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 1)

我喜歡在黃昏界中沿著市區行走。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我不能隱形,否則,我時時刻刻都會被人碰撞——他們的視線穿過你的身體,卻渾然不會發現你。但是現在卻麵臨著公開行動。白天不是我們的時間。無論這有多可笑,但是光明使者都是夜裡工作的。因為那時候黑暗力量才會活躍起來。而現在黑暗力量很少能乾什麼事。吸血鬼、變形人、黑暗魔法師——白天隻得像普通人一樣生活。當然,其中大多數是這樣的。此刻,我慢慢地走在“圖拉”車站附近。正如頭兒建議的那樣,我查完了那個頭上有著黑色氣旋的姑娘可能會出現的環線上的所有車站。她身後應該會留下痕跡,就算不明顯,但還是可以辨認的。此刻我決定沿著輻射狀的支線繼續查。傻瓜站,傻瓜地區。兩個出口的距離很遠。市場、豪華的稅務稽查大樓、高層住宅。周圍黑暗力量的氣息很濃,難以找到黑色氣旋的蹤跡。何況它現在還沒有出現。我嗅著姑娘的氣場巡視了所有的地方,時不時穿越黃昏界看看蹲在我肩上的那隻隱形的鳥。它在打瞌睡,好像什麼也沒有感覺到,可是不知為什麼我相信,它搜尋的能力比我強。有一次,警察檢查我的身份證。還有兩次我被幾個神經錯亂的年輕人纏住了。他們想送我一個中國電吹風、一個兒童玩具以及一部不值錢的朝鮮電話機——完全白送——隻收五十美元。於是我忍不住了,揮手趕走了一次次糾纏不休的商品推銷員,還施行了道德修正術,沒太深入,恰好在https://許可的邊緣。也許小夥子會去尋找其他工作,也許不會……就在這時,有人拉住了我的胳膊。前一瞬間還在我旁邊的人一個也沒有了——現在我背後站著兩個人:一個迷人的棕紅色頭發的姑娘和一個身強力壯的、陰沉著臉的小夥子。“彆出聲,”姑娘說,她是他們兩人中的頭兒,這我馬上就看出來了,“我們是守日人巡查隊。”光明和黑暗!我聳聳肩,看著他們。“自報姓名。”姑娘要求。說謊是沒有好處的,他們早已經攝取了我的生物電場,所以,確定我的身份——隻是時間問題。“安東·戈羅傑茨基。”他們等著。“我是他者,”我承認,“守夜人巡查隊隊員。”他們放下我的胳膊,甚至還退後了一步。不過,怎麼也看不出他們的悲傷。“到黃昏界去。”小夥子吩咐道。聽口氣似乎不是吸血鬼。這樣也好,能夠指望他們態度客觀一點。我歎了口氣,從一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第一個意外是,這對男女真的年輕。這個女巫約二十五歲,男巫約三十歲,我的同齡人。我想,必要時,我甚至可以想起他們的名字,在七十年代末,巫師和女巫產生得很少。第二個意外是,我肩上的貓頭鷹不見了。準確地說,它應該還在我肩上,我感覺得到爪子,隻是得格外專注才能夠看到它。似乎鳥與我同時轉換了空間,而它陷入了更深一層的黃昏界之中。這一切越來越有趣!“守日人巡查隊,”姑娘重複道。“我叫阿利莎·東尼科娃,是他者。”“我叫彼得·涅斯捷羅夫,是他者。”小夥子嘟嘟囔囔地說。“你們有什麼問題嗎?”姑娘用“女巫”牌的目光盯著我看,像是要在我身上鑽一個孔似的。她變得越來越可愛,越來越迷人。當然我會使自己不受直接影響,要迷住我是不可能的,但這看上去還是挺撩人的。“不是我們有問題。安東·戈羅傑茨基,你未經許可與人接觸了。”“是嗎?那又怎麼樣?”“七級乾涉,”女巫不痛快地說,“不過,事實總是事實。況且,您把他推向光明。”“我們要作記錄嗎?”情況突然使我快活起來。七級乾涉——不足掛齒。這種對人的影響在魔法的邊緣,效力近乎普遍談話。“要。”“那我們記錄什麼呢?守夜人巡查隊的工作人員稍稍增強了人對欺騙的惡感嗎?”“這樣就破壞了已經確立的平衡。”巫師說。“真的嗎?對黑暗來說,什麼是不幸呢?要是小夥子突然不再乾詐騙的小勾當,那他的日子肯定不如以前,更道德些,但更不幸些。根據對關於力量平衡的一致意見的解釋——這不算是破壞平衡。”“詭辯,”姑娘說,“您是巡查隊隊員。對一般他者可以饒恕的事對您是不合法的。”她說得對。一點點的違規,也沒什麼……“他妨礙了我。在進行偵查時,我有權使用魔法乾涉。”“您在執勤嗎,安東?”“對。”“為什麼在白天?”“我有特殊任務。你們可以質詢我的上司。準確地說,你們的上司有權質詢。”女巫與巫師交換了眼色。儘管我們的目的和道德觀是相對立的,但是雙方的部門必須合作。坦白地說,誰也不喜歡驚動上司。“那麼,”女巫不太情願地對我的觀點表示讚同。“安東,我們可以做個口頭警告。”我回頭看了一眼。周圍,在灰色的霧氣中人們的動作很慢。那是些普通的、沒有能力走出自己世界的人。我們是他者,即使我在光明一邊,而我的那些談話人站在黑暗一邊,但是我與他們的共同點比與任何一個普通人多得多。“條件呢?”不能與黑暗下跳棋,不能讓步。更危險的是——接受黑暗的賜予。可是建立規定隻是為了破壞它。“沒任何條件。”真想不到!我看著阿利莎,想在她的話裡嗅出她的意圖。彼得顯然在生搭檔的氣,他惱怒,他想揭穿光明使者的罪行。就是說,可以不用考慮他。到底是什麼圈套?“沒條件的約定對我來說是不能接受的,”我一邊說,一邊輕鬆地發現了陰謀,“阿利莎,感謝你和平解決的建議,我可以接受它,但是我承諾在類似的情況中,也原諒你們的魔法乾涉,包括七級乾涉在內。”“好,他者。”阿利莎同意道。她伸出一隻手,我也不由自主地握了握她的手。“締結了個人協定。”貓頭鷹在我的肩膀上振動雙翅。怒衝衝的鳴叫聲簡直要把我的耳朵震聾了。迅即,這隻鳥在黃昏界裡現身了。阿利莎往後退了一步,她的瞳仁馬上收縮成了一條縫。年輕的巫師換成一個防禦性的站姿。“同意締結!”女巫悶悶不樂地說。出了什麼事?我後悔明白得有點晚,奧莉加在場時不應該達成協議。不過……這裡麵有什麼好怕的?好像當著我的麵,其他巡查隊隊員,包括頭兒本人沒有結過類似的聯盟,沒有做出過讓步,沒有和黑暗達成過協定似的!是的,沒人願意這麼乾!但不得不這麼做!我們的目的不是消滅黑暗,而是保持平衡。黑暗力量隻有在人們戰勝自己心裡的邪惡時才能消失,而當人們喜歡黑暗勝過光明時我們就將消失。“接受協定,”我惡狠狠地對貓頭鷹說,“安靜。這是小事一樁。這是一般的合作。”阿利莎微微一笑,向我揮手致意。她抓住巫師的胳膊,漸漸隱去。眨眼間,他們退出了黃昏界,沿著人行道走去。普通的一對。“你抖什麼?”我問,“怎麼?作戰行動總是包括妥協的!”“你犯錯誤了。”奧莉加的聲音怪怪的,和它的外形很不配,聽上去柔和悅耳,就像變形貓在叫而不是鳥鳴。“喔,這麼說你會說話?”“當然。”“那你以前為什麼不吭聲?”“之前一切正常。”我想起一個古老的笑話,笑了出來。“我要從黃昏界中出來了,好嗎?你先趁這個時候解釋一下,我錯在哪裡。與黑暗力量進行小小的妥協是工作上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你沒有那種可以妥協的本領。”周圍的世界具有了色彩。就好像是攝像機更換了製式——當你把製式從“褐色片”或“舊電影”轉到普通拍攝上去時所出現的情況。這兩者確有相似之處——黃昏界就是“老電影”。一部很老很老的電影,一部被人類輕而易舉地遺忘了的電影。這樣它更容易存在。我往下坡的地鐵站走去,一路上頂撞著無形的談話人:“本領在這裡是指什麼?”“高級的巡查隊隊員能夠預測到妥協的結果。預測這將是雙方互相保持中立的小讓步呢,還是一種會使你得不償失的圈套。”“我不認為七級乾涉會導致災難。”走在旁邊的一個男人奇怪地望了望我。我想對他說些什麼,比如,說我是“溫順的不傷人的瘋子”,這會很好地治療那種多餘的好奇心。但是男人卻加快了腳步,顯然他自己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安東,你不能預測到後果。你對小小的、令人不愉快的情況作出的反應是不合適的。你小小的魔法乾涉了黑暗力量。你與他們妥協了。但最可悲的是,根本就沒有必要去進行魔法乾涉。”“是的,是的,我承認。那現在怎麼辦?”鳥的聲音變得活躍了,語調生動起來。大概,它很久沒有說話了。“現在——沒什麼。我們希望事情會向比較好的方向發展。”“你會把發生的事告訴頭兒嗎?”“不會,暫時不會。我們畢竟是搭檔。”一股暖流湧上我的心頭。錯誤畢竟是錯誤,但是突然改善了與搭檔的關係還是值得的。“謝謝。你有什麼建議嗎?”“你都做得不錯。尋找痕跡吧。”我寧肯接受些更不尋常的建議……“我們走吧。”將近下午兩點,我查完整條灰線(莫斯科的地鐵網由十一條線路組成,運行圖上這十一條線路分彆用不同的顏色表示。)。或許我是個差勁的作戰隊員,但是我不可能看不見我自己想消除卻消除不了的那股黑氣的痕跡。那個頭上籠罩著黑色氣旋的姑娘沒在這裡出現。看來,有必要從我們相遇的地方重新開始查。在“庫爾斯克”站我從地鐵裡出來,直接在大街上的流動車裡買了一塑料盒色拉和一杯咖啡。看了一眼漢堡包和小灌腸,我就開始有點想吐了,儘管它們隻有一點點象征性的肉。“你要吃什麼?”我問無形的同路人。“不要。謝謝。”天空下著細雪,我站著用小叉子翻尋著橄欖,咕嚕咕嚕喝熱咖啡。乞丐顯然指望我買啤酒,他能得到空瓶,他在一旁擠著走了一陣子,然後離開去地鐵站取暖。再沒有彆人與我有瓜葛了。一個年輕的女售貨員在為餓得虛弱不堪的過路人服務,麵目不清的步行者們川流不息地從一個車站走到另一個車站。書攤旁,書販臉色憂鬱,毫無表情,正竭力向買主推銷一本書。買主還在猶豫不定。“我大概心情不好……”我低聲說。“為什麼?”“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昏暗無光。人們都是惡棍和傻瓜,色拉結冰了,鞋子受潮了。”鳥在我肩上發出嘲笑的鳴叫聲。“不,安東。問題不在於心情。這是你對即將發生的不幸的一種預感。”“我從來就不敏感。”“問題就在這裡。”我朝車站望去。我仔細察看每張臉。感覺到了有些人將來的災難。處於人和他者之間的邊緣地帶的那些人是緊張的、沮喪的,他無法弄明白原因,所以外表上表現的反而是相反的情緒,他們看上去精神振奮。“光明和黑暗……會發生什麼,奧莉加?”“什麼都有可能。你延緩了黑色氣旋的爆發,但是正因為這樣,當那股黑氣再度襲擊時,後果就會是加倍慘重的。這是阻止它爆發的後果。”“頭兒沒有說過這些。”“提這些乾嘛?你做得對。現在起碼還有些挽救的機會。”“奧莉加,你多大年齡?”我問。人之間提這個問題是不禮貌的。但對我們來說,在年齡上沒有特彆的禁忌。“太大了,安東。例如,我還記得起義。”“你指的是革命嗎?”“我是指十二月黨人起義。”貓頭鷹輕聲笑起來。我沉默了一會兒。也許,奧莉加比頭兒還大。“你是什麼級彆,搭檔?”“沒有任何級彆。我被剝奪了所有的權利。”“對不起。”“沒什麼。早就認命了。”它的聲音充滿激情,也含有嘲笑的意味。但是不知什麼東西悄悄暗示我:奧莉加一點也沒認命。“要是我不太討人嫌……為什麼你被趕進這種軀體?”“沒有彆的選擇。生存在狼的軀體裡要困難得多。”“等等……”我把沒吃完的色拉扔進垃圾箱裡。我看看肩頭,沒有看到貓頭鷹,當然,為了看到它我不得不進入黃昏界。“你是什麼人?如果是變形人,那為什麼和我們在一起?如果是魔法師——為什麼會遭到這種可怕的懲罰?”“這與工作無關,安東。”瞬間它發出一種類似不鏽鋼的清脆的聲音,“但是一切都是從我與黑暗力量妥協開始的。小小的妥協。我覺得我好像是考慮到了後果,但我錯了。”就算這樣……“所以你開始說話了?你決定警告我,但晚了一步。”一陣沉默。奧莉加仿佛不滿意自己的坦白。“我們繼續工作吧……”我說。這時我口袋裡的手機響了。原來是拉裡莎。她乾嗎一連工作兩個班?“安東,注意!掌握了那個姑娘的蹤跡。在‘佩羅沃’站。”“該死的。”我隻說了一句。在住宅區工作是種折磨。“是的,”拉裡莎同意道。她根本不是什麼作戰隊員……所以隻能守在電話機旁,但是這女孩挺聰明。“安東,快去‘佩羅沃’車站。我們所有的人都往那兒集結,他們正沿著蹤跡追蹤。還有……在那裡發現了守日人巡查隊。”“明白。”我關上了手機。我什麼也不明白。難道黑暗力量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他們在迫不及待地等待著那股氣旋爆發嗎?所以那兩個巫師留住我也並非偶然……無稽之談。莫斯科發生大災難對黑暗力量沒有好處。當然,他們也不會製止那股氣旋,這對他們來說也是反常的。我沒有去地鐵站。我攔了一輛汽車,這應該能贏得一點時間,就算不多也行。我坐在司機旁邊,他是個皮膚黝黑、鼻梁凸出、相當斯文的人,年約四十。汽車是嶄新的,而且司機本人給人一種印象,他是一位成功人士。我甚至對他拉腳賺外快感到奇怪。……“彼羅沃”車站。一個大區。人口稠密,光明與黑暗雙方的生物電場在這裡糾纏不清。還有幾座樓房把光明與黑暗的印記撒向四麵八方。在那裡工作等於是在燈光變幻的迪斯科舞廳的地板上尋找一粒細沙。在那種情形下我沒有太多用處,準確地說是根本沒用。但是既然吩咐我去——那就得去。也許他們要求我去辨認。“不知為什麼我相信,我們會走運的。”我看著葡地蔓生的道路,輕聲說道。我們走過駝鹿島,這也是個令人討厭的地方。那裡在巫婦狂歡會期間總是聚集著黑暗力量的各色人等。那時普通人的行為規範也並非一直會被他們遵守。一年有五個夜晚我們不得不忍受這一切,也可以說是幾乎一切。“我也是這麼想的……”奧莉加小聲說。“我哪能和作戰隊員們比啊!”我搖搖頭。司機斜眼看了我一眼。我同意他的開價,沒有還價,走的線路看來也挺合他心意。但是自言自語的人總是會引起不健康的聯想。“我有一件事沒有做好……”我歎了口氣對司機說,“準確地說,沒有很好地完成。我以為今天能夠得到賞識,可是沒有我,他們也把事情做好了。”“所以您為這個著急嗎?”司機好奇地問。他看上去不是特彆愛說話,但是我的話引起了他的興趣。“我是被叫過來的。”我點點頭說。很想知道,他把我當成什麼人?“您乾什麼工作?”“程序設計員。”我回答。坦白講,我是信口說說的。“不得了,”司機哼了一聲,驚訝地說。難道他在此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人嗎?“收入夠花嗎?”本是多餘的問題,這是因為我沒有坐地鐵。不過我回答說:“完全夠。”“我不是隨便這麼問的,”司機出人意料地說,“我有一個係統管理員正要辭職……”“我有”——真想不到。“我個人認為這是命中注定的。讓一個人搭車,而他卻是個程序設計員。我覺得您是在劫難逃了。”他笑起來,仿佛決定修飾一下過於自信的話。“用局域網工作過嗎?”“是的。”“一個網五十台機器。要它保持正常運行。我們工資很高。”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好事,局域網,高工資,沒人要你在夜裡抓吸血鬼,喝血,在寒冷的道路上到處追蹤……“要名片嗎?”這個男人一隻手靈活地伸到西裝上衣口袋裡。“好好想想……”“不用,謝謝。遺憾的是,我不會辭掉現在的工作。”“您是克格勃,是嗎?”司機皺皺眉頭問。“更重要的,”我回答,“重要得多,但有點類似。”“喔……”司機不做聲了。“遺憾。我還想,這是上蒼的旨意。你相信命運嗎?”他輕易和自然地把稱呼改為“你”了。這點我喜歡。“不。”“為什麼?”司機真的很奇怪,仿佛以前和他打交道的都是宿命論者。“沒有命運。這是經過證實的。”“誰證實的?”“我的工作。”他哈哈大笑起來。“真棒。好吧,就是說,沒有命運!給你停在哪?”我們已經來到了綠色大街。我在穿過日常現實生活走進黃昏界的時候,凝視了一下。在人群中我沒看到什麼,能力不夠。確切地說此刻我感覺到了,在灰暗的煙塵中,一小堆火若隱若現,分部所有的人幾乎都在……“就在這裡。”現在,在普通的人類世界中,我無法看到同事們。我沿著城裡灰白的雪地朝住宅和馬路之間的那個堆滿雪堆的小公園走去。稀疏的凍死的小樹、一排排足跡——不知是小孩玩耍的痕跡,還是酒鬼徑直走過的痕跡。“揮幾下手,他們就看到你了。”奧莉加建議道。我想了想,照辦了。讓他們認為,我能非常清楚地從這一個現實界看到另一個觀看現實界吧。“開會,”奧莉加嘲笑說。“五分鐘……”我回頭看了一下,為了遵守規定,我召來了黃昏界,邁步走了進去。果然——單位所有的人都在,所有莫斯科分部的人。站在中間的是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他穿得很單薄,一套西服,一頂輕便的毛皮鴨舌帽,但不知為什麼戴了條圍巾。我想象得到他被保鏢簇擁著從自己的寶馬車裡鑽出來的樣子。旁邊站著的是作戰隊員們。伊戈爾和加裡科——他們真的已經適合當作戰隊員了。他們的臉呆板無情,不露聲色,肩膀呈正方形。一下子就能看出來,受過八年教育、有專科和技校的學曆。這對伊戈爾來說真是完全正確;加裡科則受過兩次高等教育。相似的外表,同樣的舉止,但內涵絕對有區彆。伊利亞與他們相比是地道的知識分子,但是未必有人會被他那鑲有精致鏡框的眼鏡、高高的額頭和天真的目光所迷惑。謝苗更是有著誇張的外貌——個子不高,身材粗壯而結實,目光狡黠,穿著一件破尼龍上衣,整個兒是個到首都莫斯科來的外省人,而且是從六十年代的某個地方,從“列寧的步伐”先進農場來的——事實絕對相反。然而伊利亞和謝苗看上去有些相似的是,他們都有曬得非常好的膚色和憂鬱的麵部表情。他們是在休假期間從斯裡蘭卡被召回來的,他們從來也沒有感受過莫斯科冬天的快樂。伊格納特、丹尼拉和法力特不在這裡,雖然我感覺到了他們的氣息。但是直接站在頭兒背後的是大熊和小虎,他們好像沒有偽裝,但是不知為什麼我第一眼沒有發現他們。當我看到這兩個人時,心裡就不舒服。他們不光是作戰隊員,他們是很優秀的作戰隊員。一般的瑣事是不會動用他們的。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很多。分析部門五個人都到齊。研究部門的人除尤利婭之外也都到了,這不奇怪,畢竟尤利婭才十三歲。檔案組的人大概沒來。“你們好!”我說。有的人點點頭,有的人笑了笑。但是我明白現在人們顧不上和我說話。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做了個手勢,吩咐我走近些,然後繼續顯然因我的出現而被打斷的話:“……不涉及他們的利益。而且這還讓他們高興。我們不會得到任何幫助……很好,好極了……”顯然,這是在談守日人巡查隊的事。“我們找那姑娘沒什麼困難,丹尼拉和法利特就快成功了,我認為還剩下五六分鐘……但還是給我們下了最後通牒。”我覺察到小虎的目光。哎呀,她不懷好意地冷笑了一下……對,是她。小虎是個姑娘,雖然她叫這麼個名字,但是“雌老虎”這個詞與她絕對沾不上邊。我們的作戰隊員不喜歡“最後通牒”這幾個字。“黑暗魔法師不是我方的,”頭兒憂鬱地環視了一下全體與會者,“明白嗎?我們必須找到他,消除這股戾氣的危害。但是,之後我們要把魔法師轉交給黑暗力量。”“要轉交嗎?”伊利亞好奇地問。頭兒想了一會兒。“對,問得好。我們不會消滅他,也不阻撓他與黑暗力量的交往。據我所知,他們也不知道他。”工作人員的臉一下子都變得悶悶不樂了。任何一個新的黑暗魔法師出現在監督的區域——都使人感到頭疼。即使他已經注冊過,並遵守和約。這種力量的魔法師……“我認為還可能有另一種情況,”小虎委婉地說,“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在工作中隨時可能出現失控的狀況……”“恐怕不能讓這種狀況發生。”頭兒反駁。一瞬間,他的態度不那麼堅決,他一直喜歡小虎。但是姑娘卻一下子沮喪起來。要是我也會沮喪的。“大體上就是這些吧……”頭兒朝我望了一眼。“好,你來了,安東。我正想當著你的麵說……”我不由得緊張起來。“昨天你乾得有水平。是的。我僅僅是懷著確認目標的目的委派你去尋找吸血鬼。也不僅是檢查作戰素質……你早就處在一個複雜的情況之中,安東。殺死吸血鬼對你來說比我們中的任何人要繁難得多。”“您不應該這麼想,頭兒。”我說。“我很高興,我錯了。接受全體守夜人的感謝吧。你消滅了一個吸血鬼,又攝取了另一個女吸血鬼生物電場的痕跡,非常清楚的痕跡。你搜尋工作的經驗依舊不夠,但是你能記錄下信息。同樣,對這個姑娘也是如此:情況十分意外,而你選擇了人道的決定……以此贏得了時間,而且生物電場的痕跡取得非常好,在哪裡尋找她,我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我因此深受震動。誰也沒有微笑,沒有嘲笑,沒有冷笑旁觀。不過我還是覺得自己受了屈辱。誰也看不到的白色貓頭鷹在我肩上抖動了一下。我吸了一口黃昏界的空氣——涼爽的、無臭的、無色的空氣,問道:“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那為什麼派我去地鐵環線?既然您已經知道準確的地區。”“我有可能搞錯,”頭兒驚奇地答道。“還有……要記住,在搜尋工作中,不應該相信即使最權威的上級的意見。在戰場上,孤軍也可以作戰,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孤身一人的話。”“但我不是一個人,”我小聲說,“對我的搭檔來說,這個任務十分重要,您比我更了解這點。派我們去檢查明明知道毫無意義的地區……您剝奪了她恢複自己的機會。”頭兒的臉上毫無表情,如果他自己不願意的話,你什麼也看不出來。我還是覺得,我一箭中的了。“你們的任務目前沒有結束,”他回答,“安東,奧莉加……還剩下一個女吸血鬼,不能讓她再害人了。在這裡誰也無權妨礙我們:她破壞了和約。還有一個小男孩,他麵對魔法時表現出了超常的穩定性。必須找到他,讓他回到光明一邊。去工作吧。”“那個姑娘呢?”“已經被鎖定了。現在專業人員試圖削弱氣旋的力量。如果沒有什麼結果,那我們會查明是誰下的詛咒。伊格納特,這是你的工作!”我轉過身去——真的,伊格納特已經站在旁邊了。他是個高個、有著阿波羅一般的體型、淡黃頭發的美男子,一張臉像電影明星。他無聲無息地移動,雖然在人類世界這樣也不會使他擺脫女性的過分關注。擺脫絕對多餘的關注。“這不是我的專長,”伊格納特憂鬱地說,“對我來說,不是令人喜歡的定位!”“和誰睡覺你可以在業餘時間選擇,”頭兒打斷他的話,“在工作上我為你決定一切,甚至包括上衛生間的時間。”伊格納特聳聳肩膀。他看了看我,仿佛在尋求同情,他含糊不清地嘟噥了一句:“這是不平等待遇……”“你不是在美國,”頭兒說,他的聲音變得客氣得令人感到有點危險,“是的,這是不平等待遇。使用最合適的工作人員,不必考慮他的個人愛好。”“可以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嗎?”加裡科輕輕地問。氣氛頓時緩和了。加裡科在戀愛這件事上及其不走運,這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秘密。這時不知是誰笑了起來。“伊戈爾、加裡科,你們繼續尋找女吸血鬼。”頭兒仿佛很認真地對待這個建議,“她需要血。在最後的時刻製止她,現在她又餓又氣,正在發瘋,隨時等著新的犧牲者!安東,你和奧莉加去尋找小男孩。”明白了。又是一個最無意義、最不重要的任務。在城裡——那個正成熟著的戾氣即將爆發,在城裡——有一個年輕的、狂暴的、饑餓的女吸血鬼!而我應該去尋找那個具有強大潛在魔力的孩子……“可以去執行了嗎?”我問。“對,當然,”頭兒毫不理會我緩慢的行動,“去執行吧。”我猛地轉過身,以示自己的抗議,然後走出了黃昏界。世界抖動了一下,又充滿了色彩和聲音。此刻我像白癡似的逗留在小公園中央。在局外的旁觀者看來,這很荒唐。沒有痕跡……我站在雪堆裡,而周圍是一片沒被踩過的雪地。神話就是這樣誕生的——因為我們的不小心,因為我們繃斷的神經,因為不成功的玩笑和做作的手勢。“沒什麼可怕的。”我不顧一切地朝大馬路上走去。“謝謝……”我的耳邊響起了輕輕的、柔和的聲音。“為什麼,奧莉加?”“想起了我的事。”“為了你,好好完成任務真的很重要嗎?”“非常重要。”鳥停了一會兒回答。“那我們要很努力了。”跳過雪堆和一些石頭——是不是有條冰川曾在這裡流過,或者有誰在這花園裡玩過石頭——我好不容易來到大街上。“你有白蘭地嗎?”奧莉加問。“白蘭地……怎麼?有。”“是好的嗎?”“是白蘭地,就沒有不好的。”貓頭鷹嗤之以鼻。“邀請女士喝加白蘭地的咖啡吧!”我想象著從茶碟裡喝白蘭地的貓頭鷹的樣子,差點兒哈哈大笑起來。“很榮幸。我們打車嗎?”“你開玩笑,小夥子!”奧莉加立刻回應道。唉呀,她到底是什麼時候被關進鳥的身體裡去的?或許,這並不會妨礙她讀書吧?“有一種東西它很像電視。”鳥低聲說了一句。光明和黑暗!我曾相信我的思維不會被人看透呢!“而庸俗的心靈感應可以被生活經驗所取代——豐富的生活經驗,”奧莉加滑頭地說,“安東,你對我封閉你的想法。你可是我的搭檔啊。”“我絕沒……”我揮了一下手,愚蠢地否定了明顯的事,“那男孩會怎麼樣?也許我們彆管這個任務?你看這也太不算一回事了……”“很大一回事兒!”奧莉加憤怒地回答,“安東……頭兒承認,他的行為不禮貌。他也寬容了我們,這種寬容值得利用。女吸血鬼盯上了小男孩,明白嗎?他對她來說是一塊從嘴裡搶過來,還一口都沒咬過的麵包。他也是被係在韁繩上的。現在她會從城市的各個角落把他引誘到自己的住所。這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當可以把羊羔栓在林邊草地上的時候,就沒有必要在莽叢中尋找老虎。”“在莫斯科這些小羊羔……”“這個小男孩——被係在韁繩上。女吸血鬼沒有經驗。與新的犧牲者建立聯係比吸引老的繁難。相信我。”我打了個冷戰,愚蠢的疑慮消失了。我舉起手,攔下了一輛汽車,憂鬱地說:“我相信你,現在立刻及永遠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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