留下了痕跡,既遮住了衣服,也遮住了時髦的車座。“有信心嗎?”我感興趣地問。謝苗冷冷一笑,蜷縮著身子,做了幾個下蹲的動作,轉動一下雙手,好像一個體育運動愛好者在活動筋骨。接著他從容不迫地快步朝大樓跑去。雪花飄落在他的肩上。“他爬得上去嗎?”我問伊利亞。我知道在黃昏界中怎麼沿著大樓的外牆爬上去。理論上知道。可是在普通世界攀登,而且沒有任何裝備……“應該行的,”伊利亞不是特彆自信地說,“當他在雅烏紮地下河裡遊了十分鐘時……我也認為他遊不到的。”“他從事了三十年潛水運動。”我悶悶不樂地說。“四十年……我要走了,安東。你怎麼——乘電梯嗎?”“是的。”“好吧……彆拖時間了。”他進入了黃昏界,跟在謝苗後麵跑起來。大概他們攀登不同的外牆,不過我不想弄清楚,誰攀登哪堵牆。等待我的是我自己的路,不比爬牆容易。“你為什麼會遇到我,頭兒……”我一邊小聲說,一邊朝大門口跑去。雪在腳下吱吱作響,耳朵裡血管突突跳動。我邊跑邊從皮套裡拔出手槍,打開保險。八顆銀爆彈。應該足夠了。隻要擊中。隻是要找到那個我有機會擊中的時刻,趕在女吸血鬼之前,不傷害小男孩。“早晚會遇到你的,安東。如果不是我們,那就是守日人巡查隊。他們也曾經有機會得到你。”他跟在我後麵,我沒有感到驚奇。首先情況很嚴重,其次他畢竟是我的第一個指導者。“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如果……”我解開上衣,把槍管彆在背後的皮帶裡。“關於斯維特蘭娜……”“已經徹底地檢查了她的母親,安東。不是她。她沒有能力詛咒的,一點能力也沒有。”“我要說的不是這個。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我想說的是,我沒有可憐她。”“這是什麼意思?”“我不知道。但是我沒有可憐她,我不會奉承,不會辯解。”“明白。”“而現在……請離開吧。這是我的工作。”“好。對不起,把你趕到現場工作。祝你成功,安東。”在我的記憶裡頭兒從來也沒有向任何人道過歉。但是我沒有工夫奇怪,終於來到電梯跟前。我按了最高一層的電鈕,下意識地抓住晃晃蕩蕩地連著電線的耳塞。奇怪的是,裡麵在放音樂。我什麼時候打開單放機的?機會給我帶來了什麼。“稍後會有結果,對某些人來說他什麼也不是,”“對我來說他是上帝,”“我站在黑暗裡,對某些人來說我是影子,”“對另外的人來說我是隱形人。”我喜歡《郊遊》這首歌曲。很想知道,有沒有人檢查過主唱什克裡亞斯基是不是他者呢?值得一試……也許,不需要。“我跳舞沒有踏出節拍,我做一切都不太對。”“我沒有為此遺憾。”“我今天像一場沒有下的雨,”“像沒有盛開的花兒。”“我,我,我——我是隱形人。”“我,我,我——我是隱形人。”“我們的臉像煙,我們的臉像煙,”“誰也不知道我們如何取勝……”可以認為最後一句話是吉兆嗎?電梯停了。我走到最高一層的樓梯平台,看看天花板上的一個洞。掛鎖是被拽下來的,真的是被拽下來的——掛鎖的弧形梁被砸扁了,拉長了。鎖對女吸血鬼沒有用,她多半是飛到了房頂。小男孩是沿著陽台攀登上去的。就是說是小虎或者大熊。很可能是大熊,要是是小虎打出的洞就好了。我脫下外衣,連同正在播放的單放機一起扔在地上。我摸摸背後的槍——它彆得牢牢的。認為現代科技沒什麼用處嗎?等著瞧吧,奧莉加,等著瞧吧。我向上投去自己的影子,投向空中。我挺直身子,一個猛勁兒鑽進洞裡。我進入了黃昏界,順著梯子爬上去。密密地粘滿了鐵條的藍色苔蘚在手指下麵顯得很有彈性,並想往四周蔓延。“安東!”我跳到房頂上,也稍稍彎下身子:這裡有一股非常猛烈的寒風。時而傳來人世間的風聲,時而傳來黃昏界古怪的聲音。伸出房頂的電梯通道的水泥骨架暫時擋住我避開了風,但必須采取行動,寒風砭人肌骨。“安東,我們在這裡!”小虎站在十米遠的地方。我看看她,頓時感到羨慕:她一定不會感到冷。我不知道變形人和魔法師運用變換術時消耗的大量能量來自何處。好像不是從黃昏界中,但也不是從人類世界得到的。姑娘變成人的麵貌時,體重有五十公斤,也許還要重些。變成一頭伺伏在冰封的房頂上的年輕母虎時,體重約有一百五十公斤。它的生物電場是橙色的,緩慢的、從容不迫的火星順著毛流下來,尾巴有節奏地左右拍打,右爪有節奏地蹭著瀝青地。這個地方房頂被撕得露出了水泥……一定會有人在春天被風雨淋濕的……“靠近些,安東,”母虎沒有轉過身地發出吼聲,“她就在這裡!”大熊比小虎離女吸血鬼更近些。他的樣子更可怕。一次他選擇變成一頭白熊,與真正的北極熊不同,是雪白色的,就像兒童書籍裡的圖上所畫的那樣。不,大概他還是魔法師,而不是改造好的變形人。變形人是受一種麵貌,最多是受兩種麵貌所束縛的,而我卻既看到過大熊那笨拙的褐熊的模樣——這是在我們為美洲代表團舉行聯歡活動的時候看到過的,還看到過他變成灰熊的模樣——這是在變形的觀摩活動上見到的。女吸血鬼站在房頂最邊上。她泄氣了,顯然我們一見麵,她就泄氣了。她的臉更瘦了,兩腮塌陷下去。在身體係統變化的開始階段,吸血鬼一定需要新鮮血液。不必受外表的誆騙:女吸血鬼的虛弱的外表隻意味著她感到痛苦,她沒有失去力量。她臉上的灼傷幾乎消失了,勉強才能覺察出留下來的痕跡。“你!”女吸血鬼的聲音得意洋洋。非常得意——仿佛不是召我來談判,而是要讓我成為犧牲品。“是我。”葉戈爾站在女吸血鬼前麵,她用他擋住了作戰隊員們。小男孩處在吸血鬼造成的黃昏界裡,所以沒有失去意識。他默默地、一動不動地,時而看看我,時而看看小虎。顯然,他比較信賴我們。女吸血鬼橫過一隻手抓著小男孩的胸部,緊貼在自己身上,伸出另一隻已經變成爪子的手抓住了小男孩的喉嚨。認清局勢是不難的。無路可走,僵局。如果小虎或者大熊稍有動作的話,女吸血鬼手一揮就能擰下小男孩的腦袋,要是這樣,即使我們也救不了他。另一方麵,如果她殺死了小男孩——我們也沒有什麼顧忌了。不必把敵人趕到角落裡,尤其是你準備消滅他時。“你想要我來,我已經來了。”我舉起雙手,表示手裡一點東西也沒有。我向前走去。當我來到小虎和大熊中間時,女吸血鬼齜著獠牙喊道:“站住!”“我既沒有山楊,也沒有實用的護身符。我不是魔法師。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護身符!你脖子上的護身符!”原來如此……“它對你沒有任何影響。這是防護等級比你高的人的。”“摘下!”噢呦,多不好……多糟糕……我拉下項鏈,摘下避邪物,拋在腳下。此刻,如果願意的話,紮武隆可以想辦法對我下手。“我摘下了。現在說吧,你想乾什麼?”女吸血鬼轉動著腦袋——她的脖子輕輕地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喔唷!這種事我聽都沒有聽說過……而我們的作戰隊員大概也是:小虎怒吼起來。“有人偷偷過來了!”女吸血鬼發出的仍然是人的聲音,一個偶爾獲得力量和權利的年輕的、愚蠢的姑娘那種刺耳的歇斯底裡的聲音。“誰?誰?”她用留著尖爪的左手掐住小男孩的脖子。我渾身發抖,想象著,要是流出哪怕一滴血,那將會發生什麼事。女吸血鬼真是失去了控製!她用另一隻手做了一個荒唐的指責的動作,女吸血鬼指著房頂邊緣說:“讓他出來!”我歎了口氣,招呼說:“伊利亞,出來吧……”在房頂的斷麵有手指抓過的痕跡。一瞬間之後,伊利亞一下子跳過矮圍牆,站在小虎旁邊。他怎麼可能在那裡躲起來呢?可能在涼台的遮雨篷下,也許抓著青苔藤懸掛著!?“我知道了!”女吸血鬼激動地說,“騙人!”她好像沒有覺察到謝苗。也許我們這個慢性子的朋友研究了一百多年的隱身術。“騙的不是你。”“就是我!”頓時女吸血鬼的眼睛裡閃現出某種人類的目光,“我懂欺騙!你們根本不懂!”好。好,你懂,我們不懂。相信和指望吧。如果你認為,“謊言存在於拯救之中”這一概念隻適用於傳道,那麼就相信吧。如果你認為,“善良應該與拳頭共存”隻會出現在諷刺詩人的老詩裡,那就指望吧。“你想要什麼?”我問。她沉默了一會兒,好像以前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活著!”“這太晚了。你已經死了。”女吸血鬼又齜著獠牙說:“真的?那死去的人會揪下彆人的腦袋嗎?”“是的。他們隻會做這種事。”我們互相看了看,這是那麼奇怪,那麼裝腔作勢,那麼傲慢,整個對話都是荒唐的,因為我們彼此從來就不了解。她死了。她的生命是彆人的死亡。我活著。但從她的一方來說——一切恰恰相反。“這不是我的錯。”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平靜、溫柔些了。而且放在葉戈爾脖子上的手也有點放鬆了。“你們,你們自稱為守夜人……是那些夜晚不睡覺的人,那些有權保衛世界不受黑暗力量侵犯的人……當彆人喝我血的時候,你們在哪裡呢?”大熊向前邁了一步。非常小的一步,好像無法跨出巨大的爪子,而隻能在風的推力下滑過去。我想到了,當對峙還在持續的時候,他將像滑行了整整一小時那樣又滑行十分鐘,直到他認為機會到了的時候。到那時他就會猛地一跳……若是走運的話,小男孩就會從吸血鬼手中被奪出來,並且隻被折斷兩根肋骨。“我們不可能跟著所有的人,”我說。“完全不可能。”真可怕……我開始可憐起她了。我可憐的不是那個陷入光明與黑暗遊戲之中的小男孩,不是詛咒臨頭的姑娘斯維特蘭娜,不是將受到這一詛咒打擊的毫無過失的城市……我可憐女吸血鬼。因為是真的——我們在哪裡呢?我們自稱為守夜人……“在任何時候你都有選擇,”我說,“不要說不是這樣的。變成吸血鬼隻有在雙方都同意的情況下才能實現。你可能死了,正大光明地死,像人一樣地死。”“正大光明地死?”女吸血鬼一邊搖頭。一邊把頭發披在肩上。謝苗到底在哪裡……難道登上二十層樓房的房頂是那麼困難嗎?“我本想……正大光明地。而……是誰在許可證上簽的字……是誰預先注定把我作為食物來享用?他做得正大光明嗎?”光明和黑暗……她不僅是發怒的吸血鬼的犧牲者,她被指定為獵物是命中注定的。而且這算得上什麼命運,隻是為了延長另一個吸血鬼的存在而獻出自己。瞧,隻有那個像一把塵土似的倒在我腳下的、被烙上烙印的小夥子,他愛上了她。實實在在地愛上了……他沒有再去吮吸彆人的生命,而是把姑娘變成了與自己一樣的吸血鬼。死去的不光是會折斷腦袋,還會愛。不幸的是連他們的愛也需要血。他不得不把她藏起來,要知道他把姑娘變成吸血鬼是不合法的。他應該養她,最合適的隻有鮮血,而不是幼稚的供血者交出的瓶子。於是莫斯科的街上開始出現偷獵,於是我們,光明的守護者、英勇的守夜人,把人們交給黑暗力量作為供物的主謀,聽到這個消息時才陡然心驚。戰爭中最可怕的事是理解敵人。理解——意味著原諒。而我們沒有這個權利……亙古以來沒有過。“你畢竟有過選擇,”我說,“有過。彆人的背信棄義——不是特彆的辯解理由。”她微微地笑了起來。“是的,是的……善良的光明奴仆……當然囉,你是對的。而且你可以重複一千次,我死了。我的靈魂焚毀了,在黃昏界中消失了。不過請給我解釋一下,卑鄙和邪惡在我們之間的差彆是什麼?你要解釋得……讓我信服。”女吸血鬼垂下腦袋,看了看葉戈爾的臉。她信任地,幾乎是友好地說:“就是你……小男孩……你不理解我嗎?回答!坦白地回答,彆在意……我的爪子。我不生氣。”大熊又向前一步。還是一點點。我感覺得到,它繃緊肌肉、準備跳躍。在女吸血鬼背後悄沒聲兒、從容不迫,同時也是迅速地——他怎麼能設法這麼在人類世界行動?——謝苗出現了。“小男孩,醒醒吧!”女吸血鬼快樂地說,“回答!不過要坦白!要是你認為他是對的,而我不對……要是你確實相信這點……我就放開你。”我察覺到了葉戈爾的目光。我明白他要回答什麼。“你也……對。”空蕩蕩。冷颼颼。沒有力氣流露感情。讓它們出來吧,讓它們像人們所看見的篝火似的熊熊燃燒吧。“你想怎麼樣?”我問,“活著嗎?好……投降吧。會受到審判的,巡查隊的聯合審判……”女吸血鬼看了看我。她搖了搖頭說:“不……我不相信你們的審判。我不相信守夜人,也不相信守日人。”“那你為什麼叫我來?”我問。謝苗向女吸血鬼靠近,他越來越近了……“為了報仇,”女吸血鬼隻是說,“你殺害了我的朋友。我要殺死你的人……當著你的麵。然後……我會試試……再殺死你。但要是他不離開……”她笑起來。“你完全可以意識到你救不了小男孩。難道不對嗎,守夜人?你們不看人的臉就簽發許可證。所以一定要讓你們看看……讓你們露出馬腳……全是你們虛偽、庸俗、卑鄙的道德……”謝苗跳了一下。和他同時一起跳的是大熊。這動作太漂亮了,比任何子彈和咒語都更迅速。做到這點完全是因為無數次攻擊練就的完美軀體以及二十、四十甚至一百年中所學會的本領……我還是從背後拔出手槍,並扣動扳機,雖然我心裡明白,子彈隻會慢吞吞和懶洋洋地前進,像廉價動作片中“高速拍攝”法拍出來的慢鏡頭似的,從而讓女吸血鬼有機會躲避和有機會殺人……謝苗在空中縱身躍成一條直線——仿佛撞倒玻璃牆,沿著看不見的障礙物滑落,同時進入了黃昏界。大熊被甩掉了——他太沉重了。子彈像一隻優雅的蜻蜓飛向女吸血鬼,像火花一樣閃了一下,然後消失了。若不是因為吸血鬼的那雙正在慢慢擴大的、目光困惑的眼睛,那我會認為是她自己放下了保護繭……儘管這隻是高級魔法師的特權。“他們都在我的保護之下……”背後傳來聲音。我轉過身去——迎上了紮武隆的目光。奇怪的是,女吸血鬼沒有慌張。更奇怪的是,她沒有殺死葉戈爾。失敗的襲擊和黑暗魔法師的出現對她來說比對我們更出乎意料,因為我等待著……從我剛剛摘下護身符開始我就在等待類似的情況。他來得這麼快,我並不奇怪。黑暗力量有自己的道路。可為什麼黑暗力量的觀察員紮武隆會認為這場小清理比逗留在我們指揮部重要?他對斯維特蘭娜和懸掛在她頭上的旋風失去了興趣嗎?他明白的事我們怎麼也無法弄明白嗎?該死的計算習慣!作戰隊員早已戒掉了這一習慣,他們的行動是依靠原始本能——對危險、搏鬥、勝利或者失敗的直覺反應。伊利亞已經得到了魔杖。它那淡淡的雪青色輝光對一個三級的魔法師來說過於明亮,也過於均勻了。讓人很難相信那是他自己力量的爆發所致,多半是頭兒本人為魔杖補充了能量。說明他對這一切已有準備嗎?說明他等待與他勢均力敵的某人出現嗎?無論是小虎還是大熊都不會改變麵貌,他們的魔法不需要裝置,更不用說是人的軀體。大熊依舊緊盯著女吸血鬼,完全不理會紮武隆的出現。小虎站在我旁邊。謝苗不時地揉揉腰,慢慢地繞著走到女吸血鬼跟前,示威般地出現在她麵前。他也把黑暗魔法師交給了我們。“他們?”小虎吼道。我甚至沒有立刻明白她為什麼感到不安。“他們在我的保護之下,”紮武隆重複道。他裹著一件說不出形狀的黑色大衣,頭上戴著黑色毛皮無簷帽。魔法師把手藏在口袋裡,但是我不知為什麼深信——口袋裡什麼也沒有,既沒有護身符,也沒有手槍。“你是誰?”女吸血鬼叫起來,“你是誰?”“你的保護者和靠山。”紮武隆看看我,也不是看看我——隻是順便從旁邊看看我。“我是你的主人。”他怎麼了,發瘋了嗎?女吸血鬼對力量的分布情況一點也不清楚。她有點激動。她已打算死了……不再活下去。現在她有了得以保全的機會,但是這種聲調……“我沒有主人!”姑娘笑了起來,她的生命變成彆人的死。“不管你是什麼人,是來自光明的,還是來自黑暗的,都要記住!我沒有,將來也不會有主人!”她拖著葉戈爾開始退到房頂邊沿。她依舊一隻手拉著,另一隻手掐著他的喉嚨。人質……一個反對光明力量的好方法。也許還反對黑暗力量呢?“紮武隆,我們同意,”我說。我把一隻手放在小虎繃緊的後背上。“她是你的。抓住她——送到法院。我們會尊重和約的。”“我在抓他們……”紮武隆模糊地朝前看。風刮在他臉上,但是魔法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睜得大大的,仿佛它們是用玻璃澆鑄而成的。“女人和小男孩是我們的。”“不,隻有女吸血鬼是你們的。”他最終把目光投向我說:“光明使者,我隻拿自己的東西。我尊重偉大的和約。女人和小男孩是我們的。”“你比我們中的任何人都厲害,”我說,“但你是一個人,紮武隆。”黑暗魔法師搖搖頭,憂鬱而同情地說:“不,安東·戈羅傑茨基。”從電梯豎洞走出來一個小夥子和一個姑娘。我認識他們。哎,.99lib.認識的。這是阿利莎和彼得。守日人巡查隊的女巫和巫師。“葉戈爾!”紮武隆輕輕地叫了一聲,“你明白我們之間的區彆嗎?你更喜歡哪一方?”小男孩沒有吭聲。有可能隻是因為女吸血鬼的爪子正掐著他的喉嚨。“我們有問題嗎?”小虎低聲地問。“是呀。”我肯定道。“你們怎麼決定?”紮武隆問。他的巡查隊員們目前保持沉默,沒有過問發生的事。“我不讚同,”小虎說。她稍稍向紮武隆移過去,而尾巴過分地抽打我的膝蓋。“我很不讚同守日人的看法……對已發生的事的看法……”這顯然是她和大熊的共同意見:他倆做搭檔乾活時,隻需一個人說出他們的看法。我看了看伊利亞:他手指轉動著魔杖,露出笑容,不懷好意、充滿幻想的笑容。他就像一個把一支裝子彈的“烏茲”衝鋒槍當成塑料槍拖到一夥同伴中來的小男孩。顯然對謝苗來說一切都是一樣的,他對小事不屑一顧。他在房頂上奔跑已有七十年了……“紮武隆,你代表守日人巡查隊嗎?”我問。黑暗魔法師的眼睛裡閃現出了極其短暫的一絲動搖的神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紮武隆離開了我們的指揮部,放棄跟蹤和吸收一個具有神奇力量的無名魔法師進守日人巡查隊的機會呢?這種機會是不該被放棄的——即使為了女吸血鬼和具有巨大潛在能力的小男孩。為什麼紮武隆要來參與這場衝突呢?為什麼,為什麼他不想代表整個守日人巡查隊發言呢?——因為我看到了這點,毫無疑問!“我說的話僅代表個人。”紮武隆說。“那樣就隻是我們之間小小的私人分歧。”我回答。“是的。”他不想乾涉巡查隊。現在我們隻不過是他者,儘管正在當差,儘管被雇來執行任務。但紮武隆認為不要把衝突發展到正式的對峙,為什麼?他是相信自己的力量,還是害怕頭兒的出現?我怎麼也不明白。而最主要的是:為什麼他離開指揮部,放棄獵捕。為斯維特蘭娜下詛咒的魔法師呢?黑暗使者要達到的目的是希望大家把魔法師交給他們,而現在他們會輕易地拒絕嗎?紮武隆知道什麼?我們不知道什麼?“你們可憐的……”黑暗魔法師開始說。他來不及講完——犧牲者自己行動了。我聽到了大熊的吼聲,莫名其妙、驚慌失措的吼聲,於是轉過身去。緊貼在女吸血鬼身上、已經做了半小時人質的葉戈爾消失不見了。小男孩進入了黃昏界的深處。女吸血鬼緊握拳頭,不知是想抓住他,還是想殺死他。她急速地揮動尖利的爪子,但是已經碰不到男孩的軀體了。由於慣性,女吸血鬼擊在了自己左胸心口處。可惜她早就已經沒有生命了!大熊飛身一躍,像暴風雪一樣掠過葉戈爾剛才站的地方,把女吸血鬼撞倒在地。她抽搐的身體完全被壓住,隻露出爪子無力地拍打大熊毛烘烘的側身。與此同時,伊利亞擎起魔杖。魔杖爆炸了,變成一道白色的火焰,接著淡雪青色的光差點就熄滅了。看上去好像作戰隊員手裡握著從燈塔上扯下來的探照燈的光線,亮得耀眼,並且幾乎像觸摸得到似的結實。伊利亞顯然很費勁地揮動了雙手,用那種從戰爭時代起在莫斯科城裡就沒有見到過的光線在灰蒙蒙的天空上劃了一下——並向紮武隆投去了一根巨大的棍子。黑暗魔法師慘叫一聲。他被打倒了,被壓在房頂上,那道從伊利亞手裡衝出的光柱靈活自如地舞動著。它已經不是光,也不是火,而成為一條渾身長滿銀色鱗片的不停地翻滾的白蛇。它巨大身軀的末端被砸扁了,變成一頂風帽,下麵露出一張神情呆板的臉,上麵有雙眼睛,這張臉大得就像卡車的車輪。它分叉的舌頭細細的,像焊炬一樣閃動了一下。我跳到一旁,它的尾巴差點抽到我。火光般耀眼的眼鏡蛇把腦袋縮進自己那盤成一團的身子裡,猛地一下閃電般射向紮武隆。在熊熊燃燒的一個個圈子後麵,則有三個影子纏在一起廝打,攪作了渾濁不清的一團。小虎縱身撲向守日人巡查隊的女巫和男巫,我簡直沒注意到。伊利亞輕輕笑了起來,從腰裡又取出一根魔杖。這一次——是比較暗淡的,可見是獨自一人充的電。那麼他有專門對準紮武隆的武器嗎?頭兒知道我們將和誰發生衝突嗎?我把目光投向房頂。乍一看,一切都在監督掌控之下。壓住女吸血鬼的大熊興奮地敲打爪子,時而從他下麵傳來不清晰的響聲。小虎在對付守日人巡查隊員——似乎她並不需要幫助。白色的眼鏡蛇咬死了紮武隆。反正我們沒事乾。伊利亞倒握著魔杖,同時在觀察戰場,顯然在判斷該衝向哪一群人。對女吸血鬼失去興趣,也對巡查隊和紮武隆沒有興趣的謝苗在房頂邊沿走來走去,同時往下張望。他擔心黑暗力量是否有新的增援?我好像傻瓜似的站著,手裡握著無用的手槍……影子一開始就躺在我的腳下。我向它邁了一步,感覺到一陣寒冷。不是人們熟悉的寒冷,不是每個他者感受到的寒冷,而是黃昏界深處的寒冷。這裡沒有風,這裡腳下的雪和冰融化了。這裡沒有青苔。這裡籠罩著濃濃的帶有黏性的迷霧團塊。要是把這霧比做牛奶,這就是乳渣狀牛奶。敵人和朋友——他們所有的人都變成模糊的、微微顫動的影子。隻是與紮武隆搏鬥的眼鏡蛇是那麼地急速和明亮——這次搏鬥是在黃昏界的所有層麵上進行的。我想象得出魔杖被注入了多少能量,這讓我非常難受。為什麼,黑暗和光明嗎?為什麼?無論是年輕的女吸血鬼還是作為他者的小男孩,都不值得這麼投入!“葉戈爾!”我喊道。我已經開始挨凍了。第二層黃昏界我隻去過兩次,第一次是在上課時,當時身邊有一位教官,第二次在昨天白天,目的是要穿越一扇關上的門。現在我沒有護身之物,所以我正在失去力量,每個人都在失去力量。“葉戈爾!”我穿過了迷霧。這時背後傳來了沉悶的打擊聲——眼鏡蛇咬住了一個軀體在房頂上不停地摔打……我知道這是誰的軀體……時間慢慢地流逝,雖然很渺茫,但還有機會,小男孩暫時還沒有失去意識。我朝他潛入第二層黃昏界走去。我試圖辨彆情況,卻沒有發現腳下的軀體。我被絆了一下,摔倒了,爬起來,蹲著,正好與葉戈爾麵對麵。“你沒事吧?”我奇怪地問。我奇怪是因為他的眼睛睜開了,而且看著我。“是的。”在這裡聲音聽起來低沉卻很清晰。兩個影子完全在一起晃動:大熊繼續拉著女吸血鬼。後者堅持的時間可夠長的!小男孩竟然也堅持了這麼長的時間。“我們走吧,”我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肩膀說。“在這裡……很難受的。我們搞不好要永遠留在這裡的。”“留也無所謂。”“你不明白,葉戈爾!這是苦難!永久的苦難——消失在黃昏界裡。你不可能想象得到,葉戈爾!我們離開吧!”“為什麼?”“為了生存。”“為什麼?”我的手指無法彎曲,手槍也變得像鉛塊一樣沉重。或許我還能忍受一二分鐘……我看了看葉戈爾的眼睛。“自己決定吧。我要走。我可有理由要活著。”“為什麼你想救我?”他好奇地問,“你們巡查隊需要我嗎?”“我沒有想過,你會加入我們的巡查隊……”我感到意外地說。他笑了笑。一個影子慢慢地從我們旁邊跑過,這是謝苗。他發現什麼了?誰倒黴了?而我失去了最後一絲力量,坐在這裡,試圖阻止年少的他者進行經過精心考慮的自殺……雖然他注定是要死的。“我要走了,”我說。“請原諒。”影子抓住了我,它凍在手指上了,並長在臉上了。我使勁擺脫了影子,黃昏界不滿地發出“噝噝”聲,對這種行為表示失望。“幫幫我,”葉戈爾說。我勉強聽得到他的聲音,在我幾乎出來的最後一刹那,他說話了。我伸手抓住他的手掌。我已經脫身離開了黃昏界,周圍的煙霧消散了。我的幫助隻是一種純粹的象征,主要的行動應該由小男孩自己去完成。他做到了。我們回到黃昏界的上層。寒風撲麵而來,但現在這也使人感到舒適。周圍的搏鬥變得激烈了。被蹭掉的灰色顯得明亮了。在我們談話的幾秒鐘裡,發生了某種變化。女吸血鬼依舊在大熊身下徒勞地掙紮……不是他們。年輕的男巫師在房頂上打滾,時而像死人一樣,時而失去知覺,小虎和女巫在旁邊滾來滾去……不是他們。蛇!白色眼鏡蛇膨脹起來,占據了房頂的四分之一。它好像充了氣一樣向上騰起,好像要自己飛上低空。謝苗站在盤成一團的蛇身旁,用一種老式的戰鬥姿勢蹲了下來,從手掌發出一個橙黃色的光球擊向白色的火蛇。他對準的不是眼鏡蛇,而是它身下的那個人,他本該早死了,但還在繼續掙紮……爆炸了!光明的狂風混雜著黑暗的碎片向四麵八方崩射。我被氣浪猛推了一下,仰麵倒在葉戈爾身上,把他也撞倒了,但我趕緊抓住了他的手。小虎和女巫分開了,飛到房頂邊的圍牆上呆住了。大熊從女吸血鬼身上躍開了,後者衣衫破爛,傷痕累累,但還活著。謝苗搖晃著勉強站穩,半透明的發光體防護著他。失去意識的男巫是惟一往下跌落的人:他掉下來壓斷了圍牆上生鏽的鐵條,繼續像個沉重的袋子一樣往下墜落。隻有伊利亞一人像柱子一樣站立著。我沒有看到他周圍有任何護盾,但他緊握自己的魔杖頗有興致地看著正在發生的事。眼鏡蛇的殘骸向上飛去,像朦朧的煙霧一樣飄蕩,逐漸散開了,煙火似地散落,失去了亮光。在這堆煙火下,紮武隆以複雜奇特的姿勢伸開雙手,然後慢慢地站起身來。在搏鬥中他失去了衣服,現在完全是赤身裸體。他的身體變了,出現了古代魔鬼的特征——暗淡的鱗片代替了皮膚,形狀頗為怪異的頭上長滿了淩亂的毛,一雙細小的眼睛和垂直的瞳孔。肥胖的肢體左右擺動,尾骨上垂下短短的分成兩半的尾巴。“滾!”紮武隆吼道。“滾!”伴隨著這一切,周圍的人世間會出現……突然的極度憂傷和無緣無故的、盲目的高興,心臟病發作,盲目的行動,好朋友的爭執,忠實戀人的背叛……人們看不見這裡發生的事,但是它能影響到他們的心靈。這是乾什麼?對守日人巡查隊來說,所有這些是為什麼?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感到很平靜。這種冷漠、理智的感覺幾乎很久沒有過了。陰險的詭計。一切都是在按守日人巡查隊的計劃進行。我們先從這兒考慮,將這一點當做前提。然後我們把一切偶然的情況聯係在一起,讓我們從我在地鐵裡的狩獵開始吧……不,讓我們從一位姑娘被注定要成為一個不可能不愛上她的年輕女吸血鬼的食物那一刻開始吧。思緒在飛速轉動,好像我此刻變成了一台無線電發射器,與其他人的意識連接起來,就像我們的分析員有時候做的那樣。不,實際情況當然不是這樣的……隻不過是幾塊智力遊戲拚板微微動了起來,像帶有生命一樣蘇醒了,開始在我麵前自動拚裝起來。守日人巡查隊看不上女吸血鬼……守日人沒有因為這個具有極大潛在能力的小男孩而去加入到衝突中。守日人這麼做隻有一個原因。一個具有巨大潛力的黑暗魔法師。一個能鞏固他們的陣地……不僅能鞏固他們在莫斯科的陣地,而且能鞏固他們在整個大陸的陣地的黑暗魔法師……然而他們畢竟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我們答應交出黑暗魔法師……這個神秘的魔法師是個X,方程中惟一的未知數。可以把葉戈爾稱為Y,因為固定不變的魔法師對一個新的他者來說太了不起了。畢竟小男孩是一個已知數,就算還帶有令人費解的因素吧……方程中這個令人費解的因素是人為造成的,是為了使問題複雜化。“紮武隆!”我喊了一聲。葉戈爾在我背後轉動,他想站起來,從冰上滑過去。謝苗放棄魔法師,依舊抓住護欄,冷靜地觀察著伊利亞和當前的局勢。大熊朝全身顫抖、試圖站起來的女吸血鬼走去。小虎和女巫阿利莎又開始靠近了。“紮武隆!”魔鬼看了看我。“我知道,你們是為誰而戰!”不,我還不知道。不過我開始明白了,因為拚板拚好了,擺在我麵前的是一張熟悉的麵孔……魔鬼張開了血盆大口——像金龜子似的,頜骨向左右兩邊分開了。他越來越使人想起巨大的昆蟲,鱗片長在惟一的介殼上,生殖器和尾巴耷拉下來,側麵身子開始長出新的肢體。“那麼你……就會成為一具死屍。”他的聲音仍然是原來的聲音,甚至還具有了一種深思熟慮和頗有修養的腔調。紮武隆向我伸過一隻手——那隻手猛然甩了幾下,變長了,長出了越來越多的關節。“到我這兒來……”紮武隆低聲說。所有的人都一動不動地停了下來,除了我——我朝黑暗魔法師走過去。我多年來加強的那道心靈防禦此時絲毫不起作用,我怎麼也無法擺脫紮武隆的控製。“站住!”小虎扯開嗓子喊道,不再理會疲憊無神但仍齜牙咧嘴的女巫。“站住!”我很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控製不住自己。“安東……”背後傳來了聲音,“轉過身來……”這我可以做到。我不再看那雙瞳孔豎直的金黃色的眼睛,轉過頭去。葉戈爾蹲著,他已經沒有力氣站著了。奇怪的是,他還有意識……要知道外界已經不再為他補充精力。就是這種從一開始就能給自己補充能量的本領引起了頭兒的興趣。方程中的Y。它使情況變得複雜。葉戈爾的手掌裡有一個掛在銅鏈條上的骨製護身符。“接住!”小男孩喊了一聲。“彆接它!”紮武隆怒吼。但是晚了,我已經彎下腰,抓住落在我腳邊的護身符。我觸到燒焦了的圓形雕刻物時,就好像抓住了一塊炭。我看看魔鬼,搖搖頭說:“紮武隆……你再也控製不了我了。”魔鬼吼起來,同時向我衝過來。他再沒有控製力了,而精力依然充沛。“嘿嘿……”伊利亞用教訓的口氣說。正在燃燒的白牆出現在我們之間把我們隔開。紮武隆吼叫起來,撞到了有魔力的障礙物,然後被迫後退。他可笑地晃動燒傷的爪子,他一點不可怕,更多的是荒唐。“解題的方法有多種,”我說。“題目很簡單,是嗎?”房頂上一切都靜下來了。小虎和阿利莎女巫站在旁邊,他們不想互相攻擊。謝苗時而看看我,時而看看伊利亞,不知道是誰使他感到更奇怪。女吸血鬼輕輕地哭泣,試圖站起來。她的情況比所有的人都糟糕,為了在與小虎的搏鬥中活下來,她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而此刻她竭力試圖複原。她從黃昏界中吸取了異常的力量並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像。風好像也靜止了……“怎樣使一個自古以來就純潔的人變成一個黑暗魔法師呢?”我問,“怎樣把一個不會憎恨的人拉到黑暗一方?可以給他增加各種各樣的不愉快的事……逐漸地、一點點地,希望他對一切都感到憤怒……但是沒有見效。人太純潔了……太純潔了。”伊利亞輕輕地、讚同地笑起來。“她惟一憎恨的人,”我望著紮武隆那雙隻有仇恨的無神的眼睛,“就是她自己。這就是出人意料的一招,不尋常的一招。讓她的母親生病。讓姑娘傷心,讓她為無力和無緣幫助母親蔑視自己吧。把她趕到一個角落裡,在那裡隻能恨……就算是恨自己,但也是恨。的確,是的,一箭雙雕的情況也是有的。一個很小的機會是一個不大熟悉業務的守夜人巡查隊隊員……”我兩腿發軟——我確實不習慣在黃昏界待這麼長時間。我支持不住,跪在紮武隆跟前,我很不喜歡這樣。謝苗穿過黃昏界抓住我的肩膀,大概這種事他乾過一百五十年。“他不熟悉作戰工作……”我重複說,“不會按示意圖行動。不會同情和安慰姑娘,對她來說同情是致命的。就是說得引開他,製造那種讓他忙得不可開交的形勢。好讓他被人扔到二級任務上去,而且還要用個人的責任心、好感和手邊弄到的一切東西把他捆綁在這個任務上。為了這點可以犧牲普通的吸血鬼。對嗎?”紮武隆開始變回原樣了。他迅速地恢複了原來虛弱的知識分子的麵貌。可笑。為什麼?我已見過他處在黃昏界中的那副模樣,這形象看見一次就永遠也不會忘記。“千方百計,”我重複道,“我保證,斯維特蘭娜的母親根本不應該因絕症而死去。對你們來說,這隻是施行了一次小小的乾涉,在允許的範圍內……但這樣一來我們也應該獲得一次相應的權利。”“她是我們的!”紮武隆說。“不是。”我搖搖頭,“戾氣根本不會爆發。她母親的身體會恢複的。我馬上去斯維特蘭娜那兒……而且我會把一切都告訴她。姑娘會加入守夜人巡查隊。紮武隆,您輸了。反正是輸了。”散落在房頂上的碎衣片慢慢地聚集到了黑暗魔法師跟前,拚合在一起跳了起來,套在外表優雅、對整個世界充滿憂慮的魔法師身上。“你們中誰都無法離開這裡。”紮武隆說。在他背後黑暗開始降臨,好像張開的兩個巨大的黑翼。伊利亞又笑了起來。“我比你們所有的人都強。”紮武隆斜視了一下伊利亞,“你借來的力量是有限的。你們將永遠留在這裡,留在黃昏界中,而且會陷入以前你們連看也不敢看一眼的那種更深的地方……”謝苗歎了口氣說:“安東,看,他至今還不明白。”我轉過去問:“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用不著偽裝了吧?”年輕的作戰隊員有點蠻橫地聳聳肩膀說:“當然,安東什卡。在行動中我難得有機會看到守日人巡查隊的頭兒……原諒我這個老頭吧。我希望,換上我的麵貌的伊利亞也同樣感到有趣……”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恢複了原來的麵貌。是一下子,沒有任何舞台的過渡變形和燈光效果就恢複了。他穿著長衫,戴著繡花小圓帽,不過腳上是一雙無跟的軟底便鞋,外麵還套著膠皮鞋套。他愉快地看看紮武隆的臉。黑色的翅膀沒有消失,但是已經不再增大,隻是遲疑地拍打了一下——好像魔法師想飛走,但又下不了決心。“結束這些吧,紮武隆,”頭兒說,“如果您立刻離開這裡。離開斯維特蘭娜的家,我們就不再提出正式的抗議。”黑暗魔法師毫不遲疑:“我們會離開的。”頭兒點點頭,好像沒想得到彆的答複。可以想到……但他放下了魔杖,接著我和紮武隆之間的屏障消失了。“我會記住你在這件事上扮演的角色的,”黑暗魔法師快速地低聲說,“永遠。”“記住,”我同意說,“這有好處。”紮武隆抽搐雙手——巨大的翅膀合著拍子拍打,接著他消失了。但是在這之前,魔法師朝女巫看了一眼——女巫也點點頭。啊,這點我很不喜歡。隨後的是蔑視——不是極端的,但通常是令人不愉快的。雖然臉被抓得血跡斑斑,左手也脫臼耷拉著,阿利莎仍腳步輕盈地走到我的跟前。“你也應該離開。”頭兒說。“當然,十分樂意!”女巫回答,“但是在這之前我有個小小的……很小的權利能用。是這樣的嗎,安東?”“是的。”我小聲說,“七級乾涉。”什麼人將會遭到打擊?頭兒嗎——笑話。小虎、大熊、謝苗嗎……無稽之談。葉戈爾嗎?最低等級的乾涉可以對他怎麼樣呢?“敞開心扉吧,”女巫說,“對我敞開心扉,安東。七級乾涉。守夜人巡查隊的頭兒是見證人:我不會越過界限。”謝苗呻吟起來,把我的肩膀抓得生疼。“她有這個權利,”我說,“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好吧,隨你的便,”頭兒輕輕回答,“我看著。”我歎了口氣,暴露在女巫麵前。她也毫無辦法!毫無辦法!七級乾涉——她永遠也不能使我轉到黑暗一方!這簡直是很可笑的!“安東!”女巫柔和地說,“把你想說的事告訴頭兒。說出真相。老老實實、準確無誤地乾吧。就像你應該乾的那樣。”“最小的影響……”頭兒重申道。如果說他的聲音裡有悲痛的話,那麼這痛深得讓我不忍聽見。“方法很多,”我說,同時看著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雙方都是。守日人巡查隊犧牲自己的小卒,守夜人巡查隊是犧牲自己,為了崇高的目的,為了把具有無限能量的魔法師吸引到自己方麵來。可以犧牲年輕的、墜入愛河的吸血鬼;可以犧牲一個具有微弱超能力的小男孩;也可以讓自己的同伴飽受痛苦。隻要達到這個目的,一切手段都是可以使用的。兩個彼此對峙了千百年的偉大魔法師挑起了目前小小的戰鬥。而光明魔法師在這裡處於劣勢……他以一切為賭注,而失敗對他來說不僅是不愉快,而是進入黃昏界,永遠進入黃昏界的一步。但他還是以所有的人為賭注,不論是自己人還是不相乾的人。是這樣嗎,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是這樣的。”頭兒回答。阿利莎輕輕地笑起來,然後朝清掃孔走去。她此刻顧不上飛行。小虎毫不留情地扁了她一頓。儘管這樣,女巫的情緒還是很好。我看了看謝苗——他移開了目光。小虎慢慢地恢複人形了……但她也竭力不看我的臉。大熊短促地吼了一聲,沒有變身,而是朝清掃孔直跺腳。他比大家都更難過。他太直率了。大熊是個優秀的戰士和妥協分子的反對者……“你們都是壞蛋,”葉戈爾說。他使勁站起來——不僅是因為疲勞,此刻頭兒在給他補充能量,我看到一股在空中緩緩流動的細細的力道——一開始總是很難從自己的影子裡鑽出來的。我緊跟著走了出來。這並不難,在最後一刻中有不少能量衝進了黃昏界,因此它失去了通常帶有的富有侵略性的粘附力。幾乎是一瞬間我聽到了令人討厭的、輕微的響聲:這是女巫從房頂上跌落到柏油人行道上。其他人也緊跟著出現了。可愛的黑發姑娘,右眼下方有塊紫血斑;穩重矮壯的男人,顴骨被摔破了;穿著東方長衫的商人……大熊已經走了。我知道,他將在自己的住宅裡,即“熊穴”裡乾什麼。喝稀釋的酒精飲料和朗誦詩歌。多半是一邊大聲朗誦,一邊看著音量調低的電視肥皂劇。女吸血鬼也在那裡。她情況很不好,嘴裡不知嘟噥著什麼,搖晃腦袋,想舔乾淨被咬斷的手。這隻手徒勞地試圖長回到原來的胳膊上。周圍一切都濺上了血——不是她的,應該是最後一個犧牲者的血……“走吧。”我邊說邊舉起沉重的手槍。手冷不防抖了一下。子彈“啪啪”響起,穿過軀體,姑娘的側身出現了裂傷。女吸血鬼呻吟起來,用一隻好手按住傷口。另一隻手吊在一根筋上晃來晃去。“不要,”謝苗柔和地說,“不要,安東……”我還是對準她的腦袋。但就在這一瞬間,天上垂直飛下一個巨大的黑影,這是一隻蝙蝠,大得像一隻南美的兀鷹。它張開雙翅,擋住女吸血鬼,抽搐著、變化著彎曲起來。“她有權上法院!”我無法朝科斯佳開槍。我站著,看著我的鄰居,年輕的吸血鬼。他也沒有移開視線,直勾勾地凝視著。你跟著我溜進來有多久了,是朋友還是敵人?何必要救同類,阻止邁出使我變成一個死敵的那一步呢?我聳聳肩膀,把手槍彆進腰部。你是對的,奧莉加。這所有的器械都是廢物。“是的,”頭兒確認道,“謝苗、小虎,進行押解吧。”“謝苗、小虎會護送她的。”頭兒肯定說。“好,”小虎說。她完全不是出於同情,而是理解地看了看我。她用矯健的步伐朝吸血鬼們走去。“不管怎麼說,最嚴厲的懲罰在等待著她。”謝苗低聲說了一句,並跟著走去了。他們就這樣離開了房頂:科斯佳抱著不停地發出呻吟的神誌不清的女吸血鬼,而謝苗和小虎則默默地跟在他們後麵。我們三個人留下來了。“孩子,你確實具有超能力,”頭兒溫柔地說,“雖然不是很大,但要知道,這已經超過大多數人了。如果你同意做我的學生,我會很高興的……”“走你們的吧……”葉戈爾粗魯地說。男孩撇了一下嘴,無聲地哭了。他想忍住眼淚,但怎麼也克製不住。隻要稍稍施加一點影響,比如七級乾涉,他就會覺得比較輕鬆了。他也會明白,如果不用儘各種手段,光明不可能與黑暗鬥……我朝黃昏界的天空抬起頭,張開嘴,接住冷冰冰的雪花。要是變冷了就好了。永遠變冷。不過不像黃昏界那樣。變成冰,但不要是混濁的霧,變成雪,但不要是灰沉沉的泥濘,變成石頭,但不要無痕地融化了流向四方……“葉戈爾,我們走,我帶著你。”我建議說。“我……很近……”小男孩說。我又站了很久,吞咽著風和雪,也沒有發現他是怎麼走的。我聽到頭兒的問話:“葉戈爾,你自己會叫醒父母嗎?”——但我沒有聽到回答。“安東,如果這可以安慰你的話……小男孩的生物電場和過去一樣,”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說,“沒有任何……”他抱住我的肩膀,他現在個子矮小,一副可憐相,一點不像保養得很好的大企業家或者是一級魔法師,不過是一個把自己打扮得年輕一些的老頭兒,在沒完沒了的戰爭中贏得了目前一場短暫的勝利。“真好。”我對這種情況真的感到欣慰。沒有任何生物電場,會有自己的命運。“安東,我們還有事。”“我知道。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你能把一切向斯維特蘭娜解釋一下嗎?”“是的,大概……現在可以。”“請原諒。但我要利用我手中所有的牌……我的那些人。你是與她聯係在一起的。一種平常的、神秘的、怎麼也解釋不清楚的關係。沒人可替代你。”“我明白。”雪落在我的臉上,在眉毛上結了冰,一道道地融化在臉頰上。我好像覺得,我會凍僵的,但要知道我沒有權利這樣。“記住我對你說的話了嗎?成為光明使者要比成為黑暗使者難得多……”“我記住了……”“你將會更艱難,安東。你會愛上她,會和她在一起生活……生活一段時間。然後斯維特蘭娜會離開你繼續前行。你將看著她越走越遠,她的層次越來越高,超過你所能達到的……你會感到痛苦。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你的角色注定你隻是在開場時出現。每一個偉大的魔法師、每一個偉大的巫師的情況都是那樣。他們踩著彆人的軀體,踩著朋友和戀人的軀體前行。否則就不行。”“是的,我明白,一切都明白……”“我們走吧,安東?”我沉默不語。“我們走吧?”“我們不會遲到嗎?”“暫時不會。光明有自己的路。我領你走近路,而以後——以後你隻是走你自己的路。”“那麼我再站會兒。”我說。我閉上眼睛,想感受一下雪花怎麼顫動地、柔軟地落在眼皮上。“要是你知道,我有多少次也這麼站著就好了,”頭兒說,“就這樣,望著天空,祈求什麼……時而祈求祝福,時而祈求詛咒。”我沒有回答,我自己也知道,我什麼也等不到。“安東,我凍僵了,”頭兒說,“我很冷。像人一樣——很冷。我想喝點伏特加然後鑽進被窩,躺在那兒等你幫助斯維特蘭娜……等奧莉加消除氣旋。之後我就去休假。讓伊利亞代替我,既然他已經在我的身體裡呆過,然後去撒馬爾罕。去過撒馬爾罕嗎?”“沒有。”“要是說實話,沒什麼好的。特彆是現在,那裡沒什麼好的,除了回憶……但是回憶隻是對我來說。你怎麼樣?”“我們走吧,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我擦去臉上的雪。還有人在等著我。這是惟一能阻止我凍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